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连着元旦,假期还是很长的,然而两人黏糊之余,也并不是很敢放松。顾及着小朋友的学业,郑棋元天天早上起来跑步时,顺便也会把徐均朔从被窝里薅起来,胡乱亲两口之后按到书桌前,再帮人把套卷儿翻开。
真正的猛士,要勇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正如高三牲要直面新的一天新的自闭新的练习题。
徐均朔:早安,emo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跟老师谈恋爱还是很有小灶可吃的,好消息是至少徐均朔人在国外,还能及时跟进原来学校的每一次小考,甚至试卷会被拍照传回去,由郑姓班主任联系各科老师判分讲解。
坏消息是如果小灶火候掌握不好,就会糊锅,食材可能会被厨师长视情况文火慢炖,中火熬煮,乃至大火爆炒。
幸好食材本人水平过关,适应了环境后,成绩也逐渐稳定下来。
“这次也挺好的,”两人吃完午饭回来,郑棋元点开文档,看了两眼后跟他宣布成绩,“你要是回去考,应该还是第一。”
徐均朔很谦虚地点点头,“那是肯定的。”
“……”郑棋元无语,“要点脸吧狗贼,我还没问你呢,你一个班主任教语文的,怎么语文回回答成这样儿?”
气氛有点危险,徐均朔下意识地往前蹿两步,躲开了身后拍过来的一巴掌。
“讲道理,这不能怨我。”小朋友心虚地反驳,“那破题,思路硬得都硌人好吧,怎么可能适合我这么灵动的脑回路嘞。”
确实不适合,但……
郑棋元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把你能不能适应一下这句话,咽回了胃里。
又恨铁不成钢地拍他两下,这次小孩儿咧了咧嘴,站定了没躲。
“哎呀,别气了嘛,”然后绕了一圈儿扑上来,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背上,“其实我也想好好考来着,但是就,每次都答不出来分欸。那个阅读,哇谁能想到作者居然会那么想啊……”
郑棋元安慰地轻拍他手背,“我知道。”
我都知道,所以我才说不出口,让诗人放下笔,让精灵折羽翼。
因为我也曾向往太阳,最恨当年未逞意,与金乌撞个车毁人亡。
“你不要勉强。语文这个分数,倒也够了。”
一晃儿呀,就是乌飞兔走,岁末年关。
“今年回不去了呀,”徐均朔翻着顾易给他发的春晚名单,“这不还是那几样嘛,年年也没啥新意。”
“回不去就咱俩过呗,多好,”郑棋元从背后搂着他,东啄一下西咬一口的,为老不尊地没个消停,“就是好像吃不着年夜饭了。”
“唔,”徐均朔点点头,“听上去确实有点遗憾哈。”
但是也许是老天爷打定主意,不让两个人有遗憾,大年三十儿那天,学校破例给所有华人留学生放了一天假。
可惜华人交流教师没这个待遇。
因此当郑棋元慢慢腾腾刷开房间,习惯性地一把拍在灯开关上时。
徐均朔鬼叫了一声,“呃啊?”
“郑迪,你闭灯干嘛!”
郑棋元给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又拍开灯,“朔朔?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哪儿不舒服还是?”
“别瞎猜了,学校放假,”徐均朔从卧室里出来,面色紧绷,“哥,我只有一个请求。”
“……”
郑棋元看了他一眼,对方挡在卧室门口不让他进,“你说。”
“你先保证不打死我。”
郑棋元探着头往里看,被徐均朔拼命地踮脚阻止,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问,“你尿床了?”
“……不是,什么,你正常点。”徐均朔有些无力,“待会儿你可能会很生气,但你要知道我是一片好心。”
“没事,”郑棋元扒拉开他,“小孩子嘛,很正常,理解理解……操?”
“这什么玩意儿?”
窗台上摆了几个盆盆罐罐,最大的盆里糊着一坨粘稠的胶状物,而地上洒了一大片面粉。
“你这,”郑棋元努力从久远的记忆里搜索相关词条,“你要调浆糊贴对联儿啊?”
徐均朔挫败地捂住脸,把手机递给他。
搜索栏里一行字甚是瞩目:
如何包饺子。
……
说生气吧,其实还很感动,但是说感动吧,还是有点想打孩子。
郑棋元长叹一声,不忍心再看满地狼藉,认命地转身去拿拖把。
徐均朔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被他威胁地抬了抬手吓唬走,又坐在床上看着他,委屈巴巴地不说话。
“行了,”郑棋元收拾好地面,又去整理窗台,把锅碗瓢盆都挪到客厅的桌上,“没怪你,别坐着了,你有擀面杖吗?”
“有,”徐均朔噔噔噔跑出来,献宝似的拿回来一根,“食堂窗口有一个中国的阿姨,我特意去借的。”
“那你和馅儿了吗?”
徐均朔诚实地摇摇头。
郑棋元又叹口气,自己打开冰箱看了看,“角瓜鸡蛋的吃吗?”
很快又接一句,“不吃饿着。”
徐均朔:“……吃。”
然后很自觉地腾出位置,留郑棋元在客厅桌上包饺子,自己溜回卧室跟家里视频打电话。
在被父母告知了家里年夜饭的具体菜项和做法流程后,徐均朔颇有自知之明地笑一下蒜了,话题一转,“要不,领你们看看我老师呀?”
徐父徐母很高兴,“好啊。”
小朋友于是捂住手机收音口,悄咪咪地蹭到年长者身边,背对着摄像头亲了下他侧脸,“郑迪,你准备好没,见家长嘞。”
“啊?”郑棋元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手机就怼到了眼前,屏幕上徐父徐母笑得好奇且慈爱。
郑棋元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等等,这什么情况,这倒霉孩子不会就这么交底儿了吧!他该说什么啊!虽然说拱都拱了白菜都进嘴了确实不应该不认账但是……
郑棋元盯着屏幕,一时间大脑宕机。
徐父徐母对视一眼,还以为对面卡了。
气氛冷场了片刻,徐均朔只好钻进屏幕里打圆场,“爸,妈,这就是郑老师呀。”
“老师,老师你说句话啊。”互联网冲浪达人徐均朔怪腔怪调地说,捅了捅郑棋元侧腰。
好在在场一共四个人,除了他平均年龄得超过四十岁,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烂梗。
郑棋元顿了顿,僵硬发言,“叔、不是,那啥,大哥大姐,过年好……”
“哎,郑老师新年好啊!”
徐均朔在屏幕外无声狂笑,手机都快扔到地上,被人踢了一下才捡回来脑子,一边笑得擦口水一边挤到屏幕里,“嗨呀,那就聊到这里咯,拜拜拜拜,我帮他下饺子去啦!”
通话已挂断。
“……徐均朔!”
郑棋元一巴掌甩在他身后,半点力不留,看着人嗷一声疼得龇牙咧嘴地跳开,自己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啊?生气啦?不会吧不会吧,”徐均朔又死缠烂打地黏上来,拽着他袖子晃,“郑迪?哎呀我就是忘了提前跟你说一声,我错了嘛。”
郑棋元又抬手,作势要打,没想到小孩儿往他怀里一蜷,搂着他腰自己送到他手底下,“你打吧打吧,我不躲了,不要生气好不好?”
……以退为进这招儿让他玩明白了属于是。
郑棋元恨恨地放下手,掐了他后腰一把,“放开,挡道儿了你。”
徐均朔才不管,大号拖油瓶似的挂在他身上,跟着他费力地挪进厨房,往开水里一个一个拨饺子,又撒了点盐进去。
“这是干嘛呀?”徐·厨房就是摆设·均·高三狗生活经验约等于零·朔,十分好奇地问。
“加点盐省得破皮。”郑棋元搅了搅锅里的水,轻轻踹了他一脚,“你没事儿就拣筷子拣碗去,少搁这儿待着碍眼。”
小孩儿撇撇嘴,嘁了一声,乖乖收拾桌子去了。
郑棋元打开抽油烟机,点了支烟。
锅里翻滚的水汽蒸腾上来,学校套间的抽油烟机功率太小,姜黄色的灯光下,白雾混着烟一会儿就充满了厨房,热气沉甸甸地熏着人眼帘。
他刚把徐均朔支出去,就是省得让人看见,自己突然泛了红的眼角。
抽油烟机嗡嗡隆隆,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饺子大着肚子一个个浮上来。
他年轻的爱人坐在桌边,边玩儿手机边百无聊赖地挥舞着筷子,喊着奇奇怪怪的网络用语。
“郑迪——”徐均朔趴在桌上哀嚎,“饺子好了没有,我快饿死啦!”
郑棋元闭上眼,仰起头。
……像家一样。
“来了。”他擦擦眼角,定了定神,把烟掐灭在水槽里,开了水龙头冲掉烟灰。
“新年快乐,朔朔。”
“新年快乐呀郑迪,”小朋友摇头晃脑地想接过盘子,却冷不防被探出头的饺子边儿烫了手,“啊呼呼呼,我靠,它暗算我!”
吵吵闹闹的,能把一切伤怀感喟拉回人间。
郑棋元好笑地看着他,凑过去亲他指尖,徐均朔俯下身来寻他的唇,两人于是又顺理成章地黏在一起接吻。
常有人说,郑棋元这种人很难得,他随心坐拥万千热爱,却宁愿选择洒脱的独居,他干净,安静也热情,像安和桥下清洌洌的水波,也像冬日壁炉里噼啪作响的柴火……他不能被人握住。
也常有人说,徐均朔这种人很珍贵,他与生便俱来世间日月灵气,却还不知深浅地问疼痛寻觅更多美好,他轻快,敏感,偶尔丧里丧气,像燃起一支细细的兰州,也像步行在月下的瘦西湖畔……他不会被人拥有。
但他们用平凡和烟火相互笼络,用滚烫温柔的怀抱,将彼此锁在了人间。
“还不吃吗?一会儿饺子都坨了。”郑棋元笑着躲开又扑过来的小朋友,“哎,净闹,你不是说饿了吗?”
徐均朔缠着他,犬性毕露地在爱人颈窝里舔咬,含含混混地说吃,进犯的动作却没个消停,被人又推了一把,往嘴里塞了个饺子,这才老实下来,然而还是抱着他腰不松手。
又笑又闹地,年三十儿的月亮都别过脸去,只有一盘饺子时吃时停的,被迫围观着小情侣的腻腻歪歪。
一切都来得水到渠成。
两双亮晶晶湿漉漉的眼对视着,一个黑眼圈很重,是月的晕,是蝶翼上的花斑。一个眼尾已攀上了细纹,是花的蕊,是醇酿里的绿蚁。
心照不宣地,没人提起疼痛,今天的爱意太过满溢,足以让感官战栗,难能承受更多甜美。
只有狐狸在清晨湿润的林地里逡巡,四下嗅闻舔舐,鼻尖埋进腐香味的土壤,雏鸟抖开嫩黄的绒羽,浅红的嘴丫里鸣出细弱啁啾。
月色入户,照一双人。
洗了澡依偎着温存时,看见窗外燃起烟花。
“等回国了,有机会带你去我老家。”郑棋元把玩着他头发开口,声音哑哑的,但很好听,勾得人又顶着他腿根磨蹭。
他也不去管,摸了把对方手背,自顾自地往下说,“除夕放鞭炮可带劲儿,就为这个,小时候总盼着过年。有呲花你知道吗,特别亮的那种,得一大束一起点才好看。”
他语气那么快活,带着情真意切的期盼和邀请,引得徐均朔也忍不住心生向往,“可是我不敢放欸,烫着手怎么办?”
“不怕,怕什么,又燎不着你……嗨呀,那到时候把你的插雪里吧,火树银花的,也好看。”
徐均朔用下颏蹭他肩胛骨,好像透过他的描述,也能看到自己爱人那些尚还年幼的时光。
“有雪堆呀?哇,南方人慕了。”
“嗯,很多呢……可以带你堆雪人,打雪仗,打出溜滑,舔冰溜子……哎呀这个不行,埋汰。”
郑棋元陷在回忆里,慢慢地把自己讲困了,越说声音越含混,吐字几乎听不清个数。
“……什么?”徐均朔听他没了声,忍不住接了句茬儿,然后才听见人匀和绵长的呼吸。
“……”
好吧。
“晚安,郑小迪,”他用气音小小声道,“有机会,也带你去我家玩儿呀。”
过了二月上旬的年节,日子就淌得顺畅很多,很快就到了三个月的交换期末。
这一天,郑棋元早早上完了自己的课,回宿舍把两个人的东西收拾好,然后一个人牵着一条绳子拴着的七个行李箱,像一只神气活现的毛毛虫先生,或是一位英俊潇洒的白雪公主,带着他的七个小矮人作陪嫁。他走到教学楼门口,等着接他的小朋友放学回家。
等了好一会儿,徐均朔才被一群人围拥着走出来,见到他双眼一亮,拨开人群直直冲进他怀里,搂着腰撒娇说不是故意让你多等的,都怪他们不让我走……
郑棋元笑着摸摸他头发,又对跟他打招呼的同学们挥手致意,认出为首的那个正是上次在酒吧里,打了电话又把徐均朔交到他手里的人。
“Thanks for taking care of oliver.”
男同学摇摇头笑了,转过身和大家一起往回走,又回过头对他眨眨眼睛,悄声道,“Wish you two a long time...”
……
郑棋元哑然失笑,这倒是个明眼的。
然后揪了下怀里人的侧脸,“起来啦,走吧,飞机都要起飞了。”
徐均朔哼唧一声,帮他把行李箱拆分开,两个人像三个月前那样,跌跌撞撞地走出校门,要去寻找一辆计程车。
接下来,他们会共同飞过十多个小时的航程,同餐共寝,一起看无边的云和青空,如果足够幸运,也许还能欣赏到日出。
他们会一起抵达亲爱的祖国,与来时不同,这一次,他们会牵着手走下舷梯。
一起在困倦的清晨里抬望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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