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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丽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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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未知  |  字数:22602  |  更新时间:2022-07-10 15:11:34

  我叫坂本千代,是一个渔夫的女儿,来自日本海附近一个叫养老町的小镇。从幼年起,我就非常像我的母亲。我和母亲都有一双同样特别的眼睛,这种眼睛你在日本几乎看不到。和其他人深棕色的眼睛不同,我母亲的眼睛呈一种半透明的灰色,我的眼睛和她的完全一样。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母亲,我认为有人在她的眼睛上戳了一个洞,里面所有的墨水就流干了。我的姐姐叫佐津,她像极了父亲。

  我七岁的时候,母亲患了重病,一直拖了两年,后来三浦医生来了,他给我母亲检查身体后,对我父亲说,她快要死了。三浦医生走后,我父亲背朝我默默地坐了很长时间,最后让我去村里带些供坛上点的香回来。

  外面正在下暴雨,我跑在泥泞的马路上时,重重地摔了一跤,几乎把自己给摔晕了。田中先生检查了我脸上的伤势,叫助手去请大夫,突然之间,他注意到了我的灰眼睛。我们彼此凝望了很长时间——长到我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我知道你是坂本的小女儿,”他终于说,“不过你怎么会有一双如此不同寻常的眼睛?那么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是怎么生出一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儿的?”

  一天下午,我回到家,发现田中先生正同我父亲面对面地坐在家里的小桌旁。“那么,坂本君,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我不知道,先生。”我父亲说,“我无法想象女儿们住在任何其他地方。”“我理解,但是那样她们的生活会好很多,你也一样。务必记得让她们明天下午到村里来。”

  第二天,我们来到水产公司的总部。有个老妇人在那里等着我们。老妇人解开佐津的衣衫,检查她的身体,又拉下她的裤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突然她用手按住她的膝盖,掰开她的双腿,并且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她的两腿之间。此刻,我再也不敢往下看了。不一会儿,老妇人就完事了,她命令佐津穿上衣服。接下来,她就直冲着我来了,我非常害怕,所以当她试图分开我的双膝时,不得不打我的腿,她把一根手指伸进我的双腿之间,我觉得被弄痛了,不由得喊了起来。可我担心如果我开始像小孩子那样啜泣,可能会给田中先生留下坏印象。

  “两个小姑娘身子都不错。”她对回到屋里的田中先生讲,“挺合适的。两个人都没给人碰过。大的那个命中带木太多。小的那个则命中多水,不过挺漂亮。她的姐姐站在她身边就像是个农妇!”

  数天之后,田中先生把我们带到了火车站,又把我们交给一个叫别宫的男人。 不久,一个老农妇走过来问我们去什么地方。

  “京都。”别宫先生回答。

  听了这话,我立刻担心得要死,千鹤镇对我们而言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了。至于京都,这个地方在我听来就像是外国。

  驶近京都车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我瞥见许许多多的屋顶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山脚下,我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城市可以如此巨大。别宫先生叫了一辆人力车,说:“富永町,只园。”最终人力车转进一条两旁都是木屋的小巷,在一道门廊前停了下来,别宫先生叫我下车。当佐津也想下车时,别宫先生转身把她推了回去,对她说,“你要去别的地方。”

  我意识到要和佐津分离了,正在泪眼模糊时,却看到佐津惊讶的神情。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台阶上站着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她正把脚滑进她那双上过漆的草履内,她身上穿的和服比我所能想象的任何东西都要漂亮。这件和服是水蓝色的,上面还有模仿溪水波纹的象牙色曲线。闪光的银色鳟鱼在水流里翻筋斗,水面上凡是嫩绿色的树叶能碰到的地方都有金色的涟漪。我毫不怀疑这件袍子是真丝织成的,绣着浅绿色和黄色图案的腰带也是丝的。她的服饰并非她身上唯一的特别之处。她的脸庞上涂了一层浓重的白色,就像一堵被太阳照耀的云墙。她的头发梳成时髦的发髻,闪烁着黑色漆器般的光芒,发髻上点缀着由琥珀雕刻成的饰品和一根簪子,簪子上垂下来的纤细银链随着她的移动而闪闪发光。

  这就是我第一眼看到的初桃。那时,她是只园地区最有名的艺伎之一。

  初桃出门后,又出来一个老女人,别宫先生把我交给她后,自己和我姐姐一道走了。我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老女人把我扶起来:“行啦,小姑娘。没有人要把你烧熟了。”她说话的口音虽然和我村里人说话大不一样,但听上去特别和气,于是我决定照她说的做。她让我叫她阿姨。她低下头来看我:“天哪!那么惊人的眼睛啊!”

  阿姨领着我穿过门廊,我注意到她头发根已经发白,叫出一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小姑娘,她身体很瘦,脸庞却是肉鼓鼓的,几乎呈滚圆形,看来就像是一只南瓜立在一根棍子上。她竭尽全力提着桶水,舌头吐在嘴巴外面,就像是南瓜顶部长出的瓜藤。后来我很快便知道,吐舌头是她的一个习惯。于是我给她起了个绰号叫“南瓜”,接着每个人都这么叫她——甚至多年之后,当她成了只园里的艺伎,她的许多顾客也叫她“南瓜”。

  “南瓜”打量了我一阵,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这时阿姨从厨房出来了“这里是一家艺馆。”她说,“就是艺伎居住的地方。如果你努力干活,你自己长大后也会成为一名艺伎。妈妈和奶奶马上就要下楼来看你了,你一定要讨她们的欢心。” 很快两个女人飘然而至。我后来才得知,妈妈实际上是阿姨的妹妹。但她们也不是亲姐妹,只是奶奶同时收养了她们两个人。

  女仆上茶的时候,我趁机偷看了奶奶一眼。奶奶又老又干瘪,妈妈问我有多大了。

  “她是猴年生的。”阿姨代我回答。“九岁。”

  妈妈走到我面前“怎么不回答我问话”慢慢的问,一手捧起我的下巴,我仰头第一次看到她,和服是黄色的,和服的面料是丝质薄纱,精致得犹如一张蜘蛛网。但她的脸却极其丑陋。

  “我的姐姐被送到了哪里?!”七岁我的有着尖尖的嗓子,大声的向她喊,她顿了一下,微微有点震惊,不是被我的话而显然是其他东西——“看看这双眼睛,也许你并不是庄亏本买卖” “无论如何,她还是挺漂亮的,你不觉得吗?”阿姨加了一句。

  “但是她是匹野马”她面向阿姨“我们的缰绳要拉的紧一点”

  “好吧,小姑娘。”妈妈告诉我说,“你现在是在京都了。你得学会举止得体,否则就要挨打。我给你的忠告就是:卖力干活,千万不要不经允许离开艺馆。再过二三个月,你可能开始去学校学习艺伎的技艺。”我想,她们这就是把我收下了。

  可是我的姐姐呢,这会儿是否也在这个可怕城市的某个地方,在另一座房子里站在另外一个残酷的女人面前。我的脑海里又闪现出我那可怜的病母的形象,我仿佛看见她正用一个手肘把自己从垫子上撑起来,四处张望看我们去哪里了。泪眼婆娑中,“妈妈”的黄色和服也变得越来越柔和了,并逐渐幻化成一团闪光的东西。然后,她喷出一口烟,一切又消逝得干干净净。

  阿姨把我带进厨房,坐上热水,把我还带着海腥味的衣服全都脱掉,让我站在水池边为我擦拭洗澡,我尖叫着要挣脱她,拍打水池里的水“把我的姐姐带回来!”“小千代你要乖一点”她想去捂住我的嘴,又赶紧过去把门关上,这是怕妈妈听见。

  “别碰我,让我见我姐姐!"我喊不出别的话,我只是想见佐津,我开始去咬阿姨的手“松口,小千代!”我咬住不放把水泼的满地。

  阿姨使劲的掰了一下我的下巴,顺手扳倒我的身体,因为洗澡我正好一丝不挂的倚在了她的腿上。“别再喊了,我要教训你了千代!”闻言我喊的更加大声。

  突然一只手在身下掐住了我的腿根,我的眼泪出来了,死命挣扎捶打。她却并不放手。并且另一只手拿起发刷砸向我的屁股“啊!”我喊不出别的了,身后蔓延开的疼痛叫器起来,一下又一下的接踵而至,与我尖声的叫喊一起一伏“啊!”“啊!”她掐住我的手并没有放开。

  这些从未经受过的疼痛**了我的头脑,不停地发刷让我把佐津忘在身后,不敢再蹬踹捶打怕掐我的那只手用力更大。原来这就是京都,我抗争不了的命运。突然身后加力的一下让我喊破了喉咙,她停了动作,也松开手。不知是没有了力气,还是她给的教训让我不再出声了。我静静的趴在她的腿上。

  过了许久,我渐渐止住了哭泣,她轻轻地抚了抚我的头发,慢慢扶起我。我抬眼看到了她的双眼是微红的“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忘记佐津吧……”那是我来到京都后第一次挨打,多年之后我遇见了我的姐姐真美羽,在那之后我感悟出,真正为了我好而打我的,这一生中只有阿姨和她这两个人。

  在那个陌生地方,最初几天,我都在没日没夜地想着佐津。我没了父亲,没了母亲。然而,过了一两个星期,我竟然熬过来了。我和南瓜穿一样的袍子,那比我以前穿过的任何衣服都要考究。

  妈妈告诉过我,如果我表现良好,几个月内就可以开始受训。这意味着去位于只园的一所学校上音乐、舞蹈和茶道等课程。所有要当艺伎的女孩子都在这所学校上课。我相信在学校里会找到佐津。

  我要干的大多数杂务都很简单的,不过收拾床垫,打扫房间,清扫泥土走廊等等。有时,我也会被打发去买东西。我很害怕初桃,所以总是尽量在她离开艺馆去上舞蹈课的那段时间里打扫她的房间。不幸的是,那天早晨奶奶让我做了很多事,等我忙完已经快到中午了。我正在整理,初桃却回来了。

  “哦,是你啊。”她说,“我以为自己听见的是一只小老鼠呢。我知道是你一直在整理我的房间!你是那个一直重新摆放我所有的化妆品罐子的人吗?

  “我很抱歉,小姐。”我说,“我移动它们只是想擦下面的灰尘。”

  “但是如果你碰了它们。”她说,“它们就会沾上你的味道。然后男人们就会对我说,‘初桃小姐,为什么你臭得像一个从渔村里来的无知女孩?’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这种从渔村来的女孩子闻起来都那么臭。前几天你那个丑姐姐来这里找过你,她身上的臭气几乎和你一样重。”

  我猛地抬起头来。

  “你看上去是那么惊讶!”她对我说,“难道我没有提过她来这里了吗?她想让我给你带个口信,告诉你她住在什么地方。她大概是想让你去找她,然后你们两个人可以一起逃跑。”

  “初桃小姐——”

  “你给我出去。”

  “初桃小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说,“如果你能好心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我保证再也不来烦你。”

  初桃听了这番话,看上去很高兴,她朝我走来。我以为她会走过来在我耳边低语,可她站在我面前微笑了一下后,蹲下来。“鱼村的丫头”饶有兴趣的看着我的脸“想成为一位艺伎吗?”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我,愣愣的抬起眼和她对视上“……”她的脸那么完美而我连艺伎究竟在做都不知道。

  “怎么了?”她拿一根画脸的细刷抵住我的下巴“凭这么一双眼睛和一身的鱼腥就想在祗园留下吗?”我很害怕的看着她,呆得像受惊的小鹅。 “说话啊,妈妈把你买到这里 ,是想再要一个初桃成为她得摇钱树呢。”

  我不懂她的话,任何一句都不懂,我只知道她知道佐津在哪。

  “初桃小姐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你那样美丽的艺伎的。”我的声音都由于害怕而颤抖“求求你告诉我我姐姐在哪里。”她冷冷的看着我然后冷笑起来,一手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我会告诉你的,你要学会听我的话。”直起身看着跪在地上的我“还不快滚出我的房间”

  我吓得快流下泪来,奔跑着离开那里。那样漂亮的女人怎么会那么可怕。

  阿姨曾骄傲的我说,初桃在18岁那年已经还完了所有的债,她已经供养着艺伎馆为了以后继承这里,我的吃穿住行都是在花她的钱,而妈妈再买一个小孩的目的就是不想让初桃那么嚣张,不会有一天把养了她十几年的妈妈丢到大街上。我记着阿姨年老的脸上闪着自豪的光,“我看的不会错的,你会和她一样让人注目。”而当时的我时多么的愧疚啊,我一心想着的是和姐姐一起逃跑。

  我来到艺馆大约一个月后,妈妈通知我说该是开始上学的时候了。第二天早晨,我先要跟着南瓜去学校拜见老师们。之后,初桃会带我去一个叫“登记处”的地方,接着在下午的晚些时候,我将观摩初桃化妆和穿和服的过程。这是艺馆里的传统,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开始受训的那天都要以这种方式观察一名最资深的艺伎。

  当南瓜听到她将在第二天早晨领我去学校时,她变得非常紧张。

  “你必须准备好一醒来就出发。”她告诉我,“要是我们迟到了,我们还是让自己淹死在阴沟里算了……”

  我已经看到过南瓜每天早晨连滚带爬地离开艺馆,因为时间太早,她的眼睛都还是肿肿的,而且她出门时经常是一副快要哭的样子。她上课成绩不佳,回来老是一副沮丧的样子

  那天早上,南瓜要上四门课——三味线,舞蹈,茶道和一种我们称之为“长咏调”的唱歌方式。

  中午我们回艺馆喝了一碗汤后,又尽快跑回学校,这样南瓜才能有时间跪在教室后面装配她的三味线。有些人将这种乐器称为“日本吉他”,教室里很快就挤满了女孩子和她们的三味线,大家就像盒子里的巧克力那样排列得整整齐齐。

  我始终盯着教室的门,希望佐津会走进来,可是她没有出现。

  过了一会儿,老师进来了,是一个非常瘦小的老女人,有一副刺耳的尖嗓子。她名叫水木,不过“水木”这个姓的发音非常接近“老鼠”一词;所以背着她,我们都叫她老鼠老师。

  老鼠老师面朝大家跪在一个垫子上,表情一点儿也不友善。当学生们一起朝她鞠躬并致早安时,她只是怒视着她们,一个字也没说。最后,她望着墙上的木板,喊了第一个学生的名字。

  这第一个学生似乎自视甚高。她滑步走到教室前面,朝老师鞠躬后跪坐下便开始弹奏。只弹了一两分钟,老师就对那女孩喊停,对她的演奏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接着她啪地一声合上扇子,朝那个女孩挥了一挥,让她退下,又喊了下一个学生的名字。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最后喊到了南瓜。我能看出南瓜非常紧张,事实上,她一开始弹奏,似乎就处处不对头。老鼠老师先是对她喊停,把三味线拿过去亲自替她调弦。接着南瓜又试了一遍,可所有的学生都开始面面相觑,因为谁也不知道她在弹哪一首曲子。老鼠老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命令她们所有的人都笔直向前看;然后她用折扇打出节奏让南瓜跟着弹。这也无济于事,所以最后老鼠老师开始转而纠正南瓜拿拨子的方式。在我看来,她几乎扭伤了南瓜的每一根手指,竭力想教会她以正确的手法拿拨子。最后,她连这点都放弃,厌恶地让拨子掉到了垫子上。南瓜拾起拨子,眼泪汪汪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千代,老师。”南瓜说,“恳请您拨冗指导她。”

  老鼠老师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我,然后她让我坐下扳弄起我的身体来调整我的坐姿,让我既要挺直脊背端坐又要优雅地把三味线抱在怀里落在腿上,她用她的折扇毫不留情地打我的肩膀和手臂,要不是看到刚才她那样对其他学生我会叫出声来。直到下课我翻开和服袖子来看打痕也清清楚楚。最终她把我定位在一个姿态开始教我拿拨子和指法。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了,我眼睛都不敢眨,即使如此她还是用折扇伴随着说教落在我身上。这些之后她说:“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也许你能帮你南瓜学好她的功课。”那是我第一次碰三味线,可能就是当日可怕的记忆使我弹奏一生也没觉得它有多么动听,直到我的晚年的某一日才恍然如隔世的体味到它单调但是有深有韵味的悠扬。

  一天夜晚,我在庭院里的井边喝完水往回走时,听见外面的大门被人打开,后又被重重地关上,撞在门框上发出“呯”的一声巨响。我急急忙忙地跪回自己原来待命的位置,作为艺馆里资历最浅的学徒必须在深更半夜等她回来。

  很快初桃就走进了前厅,手里拿着个亚麻纸包装的包裹,另一名艺伎跟在她后面走了进来,她叫光琳,初桃把她的包裹放在走道上,解开细绳,把一件精美的和服摊在走廊上

  初桃说“光琳小姐。你猜这件和服是谁的?”

  “我希望它是属于我的!”

  “好啦,它不是你的。它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俩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人――完美小姐。”

  “真美羽!噢,我的上帝啊,这是真美羽的和服。”

  初桃从自己的房间拿来笔墨。然后她把毛笔交到我的手里,又拉起我的手举在那件美丽的和服上面,对我说“练习一下你的书法吧,小千代。”

  这件和服属于一位名叫真美羽的艺伎——当时我并没有听说过她——不过她的和服绝对是一件艺术品,从下摆到腰部之间有一根以绞成一股的漆线绣成的美丽藤蔓,它是衣料的一部分,可它看上去却栩栩如生,仿佛是一根真藤蔓长在那儿,我感觉只要我想,就可以用手指触摸到它,还可以把它揪下来,就像从土里拔出一棵草似的。藤蔓上的叶子蜷曲着,似乎正在秋日里凋零,叶子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淡淡的黄色。

  “我做不到,初桃小姐!”我喊道。

  “如果你不想找到你姐姐的话!”她眼里有几分醉态“记得你说过什么吗?要听我的话。恩?!”我的心跳像个小鼓。她把一只毛笔恶狠狠塞到我手里。我抬头,看见光琳更加醉态的脸在向我点头。

  我在粉绿色的丝绸上犹犹豫豫地涂了几笔,初桃把着我的手在和服上上下涂起来,墨汁渗进里面将白色的衣料彻底淹没,我大脑一片空白。初桃小姐和光琳笑成一团。

  之后,她把和服重新折起来包上亚麻纸,初桃命令我跟上。我们在月光下大约走了一个街区,跨过一座木拱桥来到了只园的另一区。初桃和光琳在一扇木门前停住了。

  “你拿着这件和服上楼去,把它交给那里的女仆。”初桃对我说,“要是完美小姐自己来开门,你就交给她。什么话都不要说,交过去就行了。我们会在这儿看着你。”说着,她把包好的和服塞到我怀里“去!”光琳随即拉开了门。一级级磨光的木头阶梯通向一片黑暗。我害怕得直发抖,登上楼梯的顶端后,我在一片漆黑中跪下,喊道:“非常抱歉打扰了!”

  很快,门打开了。跪在门里的女孩年纪也不比佐津大,身材瘦小,神情紧张得像一只小鸟。我把包在亚麻纸里的和服交给她。她十分惊讶,几乎是绝望地从我手里接过了它。

  “谁在那儿,麻美?”公寓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我看见一个古色古香的灯架上挂着一只点燃的纸灯笼,灯架旁放着一张新制的蒲团,上面铺着挺刮的床单和雅致的丝绸床罩。

  女仆没有回答里面那人的问题,只是尽量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和服外的包装纸,当她发现上面的墨水涂鸦后,她倒抽了一口气,用手捂住了嘴巴。泪水几乎在顷刻间就滚满了她的脸颊,接着一个声音问道“麻美!谁在那儿?”

  “小姐!”女仆大声回答。她赶紧用一只袖子擦干眼泪,我觉得自己非常同情她。她走过去关门时,我瞥见了她的女主人。我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初桃叫她“完美小姐”。她的脸是完美的鹅蛋形,即使没有上妆,皮肤也光滑细致得犹如瓷器。

  我更加知道,我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第二天,初桃一踏进艺馆,就有一个女仆跑去通知妈妈,妈妈出来拦住了正要上楼的初桃。 “今天早上,豆叶和她的女仆来拜访我们了。”她说。 “哦,妈妈,我就知道您要说什么。我真为那件和服痛心。我试图阻止千代往它上面洒墨水,可是已经太迟了。她一定是以为那是我的和服!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来到这里就如此恨我……想想看,她为了要伤害我,竟然毁掉了一件那么漂亮的和服!”

  妈妈回过头来找我,我浑身颤抖普通跪在地上。

  “够了!”妈妈说,“现在你给我听着,初桃。我不至于真的以为有人会没脑子到相信你的小故事吧。我不允许艺馆里存在这种行为,连你也不能出格。我非常尊重真美羽。我不想再听到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至于那件和服,有人必须赔偿它。就让小姑娘出钱。”妈妈说着把烟斗放回了嘴里。

  此时奶奶从会客室里走出来,叫一个女仆去拿竹竿。我的后背僵硬起来。

  “千代负债已经够多了。”阿姨说,“我不懂为什么还要让她承担初桃的过错。”

  “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谈得够多了。”奶奶说,“小姑娘应该挨打并赔偿那件和服,就这么决定了。竹竿在哪里?”

  女仆在我后背泼上了一盆凉水,我压抑不住的惊叫起来,双手捂住脸,和服湿到了最里边一层。这样做是为了打在我身上会更痛

  “我自己来打她好了。”阿姨抓住奶奶的竹竿“我不想让你的关节又痛起来。过来,千代!” 奶奶放过了我,把竹竿扔给阿姨。我已经吓得不能踱步

  阿姨拿来竹竿后就把我带到院子里。她把竹竿靠在储藏室的墙上,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平静地对我说“你对初桃做了什么?她一心一意要毁了你。这肯定是有原因的,我想知道原因是什么。”

  “我向你发誓,阿姨,打从我到了这里,她就一直这样对待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她了。” “跪下!手肘扶地!”我哭泣着去做

  “墨汁是你洒的?”

  “是的,阿姨” 啪、啪、啪 三下夹杂着风声快速的落到身后,全部都在左侧“啊!”我忍不住的嚎叫出,和服裹在我身上,疼痛像是黏贴在身上越陷越深“你精灵着呢千代,休想糊弄我,你才不会无缘无故做出那么蠢的事!”阿姨举起竹竿“说!你被初桃抓住了什么把柄!”

  “并没有,阿姨,我只是害怕她……'啪’”一杆狠狠地落在右侧打断我的话,感觉上把我身上的水都震落了“说实话!恩?!”阿姨连续地抽起来,每一次竹竿落下,我的身体就会上下抖动一次,一声接着一声没命的喊。汗水也下来了,眼泪更是流了满脸。这和在厨房被打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才是真正的挨打。

  “我什么也没做过,阿姨,我向你发誓。”屁股上传来的疼痛让我实在没法保持先前的姿势。

  我躲闪着竹竿,趴在了地上,肚子贴着凉凉的青苔,而另一面却似乎烤在火焰上。竹竿停下来

  “奶奶或许会说初桃是一个笨蛋,可是相信我,初桃不是笨蛋。假如她想彻底毁掉你的事业,她是做得出来的。 你一定不能相信她,即使她说想帮助你。她已经让你背负上了如此沉重的债务,你可能永远也还不清!”说着,身后一左一右有规律的竹藤数下,我把额头枕在手上强忍住不去翻身。

  “假如你想毁掉自己在只园的生活,你有许多办法。”阿姨说,“被初桃这样的人控制住,一辈子都被她摆布,或者逃跑。你一旦那么做,妈妈就会把你视为一项糟糕的投资,她不会投更多的钱在一个随时可能消失的人身上。又或者你可以像我一样长大后变成一个丑女人。奶奶把我从我父母那里带走时,我并不是一个难看的女孩子,但是后来我没有长好,在这件事情上奶奶始终怨恨我。有一次因为我做的某件事情,她狠狠地揍我,把我半边的股骨都打断了。那时起我就无法再做艺伎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自己来打你,而不让奶奶动手。记住,不要自己毁掉自己!”

  我哭泣着听完这一切,身后的疼痛让我的眼睛像是装满水水壶底的漏洞,泪水无法停止。 打完我后,阿姨就留我在那里哭。是的,我的一切都遭透了。只有阿姨愿意救我,可是我却不能告诉她我的秘密。

  不一会儿,我感觉走道由于某个人的脚步而有些颤动,我坐起来发现初桃站在我的前面。 “千代,如果你能不挡着我的路,我将十分感激。”

  “你承诺过要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我的姐姐,初桃。”我对她说。

  “我是这么说过!”她弯下身子,把脸凑近我,“你的姐姐在一个名叫辰义的女郎屋里。”她告诉我说,“就在只园南面的宫川町区。”

  她说完后,用脚轻轻地踢了我一下,我起身到一边,空出路来让她通过。

  毁掉和服以后,她们对我特别警惕,除了去上课几乎不让我出去。正因如此,我连去初桃告诉我的艺馆去找我姐姐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小心翼翼又十分警惕地生活,想着去找佐津的机会。 一天下午,一个女仆叫我去擦洗木地板,当我把一块湿透的抹布上的水挤在地板上,我原以为水会朝着走廊流去,可水却朝后流向了房间的一角。我非常惊讶,于是挤了更多的水在地板上,我看着水又流向了那个墙脚。然后……嗯,我也无法准确地描述出这是怎么发生的,不过我想象自己像水一样沿着楼梯流到二楼的楼梯口,从那里又流上梯子,穿过天窗,最后流到屋顶上的水箱边。屋顶!我被自己的念头惊呆了。

  第二天晚上我上床前故意打了一个大哈欠,然后把自己像一袋米那样摔到蒲团上,让别人以为我很快就睡着了。过了好一会儿,奶奶才在她的房间里安顿下来。这时,女仆们呼噜已经打得很响了。我尽可能轻地起来,跑出走廊,爬上了梯子。我努力向上爬,最后到了屋脊上。隔壁建筑物的屋顶比我们矮一截。我爬到它上面,但还是没有把握能下去,只好沿着一个个屋脊往前走,直到走到了街区的尽头,望下去是一个敞开的庭院。

  我跨过屋脊,身体刹那间就挂在了屋顶的斜坡上,只能勉强触到屋脊。我有些惊恐地意识到屋顶比我估计的要陡得多。还不等我下决心放手,我就开始往下滑了。在下滑的过程中,我听见自己的身体擦过瓦片发出“咝咝”声,接着房顶突然就不在那儿了。我在空中时身体转了一下,落地时身体的一边着地。我有意识地用一条胳膊护住脑袋;但我依然摔得很重,砸到地上后整个半边身体疼痛欲裂。慢慢地,我清醒过来,看见两个女人跪在我的身旁。

  “我告诉您,她是从屋顶上掉下来的,妈妈。”“小姑娘,你做了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啊!你没有摔得粉身碎骨真是太幸运了!”

  女仆被派到街上去敲每家艺馆的门,直到她找出我来自何处,我蜷缩成球状躺在那里,惊魂未定。我抱着自己剧痛的手臂干嚎着,突然感觉有人把我拽起来,抽了我一记耳光。

  “蠢丫头,蠢丫头!”一个声音骂道。阿姨站在我的面前,然后她把我拉回自家艺馆。“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她对我说。“你在想什么!好了,你把自己的一切都毁了……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太傻了,蠢丫头!”

  出逃事件的结果是,我掉到那个院子里时,摔断了自己的手臂。第二天早晨,一个医生来到艺馆,把我带去了附近的诊所。我手臂打着石膏回到艺馆时,已接近傍晚了。我依然觉得很痛,可妈妈却叫我立刻去她的房间。一手握着嘴里的烟斗,坐在那里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你知道我买你花了多少钱吗?”她吞云吐雾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买你花了七十五块钱。后来你毁了一件和服,现在你又摔断了手臂,所以我还要把医药费加进你的债务。此外,还要算上你吃饭和上课的钱,你已经欠下了你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我原来估计你做艺伎十年或十五年后能还清债务。”她继续说道,“前提是你恰好成了一名成功的艺伎。可一个整天想逃跑的女孩子,谁还会在她身上多投一文钱呢?”

  说完这些,她命令我滚出房间,接着又把烟斗放回了她的嘴里。我离开时,嘴唇哆嗦个不停。

  离开妈妈的屋子就看见阿姨在门口等我,手里拿着什么。我怕她再打我,可是她没有,她目光温柔又沉重,我看到她拿着一封信“千代,一个名叫田中一郎的男人写信来说,你的父母去世了。”她的语气异常沉重缓慢。她在桌上摊开信纸时,我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呼吸。

  早在阿姨把信读完之前,我的眼泪就不断地往外涌,就像水冒出烧开的水壶一样。在这封信中我也得知,姐姐佐津逃走了我想为她高兴,可我实在高兴不起来。她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可我们也许再无相见之日。

  收到家人噩耗整整一年之后,那是在四月份,又逢樱桃树开花的季节。当时我快满十二岁了,开始看起来有了一点女人味。我的身高几乎已经长足了,面孔已经褪去了孩子气的柔和,下巴变尖了,颧骨的线条也分明起来,脸长开后眼睛呈现出杏仁的形状。过去,街上的男人很少注意我,仿佛我不过是一只鸽子。现在当我经过时,他们开始看我了。

  一年半以来,我一直被迫从事女仆的苦役。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是一条漫无尽头的长路,走在上面看不到一丝希望。我倒不是说我想成为一名艺伎,但我肯定不愿意一辈子做女仆。有一天,我经过南伊豆剧院时,看到门口挂着巨大的横幅,宣告当天下午将上演一场名为《且慢》的歌舞伎表演。观众如潮水一般涌入剧院。男人们都穿着黑西服或和服,几个服饰艳丽的艺伎被衬得分外显眼,就像是浑浊的河水上漂着的秋叶。我目睹热热闹闹的生活从我的身边走过,想到自己不得不回去擦院子里的石头,不由伤心起来。我赶紧离开大街,走上一条白川溪边的小路,可即使在那里,仍有一些男人和艺伎目标明确地在赶路。我朝白川溪走去,靠在桥栏杆上。不一会儿,我感觉自己到了一个荒无人迹的地方,安静得想让我哭泣——然而,我却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怎么了,这么好的天气实在不该如此悲伤。”

  这个男人有一张宽宽的平静脸庞,容貌非常光洁祥和,让我感觉他会一直平静地站在那里直到我不再悲伤。他大概四十五岁左右,灰色的头发从前额往后梳直。但是我无法长时间地注视他。他看上去实在是太优雅了,我只得面红耳赤地移开目光。

  一般来说,只园大街上的男人是不会注意一个像我这样的小女孩的 尽管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过我显然是多虑了,因为他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替我擦去脸上的眼泪。站得离他这么近,我都可以闻到他光洁的皮肤上的爽身粉味。 “没事了……一个漂亮的姑娘,没什么好难为情的。”他说,“可你却害怕看我。有人对你不好……或者就是你的生活不如意。”

  “我不知道,先生。”我说,当然我的心里其实很明白。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谁也无法百分之百得到我们理应享的福。”他告诉我说,接着他眯起眼睛,仿佛在说我应该认真琢磨一下他所说的话。

  我巴不得想再看看他脸上光洁的皮肤,宽宽的眉毛,温柔的眼睛及上面大理石般的眼睑,但是我们的社会地位相差太悬殊了。最终,我还是抬起眼睛扫了他一眼,但我立刻就红着脸移开了目光,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不过,让我怎么描述那一瞬间见到的景象呢?当时他正看着我,就像一个音乐家在演奏前看着他的乐器,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他的一部分,他能看透我的内心。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像自己置身于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人们公平、甚至友善地对待我——在那个世界里,父亲不会出卖他们的女儿。我周围喧嚣嘈杂的人声似乎消失了,或者至少是我感觉不到了。当我抬起头看着这个跟我讲话的男人时,我觉得自己仿佛把痛苦都留在身后的石墙上了。

  桥头两个上好了妆的艺伎打着伞等他,“会长,再耽搁的话,我们要来不及看到开场了” “等一下,严子。我们看过很多年开场了不是吗?可是很少看到这样一个小姑娘啊”他看着我爽朗的笑起来。

  “多么漂亮的眼睛……”他向我伸出手。我鬼使神猜的把手交给他。他领我到桥边一个小贩那里。

  “你喜欢甜李子还是樱桃?”

  “先生,您是说……?”

  “我成年后才第一次尝到刨冰,可我像小孩子一样喜欢它的滋味。”他向小贩买了两杯,递给我一杯“尝尝看”他把找回来的把铜板放在手帕正中,包成一卷,然后伸出手来让我拿。

  我接过手帕卷,朝他深鞠一躬表示感谢。他拍拍我的头,“下次不许一个人在桥边这么伤心了吗,冲我笑一下”我心里是多么的复杂啊,我冲他咧嘴笑起来。“你真慷慨。”他刮了一下我的脸颊然后走远。

  我心里就像是樱桃汁高高地举起然后浇在刨冰上,瞬间融化瓦解。我突然想成为一名艺伎,这样我就能想严子那样站在社长身边。当然,我原本就是被带到京都来做艺伎的;可是在此之前,只要有机会,我就会立刻逃跑。现在,我领悟到一件被自己忽视的事情:对我而言,重要的不是如何成为一名艺伎,而是做一名艺伎。而现在,我是多么多么的想做一名艺伎啊!

  会长给我的那枚铜板面值远远超过一份刨冰的价钱。我手里攥着小贩找给我的钱——三个大小不同的硬币,奔到四条街,又一路跑到只园东端的街尾,只园神社就在那里。我穿过一道拱门来到了神社,我把三个硬币投进那里的供奉箱,然后拍了三次手并鞠躬向神祝拜。我紧闭双眼,两手合十,祈求神明保佑我成为一名艺伎。为了有机会再次吸引到会长,我甘愿经历艰苦的培训,承受一切困难。

  数月后的一天早上,奶奶死在地板上,她是触电死的。奶奶死后的一两个星期内,几乎全只园的人都登门造访了我们艺馆。在这段繁忙的日子里,我的工作是把访客领进会客室。一天下午,来客所穿的和服立刻打动了我,这套和服比其他访客穿的都要漂亮。当她望着我们门口的神龛时,我逮着机会偷看了一眼她的脸庞。可她的五官是如此完美。接着,我突然认出了她是谁。

  艺伎真美羽,初桃逼我毁坏的和服就是她的。我领她和她的女仆去会客室,一路上都低着头尽量藏起自己的脸。我想她不会认出我。二十分钟后,真美羽要走了,但她没有走出去,而是盯着我看。

  “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我心里直打鼓,告诉她我叫千代。真美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多么不同寻常的眼睛啊!”她说,“我还以为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呢。你说它们是什么颜色,辰美?”她的新女仆从门外走回来看了我一眼。“蓝灰色,夫人。”她答道。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你认为只园里有多少女孩子有这样的眼睛呢?”我不知道真美羽是在对我说话还是对辰美,不过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回答。

  将近一个月后,女仆说外面有人找我。我冲下楼去,认出那人就是几周前陪伴真美羽来我们艺馆的那个女仆。她领我去了真美羽的公寓。公寓不是很大,但十分雅致。我等在客厅时,心里十分紧张。最后,真美羽终于从后面的房间里出来了,她穿着一件华丽的乳色和服,和服的下摆处有水纹图案。她朝桌边姗姗走来时,我转过身在垫子上向她深深地鞠躬。

  她到了桌边,在我对面跪下,喝了一口女仆给她上的茶,然后说:“喏……千代,是吧?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说你今天下午是怎么躲过了那么多人的眼从艺馆出来的?我敢肯定仁田夫人不喜欢她的女仆大白天出去办私事。”

  我当然料不到她会问这种问题。真美羽啜着茶,望着我,完美的鹅蛋脸上亲切和蔼。最后,她说:“你是以为我要责骂你吧。但我只是关心你有没有因为来这里而给自己惹麻烦。”

  听到她这么说,我长出了一口气。“我没事,夫人。”我说,“就说我出来买歌舞伎杂志和三味线弦。”“还好这两样东西我这里都有,辰美,去拿一些”她支走了女仆,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我感到一双眼睛一直打量着我

  “真美羽小姐。”我说,“我肯定您还记得那件被毁掉的和服……”

  “你打算告诉我,你就是那个把墨水泼到它上面的女孩子?”

  “嗯……是的,夫人。尽管我敢肯定您十分清楚初桃是幕后主使,我还是希望自己有一天能亲自向您道歉。”

  真美羽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直到她说“如果你是这样希望的,那你可以道歉。”

  我退到离桌子远一点的地方,深深地一鞠躬,头都快要碰到地垫了;但不等我开口说话,她就打断了我。

  “看来我们要培训的东西太多了,怎么连鞠躬都能做成那个样子。”我一下羞红了脸,她没有叫我直身,也没说重新做,所以我只能保持着那个她口中的那个样子,不敢起身“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再接受艺伎培训了?你学校里的老师告诉我说,你停课前一直学得很好。新田夫人为什么要终止你的培训?”

  我跟她说了我的债务,包括那件和服以。我都说完后,她还是不做声。最后,她说:“你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考虑到你的债务,我想新田夫人只会更加期盼你成为一名成功的艺伎。你做女仆肯定是永远也还不清债务的。”

  听了这话,我在羞愧的脸颊发热起来。真美羽似乎能在一瞬间读出我的心思。

  “你试过逃跑,是这样的吧?”我这样低着头不敢作声.

  "看来人很机灵,胆子也很大。”她声音冷峻起来。女仆辰美这时候回来了,我本身就快要坚持不住的姿势更加因为害羞摇晃。但是好在她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把东西放在小桌上就离开了。 “任田夫人有没有好好教育你一下呢?”她轻柔但是冰冷地问道

  “……有的”我不知道怎么来回答。听到她拿起茶杯的声音“怎么管教的呢?也不知道教育的效果怎么样”她静静地抿一口

  “和服的事原谅你了。但是今日往后把神经绷紧一点,因为规矩你的方法……我会有很多……”不经意的盖上茶杯盖子“起身吧”

  我想我一定会双耳通红,脸颊都烫起来,尽量不费力地起身,低着头不敢看她,正如你所想,她又一次看穿了我,起身把杂志给我,并送我到门廊,轻拍我身后的小枕“我很快会去拜访你们艺馆的,到那时我刚才的话的原因你就会明白了。”

  当一个女孩终于准备好以艺伎学徒的身份初登上社交舞台时,她需要与一名有经验的艺伎建立一种关系。她们必须举行一个类似婚礼的仪式。之后几乎将彼此视作一家人,并以“姐姐”和“妹妹”相称,如同真正的亲生姐妹。一个称职的姐姐会成为年轻艺伎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她要教会妹妹在男人讲猥亵笑话时既表现出尴尬又得体地大笑,要帮助她挑选上妆前使用的蜂蜡,她还要确保妹妹吸引到她今后需要认识的那些人的注意,当然,负责的姐姐也会监管教育好自己的妹妹,因为她刚出道时顶的是自己妹妹这个头衔。为达到这个目的,她要带着妹妹在只园到处走动,介绍她认识各个大茶屋的女主人、会定期观看妹妹的彩排或是验收在学校学习的成绩。

  回溯到我初来艺馆时,妈妈脑子里大概是想让初桃来做我的姐姐。不过,就我而言,我不能指望初桃会帮助我。妈妈当然可以逼迫初桃做我的姐姐——不仅因为初桃住在我们艺馆,因为她自己拥有的和服太少,必须依赖艺馆的收藏。但是我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力量能迫使初桃好好培训我。我敢肯定,如果一天她被要求带我去见美津木茶屋的女主人,她会阳奉阴违地把我带到河岸边,对着河说:“加茂河,你有没有见过我的新妹妹?”然后把我直接推到河里。

  至于让另一名艺伎担负起培训我的任务……嗯,那就意味着和初桃针锋相对。只园里几乎没有哪个艺伎敢这么做。

  隔了几个星期,一天上午,真美羽来访。妈妈和她在会客室谈话。知之前的话我没有听到,做完我的事之后我和南瓜匆忙趴在门上偷看

  “她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新田夫人,我时常寻思着要过来请您准许千代做我的妹妹。不过,既然她已经不再接受训练……”

  妈妈听到这话一定是惊呆了,因为她本来正端起茶杯想喝一口茶,这会儿拿茶杯的手却举在嘴边不动了,大约过了有十秒,妈妈才终于有了回应:“您刚才在说……”

  ‘您刚才说您已经在考虑收千代做您的妹妹了?”

  “嗯,她现在已经那么久没有训练了……”真美羽说,“无论如何,我相信您做出这个决定是有非常充分的理由的。”

  “说来让人心碎,这年头人们做很多选择都是迫不得已。我只是无力再承担她的培训费用!然而,如果您感觉她有潜力,真美羽小姐,我敢肯定,您为她的未来投资的每一分钱都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妈妈在想法占真美羽的便宜。没有一名艺伎会给妹妹付学费。

  “我希望这样一件事能行得通。”真美羽说,“不过在这段可怕的大萧条时期……”

  两人开始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协议。如果我二十岁之前能还清债务,妈妈会给真美羽两倍的提成,但如果我没能还清,就只能拿原价的一半。

  我听到这里,阿姨打发我出门办事。我回到艺馆时,南瓜说要我到妈妈那里去。

  妈妈说:“在过去的日子里,我一直没怎么注意你。然而今天,来了一个真美羽这样的艺伎,她说她想做你的姐姐!究竟我该如何理解这一切呢?”

  我刚想对她说我也不明白真美羽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还没张口,妈妈的房门就被打开了,我听见初桃的声音:

  “对不起,妈妈。我不知道您正忙着骂女仆呢!”

  “她快要不做女仆了。”妈妈告诉她,“今天来了个客人,你也许会对此事感兴趣。”

  “是的,我猜真美羽来过,要把我们的小鱼从鱼缸里救出来。”初桃说。她走过来在桌边跪下。

  “基于某些原因,”妈妈说,“真美羽似乎相信千代二十岁时就能还清债务。”

  初桃把脸转过来对着我。看见她的微笑,你或许会以为她是一位正望着自己心爱的小宝宝的母亲。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

  “也许,妈妈,如果你把她卖给一家妓院……”

  “闭嘴,初桃。我请你进来不是为了跟你说这类事。我是想知道你最近做了什么得罪真美羽的事情?”

  “也许是我在街上走过她的身边,破坏了这位娇小姐的好心情,但是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做过。”

  “她心里盘算着一些事。我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她认为她能把千代培养成一个比南瓜更有成就的艺伎,”初桃继续说道,“结局一定会让她大吃一惊。不过,我倒很高兴看到千代穿着和服到处转悠。这对南瓜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您难道没见过小猫追击线球吗?南瓜在这个目标上磨利了牙齿之后,就会成为一名更加出色的艺伎。”

  妈妈似乎很欣赏这句话,因为她抬抬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我没有料到今天会是一个好日子。”她说,“今天早晨我醒来时,艺馆里还住着两个毫无用处的女孩子。现在,她们却要一决高下……指导她们的竟是只园里最著名的两位艺伎!”

  如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呢,心潮澎湃,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大海

  如果我人生中有一日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话,我想应该就是真美羽成为我姐姐的那天。这件事几乎祗园知名的艺伎都有所知晓,因为在我之前真美羽是不带妹妹的,所以我几乎也成为了学校里焦点性的人物。我几乎不敢相信我又有可能成为一名艺伎了,在重新回学校的前一晚我实在无法入睡,闭上双眼全部都是那张漂亮的鹅蛋脸,她是我的姐姐了,然而她对我来说忽近忽远,温柔又严厉,如此神秘。现在,我明白了她说的“规矩我的方法有很多”的原因了。困惑我的是,她为什么会带我,会那么相信我,我想我一定赚不到她说的那个数字,但是我愿意为了她今天说的话而付出任何努力,我已迫不及待走进她的世界,一个真正艺伎的世界。

  在妈妈中断我培训的两年里,我把过去学的大部分东西忘了。除了三味线,一名艺伎还必须学习其他许多技艺。日本舞蹈,唱歌,日本长笛还有一个叫楚楚米的小鼓,当然还有茶艺和插花。你可想而知我即将开始的一天是多么繁忙。还好我很快适应了,现在,这些乐器在我看来都是我的饰品,精致而美丽。但是背负着那么多的课程和杂务,以及对自己很高的期许,一开始的训练还是让我感觉筋疲力尽。之后,我开始发现了一些可以使事情变得更顺利的小秘诀。比如,我找到了一种边跑差事边练习三味线的办法。具体做法是,我在脑子里练习一首曲子,想像自己的左手该如何在琴把上按弦,右手该如何用拨子拨弦。这样,当我真将乐器搁在大腿上时,即使一首曲子我之前只试弹过一次,有时候我也可以把它弹得相当好。一些人以为我不用练习就能学会曲子,但事实上,我穿梭在只园的大街小巷里时,一直在反复练习。

  重回学校的一个星期,真美羽都没有见我。终于,周五午休的时候她的女仆出现在了学校门廊上“千代小姐,夫人要见你,请跟我来。”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仿佛我预料到并等待着去见她,我跟着她穿过小巷,真美羽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说到这我要插一句,大多艺伎都是住在艺馆的,她能有她一个人的房子,是因为她的但那(相当于包养她的男人,每个艺伎都有)有足够的财力,并且对她足够好。进门廊的时候女仆辰美让我在那等候,一会她回来了说真美羽在洗澡,并把我带到餐桌边让我先吃午饭,我本应该推脱不用或者等真美羽出来一块用,但是餐桌上的美食实在很吸引我,早上就没来得及吃饭而且这么疲惫的练了一上午,于是我几乎是自发的坐下,埋头吃起来。应该是她特意为我准备的午饭,食量很多,还很多样,本来我这个时间应该是自己早上带着的饭团,而这些要比饭团好上不知多少倍。

  我正埋头吃着“怎么还没规矩,吃个饭叮叮当当的”微愠的声音我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真美羽穿着浴衣,还湿着的头发披在一侧,竟然皱着眉带点微笑地看着我,也不知道看了我多久了。我囧的不知道该怎么好,刚要起身

  “别起来了,继续吃吧”她款款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餐具放我手里“吃的时候不许刮到碗,左手往后抓住右手的袖摆,每次不要吃超过十粒米饭。”我乖乖的按她说的做,不过好别扭,在她的目光下尴尬地吃了一小口“平时吃饭我不管你,但是在宴会上或是茶馆要尽量不吃,即使吃也只能吃小半碗,绝对不可以在男人面前吃个没完,记住了?”“恩”这会我才把刚才那一口嚼好咽下

  “恩是在和谁说话。现在该叫我什么还不知道吗?”

  “知道……姐姐”我又紧张起来

  “还吃吗?饱了吗?”声音又一贯的轻柔

  “饱了”我真的饱了,不过这会就是没饱我也吃不下了。

  “漱漱嘴,和我来里屋”

  我这次来这里才好好看了她房间的摆设,整体都是乳白色的,连榻榻米都是光亮的乳白色,床边摆了很多中国的陶瓷,还有西洋的钟表和留声机,实在是太干净了,东西也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我跪坐在她面前的垫子上。

  “最近在学校练习的怎么样?”她不经意的问

  “还……好……”回答的战战兢兢

  “还好是怎么个好?”似乎这是艺伎的天性,说话总是轻柔.但是她的话又有着让我害怕的沉静“……恩……”我语塞

  “去拿三味线”我明白了,原来她是要考我,去墙角拿来三味线,坐下的时候尽量不僵硬,也不笨拙。

  “弹你学的曲子”记得我说过我的小秘诀吧,现在排上了用场,我尽量清晰地想琴谱,仿佛脑子里怎么想的手上就真的怎么弹了下去。这是一首叫《樱花》的曲子,入门曲但是很经典,我弹完的时候感觉还不错,看见真美羽也点点头“很好,琴感很好,但是手很生。提醒你一句多练习,不然再熟悉的谱子也会忘,但是动作的记忆会更长,懂不懂?”我松了一口气,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幸亏还好“懂的姐姐”心里也轻松了起来

  “辰美,把茶具拿来”她叫她的女仆“我们来看看你的茶道课上的如何”

  我向摆好茶具的辰美坐着鞠躬。茶道课其实我是很喜欢的,只是课程有点枯燥,一套做下来起码要一个小时。这个时间正当午后,原本学校里的女孩会一起睡一会的。而现在我要是完成一套茶艺的话,时间都会有点赶。我抬眼看看真美羽,她正看着我等待开始,只好摆好茶具做起来。温壶,烫杯……边做边讲……选好茶叶……点炭火、煮开水、冲茶……午后的阳光刚好照到她房间里的窗上……时间都像静止了……暖风吹的中国的丝绸窗帘轻轻飘起……点炭火、煮开水、冲茶……很热“千代!”她突然厉声叫我吓到我了“在我面前做茶道也敢打瞌睡!”我才意识到我的水都泼到了外边“姐姐,我……不敢了”

  “要我教教你怎么做我妹妹吗?给我坐直,茶倒掉重新开始!”不敢抬头看她

  我十二分小心地重新把东西摆好,把炭火熄灭又点着,选茶“步骤错了!在想什么呢?”说实话,像是生物钟在捣乱,我上眼皮无法控制的寻找下眼皮,慌忙之中又把茶倒掉,温水一下到进凉水里,一切迷迷糊糊的作为最终随着一个紫砂壶掉地上把我给震醒。我抬眼看真美羽,她在看剧一样看着我在这里胡闹,冷冷的没有什么表情,似乎等着我自己清醒“去门廊,和服下摆掀起来,膝盖直接跪在榻榻米上。跪直,去吧”

  直到听了这句话我似乎才真正清醒过来,仿佛刚才做了那一切的人并不是我“姐姐……我会重新好好做的”我低下头跪坐着请求“过来,走到我面前”我听到她这样的平静,起身慢慢走过去站在她跪坐的垫子旁“今天你自己掀就掀到膝盖以上上,我给你掀……就到腰带那里,你自己选择”她抬眼看着我一字一句说。我还没从她要罚我跪这个事情上缓过来,就要自己选择些什么,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像一个聋哑人,并且是个受到惊吓的聋哑人,“听不懂我说的话?!”真美羽的呵斥又把我变回个康健的人“请求你的原谅,姐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听懂我的话没有?”打断我语无伦次的求饶。“能的”这两个字仿佛给我最后一丝希望湮灭了,我低下头强忍着要流出的泪从和服最低开始往上卷,“放下重新做”她冷冷道“一扎长折一次,不许用手压。这是罚跪的规矩你记好了”我重新做了两次终于达到她要求。“去门廊吧”姐姐的房子相当于在二层,长长地梯子上来是换鞋子的地方,左右两侧就是通风用的长长地门廊了。她带我过去,手指了一个地方让我跪下,我照做,刚跪下眼泪就掉下来了,现在我的脑子不是懵的了,我为我的茶艺深深地羞愧,也从另一个角度上忽地体会到了————她是我的姐姐……

  “脚并齐,双手扣在腰带上,按照平时教你的手型,肩膀放平不许晃。给我跪好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动。”我现在不敢有一丝懈怠。

  “跪着吧,我今天给你好好长长记性”说完她回身走到饭桌旁,背对着我用餐了,我们俩离得很远,我不经意地盯着看她的背影,似乎她的头发能看到我的眼泪而体恤我。

  从来没有直接跪过榻榻米,现在我知道它的厉害了,刚跪了有一盏香的时间我就忍不住开始打晃。现在下午的课程已经开始了,我真的想飞回学校里……

  又过了一盏香左右,真美羽终于吃好了。她的女仆过来收拾餐具她款款走来立在我身边“还敢动是吗?”难道她后背真的长了眼睛?“我看你是不想起来了!辰美!打电话去她学校请假,说我留她今天下午有事情不能回去了。”

  “姐姐……”我眼泪噼啪掉下来,一是觉得自己成了被关住的小鸟,二是觉得疼的受不了了。“跪在这里你有的是时间想,想想怎么做我妹妹,想好了再叫我姐姐”一句比一句严厉“辰美,跪坐在这看着她,动一下给我插一柱香,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跪多久”说完她走回里屋拉上了门。

  我想,我的膝盖一定被硌出了血印,我的脸一定被哭得花极了,我的身体一定受不了一动不动了。

  但这个时候我竟然去按她说的做了,想怎么做她妹妹。想到她当时和妈妈说的话,想到我这一周学的东西和新的生活还有我下午糟糕的表现。

  长时间不去动,膝盖麻木了,即使如此我还是坚持着,我怕下一秒她拉开门,告诉我我可以走了,她真美羽不想要我这样的妹妹。

  女仆拿来她的衣服在会客室熨起来,过了一会膝盖开始发软了,疼痛的感觉又过来让我立不起来。辰美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发现我动她就默默转头插上一柱香,我不知道膝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我估计大概有一个时辰。眼泪都快要没有的时候,仍然疼的想哭,辰美的香多到我数不过来,又过了一盏,她终于拉开门。我看到她换好了和服,小步走到辰美那里定住看着香

  “17柱,夫人”辰美真是个机灵的女仆“你下去吧,不叫你不要来里屋,千代和我进来”

  我刚刚害怕她让我跪到17柱都烧完,现在似乎获得大赦一般侧坐下,却怎么也站不起来。我低头看到膝盖上突起的紫的印子。最终,辰美把我扶进屋坐下。她拉上门离开。

  “我让你揉了吗?”真美羽突然提高声音,我连忙把手放下“今后记住,惩罚过的地方没有得到允许自己不可以揉,就让它疼着。

  “恩,记住了”我把手在腿上放好, 看到旁边铺了一条白色的床单。此刻我还单纯地以为“惩罚过的地方”单指膝盖呢。结果下一秒“坐直了不要动”我照做,她走到我身后,几下抽掉了我的腰带,我吃惊得了得,接着她扯出了我和服的下摆,(我想告诉你我为什么对她脱我和服感到这么吃惊,因为传统艺伎为了保持身形是不穿内衣的)我想我这回脸红得快熟透了,不等我发问她在我身后轻轻推了一把,我趴在了她铺好的白床单上。

  “姐姐?”我羞得小声叫她。

  “好好躺好”她低声道,然后把一个小小鼓鼓的枕头垫到我肚子那里,屁股成了制高点“先把那17柱香还了吧……”

  她停下藤条伸手在我身后摸了一下,她的手柔柔凉凉的,我自己都能感觉到屁股已经肿了起来,“加一下,还有5下”我几乎是硬着头皮把这五下挨完 ,呜呜地叫着,真美羽真的一点都没有放水,我眼前的床单湿了一大片。

  我听到她把藤条放边上的声音,趴在那里不停地抽泣。她并没有催促我而是在我身边坐着,把我肚子那的枕头拿走,放任我在那里哭声一点一点变小到没有。过一会感觉不是那么。

  “和我说说,为什么罚你跪?”她终于恢复了轻柔的声音

  我撑起上身“因为……我在您面前做茶艺时打瞌睡。对自己不严格。姐姐我错了,请求你的原谅。”此刻,我字字都是真心的。

  “要知道,茶道是最能考验一个艺伎底蕴的技能,你却敢这样做,真该让你跪一夜好好反省!”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她说话就能把我吓得哆嗦。

  “我问过你学校的老师,平时学的还行,但是小聪明占了几分你自己说?”

  “以后一定会认真练习”

  “我会不定时的***,别让我看到瑕疵,到时候我给你补课你可是要吃苦头的”

  我身后又一紧“……知道了”

  “为什么打你?”

  “被罚的时候乱动。没有按姐姐的话做”

  “千代,今天打你就是给你个警示。我知道你被放纵惯了,但是在我这里你要知道谁是你姐姐。”

  我把头低下来。“我懂了。”其实我知道艺伎带妹妹的时候很多都会动手,甚是有的姐姐会像使唤女仆那样使唤妹妹,在我们艺馆里我就常看见初桃拿竹竿劈头盖脸地打南瓜,原因绝不是南瓜没有学好技艺……

  “站起来我给你穿衣服”我感觉这句话是有温度的,暖暖的连被吓到冰凉的手都感受到了。慢慢爬起来,她是除了妈妈以外第二个给我穿衣服的人……

  艺伎学员的衣服很好穿,她比着我的肩膀和腰身把衣服掖好,然后拿起宽腰带,第一圈就围得紧紧的,和服下摆也跟着收紧了“啊!”我吃痛小声叫,她三两下就把腰带紧紧缠好,在我身后打了个结。

  “还有脸叫呢?”虽然她嘴上呵斥,手上却轻轻给我揉着“回去用鸡蛋揉揉膝盖,下周的舞蹈课要是不方便上的话,来通知我给你请假”

  “是”我抻了一个小长音。

  她把我转了一圈,仔细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的脸……“来,和我来一个地方”

  她把我带到后院里鱼缸边,几条很漂亮的红色日本锦鲤,在白色的大瓷缸里做迷藏似的游走着。“很漂亮是吗?”真美羽拨弄几下鱼水,鱼儿向她游过来。

  “千代知道她们的食物是什么吗?”我疑惑地向她摇摇头。她端起一个小鱼缸,我看到里边是不及我半个小拇指长的小鱼苗。原来她们吃的是活鱼,真美羽拿起渔网捞了几条投在里边,示意我也试试,我看到锦鲤争先恐后的窜上来,把我放进去的鱼吃掉,在她们还没有游动几下的时候……

  “这个鱼缸其实就是艺伎的世界……”姐姐的声音变得低 “当你弱小和游不快的时候你的命运永远是被别人吃掉。小千代,你想要在这里生存下来,所要做的事就是在这短短的,趁还没被吃掉的时候变得壮大。你甚至比别的小鱼苗都要小,所以你知道自己时间的紧迫了吧”。

  我眉头紧蹙的看着鱼缸里,最闪亮的那一只“记住你要深深地蛰伏,只有潜的够深,跃上水面的力量才够大,你的美丽才能被别人所见。这个过程需要灵性更需要刻苦。越是美丽的女孩越不要让你的美丽外露,不然别人会认为你除此以外一无所有。”真美羽最后这句话真的是多年之后我才品味出其中的深邃。

  我们又在缸边站了好一会,我陪她进里屋化妆,晚上她要参加宴会。

  她告诉我以后说话要讲京都腔,要努力改掉家乡的口音;永远不要在头发乱的时候出门。她告诉我艺伎不只是歌舞伎这个字面的解释,不是用歌舞取悦男人的玩物;艺伎是活动着的艺术品,是要让男人神魂颠倒的优雅的女人。我想到了社长,他干净的脸和爽身粉的香。

  真美羽晚上出门的时候,让我坐在她的黄包车里。知道我还很痛,一直用一只手环着我。路过加茂河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姐姐”

  “恩?”

  “我一辈子都要生活在那个鱼缸里吗?”

  她涂好了的白白的脸面向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许久,她说“我不知道,也许吧,你要是不依附于艺伎馆就要依附于一个男人,也许你永远离不开他们的豢养。有个结实的鱼缸也是你的幸运,不是吗?”姐姐说完,把目光投向河里。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找河里的鱼儿。

  我28岁的时候,日本在二战中战败,所有的鱼缸都被打破,我真的流离到了河中,硝烟炮火中我不知我获得的是幸还是不幸了……当然,那是十几年后的事情,而现在,我第一次被姐姐搂在怀里,走在回艺馆的路上。笃然而且坚定。

  我不敢说自己在各种乐器上有任何的天赋 ,但我确实是在一心一意地学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对我而言,最大的挑战是舞蹈,它是最重要的一项技艺。在艺伎的各项技艺中,舞蹈是最受尊崇的艺术。只有最具潜质、外貌最美丽的艺伎才会被鼓励去专攻舞蹈,其深厚的传统,或许唯有茶道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六月开始,每天晚上我都与南瓜在门廊练舞,因为每年一度艺伎歌舞表演《古都之春》就要开始了,剧院要在艺伎学徒里挑选60个人表演这个群舞。所有学员心里都是极其想参加的,因为这是个亮相的好机会,60个都是最顶级的舞蹈学徒,穿着一样的和服,拿着一样的扇子,想想都觉得可爱。我是多么多么地想参加啊,因为表演那天真美羽会到场,我想,会长也会到场……

  曾经在学习舞蹈开始的好几个月,我试遍了自己发明的各种小秘诀,可它们对我都没有什么帮助。但是假如我想像会长正观察着我,我的动作会变得极富深情,有时候每一个舞蹈动作都是与他的某种交流。转圈时保持头斜向一个角度也许是代表询问:“我们该去哪里共度好时光呢,会长?”伸出手臂打开折扇表示,我非常感激能有幸得到他的陪伴。当我啪地一声合上扇子,这是要告诉他:取悦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每天在初桃去赴宴之后,我和南瓜都精神十足地穿上鞋套,即使白天的训练很累,有了相互之间的陪伴我们也是愿意拿起扇子,一起重复这些单调的动作。在我的整个童年里,南瓜都是,而且是我唯一一个朋友,我们从九岁开始在这个艺伎馆里一起生活,并且分享所有秘密和欢乐,我不曾想过没有了南瓜我的生活会怎样,直到有一天。

  吃晚饭的时候南瓜照例谈着我们在学校发生的趣事,她总是最会讲故事的人,会把听得人逗得哈哈大笑。我认为南瓜是最好的演员了,看不出刚才的一点悲伤。阿姨最近嗜睡得很,我和南瓜收拾好东西也很快回到房间,一晚上我都不敢和南瓜讲话,我怕一张口说漏些什么被妈妈听出来。

  我和南瓜静静地躺在蒲团上,她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星星都出来的时候初桃还没有回来。我回头看到南瓜闪亮亮的眼睛看着我。

  “快睡吧小千代,你明天还要起早”这句话更像是告别……

  “恩,你也是。明早我会叫你的”我小声说完,扭头不再去看她。

  我闭着眼睛,可我怎么能睡得着呢?我耳朵仔细挺着南瓜的动静,眼前不断略过南瓜的样子。

  刚来艺馆的时候她处处带着我,可爱的婴儿肥的脸,穿着矮木屐把我领到学校;她总是能把一件事说的那么好玩,我看不腻她模仿老鼠老师;在我眼里南瓜是那么的坚强,她不会像我那样轻易落泪,而是默默地承受。

  我想起我们一起急忙上学的早晨,一起在门廊弹琴的傍晚,想起我们和良子一起用明矾研碎樱花,把指甲涂成粉色,我还特意去给真美羽看,她嗔笑着骂我小妖精;想起因为真美羽要求严格我不得不拿出午休时间练习,她就也不睡来陪我一起。

  我不敢向下想了,我一想到明天开始天天陪伴我的南瓜就再也不会出现,而我们今生也许都不会再相见,我的泪水就顺着眼角滑落下来……那么谁来陪我练舞呢?谁在睡不着的夜里和我说话呢?谁在餐桌上把我们都得开怀地笑呢?又有谁,在我枯燥而粗砺的童年里留下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我依然紧闭着双眼,可是我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我可以去祈求真美羽,请求她去见剧院的老师,我愿意让出领舞的位置给南瓜,这样南瓜就不用逃跑了。我愿意去求真美羽,她会答应的,我会好好地求她。我觉得可以,我明早就去找她!南瓜你可以不用走了!我急忙翻身去寻南瓜,要告诉她我的想法。睁开眼南瓜的蒲团上空空如也……她已经逃走了……

作者的话: 又是新的一个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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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共21章·本卷共222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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