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宇乾进到家门来,左手提着一盒子昂贵饼干,怀里还抱了只一人多高的蓝色大海豚玩偶,正好看到妹妹齐柳笛和弟弟齐宇成指挥着傀儡们,抬着那只精心包装的双层大蛋糕,一点点往楼上挪去。
“这么高的蛋糕啊。”齐宇乾吃惊地仰起头。
齐柳笛笑道,“这可是爸爸精心挑选,专门订做的。店里刚给送来。说是可漂亮了,一会儿到姐姐房里打开后,大哥你就知道了。”
齐宇成清点着蜡烛,“姐姐今年二十一了,要不弄两根大蜡烛,一根小蜡烛?”
“那多不好看。”齐宇乾坚定地否决道,“妹妹第一次正正经经过生日,别弄那么寒酸。咱家总不至于到了买不起蜡烛的时候。”
齐宇成说:“可不寒酸了,各家的礼物都送过来了,花花绿绿全堆在房里,就等着拆给姐姐看。”
兄妹三人说笑着,一并进到齐姝琴的房内——屋子被重新装饰过了,拉着彩纸,挂着彩灯,湛家掌门还送了个漂亮的“琴儿,生日快乐”的大招牌,这时已被贴到墙上。半个屋子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品包装盒,精美的包装让人眼花,只等待着小寿星的“临幸”。
齐念佛正忙着将华美的新衣服给女儿穿上,齐柳笛赶紧过去帮忙,将这套漂亮的公主裙穿到了齐姝琴身上,再小心地把她放回到枕头上,半掩了被子。
齐姝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颜平静。
她睡了一年了。
齐柳笛坐在床侧,握着姐姐的手,默默地想:
一年前——
还魂丹让齐姝琴暂停了一个多小时的心,重新跳起了生命的鼓点。
但她却醒不过来了。
陈医生遗憾地说,孩子本来已经去了,大脑缺氧时间过长,怕是这辈子……都要昏睡了。
简言之,齐姝琴变成了一个昏迷的植物人。
她安详地闭着眼睛,非常舒服地睡着。
面对这个结果,忽然造访的湛家掌门感到十分遗憾,并揭开了她独立调查出来的案件真相。
她让傀儡将她带来的那只铁箱子打开——里面封住了两条鼍,规规矩矩地趴着。
符咒一打,那两条鼍渐渐化作两个人——
竟是齐柳笛的好友和齐入画的男友!
大家都震惊。
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这两只鼍妖的修为很高,他们冒充人类,接近了齐柳笛和齐入画,然后光明正大进入齐家,不停地诱惑着齐柳笛和齐入画带他们接近密室,伺机偷窃。正巧火炉房失守,齐柳笛和齐入画毫无防备地将他们丢到密室旁,就赶去救援。给了这两个妖孽可趁之机。他们进入密室,匆匆盗走两本秘笈,用妖术藏于体内,再用巧妙的妖术,伪造成死亡的样子。而后,他们的同党,也就是所谓的家属,跑到齐家,把他们的尸体给领走。可惜的是——这一切,忙乱中的齐家众人,都没查出来。
齐姝琴确实放走了白鼍妖和绣娘魂,但这对妖鬼和这个案子,没有半丝瓜葛。
用叛族等重大罪名来惩罚齐姝琴,何其冤枉!
湛掌门看着昏睡的齐姝琴,听了事情的经过,只对齐念佛说:“表哥,这个案子中你的态度,是压倒这孩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齐念佛痛苦地闭紧了眼睛,他不敢再去想那个事实——他用那只洒满勿忘我的铁盒子残酷的威胁了女儿,逼得女儿认了罪,受了大刑。
而这只铁盒子里封存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宝。
只是一个关于死亡与爱的秘密。
这就是齐姝琴的世界。
湛掌门亲了亲表侄女的额头,轻轻念道:“灯之将残,花之将萎。莫有悲伤。曾经有过——如此明亮,如此芬芳……表哥,你这女儿被你抛到悬崖的边沿,却依然坚韧地生长到现在;她被你打入黑暗的角落里,却依然没有失落对美和爱的认可与向往。她从容地独自面对死亡,最后一刻依然带着祝福,鞠躬谢幕。你拥有最善良的女儿,但却把她逼成现在这个样子……表哥,好好想想未来该怎样对这孩子吧。”
她直起身子,告辞离开。
齐念佛望着女儿齐姝琴——她好美丽,好安静地躺在床上。
清秀的容颜上,带着一点点微笑,胸脯轻柔地起伏。
却不见她睁开双眼,听不到她喊一声“爸爸”。
……
一张炕桌抬到床上,齐柳笛赶忙给齐念佛让地方,齐念佛小心翼翼地将双层大蛋糕放到炕桌上,那兄妹三人则一点点插好二十一根蜡烛。
今天,是齐姝琴二十一岁的生日。
她在二十岁昏迷,迎来昏迷后的第一个生日。
也是她三岁后,过得第一个生日。
齐姝琴再次拥有了一只生日蛋糕,比十五岁的那只更大、更美、更好吃。
这个因为一只生日蛋糕而被毒打的孩子,终于理直气壮地有了一只生日蛋糕。
这个不敢过生日的孩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庆祝生日。
可是她已经看不到、听不到、尝不到也感受不到了。
她只是个小小的植物人,安安静静地沉睡着,外界一切的荣辱,烦恼与忧愁,哀伤和痛苦,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无关了。
再也不会有人打她,但即便是打了,她也不会有反应了。
齐宇乾将海豚放到齐姝琴的床头,海豚乌溜的黑眼珠子与齐姝琴雪嫩的肌肤配在一起,甚是讨喜。
齐念佛在一旁微笑,“琴儿喜欢抱着这种大玩偶睡觉,你们妈妈去后,我就再也没给她买过新的。有一次我带你们几个上街,她徘徊在橱窗前,就想要一只大海豚……我把她给打了,还骂她不配……”
声音微微哽咽,齐宇乾急忙说:“爸爸,这些我都记得呢。所以我特意去会员店挑了一只最漂亮最干净的替您买回来,送给妹妹。”
“琴儿一定喜欢。”齐念佛柔和地看着女儿,蜡烛的火光映衬着她姣好的容颜。
“对吧?爸爸的琴儿。”
齐姝琴安然沉睡。
然后他们围坐在齐姝琴的床周围,轻轻唱起了生日祝福歌,又吹熄了蜡烛。他们说着“生日快乐”,却没有回应。
齐姝琴的睡颜依旧。
“姐姐睡得真香。”齐柳笛轻轻叹着。
“睡得香就好……”齐念佛小心翼翼地给女儿掖了掖被角,又亲了亲她的脸蛋。
女儿还是静静地沉睡着。
“睡得香就好。”齐念佛喃喃着,“但是琴儿会醒过来的。爸爸相信这一点,有生之年,一定会看到琴儿醒来,再喊我一声‘爸爸’……琴儿一定会醒过来的。”
他轻轻地拭去眼角的一滴泪珠。
微微一笑,对齐宇乾、齐柳笛和齐宇成说:“给琴儿把礼物拆开吧。让她好好高兴高兴,十七年了,我没让她过一个生日。”
精美而昂贵的礼物被一个个拆开,欢喜地声音,此起彼伏。
一台悲凉的独角戏。
礼物的主人,看不到也听不到。
她不会开心地睁大眼睛,她也不会露出惊喜的笑容,她更不会用好听的声音,柔弱地喊一声“爸爸”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再也没有谁可以伤到她。
她只是沉睡,带着自己的那些明亮和芬芳,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着——
永恒的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