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火起
太原,囚狱
“御史大人,已经全都招了,请您移步。”
李从珂“嗯” 了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走在前面,师爷恭敬的跟在身后,头冒冷汗生怕得罪这位位高权重的监国义子,李从珂绕到前堂在公案后坐定,看向跪在青砖上的巴戈。
就在半个时辰前,巴戈被灌了软筋散后关到这囚狱中,褪净衣物后用绳索拉开手脚呈“大” 字形吊起,狱卒便用拇指粗细的皮鞭在胸脯上狠抽三十,巴戈用不出内力,胸脯又是柔软所在哪禁的住这般毒打,疼得哇哇直叫。
杀过威风之后师爷便喝问道可想招了?巴戈还没从胸前剧痛和赤身裸体的羞耻中缓过劲来,哪知要招什么?可这师爷没给巴戈第二次机会,看到没有答复后,挥了挥手,狱卒便又照着巴戈两腿间的嫩肉上再抽三十,疼到巴戈眼中含泪。
这般刑讯手段当真了得,并不提出讯问问题,而是让囚犯自己述说,只要不说或说的不对便毒打一顿,反复几次后便磨碎犯人的抵抗之心,之后要她说什么就会说什么。
师爷又问道:“可愿招供啊?”
巴戈知道若是不招,就要继续打将下去,自己又能挨过几个三十?还不是早晚要招,与其被打个半死招供,还不如现在就招了,自己许诺给燕凌姣的未来还未实现,怎么能在这囚狱里被活活打死?
师爷见她招供却也舒了一口气,若是她咬死不招,难保御史大人等得烦了怪罪我等,于是眼神示意狱卒把巴戈放下,按到青砖上跪好,自己去后堂去请李从珂。
李从珂见平日桀骜不驯的巴戈恭敬地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私处梨花带雨暗自好笑,于是板着脸开口道:“巴戈,你因在沧州被典签大人以军法重责怀恨在心,于是在武城未战先逃,乱我军心,致使我军大败典签大人被贼人所害,之后潜逃至太原,你可认罪啊?”
如此死罪若是认下那就是立时处斩,巴戈哪里肯认?于是直呼冤枉,师爷见李从珂黑了脸,连忙挥手让手下再将巴戈吊起成“大” 字形拴好,握起了皮鞭就要再打。
李从珂这才看清巴戈赤裸的全身,锁骨下腹肌上的部位布满血红鞭痕,尤其是峰顶两颗嫩红的蓓蕾一颤一颤的,腰腹紧致的流畅线条下的茂密杂草被抽得一片狼藉,阴唇也已紫胀外翻,淤紫直到大腿里侧。
狱卒毫无怜香惜玉之意,继续卖力得抽在巴戈胸脯上。
“啪!” “啪!”
“嘶啊!”
“啪!” “啪!”
“啊呀!”
待三十鞭打完,巴戈上身鞭伤纵横交错,一路由香肩之下绵延到腰腹之上,瘀血中泛着骇人的紫色,鞭痕重叠之处已洇出细微血点。
一滴滴香汗从额头顺着脸颊滴落在青砖上,淡红色的碎乱发丝贴在巴戈娇红的脸颊上,巴戈频繁的喘着粗气,被这软筋散去了内力后果然没什么抵刑的气力,这不算太重的皮鞭已让巴戈快到了生理极限。
“大人,莫再打了,我认罪了!”
得到肯定答复后,巴戈这才被放下,师爷拿过状纸让巴戈画押,李从珂见此满意的笑笑,此行真是完美顺利,巴肃在汾河策动守将劫船,可这正中监国之计,一行商船中暗藏精兵,将巴肃所部擒获,而巴茂的两名亲信也已被监国策反,李从珂巴尔一到太原里应外合擒下巴茂,而各地守将见大势已去只得投降,晋地已尽在掌握。
而现在武城所败罪责已由巴戈尽揽,自己在义父面前不免要被大加称赞,想到此处不免喜上眉梢,吩咐手下将巴戈套上囚衣带上镣铐关进死牢,择日跟巴茂巴肃一起押赴洛阳定罪。
这死牢暗无天日,巴戈不免心如死灰,想到那日述律平所言,真是一语成谶,只要一回中原确是死路一条,可世间无后悔药可吃,真没想到那日跟燕凌姣的告别竟是永别。
忽然牢室外响起一道磁性低沉的男音,“你就是巴戈罢!”
巴戈转过头看向黑漆漆的牢室外,只得看出一名高大男子的阴影轮廓,看不清外貌五官,但也分得出此人绝不是狱卒,巴戈略一沉吟,道:“阁下有何事找我这阶下囚?”
得到肯定答复后,那男子接着道:“我可以救你和你的家人逃出太原。”
这番话真是峰回路转,此人神出鬼没进到这死牢定有倚仗,巴戈惊喜之余却又镇定道:“恐怕没有这般简单吧,不知有何条件?”
“呵呵,若是没有条件交换岂不跟假的似的?”
“那就请阁下明言!”
“好,那我就直说了,只要你将上饶公主关押所在告诉我,我便救你出去。”
巴戈听后心说果然是要图谋上饶公主,冷言道:“不错,我却知上饶公主所在,不过我可不信你。”
那男子听后冷笑一声,将手搭在牢室门锁上,甫一用力那锁应声而碎,拉开牢门后将一小瓶掷给巴戈,道:“这里面便是软筋散的解药,你服下后即知。”
巴戈皱着眉头打开瓷瓶将药丸吞下,盘膝坐好运了两个周天,果然内力复苏,这人所言确实非虚说不定真能救出巴府老少。
走出门外,离得近了才看清那男子眉眼面容,惊讶道:“你是……李星云!”
李星云扬起眉梢笑道:“不错,你倒是有些眼力,那画像上的我可有我三分英俊?”
巴戈虽见不惯这副嘴脸,但把柄在手,只得说道:“从春江坊东首进入一百五步后有一书斋,书斋之后有一红砖三层小楼,上饶公主就在那里,不过这段时日是否转移走了我就不知了。”
李星云笑道:“多谢告知,这囚狱中看守我已尽皆处理,等下城中会火起大乱,你武功既复就自行趁乱出城吧,其余事情不用你管,出了城后在城北三十里处嘉墉山下等着就好,你家人自会前去。”
巴戈急道:“不如我跟你……”
“不必了!” 李星云打断她话头,“我知你武功不错但城中援手众多,用不上你,而且其中不乏与你有仇之人,你就不要跟我去救了!”
巴戈还欲再说什么,李星云又打断道:“时间紧迫,有话出了城再说,我先走一步。”
说罢便快步走出囚狱,温韬已在囚狱门口等待良久,见到李星云眼色,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筒拉开引线,“嗖!” 的一声,红色烟花飞到夜空中炸开。
李星云道:“温兄,你帮蚩梦他们去救巴肃一行,上饶公主我一人去救便可。”
温韬拱了拱手,道:“好,李兄也千万当心,出了城后在老地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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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珂接替太原城防后,便派巴尔带人严加看守上饶公主所在,巴尔正在屋中闭目静坐,忽听城中轰的一声巨响,巴尔倏地起身翻身上房,举目望去,城中西、南、东北、西北四处同时冒气火光与浓烟,城中顿时混乱起来,敲锣打鼓和走水声四起。
巴尔心知不妙,今夜城中必有大事,忙令手下一面去保护御史大人,一面去防止有人劫狱,两面人马一走,此处防御顿时松懈下来。
李星云在院外将动向看得真切,心说上饶公主并未转到别处关押,此处隐蔽若是没有巴戈指明方向,恐怕不是几日能找到的,思虑既定,跃至院中。
院口守卫刚听见响动,未等出声喝问,便被李星云一一点倒,脚下生风,疾如雷电,院楼士卒皆抵挡不住,任由他攀上三楼。
李星云刚一落脚,只见楼内金吾卫已是剑戟齐出攻向自己,李星云冷笑一声,身形一侧挥出龙泉剑,但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众人兵器皆被齐根削断,同时右手一挥用出“气经” 中“劲转乾坤” 的功夫,众金吾卫只觉掌风逼人,刮面如刀,登时歪歪扭扭,四散倒地。
巴尔心说若等手下尽倒,自己也绝不是李星云对手,于是猱身上前,以太祖长拳连击四下,李星云看在眼里见是巴尔,哈哈笑道:“你若再不停手,可不会像在怀州那样饶你一命了!”
口中说着,一掌击在一名金吾卫胸前,登时将他身子击得倒飞出去,巴尔怒骂一声:“太原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你就是插翅也难逃!” 话音刚落,那金吾卫已是被击到巴尔身前,巴尔只得收起拳势,斜身避过,可转过身来只见李星云又抛来一人,这人来得太快收势不及,已避不开只得一掌击上泄其劲力。
巴尔右掌击在那人身上,只觉内劲激荡甚是扎手,心说李星云内力高自己太多,不可力敌,正至此时,李星云已是一脚踢出,迅捷如风,巴尔见状沉肩堕肘,两拳直出,一拳挡住李星云一踢,另一拳趁他落足未稳,击他腰腹。
哪知李星云内功外功都以炉火纯青,早已练至大天位之上,尤其是研习袁天罡所传“天罡决” 至深,单足一顿,兀立如山,巴尔这一拳功力差得太多,拨在他腿上竟一动不动。
巴尔心下一惊,对敌之时心思溃乱乃是大忌,巴尔所为李星云看在眼中已是破绽百出,看穿他的武功路数,左手一掌罩下,巴尔看着他掌力侵袭,一咬牙心下一横,用尽毕生功力搏这一击。
巴尔力浸双臂,一个重身法,右臂疾出一个肘锤攻向李星云臂弯,同时左拳一招“裂石开碑” 击向胸口,李星云看出他这两招虽是欲攻敌所必救,但只是力道沉厚并无半分精妙可言,当下用出擒拿手法,左掌变指,曲腕一抖,已是从巴尔肘底穿出,点在他肩下三分死穴上,巴尔半身一麻,拳势尽泄,同时胸口一痛,已是被李星云一掌按上,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场中还余下零零散散的几名金吾卫,看着长官已是被击得倒毙当场,已是吓得屁滚尿流做鸟兽散,李星云也懒于追他们,只管挨屋搜寻,去救上饶公主。
当年因假李一事,李星云与上饶公主尚有一面之缘,见了公主说明来意,公主喜道:“多谢李公子相救,这几个月可把我闷坏了!”
李星云粗略检查一番,发现她身上并无伤痕,上饶公主看出他意,笑道:“这些反贼想要以我要挟我夫君给他们办事,我夫君说了,若是我有一丝损伤,就把他们全家老小杀个一干二净,他们才不敢怠慢我!”
李星云想到“赤地千里” 的名号心中微凛,转过话头道:“公主,我这就带你出城去见尸祖,不过在下有两件事还想请公主帮忙。”
上饶公主一摆手欢快笑道:“莫说两件,就是十件也帮得,李公子请说。”
李星云道了声谢,说道:“这第一件就是想请尸祖毁去火药,以救平城百姓于水火。”
“嗯,此事利国利民,小事一桩,我答应你了。”
李星云心中沉石落地,接着道:“多谢公主大义,这第二件事就是想请吴王对南汉出兵,以解交州之围。”
“呃……这个嘛,倒也不是不行,但我也想请李公子做一句承诺,我也好有理由劝我父王。”
“不知公主所说是什么承诺?”
上饶公主响起悦耳声音:“说来也简单,只要公子他日荣登大宝,将江南之地尽数封给我吴国,莫说协助娆疆出兵,就是一举攻灭南汉,我父王也定应允!”
李星云听后摩挲着下巴,沉思良久后道:“好,此事我答应公主,望公主尽快出兵。”
上饶公主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许反悔。”
李星云哼了一声笑道:“这是自然,此处危急未解,尽快出城吧!”
两人一出院落走在街上,只见城中火蛇满空飞舞,锣鼓喧天之音不绝于耳,李星云心道蚩梦他们居然搞出这般大动静,看来太原之乱不出几日就要举国皆惊了,此地不宜久留,揽了上饶公主的腰身,运起轻功,健步如飞,向北门疾驰而去。
还未至北门便听到门口传来一股悠远绵长的笛音,李星云近身一看果真是蚩梦,城门口尽是中蛊的士卒自相残杀,满地狼藉惨不忍睹,上饶公主见到这一幕吓得紧闭双眼,往李星云身前凑得更近,李星云见状急忙道:“小妖女,巴肃温韬他们呢?”
蚩梦收起骨笛,绘声绘色道:“他们都已出城了,留我在此断后,嘿嘿,小哥哥你怀抱美人这一幕要是让小姐姐看到,非要吃醋不可!”
李星云忙道:“雪儿才不会这样,我们也快走吧。”
蚩梦牵过两匹马,道:“是了,等下他们回过味来,就难走喽,我们这便溜了。” 说完各自上马,往嘉墉山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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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墉山下,巴戈静立良久,心情紧张低落恍然无助,耳畔疾风哭号,本就漆黑一片的夜色上更似蒙着一层厚厚的纱,此时此景似巴戈心情映照一般。
忽而巴戈眼前一亮,一行人马转过路弯映入眼帘,巴戈飞奔过去一看,巴家老少果真在人群之中,巴肃陡然看见堂妹,眼中含泪哭道:“戈妹……你无事就好……”
巴戈忙扶起堂兄四处望去却未见巴茂,心弦震动道:“堂兄,叔父呢?” 巴肃虎目蕴泪,“爹爹他太原易主当日便被暗害了……”
巴戈听到噩耗几乎站立不住,喃喃道:“原来李从珂是骗我认罪……怪不得李星云前几日不去问我叔父上饶下落,非要从我口中询问……原来我叔父已不测多日……”
巴戈强忍悲痛,咬牙切齿问道:“堂兄,是何人害了叔叔!”
巴肃泣不成声,还未缓过心神答话时,身边女子开口打断道:“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此地离太原尚近太不安全,先撤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吧。”
巴戈听音看去,那女子跟自己年龄相仿,扎着马尾极是干练,神态优雅,声音洋洋盈耳。巴戈止了泪水,问道:“不知姑娘是何人?”
巴肃抢先答道:“戈妹,这位姑娘就是我等家小出来的恩人。”
巴戈心思灵敏,想到李星云所说帮手并与自己有嫌隙一事,心说莫不是吴国所谴派之人?上饶公主便是自己所擒,只怕仇恨确实不轻,自己还是不答话为好,那女子将巴戈表情看在眼里笑道:“巴戈将军误会了,我名夏音,我与蚩梦姑娘一起奉皇后娘娘之命救您家人,现在晋地已不安全,还是先退入辽境再做打算。”
原来巴戈到临潢府第二日,述律平便接线报,李从珂要对太原动手,便派司言夏音和蚩梦等人先去救助巴家,便是早巴戈一天出发,而蚩梦在途中却偶遇温韬,双方碰面才知李星云也在太原,夏音早知述律平有亲近李星云之意,双方合作一拍即合,蚩梦便对温韬讲了巴戈知晓上饶公主所在和南汉欲侵占娆疆之事,温韬便先去联系李星云通报情况,这才有李星云夜探囚狱救巴戈一事,而夏音一行便是收到烟花后四处放火趁乱救出巴肃家小。
巴戈听清原委后长叹一声,如今自己已被打上反贼,再无翻身之地,若要保全家人也只有投靠述律平一法,而巴肃也自然同意,巴家除了巴戈有四分之一汉人血统外,都是沙陀血统,自然对契丹毫无反感,于是巴戈对夏音恭声道:“既如此便多谢皇后娘娘垂怜,救我家小,还赠予栖身之所。” 夏音自是替述律平承了谢,而温韬在人群中却暗自想到述律平如此擅谋不得不防。
正自交谈间,李星云蚩梦也已纵马赶到,刚一碰头,还未等寒暄几句,身后火把光亮连绵,将山道映得通红,同时马蹄声与喊杀声传来,显是追兵已至,仓促之中蚩梦将一只布包递给李星云,道:“小哥哥,这其中共用八幅不良旗的拓印,祝你早日寻到龙脉,上饶公主就交与我吧,我会带她去寻焊魃,后会有期!”
李星云接过布包道了声多谢,与她道别后,对着温韬说道:“温兄,我先去冲杀一阵,你和他们先走,我自会追上!” 温韬说了声千万当心,李星云便调转马头向追兵冲去。
李星云这一冲如鱼龙入海,将太原追兵阵型冲散,很快便打开一个缺口,蚩梦跟夏音短暂交流几句便带着上饶公主冲去直奔银川,夏音一行也护送巴肃他们先走,巴肃刚要上马离去忽听追兵中一将领大声叫喊之声,对着巴戈恨道:“就是李景生这个叛贼,受李从珂之命暗害了我爹爹!”
巴戈美目顺着巴肃手指看去,果见李景生在人群中指挥部将,恨意滔天翻身上马对着巴肃说道:“堂兄你们先走,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一夹马腹飞奔上前,到了近前大喝道:“李景生!你这反复无常的奸诈小人,今日我就拿你人头祭奠我叔父在天之灵!”
李景生看着巴戈已在近前吓得魂飞魄散,忙令亲军去杀巴戈,巴戈见左右骑兵合围过来骂道:“就凭你们也想挡我?” 骑兵中有不少巴茂部众只是形势所迫才倒向李从珂,都是久闻巴戈武功只是做做样子,不敢真的上前。
李景生见无人敢挡住巴戈吓得一拽缰绳便要调转马头逃命,巴戈已是夺过一柄长槊,奋力一掷从李景生后心穿过将他钉于地下,大仇得报,巴戈也不欲再增杀戮,回身纵马脱出战圈。
李星云见众人皆走得远了,将龙泉剑一甩击倒四人的同时背在背上,笑道:“尔等回去告诉李嗣源,让他在平城等着我!” 说完便向东北骑去,身后残余士卒竟无人敢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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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韬收起罗经仪,笑道:“蚩梦姑娘的不良旗送的可真及时,我已探出龙脉就在平城翠屏峰的悬空寺中。”
李星云思虑片刻道:“既然得知龙脉下落就可从龙脉下手,社火节还有三日便要开启,而此处距平城还有两日时间,不仅时间紧迫人手也是不足。”
温韬想了想道:“不错,时间紧迫就是从岐国增调援手也来不及了,而就算焊魃尸祖毁去了第三批火药,但此前两批应该已在平城布置好了,就凭你我二人,找出火药绝无可能。”
见李星云并未接话,温韬接着道:“李兄,我倒是有一计。”
“温兄请说。”
温韬斟酌了下话语,道:“蚩梦姑娘与我说道不良人总舵自从燕云一战后刚搬入山西境内,现下距此处不过一百余里,往返半日便足够,若是能有不良人总舵为助力,当能抗衡李嗣源。”
李星云细想一番自语道:“总舵吗,好,既无他法只好如此了,温兄,我们这便启程。”
两人便按蚩梦所说路线一路向北,过了午时,路过一间客栈,李星云想到也该休息一番,便与温韬下马将马牵进院内。
店小二见有客人,连忙跑到李星云身前笑问道:“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李星云道:“要间上房,一壶茶水,来六个菜。”
小二听后谄笑道:“好嘞,二位请上二楼左手单间,我来牵马。”
李星云递过缰绳,点点头道:“有劳了。”
二人上楼坐定,没想到这荒郊野岭的客栈家具布局竟是整洁,还未等说两句话,小二已是捧着一个托盘推门而进,说道:“茶点来喽!” 便将托盘放到八仙桌上,将两盘点心放到一旁,又竖起一只杯子,倒入茶后摆在身前,最后竟一下坐在李星云温韬对面环视二人。
这一举动让李星云温韬愣在当场,所幸尴尬未持续太久,小二率先开口道:“真没想到不良人中,还有人愿为天子效力。”
空气凝滞片刻,李星云眯起双眼审视于他,温韬已是站起身来拱手道:“天捷星温韬参加舵主!”
三千院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声音低沉道:“大帅死于天子之手,而你却还为天子做事,这不良人的衣服恐怕穿不得了吧?”
温韬坐下后朗声道:“舵主,此事确有大误会,大帅……其实是自己求死,那日在龙泉宝藏之下……”
三千院打断他的话语,“原来你也知道。”
温韬一愣,“既然舵主也知,那为何仍对李兄……颇有微词?”
“很简单,我就是讨厌他,像其他不良人一样。”
“无妨!” 李星云开口打断道,“既然舵主在此地等着我们,也应该知道我们的来意了吧?”
三千院讥笑道:“天子向来将不良人视做束缚,如今不良人还你自由,还不赶紧寻个地方……闲云野鹤?”
李星云不置可否:“既然袁天罡已将我逼到如此境地,舵主也不必再说这些风凉话了,如今的局面就是只要李嗣源还在掌权,天下不良人就不得安宁,如果我们联手……”
三千院抚了扶肩膀上的灰,蔑笑道:“原来是天子心系吾等安危,又或者,是监国势大,天子势单力薄,思来想去,还是只有不良人可以利用呢?”
“不良人如何看我,待我,都不重要,只要能打败李嗣源,你们也可以利用我,不是吗?”
“哼,那我就听听天子,要如何对付李嗣源。”
李星云强忍耐心,长声说道:“当务之急是保下平城,火药布满全城太过虚无,需从龙脉下手,需有人拖住李嗣源,而我……”
“哈哈哈哈!” 三千院爽朗笑道,“天子还是那个天子,只是像而已!”
忽得面前空气扭曲,李星云已立在他右侧,右手搭在他右肩上低下头在耳边说道:“就是没有不良人,我也一样会保下平城!舵主……不必送了。”
温韬也站起身来,对着三千院说了声舵主告辞,便紧随李星云身后下楼。
刚到楼下未出院子,便见一群手持兵器的不良人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为首一名带着斗笠的灰衣汉子上前一步,大喝道:“李星云,今日我就要为死去的大帅报仇!” 身侧又有一人补充道:“还有那些因你而死的不良人!” 说罢便要提刀动手。
李星云轻蔑道:“想报仇,也要是我的对手才行啊。”
“狂妄!纳命来!”
灰衣汉子刚要上前,李星云身后三千院一声喝止:“都住手!”
众不良人见是舵主,急忙跪下行礼,三千院走到灰衣汉子身前,玩味道:“都与你们说过了,他是君,我们是臣,无论他做了什么,杀了谁,我们做臣的,都不能弑君啊。”
众不良人道了声是,三千院又道:“明白了还不走?” 以灰衣汉子为首的不良人站起身来恨恨得看了一眼李星云便转身离去。
三千院又回过身来看着李星云的眼睛,道:“不过从此以后不良人不再听从天子之令,也不会再庇护天子,天子的安危与不良人再无关系。”
李星云一言不发越过三千院,温韬在身后叹了口气,在马厩牵过两匹马在李星云身后跟上。
走了不远,便到一山谷之中,那谷口乃是两片高耸的崖壁夹着一线天,李星云停住脚步,不多时,岩石后走出一位少年,神情复杂地看向李星云,温韬在身后小声道:“他应该就是天速星的弟子洛小北,洛阳唯一逃出来的不良人。”
李星云想到当时左丘宁与苗巧的话,心中已有打算,于是快步走到洛小北身前看着他,等他言语。
洛小北第一次看见李星云,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仇人是这幅模样,并没有自己假想的阴险狡诈,脸中生恶的样子,反而是身姿俊雅,一身正气,当下攥紧拳头,鼓足勇气开口道:“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李星云忽然双足一点,拔地而起,沿山脊极速而上,那两侧岩壁近乎垂直,几乎无落脚之处,可李星云竟如履平地一般,快到山顶,李星云以内功传音而至,“你若是跟得上我,我就告诉你。”
等说到最后一个“你” 字,李星云已消失不见,声音竟是从一里之外由密功渡来,洛小北睁大了眼睛,运起“无声要术” 沿着李星云所行路线,疾步跟上,山谷中便只留下温韬和两匹骏马。
洛小北一路西进攀上山顶,山路崎岖内力消耗不轻,用手擦了一把汗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盯着面前在岩石上静坐的李星云。
李星云哼笑了一声,道:“怎么,天速星的弟子竟这般慢吗?”
洛小北直起腰肢,怒道:“你说什么?”
李星云并未回他,而是将背后的龙泉剑拿下来放到一旁,笑看着洛小北。
洛小北呼了口气,道:“我问你……”
“你师父是我杀的!”
这句话如一道炸雷劈进洛小北心里,洛小北浑身颤抖,面目狰狞起来,赤着双目死盯着李星云,大叫道:“我要杀了你,为我师父报仇!”
话音刚落,洛小北双脚一错,飞身上前一拳打向李星云,李星云勾起嘴角,右脚后退一步甫一侧身避过他这一拳。
洛小北一招扑空,回头仇恨望去,李星云面无表情道:“来,来报仇!”
洛小北哇的大叫一声,口中含糊不清:“我要杀了你!” 蹂身再上,拳脚连环相击,李星云看在眼里,知他武功路数虽是迅捷有余却威力不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有这般功力也是难得了。
洛小北恨到极处,一连施展毕生所学的招数,一番近身相搏,出拳时都是曲臂回肘,出腿时都是膝足相连,可这般势若狂飙的攻击,却被李星云一手卸力消劲的功夫一一化解。
洛小北又是一记重拳打向李星云脸上,只差三分堪堪擦过,可腋下却露出空门来,李星云曲指一点,正中带脉之上,将洛小北击得倒飞出去,翻滚在地。
李星云背过身去,不去看他,道:“你走吧,凭你报不了仇的。”
洛小北咬紧牙关,强撑起身体站起,怒目看向李星云,李星云听到洛小北剧烈的喘息声,知道他还要动手,于是侧过头劝道:“离开这儿吧,活着不易,别辜负了你师父的心意!”
洛小北缓过劲来,知道他这一指只用了半分气力,若是再加一分,自己怕是难有命在,但段成天之仇不能不明不白,于是对着李星云背影放声喊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李星云轻笑一声:“听不懂?那你有什么资格问我?离开这儿吧。”
洛小北指甲已经攥进肉里,浸出丝丝血点,咬着后牙一字一顿道:“我是让你回答我!”
“你太弱了,你连伤到我都难,拿什么给你师傅报仇?等能伤到我再说真相吧。”
这句话如同一根刺一样扎在洛小北的心头,苍白而无力感席卷全身,几欲让他站立不住。
脑中不知不觉中浮现出与师父第一次相见那幕。
夕阳下八岁的洛小北跟在段成天胖胖的身躯后面,小洛小北一蹦一跳的叫道:“老大,我想跟着你,能不能教我武功啊!”
段成天不回头看他,沧桑道:“我只是一个卖草鞋的,哪会什么武功。”
小洛小北又双手一顿比量,叫道:“我都看见了,这样再这样,就把坏人都打倒了,可厉害了!求你教我,我一定行的!”
段成天止了脚步,回过头道:“就你?”
回忆过去,洛小北加持了意念,咬牙道:“我就让你看看……我有没有资格。”
说罢气转丹田疏开经络,运起无声要术,灌注双足之上,飞身而起再次攻向李星云,李星云哼了一声转过身来,右掌一挥,洛小北只觉一拳击在一块岩石上,撼它不动,可未退几步复身再上。
李星云一边逼退洛小北,一边朗声道:“一天是不良人一辈子都是,你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洛小北拳脚不停,回想起段成天的话语,愤道:“我师父说,那是——最没用的屁话——”
“呵呵,最没用的屁话——” 说着又一掌击在洛小北腰腹上,把他打得翻滚两圈,“那洛阳,太原,沧州,齐州那些死去不良人……还有你师傅,他们是为了什么而牺牲!”
洛小北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我……我……”
“小北,醒醒!”
洛小北蓦得抬起头,竟看见师父就在眼前。
段成天继续道:“起来!”
洛小北机械得站起,眼前又变成了李星云,回想到师父的话语,喝道:“再来!”
说罢单足一点飞至半身,右足在岩壁上借力,身子弓起,俨如鹰隼穿林攻向李星云,李星云勾起嘴角,一拳正面击上,拳脚相触,这次洛小北虽被击退却并未倒地,而是人在半空身形扭转,足尖再点岩壁,捷如飞鸟,双腿连环而起,直踢李星云面门。
段成天昔日教导再次出现在洛小北脑中,“小北,无声要术的总章要记牢,润物无声……”
“步须净!” 洛小北接上师父话语,已近李星云面前,李星云暗道一声来的好,右掌拂开洛小北左腿,左手成爪,捏住洛小北右腿脚腕,心说:“胜负已定。” 右手两指并拢,点向洛小北胸前“膻中穴” 。
洛小北只感右脚腕被紧紧箍住,好不难受,人在半空再无借力之所,师傅的话语又适时响起:“步须静,身须——”
“稳!” 洛小北从胸腔中发力,喊出这一个字,身体强行滞空,右腿骨生生扭转嘎吱作响,已下落的左腿再次抬起,踢向李星云右脸,而李星云两指已迫在眉睫,即将击中膻中要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噔!” 的一声,竟是洛小北稳住身形快得一步,在李星云指尖离自己胸前只剩一分距离之时,踢中李星云下颌,李星云松开他的右腿,退了一步,而洛小北也已筋疲力竭,泄了力气直直摔在地上。
洛小北强撑起身,虚弱道:“现在……我有没有资格……知道真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星云笑得够了,在他身边坐下,平静道:“你知不知道面对监国意味着什么?”
疲惫之感涌进洛小北脑中,眼神逐渐涣散,“监国……李嗣源……”
李星云摸着他的头,轻声道:“迈出这一步,就再无退路可言。”
这句话后,洛小北再也坚持不住,头一歪倒在李星云肩上。
李星云哼了一声,“疼昏过去了吗?”
自顾自得站起身,单手抱起洛小北的腰身,将他倒抗在肩上,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