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自蒹葭伤了身子之后,总有将近大半个月的光景,顾丞都没再来。
人不来,也不曾派人过来问候一声。
“顾少是和蒹葭心有灵犀一点通~知道咱们蒹葭少爷现在伺候不了他了,索性等蒹葭好了再来。”
小鹿话说得无情,可未必不是真理。
蒹葭伤了屁股,也伤了心,从来都是好面子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儿,如今却是里子面子都给掏干净了。没客人的时候,便一个人躲在天字一号不见人。
这一日天气异常闷热,便是夜里也不见有多凉爽,我正在屋子里躲懒。
就听小白一路跑着过来开门急急地叫我,“快,快,白少来了,就等你呢。”
我翻了个白眼,问道:“小鹿陪谁呢?”
“还能是谁?孟庭呗!他俩又拼酒呢!”
我一听就两眼放光,孟庭是开武馆的,人称孟馆主,性子豪爽万分,从不轻视我们,酒量又好,一来便要找酒量和他一样好的散台来拼酒。
说到酒量,这诗情画意里,不是小鹿,就是我了。
“他怎么不叫我?!”我越想越生气,从前都是一块玩的,什么时候就把我排除在外了呢。
小白拉着我往外走,笑道:“谁不知道如今你是白少的心头肉,他怎么好和白少抢。何况小鹿一个人也够了,你俩一起上还不把人给灌死了。”
把我拉了出来,小白也有客人要陪。
我顺手在吧台点了一瓶路易十三,一瓶皇家礼炮,“叫个服务员来,跟我去白少的包间。”
马上便有人端着托盘,麻利地摆上酒和酒杯,跟在我身后。
白泽原来并不怎么到四楼来。
诗情画意的格局是这样的。
一楼迎客厅。
二楼酒吧。
三楼迪厅。
四楼KTV和雅间。
五楼洗浴中心和宾馆。
六楼往上就是住宿部了。
白泽性子安静,听说以前过来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二楼喝几杯酒,兴致好的时候也会上台唱首歌。
是个名副其实的文艺青年。
谁知道初夜拍卖之后,竟然开了窍似的。
三五不长的,就往四楼来。
白少有钱,像他们这样有钱或者有势的,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雅间。
好比,我要去的–––海棠湾。
“白少久等了。”
服务员开了酒领了小费就出去了。
白泽今天穿了一件很休闲的白色T恤,胸口有一个大大的素描龙猫,萌萌哒。
靠在沙发上,像是快睡着了,见我进来,才睁开眼,柔声道:“等你,多久都不算久。”
要多文艺多文艺。
我耸耸肩,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他,自己那杯直接干了。太渴。
又倒了一杯,这才晃悠着坐到白泽身边,不紧不慢地喝起来。
白少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向一处看,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几个颜色素雅的纸袋子,上面都是我不认识的字母,我扒拉了一下,里面大致都是衬衫裤子之类,因此笑道,“花这个钱做什么?我又不是没衣服穿。你有钱,不如直接给我吧。”
白泽无奈地摇摇头,亲昵地捏捏我的鼻子,“你这个贪财的小财迷。”
“你有衣服穿那是你的,我给你买,那是我的。不一样。你年纪这样小,别穿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不好看先不说,当心伤了皮肤。以后就穿我买的,有什么喜欢的牌子样子也跟我说。”
我撇撇嘴,感情在他眼里我一直穿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泽虽然这样说,还是拿出钱夹,抽了一沓红彤彤的毛爷爷给我,“衣服给你买,钱也不会少了你的。–––虽然俗了点,奈何你就喜欢这个。”
我连忙接了过来,笑得合不拢嘴,“不俗不俗,一点都不俗。您这叫务实呢。务实。”
我也不避着他,这就开始一张张数起来。
“我的大少爷,不会有假的吧。”
白泽笑着把我揽在怀里,“假一赔十还不行?”又说,“你慢慢数,这钱新的很,别划了手。”
这一沓子钱,足有三千。刨去交到柜上的,也算不菲了。我开心得不得了,想着下个月就给弟弟买个新手机。再给娘买个按摩椅,买两套美美的裙子。
再看白泽的时候,真是顺眼得不能再顺眼了。
话赶话,又说起上次因为砸东西被栖梧哥揍的事儿。
白泽说,“上次是我不好,那酒瓶子太不禁摔,都说路易十三的瓶子最结实,你试试?”
我摸了摸那瓶子,摇摇头,“人头马路易十三的瓶子很贵吧。卖出去都不少钱呢,哪能这么给我败家。再说,这么好看,艺术品一样,摔碎了多可惜。还是不要了。”
白泽好笑地点点我的脑门儿,突然把那酒瓶扔飞了出去,酒撒了一地–––轱辘轱辘的,还真没碎。
我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哎呀!你个败家子!那可是路易十三啊!”
你要扔着玩,也得把酒喝光了再说呀!
“气死我了你!”
我死死地瞪着白泽,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白泽却笑了,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腿上,轻轻抚摸着我的侧脸,“西子捧心最美,杨贵妃醉酒最美。偏偏,我的小莫,生气的时候最美。小莫,你知不知道,你此刻眼里的光,敌得过世间最美的朝霞。”
我眨了眨眼睛,就算我脸皮堪比千层底,也不禁被他给说得脸红了,轻轻靠在他肩上,轻声问,“所以你喜欢我生气?”
白泽点点头,又摇摇头,“喜欢,但舍不得。”
“算啦。我以后不浪费就是了,我答应你,以后滴酒不费。你可不要真的生我的气啊。”
我叹了口气,道,“我哪有那个胆子啊。你们都是皇帝,都是爷,闹着玩也就罢了,谁又敢真的得罪你们呢。那不是活活给自己找罪受吗?”
“可是我希望,小莫,”白泽突然认真的不得了,逼得我不得不抬头看他,他的眼神直击我内心深处,如神来之光,“我希望,我不只是你的恩客而已,我希望,你想笑的时候才对我笑,想哭的时候也能痛快的哭。若我惹你生气,你骂我一顿,打我一顿,只不要不理我就好。你有想要的东西,能理直气壮的跟我说。你有委屈,有难处,也能毫不顾忌的跟我讲。我知道,我没资格,也没立场说照顾你一辈子的话,可是,我总希望,只有你和我的时候,你能够是自由的。我也希望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是坦诚的。”
我咽了咽口水,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一连串的我希望有点让我喘不过气来,“所以呢?”
白泽微微皱了皱眉,他很少这样,他总是面带微笑的,“所以,我有一个疑问一直想问你。”
强烈的不详的预感直击心头,“是,是什么?”
“那天晚上,高台之上,与我遥遥相对的那双眼睛,到底,是蒹葭,还是你?”
我死死的咬着嘴唇,心脏扑通扑通的简直要跳出来了一样,半晌才装作带着醋意地道,“白少去过蒹葭那儿了?”
白泽点头,“是。诗情画意,一号头牌,名满全市。总要见识一下。只是,见面不如闻名罢了。”
“怎么说?”
承认?不承认?
我该怎么办。
白泽这一出弄得太突然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一天天净惦记着顾丞能不能看出来了,没想到却在这儿出了岔子……
“蒹葭的眼睛里空荡荡的,全无那天晚上的夺目有神。观其人,美而无韵,妖而无灵,花瓶而已。观其行,善恶不分,好坏不明,交友不雅,出淤泥,也止于泥。观其性,盛气凌人,狐假虎威,心胸狭小,身处一号头牌的高位,却无容人之量。”
“如果……”白泽深深地叹了口气,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当日台上,真的是他的话……就太让我失望了……”
从他的眼睛里,我看见了我目光中的无助。
对不起了,白泽,我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兵,奈何,你总把我当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军。
“小莫无能……只能让白少失望了……”
为什么会有眼泪流出来。
好在流泪,也并不能代表什么。
“蒹葭无价,无价的,也只能是蒹葭。”
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逢场作戏,插科打诨,坑蒙拐骗,不都是散台公关的必修课吗?
“白少把蒹葭说得那么不堪,殊不知,做我们这一行的,大抵都是那个样子。谁,都不比谁高贵哪去。要那么多高雅灵韵做什么?能有个人人追捧的脸蛋儿,也就够了。”
一时静默。
我低着头,已经不敢去靠那个瘦削却温暖的肩膀。
他很生气吧?
以为遇上个白莲花,却发现一剥开,是一片黑乎乎的莲心儿。
无法接受吧?
可那就是我,莫子矜。
凝滞的空气让我生出一种想逃跑的欲望,白泽紧实的双腿,却让我如坐针毡。
“小莫……”
白泽突然开口,却不是我所想的很失落很沮丧很接受不了的语气。
“好吧,我知道了。我不逼你就是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小莫啊。”
我有些微微动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小白便慌慌张张闯了进来。
“对不起白少,打扰了!”
他浑身上下都写着“出大事了”四个字,手指在一起搅啊搅,我立即站起来问,“怎么回事儿?”
小白看看我,看看白泽,吞吞吐吐的不肯说,又一副急得要掉泪的模样。
我便知道,是不合规矩的事。
这种事,无非也就哪位大爷过来死活要点我过去陪酒,又不惧白泽家中势力的,便指了小白过来叫人。
小白不敢不过来,又不敢开口得罪白少,进退两难。
我心里自然是偏心白泽的,也不信哪位客人敢在诗情画意闹事,便说,“是不是有客人点我过去?你去回他,我今天是肯定要陪着白少的,让他别费心思了。咱们这里这么多人,还挑不出他喜欢的吗?”
小白更急了,已然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叩求,“求白少成全……小鹿……小鹿他……”
白泽不快的皱眉。
我却比他更明白这句断断续续的话里的含义。
贴过去问小白,“是谁?”
“顾……顾少……”
他的声音不算小,想必白泽也听见了。
因为我听见他说,“若是为难,我就先回去了。正好明天有台重要的手术要提前准备。只是小莫……”
“有些事,你连我都瞒不过。你可知道,顾丞比我精明百倍千倍。”
“你可有信心,瞒得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