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父亲的责任
琴弦乍断
第十二章 父亲的责任
作者:作者:半碗酱油  |  字数:3529  |  更新时间:2022-08-05 16:38:27

  齐姝琴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时间已从容走了两日。

  她睁开眼睛,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趴在了监房的床上。身下是柔软的枕头与褥子,盖得是缎面蚕丝被,衣服已经换过了,雪白轻软料子制的普通深衣,触在皮肤上几乎感觉不出。

  窝在被子里的手指蜷缩了几下,她不由动了动身子,后臀传来的疼痛让她确认自己的确清醒了,而经历过的刑讯也不是一场噩梦,真实得令人心碎。

  随着她的苏醒,身体就可以充分感受到被拷打后的痛苦了——下雪不及融雪冷,养伤的痛要远胜于挨打。此刻她的臀部恢复了知觉,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叫嚣。

  疼痛,就如冲垮大堤的洪水般,刚开始只是潜流,默默蛰伏,只隐隐敏感地能觉察出来;而后第一股激流冲上大坝,第二股,第三股……水波越来越急,激荡着、盘旋着、重叠着、拍打着,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轰然一下,化作滚滚波涛,让堤坝损毁。

  “嗯——”齐姝琴不由呻吟起来,“痛——好痛——嗯——痛——”

  一股股叠加起来的痛让她脑袋里一片发麻,细白的手指抓紧了绵软的枕头,将脸深深埋进去。她甚至不敢动一下臀部,因为这饱受酷刑的身子已禁不起任何轻微摇摆,随意的一个牵扯都会激起更汹涌的疼痛大潮。

  “痛蔼—”齐姝琴软软呢喃,她不由想像自己身后现在是什么样子——该是肿胀、黑红、绽开了皮肉,甚至有烂掉的地方。她不敢相信那个样子的部位会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可偏偏,这个人是自己。

  为什么不打死我……

  这想法犹如第六感的来临,刹那的似曾相识,最轻微的触动和短暂的茫然。齐姝琴来不及细细整理自己的思维,她耳畔便传来一阵极为轻缓的脚步声,一路踏过来,最终停在齐姝琴的床边。

  那道挺拔如老松的人影沉沉压下,结实的胳膊勒住齐姝琴的上半身,扶持着她仰起头,帮助她抬起一点。

  一小杯热汤药送到她唇边。此刻她看得更加清晰——那握住杯子的手指长而有力,指甲总是会修整干净,透着成熟和不容抗拒的气息。

  应该意味着呵护与保护。

  因为这是一个父亲的手。

  齐姝琴望着黑澄澄的药水,苦涩的味道同时从嘴里和心里泛出,臀上的痛反倒弱下去,大概被心痛压倒了。

  齐念佛轻轻说:“特意给你备好的止痛汤药,见效很快,也没多少副作用。”他见女儿不喝,遂轻声道,“琴儿,听话,喝了它,爸爸在里面兑糖了。”

  齐姝琴静默一下。

  多久了?父亲称呼自己的乳名。

  她慢慢喝完这杯药汁——喝到嘴里才发现,确实不是特别苦,带着一点淡淡的甜。喝完后,嘴里的苦苦涩感也让齐念佛端来的一杯白糖水冲开,甜甜的感觉慢慢洋溢起来。

  齐念佛轻缓地将她的小脸放回到枕头上。他将水杯撂到桌上后,目光重又落回在女儿身上,从兜内掏出一份认罪书,放到女儿的床头,又摆了支笔。

  “签字。”他简短地吩咐。

  齐姝琴看也不看。

  一张纸,可以摧毁一个杯子的温暖。

  两个字,可以变质一句话的甜美。

  齐姝琴知道自己本不该幻想,但幻想和奢望是人的天性,何况是面对自己的生身之父。

  “签字后——”齐念佛坐在床边,平静地说,“我会饶你不死,当然你还是要受到家法相应的重责,毕竟那对妖鬼确实是你放出来的,而且造成了严重后果——如果按照家法来判,你最后势必会被驱逐出齐家……可是……”

  他宽厚的手掌缓缓拨弄着齐姝琴散落在被褥外的长发,“琴儿,你是我的女儿,爸爸虽然会秉公处置,但也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住处。你的衣食住行也完全不必担心。即便你要去工作,每月的生活费,零用钱,要多少,爸爸就给多少。我还会制作出最细心的傀儡,专门去伺候你。即便你不再是齐家人,但享受的依然是齐家大小姐的尊贵。你不用对未来的生活有过多的担忧。”

  “我从来不认为我这个大小姐有什么尊贵的。”齐姝琴终于嘲讽地苦笑了,“爸,我求您打死我吧。把我绑在刑凳上,脱了裤子,用板子一下一下打,活活把我给杖到断气。我想,那应该是最适合我的死法。没有任何悬念与质疑。”

  齐念佛沉默了一刻,手掌顺着刺绣被面,轻轻滑落到臀的位置——他看过女儿的伤势,重到令旁观者会发抖。

  视觉的冲击力总是强劲的。当毛巾拧出一盆盆血水的时候;当药水涂抹在皮开肉绽的臀上,而半昏迷状态的齐姝琴痛苦呻吟的时候,看着抖动的骨肉,齐念佛感到了丝丝肉痛。好像一把小刀正一下下片着他心上的肉。

  他不敢设想女儿是如何熬着这样的刑罚。而他更命令自己不要去想了,忘掉刑讯的决定是他做出、他签字。

  是他直接将亲生女儿推入这般凄惨的境地。

  便连没有血缘关系的医生护士都不忍下手治疗,而齐念佛唯一能做的除了大笔大笔支出医疗费外,就只有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儿,轻轻哄着半昏迷中的她,坚强一点,去配合治疗。

  “你是我的女儿,杖死你,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爸爸也绝对不会那样待你。”齐念佛低声说,“是,爸爸经常打你,但你……终究是我的骨肉……”

  齐姝琴并不理会父亲,她抱着枕头,几乎是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您恨我,恨不得打死我给妈妈偿命。您将您对妈妈的歉疚和自责都放到我的身上来,树立一个罪魁祸首,将责任推开,就能减轻自己心中的痛苦,起码您睡觉也能安稳些了。”

  齐念佛的口型动了下,似乎要怒斥一句“胡说”,“放肆”。

  但他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你伤得实在不轻,一周内无法康复,我不会狠毒到打死亲生的女儿。刑讯可以免了,但案子必须尽快了结,齐家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我是最好的挡箭牌。”齐姝琴忍着火热的疼痛。她趴在床上,仰起头只盯着雪白的墙壁,努力微笑着说,“推出我,这个案子就可以完了。齐家掌门将表演一出大义灭亲,成就您公正审案、公平治家的美名。当真可以名垂青史,流芳千古,恭喜您。”

  齐念佛面色一冷,习惯了让旁人对自己俯首听命的他,哪里能忍受亲生女儿这种嘲笑的讥讽?他完全本能地举起手,顺势就重拍到女儿的屁股上——尽管隔着被子,齐姝琴依然立刻感觉到剧痛突袭。

  “啊!”齐姝琴忍不住痛呼了一声,眼泪涌了起来。

  “怎么和我说话呢?!越来越没打没小!我是你父亲!这是女儿对父亲的态度吗?!皮肉又痒痒了是不是?”齐念佛一面厉声责问,一面让厚实的手巴掌照着女儿屁股的位置,又来了几下。砰砰砰,打出来的全是闷响,但对于齐姝琴而言,别说是带着力气的巴掌,即便是爱抚的巴掌,她都会浅浅呻吟几下。

  “不,不要打——!”疼痛冲击着大脑,齐姝琴抱紧了枕头,下意识地呼喊,“爸,爸你别打我。”

  齐念佛却阴沉着脸,巴掌下去得更重了些。闷响声更大了,齐姝琴哪里还能受得住这般重力?她毕竟没被捆绑住,整个身子在哭泣中忽然蜷缩起来,身子朝向内,贴到了墙上。

  “爸!”她吃痛到受不住,纤细的手指竟一把抓住父亲铁一般的手腕子,“爸爸,爸爸你别打我……好疼,琴儿好疼……别打琴儿了……”

  齐念佛的手被陡然抓转—那力气并不是倔强的,不是狠毒的,不是凶恶的,甚至连有力都算不上,那只是刚受完重刑的女儿那一点点细弱的力气,五根冰凉的手指头扒着他的皮肤,能感受到这一点点骨肉的娇嫩。就好似看着一颗柔弱的小草,一点点地奋力钻出冻土,渴求着春日的新绿。

  一株小草努力地抽芽,要比参天大树的傲然挺立,更令人感动。

  铁血的巴掌凝住了。

  他静默着,不忍甩开女儿的手。又不自觉望着女儿哭红的清秀容颜,孱弱而虚软。

  那容颜又开始缩小,缩小,变得稚嫩,变得更加柔弱——

  “爸爸!爸爸你别打我,求求你,爸爸,爸爸碍……琴儿错了,琴儿错了,琴儿以后再也不敢逃课了,爸爸,爸爸……”十二岁的小姝琴被父亲齐念佛按趴在床沿边。她的小手被反剪着,裙子和小裤裤都被齐念佛毫不留情地拽下来,弹出两抹挺翘的雪白。

  齐念佛执起藤条,在女儿的小屁股上停了停,似乎是在考虑第一下打在哪里,又似乎是要让女儿充分感受到藤条冰冷的阴毒和挨打前一刻的紧张。

  “爸爸,爸爸,琴儿真的知错了,琴儿以后一定按时完成作业,不会去逃课了。”小姝琴恐惧地颤抖身子,她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藤条抚摸屁股的滋味。

  啪啪啪啪啪!

  齐念佛手中的藤条,下来的快而迅猛,几乎没有什么征兆。不到一分钟,几条红檩子就被吹胀在雪嫩上。

  “蔼—蔼—爸爸!爸爸啊!琴儿错了,爸爸别打琴儿,爸爸别打琴儿,爸爸——琴儿疼蔼—”小姝琴哭喊起来,她努力侧过哭花的小脸,小身子拼命扭动着,好似绞麻花般,“爸爸,琴儿疼啊,别打琴儿啊,琴儿好疼,好疼蔼—”

  齐念佛视若无睹,听若未闻,只一心一意地教训女儿,人为制造一个又一个红檩子,印刻在娇滴滴的雪嫩臀肉上。

  “爸爸!”小姝琴的左手忽然挣脱出来,一把拽住齐念佛的手腕子。

  “爸爸,求求你别打了,琴儿知错了,琴儿疼——”

  小女孩颤抖的身子贴住自己严厉的父亲,拼命贴着,似乎这不是在打她的人,而是一个会抱住她、保护她的人。

  爸爸——爸——

  琴儿疼,琴儿好疼——

  女儿的细弱力气,让做父亲的有了瞬间的松动。

  他手里的藤条就难以再打下去。他可以把女儿按在刑凳上教训她的屁股,他认定自己作为父亲,教训亲生女儿或授权别人去惩罚,那是天经地义的责任。

  但他实在无法一脚踢开哭着寻求自己保护的亲骨肉。保护女儿和教训女儿一样,都是为人父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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