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清（3）】
来到蜀中的半个多月的时间内我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身上的伤倒是早就好了，只是我很抵触这里的一切——抵触我刚刚经历的痛苦的过去，抵触我即将面对的未知的将来。
许微每日给我诊脉，都劝我身上已经大好，不下床走走对恢复体力无异，我总是含糊的推辞过去，倒是谢夫人不多说我什么，但我总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总感觉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可以探视进我的内心，猜透我的想法。
那一日我拗不过许微，只得扶着她下床，缓缓走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刚踏出院门我边吃了一惊——眼前这个不大不小的庭院几乎是顺山而建，周遭入眼都是松竹参天，古木林立，直问苍穹。花池中一簇簇知名的不知名的花朵大簇大簇鲜艳肆意的盛开着，那一团团绚烂的颜色开的灿烂开的热烈开的旁若无人。一块栅栏圈出的竹树林柏树林枝桠随情的延伸，一看便知道主人并没有刻意打理，而是顺从了天然的姿态，鸟声清脆的回响在寂静的山谷中，远方似乎有一眼清泉若有若无的荡起粼粼水声。
我那日匆匆被送来，没有机会看一眼这个古朴幽静的地方，养伤的这几日因为我的可以回避我也没有看清这个庭院的摸样，今日乍见我不由得愣在当下。
这里的一切和江南精致的学馆截然不同。
走进屋内，便看到一排一排整整齐齐的书卷——竹简的，细绢的，纸面的，将原本宽敞的屋子填充满满当当，散发着笔墨的幽香，让人惊讶的是这样多的书卷却不染纤尘，相比是有人常常翻阅打理，绕过几间书屋则是书房的正厅，后排是药房与种药的地方，隐隐传来植物清新的药气。
我被所看到的一切震住了，我的脑海里迅速浮现出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个眉眼纤细的女子，那双能看透人心灵的眼睛，我一时不明白这里的主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许微见我呆站着，以为我累了，便扶我在后院药房边坐着，兴致盎然的跟我讲着院子里种植的种种药材——哪些可以清热平喘，哪些可以退热止痛，哪些对伤寒有奇效，哪些千万不能乱用，使用不慎会伤人肺腑。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心中不由自主的惦记着一个遥远的地方。
谢夫人谢婉之每日大半的时间花在了那成屋的书稿上——整理古籍，抄录成册，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大多都握着一支笔杆，她的身上也总是书香和药香淡淡混合的气息。她并不常说话，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喜好安静的人，许微每日跟着她抄写书稿，研习药理，她也很少说大片的文字去教导，每日只是几句简单却一针见血的指点，然后就放她自行看书学习。我刚来的这几个月兴致缺缺，她并没有对我的课业做什么要求，只是放我和许微一起，我便跟着许微——同她一起抄录书册，旁听她学习药理，渐渐的在这种疏离的关怀下，我竟慢慢平复了心绪。
我猜谢夫人虽同我话少，但我每日的神情改变她都看在眼里。在我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的时候，她才陆续告诉我一些江南那里的事情，零零碎碎的琐事，例如逸君星弥的婚事，家中继母和两个兄弟的纠葛，我默默的听着，心里荡起不深不浅的涟漪。总觉得一日日过去，那个地方在心中渐渐不那么痛了，不那么刺骨了。
我想我的一切大概都瞒不过这一双清澈的眼睛，但我很感谢这种不刻意的疏离的关怀。如果韩卫夫人的严厉与疼爱于我来说是心中的一个深深的烙印，那么谢夫人这份情意便是一泓静静的清泉，不经意间就抚平了我心里的创伤，滋润了我的内心。
蜀中的夜里满天星斗灿烂，我与许微常在怡人的夜晚对着烛光整理一天的成果，低声细语。许微是个很贴心的小妹妹，从前与逸君星弥相处是她们都是姐姐，而今终于有了一个小我挺多的女孩，她知道我的事情，在同我说话的的方式上得到了谢夫人的真传，她从不讲让我尴尬或是刺心的话题。
私下我问过许微谢夫人可曾打过她，许微一脸惊讶，我这才知道谢夫人从没有责打过许微一下，平素犯错也就是轻声责备几句，或是罚抄书罢了。我猜谢夫人身体自幼隐疾，只怕也没有体力做这样的事情，不过她的一个眼神看过来却比一百下戒尺还让我感到不安。因而从未有人逆着她的规矩。
谢婉之与许微成了在我最痛苦的时候走进我生命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而我的生命在蜀中仿佛是一个转折点，如同溪流经过蜿蜒的河道，几经曲折，渐渐有了清晰的方向。
慢慢星弥逸君二人伤好后，每日上午两个时辰便跟着韩夫人学算学，星弥之前被韩夫人教训过明显老实了很多，逸君本来就乖顺听话，自然不会抵触韩夫人的教导。不过算学这种东西要看天赋，论学习态度上逸君绝对比星弥端正，但第一次的作业，逸君错了七处，星弥却一处也没错。
眼看着韩夫人手边的戒尺要拿出来了，星弥着急想给姐姐求情，看见韩夫人严厉扫下来的眼神一哆嗦还是闭了嘴。逸君安慰的看了妹子一眼，认命的走上前在韩夫人面前跪下，低声说请师父责罚。
韩夫人用那柄紫檀木戒尺敲了敲桌案，示意逸君趴过来，同时冲星弥一点头：“你跪在一边看着，不许出声。”
逸君伸手解开衣裙，轻轻拉下小衣，看着韩夫人手上的戒尺，心里有些愧疚，大约自己还是不够认真的缘故，韩夫人会不会对自己失望了呢，一面想一面趴在桌案上，伸手把衣摆掀起来，露出白嫩的臀部，然后把手环在脑袋前面，认命的等着尺子下来。
韩夫人用戒尺放在逸君臀腿靠上的地方，这是要开始的标志，开始责罚前的训诫：“逸君，今日我不听你说其他理由，你一向用功仔细，算学上却始终不如你妹妹，你身为姐姐却不能给妹妹做好榜样，这便该罚，按老规矩错一处一下，不许你哭出声。”
逸君这个时候羞多于怕，加之妹妹在后面看着，想着自己的错处心里有委屈也有愧疚，硬下心来，等待着责罚降临。
“嗖”“啪”第一下戒尺夹着风一下子落在挺翘的臀缝上，白皙的皮肉被打的凹下去，等弹起来时已经翻出了一道结结实实的红印，一声尖叫硬是被堵在嗓子里，逸君紧紧的扣着自己的手肘，听到后面妹妹的抽气声音，脸上浮起了红云，硬把眼泪忍进眼眶里。
“啪”第二下，逸君感觉戒尺不是打下来的，而是抽下来的，挺翘的臀部在戒尺落下的时候颤了颤，红印子一下子就盖了上去。
韩夫人很清楚自己用了十成还多的力道，这次责罚虽说只七下，但带来的疼痛比那日不轻不重的二十下多得多，完全是比照着那日责罚星弥的力度，而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慢慢逸君和星弥也感觉到了这次责罚与寻常不同，逸君疼的脸上一阵一阵的泛白却被内心强大的畏惧压的不敢出一声，星弥原本还有为姐姐求情或是扑到姐姐身上去档的心思，这下只有老实看着那戒尺一下一下的落下的分。
“啪”，“啪”，“啪”
静，让人压抑的静里回旋着接下来重重的三下打下的声音，逸君和星弥都感知到了这几下的力度和隐忍的怒气，逸君已经疼的有些脱力，手把衣服几乎要抓破了，星弥此时在心里一百遍的祈求着惩罚快点结束，看着姐姐受苦，她心里千百遍的翻滚着，嘴唇几乎被咬出了血印。此时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再招来韩夫人的怒气，让姐姐再受更多的责罚。
等最后一下啪的打在逸君已经红肿起来的皮肉上，逸君的忍耐也差不多快到了极限。本想站起来认错，手脚一滑一下子摔在地上，嘤嘤哭出了声，手不自觉的挡在了身后。
韩夫人没有理会星弥吓的惨白的小脸和逸君哭花了的泪水，等逸君平静下来一会儿以后，看了一眼焦急的盯着自己的星弥：“弥儿，去扶你姐姐过来跪着，让她把错的仔细看看，改过来，你也跪在一边，自己在心里温习一下今日学的东西，不叫你们不许起来，也别叫我知道你们俩私下交谈。”
说完就径自走到一旁的耳房里，不理会地上两个小姐妹。
星弥几乎是扑到姐姐身边，焦急的压低声音问她：“姐……你还好吧？”逸君咬着嘴唇，略有些急促的呼吸着，脸色疼的惨白，却不敢多和星弥说话，强撑着跪起来，星弥心疼，帮姐姐拿过那张作业，放到姐姐面前，又把笔递给她，韩夫人不许她们说话，她也不能帮忙，心里难过如刀绞，逸君咬着牙拿着笔，忍着不要让眼泪滴在书本上，颤抖着手一笔一划的改起来。
星弥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默默的依偎这姐姐陪着她，眼前摊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心里去。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韩夫人推开门走进来，看见两个姐妹紧靠着跪在一起，逸君已经止住了眼泪平静了下来，星弥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伸手拿起了逸君的功课，发现错的地方已经改对了，口气也缓和了下来，开口道：“既然逸君已经做好了，今日的课便结束了，星弥，你先回去吧，我有话和你姐姐说。”
逸君有些难过的低下头，星弥略带担忧的看了一眼姐姐，低声应了个是，然后默默起身，扶姐姐也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见星弥出去了，韩夫人负着手走到她面前，看着逸君咬着嘴唇低着头强自忍耐的摸样，温言道：“身上疼的很，是不是？”
逸君有些惊愕的抬头，她本以为韩夫人会斥责自己来着，不曾想听到这样柔声的抚慰，有些结巴：“没……没有……韩师父，我，逸君知道错了，下次一定加倍认真，不在惹师父生气了。”
韩夫人低声笑了一笑，没理会她结结巴巴的认错：“师父没有什么生气的，你疼的厉害，心里委屈就哭出来。”停了停，见逸君不动，补了一句“方才挨打的时候不许你哭是因为你妹妹在边上，现在师父罚过了，你妹妹也走了，你想哭就哭出来，和师父在一起时没关系的。”自己打的戒尺自己很清楚力道，那几下的确是很重的责罚了。
逸君本来就是强自忍耐着泪水，闻言便有些把持不住，眼泪簌簌的掉了下来。低声啜泣着，韩夫人轻轻侧过脸去，轻不可闻地叹一口气，负手站着，等她哭声渐渐小下来，看着孩子清秀的眉眼，缓缓开口：“逸君，师父这次罚你，不单单是为了你的功课，师父也是想告诉你，三个孩子里，你是大姐姐，为师责罚你必然要重于你的两个妹妹，今日的事，换做你两个妹妹，为师不会这么大动干戈，做姐姐不是光谦让妹妹，照顾妹妹就好的，逸君，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明白师父的意思。”
逸君听了韩夫人的话，慢慢的止住了泪水，低声说道：“逸君，逸君知道了。”
韩夫人点点头，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到孩子手心里：“回去让嬷嬷给你上药，多热敷几次，不要怕疼，淤血要散开才好得快。”看着孩子每次一挨打就红红的小脸，知道她不好意思让自己看“我就不给你上药了，回去休息吧，不要耽误了下午的课业。”
逸君低低应了一声，抬头看着韩夫人浑然不像方才那个满面怒意的女子，面上微微含着一丝笑意静静的看着自己，逸君一时有些发怔，心下琢磨着这几句话，带着些许疑惑，些许了然，些许畏惧的看着韩夫人，慢慢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