上海的天总是带着潮气,即便是夏日也是带着湿热的蒸汽的酷暑。南湖上的那艘光耀山河的红船刚刚结束议程,风起云涌的时代正要开始
太阳留在天边的赤红晚霞被一点点拽入江面,只留下些微粉色。已经是婷婷玉立的少女的钰欣穿着蓝衣黑裙的学生装,一双长腿迈着大步,四处张望、小心翼翼的在弄堂里穿梭。
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在时代的倾轧中失去一切,却找不到可以怪罪的人。
毁掉她的家乡和亲人和老师的,不过是些拒绝参加起义后被打跑的乱兵,义军一到便消逝在山林之中。哥哥在浙江参与起义后,跟着他的老长官童将军在其他人争权夺利的时候向着南京城进发,最后死在了天堡城下。
在县城里的善堂呆了小半年的小钰欣,在吃过种种她从小到大未曾想象过的苦后,才被哥哥的副手寻到。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钰欣的家族毁于兵祸,兄长殁于战火,平静而美好的童年被撕扯成心底令人刺痛的碎片。但是,兵祸无法查证、也无人可捉。兄长用生命捍卫的革命最终沦落到了窃国之贼的手中。童年逝去,钰欣骨子里那份坚强支撑着她站了起来,将悲痛推到心底最偏远的角落。
好在副手还算仁义,把钰欣送到了上海,托了自己的母亲照顾她,又照钰欣兄长的意思,安排她上学。按照当时军队的风气,平日里保些赌坊娼馆,置办些产业之类实属正常。因而一家老小虽不至于富贵,但生活也是充裕的。
和这个年代的进步学生们一样,钰欣读着新青年、学着科学民主,请愿、游行、传单、标语都少不了她。当年心底那种隐隐约约的伟大梦想虽然依旧挂在天边,她仰望着它向前,才能把那些能撕碎一切的悲伤抛在脑后。
当年先生的那把戒尺早已亡失,钰欣在上海请木匠按照记忆力的样式重新做了一把。没有先生的鞭策,她便开始给自己记‘屁股债’,凡是犯了错,便自己用挨打的方式还清。自己打屁股的疼痛只能带来欢愉,她便开始责打自己那些敏感的部位来警醒自己。身上也因此常常满是红肿和青紫。
因为这种做法带来的自律,钰欣的成绩一直算得上不错。但钰欣却总是怀念起在清河乡里被先生痛打的日子,已经开始怀春的她,也幻想着有人能够鞭笞自己,但却又觉得,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先生。
日光彻底得沉入江面,将苍穹留给了黯淡的蓝色。钰欣转过街角,走进弄堂紧里面的人家。
那里是她们中学的数学教员的家,是她所在的这个学生组织的基地,今天是临时会议。租界巡捕突击检查了学校,精准的抄走了书籍和传单,只是看着校董面子才没有抓人,组织里有叛徒。
钰欣向来是瞧不上这个教员的,没有才华不说,嘴上进步,行为却畏畏缩缩,不和上级联络根本不敢办事,就连维系起这个小组织都勉勉强强。
跨入大门,眼前的景象让钰欣顿时汗毛倒竖。李想躺在地板上,后脑勺向内不自然的内陷着。鲜血流满地面。
霎那间,在钰欣眼前的景象回到了兵祸那天,回到了躺在院子里的母亲的尸首上。恶心,惊惧、悲伤大杂烩般上涌。
钰欣闭上眼,强逼着自己深呼吸。短暂的恐慌发作很快被她的精神压过去,一如当年的小钰欣,她进入了非人般冷静的状态。
在教员带着慌张的叙述里,钰欣拼凑起了完整的过程:张青在互相指认叛徒的过程中和李想吵了起来,在争执中推了理想一把,结果李想的头创到了桌角,人当下就断了气。然后教员紧急联系了上级,请求派人协助。
钰欣环顾市内,原本高壮、带着横气的张青正缩在房屋一角。其他学生围在张青身边,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门被叩响了。
来人是个裹在一袭长衫里的少年,面容清秀但普通,属于放在人群里不会吸引任何目光的脸庞。他看着地上的尸体,毫无波动的放下了手上巨大的藤箱,指了指钰欣。
“就这个冷静的留下来协助,剩下的擦洗干净离场”少年的话语温和平静,全然无视那具还在滴血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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