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被许微和弦清惦记谢夫人手中拿的正是韩夫人的来信。
谢夫人的书房中门窗紧闭,里面只有一个穿暗红色衣裳的仆妇恭敬站在桌案边等着和谢夫人回话,神态恭谦有礼,看起来老实干练。谢婉之将手中薄薄的信函放下,清秀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凝重的神色。
那仆妇见状,恭敬的上前一步,低声开口:“大小姐吩咐了,蜀道难行,加之时运不济,北行之事,望二小姐慎重。”
大小姐,二小姐,那仆妇用的是旧时在南宫夫人处的旧称,可见是南宫夫人和韩夫人身边用惯的人了。
婉之将信纸轻轻折起,眉目间似乎流露出一丝不忍和不舍,旋即将信函置于烛火上点燃,看着纸张一点点被火苗舔舐成灰烬,缓缓开口:“京中不太平,是你我都没有想到的事,师姐既然这么说,想必那些人已经有所动作了,这事我有分寸,你回去以后,口风要紧,不要和别人泄露这里的事,还有,从京城来这里要花月余的时间,在你来的这几天不知京中是否有变,你若不能入京,就先返回蜀地,这是谢家的徽记,必要时找谢家族人,他们会保你平安。”
说着,谢夫人把一个薄薄的锦囊推给那个仆妇,那仆妇应诺一声,伸手接了。
“若二小姐没有别的吩咐,那奴婢就先启程了?”
谢婉之推开凳子站起来,心烦意乱的来回踱了几步,还是开口道:“你,去见见这个孩子吧,也好让师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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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姑娘,徐家旁支的舅太太派人来人给夫人请安,夫人叫许姑娘去见见,”
谢夫人身边的小丫头滴儿笑吟吟的和许微说着,看到一边的弦清,笑着请了个安:
“正好弦清姑娘也在,您也一起去和舅太太请个安吧?”
许微听了笑着和弦清解释说:“看来是表舅母来了,我这位表舅母没有子嗣,最是爱孩子的,每次来书院,瞧见那些上进的孩子高兴的不得了,走吧,我们一起去。”弦清没做他想,同许微略略收拾了一下衣裳,便去了谢夫人那里。
谢夫人会客正厅的偏厅内远远似乎传出说话的声音,因为来请安的是仆妇,所以在偏厅见了没有什么奇怪的,弦清和许微两人一前一后进去,便看见一个没有见过的妈妈在和谢夫人身边管事的季淳家的客客气气的说话:
“……舅太太知道夫人还是这般不爱走动,让我劝夫人多去走走亲戚,听说书院里有两个哥儿读书读的出息,我们太太惦记着哪天过来看看两个哥儿,再有我们太太惦记的就是许姑娘了,呦,正说着姑娘呢,可巧就来了!”
看见许微和弦清,两个仆妇双双站起来,那个没见过的仆妇特意上前几步,对着许微屈膝行礼:“这就是许姑娘吧,给姑娘请安了,今日我有福气能来见姑娘一面,这一见才知道,怪不得我们太太记挂着,这要是我呀,我也惦记,听说现在跟着谢夫人读书呢?”
许微见那仆妇不是平日常来请安的人,略有些惊讶,只当舅太太那边换了人来,落落大方的还了礼,含笑道:“只是粗浅的认知几个字,当不起舅母的夸赞。”
那仆妇笑着又和许微寒暄了几句,眼神似乎不经意的划过弦清:“这位是——”
季淳家的上前两步,笑着和她引荐:“你这老货,这是我们老爷堂房未出五服兄弟的姑娘,来我们这走亲戚都好些天了,前些日子年礼的时候不是还见过一面吗?这就忘记了。”
初听这身份时弦清还有些不适应,听过几遍后便已经无所谓了,她含蓄的屈了屈膝,不疑有他,笑着和那妈妈问好。
那个妈妈上前握了弦清的手,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着,回头和季淳家的笑道:“几位小姐都是有福气的,可见谢夫人会调理人,徐姑娘,老奴几次来都不曾见您,这下见到了,且让我给姑娘行个礼吧。”
说罢深深一福,屈膝几乎到地。弦清有些吃惊,正想阻止,季淳家的上来拦住了:“姑娘就允了吧,这也是她的心意,也是那边舅太太的意思。”弦清听了,想着再拒绝就不好了,只得受了这一礼,又和她们说了几句,送了她们离开。
【姐妹(二)】
而此时,已嫁作人妇的逸君也正在屋里焦急的踱步。
弦清的事情她多少了解一些,因被公婆看做家族的丑闻,所以知道实情的人并不多,她是王家的媳妇,也只是从韩夫人秘密给的信函中了解了一星半点。王家已经对外宣传说弦清染病暴毙,整整延迟了半个月才通知远在任上的夫君和弟弟,他们虽有疑惑妹妹好好的身子怎么说去就去了,但王老太爷不发话,谁也没敢去问个究竟。
眼下她是唯独几个知道弦清尚活在人间的人。本来,有关弦清的一些事情韩夫人不会太瞒着她,而今三皇子和太子的争端锋芒尽显,京城暗流涌动,韩夫人便什么也不肯和她讲了,卫夫人在去年星弥成婚后边随夫君去了京城,而今江南学馆姐妹里这里只剩下她一人。
三皇子和太子的事她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自己公公婆婆不遗余力的巴结三皇子,力求辅佐三皇子上位。自家小姑半年前给三皇子做侧妃之后,王家算是彻底蹚进储位之争的浑水里了……
亲人不在身边,姊妹生死不明,师父卫夫人又远在京师,逸君觉得,这段日子是这辈子里最孤单,最无依靠的日子了。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走进来的是逸君的贴身丫鬟,低声和逸君耳语几句:“少奶奶,老太爷和老爷方才在前厅吵起来了,老太爷骂老爷是不忠不孝的混帐,要……要写折子弹劾老爷,好不容易让两位少爷给劝下来了。”
逸君压低声音问那丫鬟:“还是为老爷下个月进京的事情?”
“可不是。”那丫头轻轻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若是少爷……少奶奶,您要尽快做打算啊。”
夫君和公公祖父,卫家和王家,弦清,弦清,你这时候要是在就好了,不知道你现在身在何方,你知道这里的情况吗?
逸君心头愈发烦乱,吩咐那丫头守紧口风,起身去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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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学馆中一如往昔般的宁静,下人的举止中看不出有焦躁的情绪,水滴一滴一滴的滴在青石地面上,滴在人们或从容或焦灼的心间。
“逸君姑娘。”逸君刚走进学馆,便看见韩夫人身边的张嬷嬷迎上来,张嬷嬷梳了一个整齐的发髻,神色是惯常的平和。“夫人今日不在府里,猜到姑娘要来,让我在这里迎接姑娘。”
逸君微微挑眉。张嬷嬷是韩夫人身边近身侍候的,也是管教她们姐妹几个最多的老嬷嬷,少有韩夫人出门她不跟去的时候。
张嬷嬷见逸君面露疑惑,笑了笑轻轻福了福身:“看来瞒不过逸君姑娘,夫人说了,您现在不该来见她。”
“为什么?!”逸君难以掩饰脸上的惊愕神情,在现在这个火烧眉毛的时候,弦清状况不明,京城内乱一触即发,韩夫人说她现在不该来见她,也就是说,韩夫人不想见她?!
张嬷嬷平静的看着逸君,慢慢开口:“夫人让我告诉姑娘,您还记得那次训诫,夫人对您说的话吗?您是三个姑娘的姐姐,又是王氏的长嫂,弦清姑娘可以不是王家的小姐,可您一辈子都注定要是王家的长媳。”
“您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弦清姑娘,而是王家和您自己。内乱伊始,王家大少爷必定忠孝难以两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逸君姑娘,王家的祸福攥在你们手里,只有王家平安了,弦清姑娘才有平安的可能。”
“是忠君还是忠父,夫人说,您要慎重选择才是。夫人说了,只有你们站稳了脚跟,才能给后面的妹妹获得生机。”
“张嬷嬷”逸君上前抓住她的衣袖:“您说的我都明白,可若是忠于太子,便是不孝于父亲,若是效忠三王,便是不忠于君上和祖父,您让夫君如何抉择?”
“逸君姑娘,大少爷是局内人,这就要看您的了,夫人叫我告诉您,您现在的选择,关乎王家今后的命运,夫人还说,其实忠与孝根本就没有轻重对错之分,她让我告诉您,成王败寇,才是一贯的真理。”张嬷嬷将“成王败寇”几个字咬的分外的重,然后轻轻欠身,“时候不早了,逸君姑娘,您该回去了。”
成王败寇——逸君呆呆的看向学馆内院。此刻,她多么希望卫夫人能在身边,然而残酷的是,她必须自己做出一个答案。而此时等待做出决策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星弥,不同的命运把她们送上了不同的轨迹,却促使这对姐妹做出了相同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