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见】
“嬷嬷，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七岁的小弦清正是肉呼呼的年纪，扎着垂髫小辫，两颗珊瑚珠挂在头上随着马车一摇一摇的，穿着粉紫色纱衣，靠在乳娘怀里好奇的问道。
“姑娘，我们去学馆见你的女先生，以后我们就跟着女先生一起住了。一会儿见了先生可要有礼貌啊。”乳娘搂着小弦清笑着解释说。
弦清正是好奇宝宝的年龄，偏着小脑袋想了想，连连追问什么是女先生，乳娘解释说，就是指点闺阁小姐读书规矩的夫人，解释了半天小弦清也没明白女先生和学馆是什么，不过不要紧，对小弦清来说，可以不住在家里和继母妹妹一起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乳娘搂着小弦清拍了拍，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姑娘，以后要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嗯！”许是第一次离家，小弦清甜甜的笑着，用力点了点小脑袋。乳娘看着一脸童真的小弦清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马车“轱辘轱辘”的行驶着，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乳娘把小弦清抱下来，换上了一乘由粗使婆子抬的小轿子，将两人抬进了一座精致秀美的院落。
“是弦清姑娘的轿子吧？”小弦清刚被乳娘抱下轿，就看到一个打扮素净，颇有几分年纪的嬷嬷站在轿子旁，笑吟吟的望着她。
“劳烦您带姑娘的丫头先去下房安置吧。”那嬷嬷刻意隔开乳娘和小弦清，对乳娘礼貌的说到，然后弯下腰牵起“弦清姑娘，和嬷嬷去见韩师父。”
乳娘知道学馆里的规矩，不舍的看了一脸茫然的小弦清一眼，只得和人下去了。那边老嬷嬷牵了弦清的手走过长长的穿堂，进了一间三进的内院，那老嬷嬷带她走到了第二进左侧的厢房，穿过一个小花厅，才走到内室。
小弦清站在那嬷嬷身边好奇的侧过头来回张望，看到屋子布置的古朴简单，摆着好几件自己在家里也没有见过的东西，幽幽的一股墨香传来，小弦清连忙努力站好。
“夫人，王姑娘到了。”那老嬷嬷松开小弦清的手，躬身给坐在内侧榻上的中年美妇行礼。
没有乳娘提点的小弦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人轻轻扯了扯小弦清的衣服，小弦清才反应过来，知道第一次见师父要行大礼，摇摇晃晃的屈膝跪下，小手交叠放在身前，恭敬的叫了一声：“韩夫人”。
韩夫人见小弦清下跪的姿势眉眼微微一挑，垂眸打量了小女孩两眼，没有立即让她起来，对那老嬷嬷问道：“王老太爷那里还有什么吩咐吗？”
那老嬷嬷正是张嬷嬷，她看了小弦清一眼，含笑禀报：“老太爷差人吩咐说，姑娘自幼丧母，年少孤苦，男女有别，他不能亲自教导姑娘，故托付给夫人，请夫人体谅他对孙辈的慈父心肠，务必严管勤教。”
韩夫人点点头，看了一眼小女孩跪的摇摇摆摆的身子，柔声吩咐小弦清：“起来吧，之前在家里都学过些什么？”张嬷嬷伸手把小孩子扶起来，小弦清因为跪的有些久，扶着张嬷嬷站着摇了摇才稳住了。
由于之前和乳娘串好了词，小弦清回答的干脆利索：“回夫人，祖父请了人给我启蒙，教了《三字经》和《千字文》和《千家诗》，识一些字，乳娘还教了我打绳结和描样子。”想了想，小弦清自作主张的补充了一句：“可是我只会画小鸭子。”
韩夫人似是笑了一下，看着小女孩粉粉嫩嫩的脸蛋，伸手取过一张花样子和一叠宣纸并一只炭笔，让张嬷嬷递给小女孩：
“描一朵荷花让我看看。”
小弦清有点吃不准这算不算是在考校自己的学问，被张嬷嬷领到了韩夫人下手的一张小案几上，小手握着笔杆认真的描了起来。
趁着孩子描样子的功夫，韩夫人问张嬷嬷到：“跟着王姑娘的几个下人，你安排着先调教起来，从这里先拨两个丫头过去照顾这个孩子。”
张嬷嬷笑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另外王家那边给了话，说因府中主母繁忙，除了节年和祭祖的日子，都让姑娘在学馆里住着，不必每旬回去请安了。”
韩夫人微微挑眉，侧眼看了正在卖力描荷花的孩子一眼，许是人小手小，小丫头捏笔杆的姿势看起来很别扭，指尖被捏的微微发白，正在吃力的给荷花勾上最后两笔。
韩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怜这孩子，王老太爷想到送她过来，的确费了一番心血。
说话间，小弦清已描好了样子。
“夫人。”小弦清学着嬷嬷的样子，双手捧着宣纸走到韩夫人面前，微微屈了膝递上自己的“大作”。
“以后喊我师父或者先生就好了。”
韩夫人伸手接过宣纸，看了一眼描的歪歪斜斜但还算笔法规整的样子，放在案几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孩，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软软的带着些淡淡的香气，眉宇间一派孩童的天真无邪。
“是，师父”孩子甜甜的童音，两个小小的虎牙若隐若现。
“以后每日上午来我这里跟着我读书，从这本《古文观止》开始学起。”韩夫人递过一本厚厚的书册，装订的并不华美，但字体娟秀清晰，显然是手抄本，旁边还有朱砂细细的批注，注解文章中的典故和出处。
一旁的张嬷嬷眉眼一闪，这是士子科举才读的书目啊！看来韩夫人对这个女孩子上心了，只是，这个孩子的品行能承担这个托付吗？
“师父，我们不学《女戒》和《女训》吗？”小弦清也微微有些吃惊，接过书册发问，她记得乳娘说过，在闺学里一般都会学些女论语女戒女训之类的吧？
“女戒女训不着急，等你大一些会教你读的。”韩夫人捧起茶碗，看了一眼小女孩皱着小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嘴角微微挑了挑。
“可是……”小弦清看了看手里的书册，“可是，这个好难的……”
“没有要你现在了解书里讲什么意思。”韩夫人平静的看着小女孩淡淡的开口。“你现在先学着把它背下来，把上面的字认会。等你十岁了，师父教你学了论语以后，会告诉你里面的故事是什么意思的。”
“要……背下来？全部吗？”小女孩一抹不愿意的眼神没能逃过韩夫人的眼睛。
“以后每三日读一篇文章，头两日师父会逐字教你读文章的字句，你在头两天要学着把文章读通背会，后一日默写出来给我看。”韩夫人顿了顿，“若是默写合格了，我会在教你下一篇。”没说如果不合格要怎么办。
小弦清被这个严格的要求吓到了。
“师父，男子们为了科举做官才学这个，我是女孩子，为什么要学这些呢？”
韩夫人抬起头看了孩子一眼“你兄长自幼年启蒙便开始读四书五经，十几岁上下考童试乡试便要学写治国策论，难道他们都是读透了每一篇文章才写出这些策论的吗？”
“况且你所处的环境对女子的要求比对你的两个兄长严苛的多。你应该学的更多些才是。”
小弦清见没有商量的余地，有些沮丧的点了点头。
“上午的时间，说好了你跟着我读书，中午午膳后，你跟着嬷嬷学绣。用完晚膳以后来我这里，我指点你描红。”
“……师父”小弦清忍不住再一次打断了韩夫人的话，“……祖父之前教过我描红来着。”
“那你觉得，自己的字写的如何呢？”小弦清被问的一愣。韩夫人没说话，提笔在宣纸上悬腕写了“晓风残月”四个大字，张嬷嬷送到小弦清面前，每个字笔锋有力，刚劲饱满。
“我看了你握笔的方法和下笔的顺序，照这样下去，你写字虽说能写的工整，但难以进益。若是现在不改过来，以后就改不掉了，所以我们需要从头开始，你要用心学习，不要老想着自己会描，一定要抛下你学过的过去，我们一切重新来。还有什么要问的吗？”韩夫人把手中的茶盏放下，看着孩子。
“……没了”其实心里还有很多不懂的呢。韩夫人说了太多自己不大听得明白的话，但此时一句也不敢发问。
“那好，张嬷嬷，拿戒尺过来。”骤然严厉的语气。小孩子吓了一跳，生生打了一个激灵，呆呆的开着韩夫人。
不一会儿，张嬷嬷捧了一把戒尺过来，只见那尺子三指宽一指厚，少说也有小臂长，紫檀制成，通体发亮。
“她今天问了几次不该她问的东西？？”韩夫人接过尺子看着张嬷嬷，张嬷嬷看了小女孩一眼，“韩夫人，三次。”
“这三下师父要告诉你师父做的一切的意义。”韩夫人把戒尺在掌心拍了拍，示意孩子过来。“不许你质疑我所做的决定。”
“清儿，你要明白，从今天起，你需要学会去揣测别人让你做一件事的意图，去揣摩别人的想法与感情。你要记住，你的命运要和其他闺秀不一样，与你的妹妹不一样，因为你缺少一些她们拥有的东西，而这些缺少的东西我们要想办法在别的方面补起来。”
“今天不多罚你，三下是算小惩大诫。把左手伸出来。”
小弦清吓得呆住了，回头想找乳娘，却看不见乳娘的影子，对韩夫人的陌生感和畏惧战胜了心里的恐惧，怯怯的伸出小小的左手，然后紧紧的闭上眼睛。
“啪”第一下到来的毫无征兆，小弦清疼的跳起来，只觉得有一阵从未体验过的痛感从手心传遍全身，细嫩的小手上一条红红的印子，被打过的地方说不清是痛还是麻，“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把手藏在背后揉着，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下来。
“看来要教你的规矩还有很多，不过没关系，今天时间还有很多，今后我虽然会对你要求很严格，但我暂时还没有为难你的打算，不过如果你准备像刚刚那样不听话那就难说了。”
“所以，不怕疼的话，你尽管磨。”
韩夫人淡淡的看着她，眼神不带太多温度。“手伸出来。”
小小的孩子很吃这样的威胁，哭了两声见没有博得同情和安慰，只得重新把左手伸出来，韩夫人用手握住孩子的手指迫使她摊开手心，重重的两下毫不留情的落下，小小的手心顿时微微发红发肿起来，伴随着戒尺声的是孩子哭的声嘶力竭的抽噎声，小孩子从未受过这样的责罚，看着手心红红的有些发亮，以及眼前冰冷的女子的神情，畏惧和疼痛包裹了全身。
张嬷嬷见责罚完毕，上前把孩子抱起来，坏过受伤的小手，等着韩夫人的吩咐。
“送这孩子先回去休息，今晚先叫她的乳娘照顾她。记得明日一早让姑娘按时来学习。手上的伤在我没来之前，不许给她上药。”张嬷嬷拍着孩子，低声答应着，哄着把孩子抱下去安置了。
今天的学馆的夜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命运如星夜，不经意间有人已经走进了他人的生命，不经意间，细细的流水涓涓的走向逐渐开始明朗清晰，不在无措的漫延。
学馆内侧的房间里亮着灯，隐隐传来孩童细细的哭声。韩夫人背着手走到门边，皱眉凝神听了一会儿，有丫鬟发现正要进去通报，却被韩夫人挥手止住，负手走进去。
房内，只点了几盏昏暗的烛火，一边床上，乳娘抱了哭的一塌糊涂的小弦清正焦急的哄着，小弦清一只小手通红通红的，上面敷了冰帕子止疼，小弦清依偎在乳娘怀里，用另一只小手不停的揉着哭肿的眼睛，抬头看见韩夫人进来，怯怯的往乳娘怀里缩了缩。一旁的乳娘见到韩夫人有些警觉，把怀里的孩子护的紧紧的。
“夫人”乳娘抱了孩子站起来给韩夫人请安，韩夫人吩咐乳娘下去，坐在床边，看着被乳娘放在床上的孩子低着小脑袋怯怯的看着自己。
“手给我。”没有太多废话，韩夫人伸手去拉孩子的左手。
“……呜”小弦清以为还要打，一下子哭了出来，把手死死的藏在背后，一双眼睛汪的满满都是泪。
韩夫人见吓到孩子了，拉过孩子揽在自己怀里拢住她，另一只手轻轻拍拍孩子的胳膊。
“以后不要用手去揉眼睛，眼睛揉肿了不好看知道吗？”小弦清闷闷的嗯了一声，窝在韩夫人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手给我。”语气温和了许多。小弦清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敷了帕子的小手。韩夫人取下敷着的帕子递给侍女，示意她们换一块新的，掏出药瓶在新冰帕子上涂了密密的一层药膏，然后仔细盖在孩子受伤的小手上。
孩子虽然疼的厉害，但除了乳娘，极少受人这样温和的照顾，慢慢止了哭声。韩夫人见她不哭了，抽手拿了帕子慢慢给她擦去脸上的泪珠。
“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就开始用心学习吧。以后要是犯了错，就不是打几下手心的事了，明白吗？”小弦清神经莫名紧了紧，轻轻点了点头。韩夫人笑了笑，把怀里的孩子紧紧的搂了搂，然后才松开她，照顾她躺下。
“睡吧”韩夫人把孩子放在床上让侍女帮她换衣裳，自己站在一旁，看着孩子换了睡衣钻进被子，又站了站，才抽身离开弦清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