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三年,或者,按照西洋叫法,公元一九一一年。
大清国正是风雨飘摇的年月,旧有的社会体制在冲击下不断碎裂,宫禁之中一道道新政在经过各种扭曲后传到四境,却好比用绳索捆住碎裂的花瓶,无所收效。社会风气转变了起来,新式学堂、新式军队。大清国带着恐惧不断接触者新鲜事物,既排斥又渴求。
当然,这些和中国乡土上的民众们没有什么关系。
七月人倍忙,淮南的夏日,天早已热如蒸笼。在这个时节,能让清河乡在地里刨食的农民们放下手中活计的,可能只有崔家开祠堂。
崔家是清河乡的大族,祖上出过二品的武官,近代更是追随着聂中堂和淮军一路奋战,剿捻战争、甲午、辛丑。即便到了现在,崔家也有子弟在新军为国效命。
自然而然地,崔家各支所占土地几乎覆盖了整个清河乡,他们家的大事,自然是全乡的大事。
崔钰欣正是崔家旁系一支,她的父亲早逝,留下一儿一女。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缺了家主后,靠着经营几块田土也只能混个温饱。
她的哥哥还算争气,投考了军校,毕业后在浙江当个小军官,领了薪俸总是寄一半回家。
她也不过八岁,人还算聪慧,和所有崔家子弟一样,在雇来的先生开的私塾里念书,母亲和哥哥都预备着过些年把她送到浙江读新学。
此刻钰欣正偷偷站在祠堂里外院的角落里,她逃课来看热闹,是听说今天族长开祠堂,是为了请家法。
族老们在祠堂内烧过香,商议了起来。族中外支很快就将外院站满,只留了一条过道。
两个健壮的仆妇挟着一个清秀的女子跨进祠堂。
钰欣认得她,那是陈贺,按辈分应该叫嫂嫂,是崔家二房老二的媳妇。
“她怎得叫带这里来了“
“傻啊,二房老二不是跟着造反去,上了海捕文书,叫除名了嘛。她还和他男人写信,你来我往,说得还有大不敬的言论。”
众人的议论汇成了嘈杂的声浪,钰欣听不太懂大人们口中的大不敬、海捕文书之类,她两眼就盯着陈贺嫂嫂被押到了祖宗牌位前,面对着一排族老。
“跪下!”原本双目微闭的组长睁眼喝到。
暑气和人气让通风不良的祠堂里热气滚滚,每个人的脑袋上都有豆大的汗珠滑落。端坐在堂内太师椅上的族老们,更是汗流浃背。
“我没错、不跪!”陈贺用着斩钉截铁的语气顶回族长。
许是没遭过如此顶撞,族长手中的檀木拐杖使劲向着地面一戳,两名仆妇就抓着陈贺的肩膀,用蛮力将她按在地面。
“请家法!”族长高声叫道。
长房和二房的长子从牌位后身抬出一只半人大小的实木箱子。箱子上雕了些圣人言,发着长期保养所带来的光泽。
“族中崔陈氏,言语张狂,不守家规、勾结逆子。今取家法于列祖列宗前,是为教化顽冥,清风正气!”族长对着牌位叩首后,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箱子。
“方头鸳鸯板一对,用时但平击其臀,毋伤虚怯之处!”长房长子高声叫出家法器物和使用规矩,二房长子则负责取出,交予行刑的仆妇。
“檀木戒尺一把,惩其手心足心,亦可作它途!”
“直鞭一条,非善刑者不可动用!”
“藤条一支,责其臀腿,用后即换!”
“牛皮拍一只,女儿刑所用!”
叫喊完毕,族长坐回堂前正中的太师椅上,用手巾擦了把额上和颈上的汗。
“全请出来了,族长这可是铁了心了。”
“她干这事儿,浸猪笼都够了。”
“还不是那个不肖子害的,上了几天新学,上了个反心出来。这新学,实在是念不得。“
外院里的崔家各人议论着,都好奇的凑上前。就连不是崔家的庄稼汉,也都在祠堂外面等着听声儿呢。
族长咳嗽两声,拐杖一敲,议论声音便小了下去。但他也没赶人,任由陈贺的姿态被一众男人围观。
请登录之后再进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