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外,圣诞节总是被人所期待的,当然郑棋元和徐均朔也不会例外。
即使两人更期盼的,只是这个看上去花花绿绿的假期,所意味着的,时间本身而已。
圣诞节当天。
徐均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跟周公国外分公缠斗了一会儿,即将落败时突然想到昨晚的赌约,于是精神为之一振,整个人一个鲤鱼打挺……没跳起来,因为郑棋元恰巧翻了个身,一胳膊抡在他肚子上,把他砸回了被子里。
俩人早就把两张床并到了一起,虽然还是有两张被子,但偶尔也会发生一张被子看似离奇失踪,实则被主人一脚踢到床下,当事人半夜被冻醒,骂骂咧咧几句后,臭不要脸地钻进另一个被窝这种,嗯,情侣同居寻常事件。
昨天晚上,在郑老师的再三怂恿下,徐同学不情不愿(此处有待探究)地也关掉了手机闹铃,并且立下赌约,第二天两人谁先起床,谁就获胜。
徐均朔问:“赌注是啥?”
郑棋元答:“一套练习册。”
然后被小朋友龇牙咧嘴地勒住了脖子。
“你必不可能赢,就你那个阴间作息嘞,”徐均朔信心满满,“你输了,就再让我一次。”
郑棋元反击,“那你要是输了,就自己买练习册,错一道十下。”
徐均朔刚要答应,眼珠一转又开始沉思,“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公平。”
徐均朔琢磨过味儿来,“这赌注也不对等啊,你输了才让我一次……”
郑棋元打断他,拿出东北拼52%vol烈酒时碰杯的架势,一拍他肩膀,“你就说赌不赌吧!”
徐均朔一咬牙,“赌嘞!爷必赢!”
……
徐均朔思及此处,精神百倍,立刻转身坐起来,毫不尊师敬长地拍了拍郑棋元侧脸,“棋元!郑迪!醒醒醒醒!”
“爷先醒了!”小朋友看上去恨不得仰天长啸再打五分钟鸣儿,“爷赢啦哈哈哈哈哈哈——”
郑棋元困得迷迷瞪瞪,强忍着揍他一拳的冲动,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烦不胜烦地扒拉开他手,“赢吧赢吧…”
才拍开他没几秒钟,大猫又缠上来,搂着他倒回床上,还没清醒时的嗓子呼噜呼噜的,“朔朔,再睡会儿……”
他裹着一身被窝里的热气,整个人扒在徐均朔身上,两条胳膊怕冷地往被子里钻,偏偏还不松手,非要拉着人一起躺回去不可。
没有人类能拒绝大猫。
徐均朔心想反正也赢了,干脆回抱住男朋友,感觉到他在耳边拱了拱,似乎是亲了一下,于是更心满意足地拉上了被子。
这一回笼觉就直接睡到了中午。
醒来之后揉了揉眼睛,正看到郑棋元从卧室门口进来,迎着中午熟透的阳光,像是洒了满肩的碎金。
郑棋元偏了偏头,冲他一笑。
徐均朔不争气地捂住了胸口。
郑棋元接着笑,“都中午了,朔朔怎么还没起床呀?”
徐均朔直觉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但又琢磨不明白,只能一边嘟囔着郑迪你出大问题,又学我说话,一边挪到床边低头找拖鞋。
郑棋元帮他把拖鞋从床头柜底下踢出来,看上去很高兴似的,还搂着他亲了一口,“咱们昨晚的约定,还记得吗?”
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徐均朔又支棱起来,大声回他,“记得!谁先起床谁赢!赢了的……不是,等会儿?”
熊猫沉思。
熊猫震惊。
“你你你你你!”熊猫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对方会这么快乐,“郑迪你、你竟然坑我,你耍赖!不是,这不能算!”
醒了跟起床,确实是两码事呀!
郑棋元笑得止不住,赶快岔开话题去拉他的手,引着他看向自己的眼,然后眨了眨,“吃饭啦,朔朔。”
妈的,犯规。徐均朔顿时色令智昏,迷迷糊糊地跳过了质询环节,下意识地牵起他手亲了一下。
好吧,并不是刻意浪漫,只能说是sub的天性,以及郑棋元先生的美貌使然。
郑棋元一边笑,一边掐他侧脸,不算温柔地呼噜他头发,像揉搓一只乖顺的大型犬。
嗯,也不是有意欺负小孩儿,只好归咎于dom的顽劣本质,以及徐均朔同学那温驯乖张相糅杂的奇妙犬性。
他们是天造地设的,完美的一对
“喂,今天是圣诞诶。”郑棋元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完全没有备课的欲望,盯着正在写练习册的小孩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于是干脆踢了他小腿一脚。
徐均朔敷衍地嗯嗯两声,他正跟立体几何对线,这破题建了系坐标却死活找不明白,又挨了一脚才想起来大猫不好惹,于是拨冗回了他一句,“……啊,圣诞快乐?”
郑棋元气得给了他第三脚。
徐均朔叹了口气,把一团糟的坐标系擦干净,然后认命地回过头,“咋了呀郑迪?”
“出去玩儿嘛,”郑棋元无愧于他三四一十二的年纪,反跨着椅子咯噔咯噔地蹭到他旁边,“听说这里有花车游行欸。”
“可是我作业还没写完。”徐均朔无奈地摊摊手,被人一把握住,严丝合缝地拢在掌心,捏了捏,又拍拍手背。
郑棋元拉着他手站起来,一边往外拽他一边劝,“你都写了不少啦,出去玩一天嘛,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嘞?”
徐均朔无力地反驳,“题是永远都做不完的好伐?别学我说话lai,你出大问题……”
郑棋元看出了他的动摇,于是很得意地看着他,又添一把火,“哎呀放松一下吧朔朔,你最近瘦了好多知不知道?”
“摸着手感都不好了。”
徐均朔噎了一下,只觉得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郑棋元此人在他面前就越发放得开,撒娇耍赖荤段子一套一套的,天天唬得他晕头转向,防不胜防。
“所以,”小朋友咬牙切齿,开始翻旧账,“这就是你最近跟我玩儿的时候不用手的原因?”
啊?怎么这也能惹火上身?郑棋元立刻矢口否认,“哪有!我这不是想锻炼一下你嘛……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你什么样儿我都喜欢的。”
徐均朔听完,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你还说我,你明明比我还土。”
“……”郑棋元放弃狡辩,敲了下他脑门儿,一门心思把人往门口拖,“走啦走啦,出去玩儿!”
到底谁才是小朋友啊?徐均朔叹气,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放下了笔跟他走出去。
一路走,走到阳光灿烂中去。
“花车呢?”郑棋元牵着他,东瞧瞧西看看,打量了一圈儿什么也没看见。
“讲道理,大中午的出花车,”徐均朔无奈地拽了拽身边活力过剩的高年级小朋友,“哪个脑子有泡的会顶着大日头出来看啊?”
“也对哦,”郑棋元点点头,然后沉思了一下,“等会儿,你是不是在骂我?”
徐均朔立刻摇头,“不不不我哪儿敢啊……要不,呃,咱俩先找个地方坐坐?”
这破天儿,又冷又晒,折磨死人了。
郑棋元认可了他的提议,俩人于是就近找了个商场,一人买了杯星爸爸。
郑棋元瞟了眼徐均朔手里的焦糖玛奇朵,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拿铁,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意有所指,“喝一杯,胖三斤。”
徐均朔无所谓地举了举杯,“趣儿丝。”
郑棋元看向他,鄙视脸,“胖子。”
徐均朔:“……”
刚还土豆儿呢怎么又胖子了……行⑧,自家的猫,欠就欠了,还能离咋的。
徐均朔波澜不惊地吸了一口焦糖玛奇朵。
唔,好喝。
胖?
不听不听,郑迪念经。
郑棋元突然抓住他手腕子,一惊一乍地往边上指,“哎,朔朔你看那个!”
徐均朔训练有素地看过去,“哦,抓娃娃机,郑迪你是村里没通网吗?”
后脑勺喜提猫猫一爪。
徐均朔自觉改口,“刚通的,我给埋的光缆……你要玩儿吗?”
当然。郑棋元点头,拉着他过去,摸出几个钢镚儿往里塞,几次都没进去。
徐均朔实在看不过眼,接过钢镚儿到一边兑了几个游戏币。
他合理怀疑郑棋元今天有点失智,那么大一个人突然就跟不能自理了似的。讲道理,很奇怪,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郑棋元一边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机械爪动来动去,一边抽空回他。
徐均朔一捂嘴,完蛋,不小心把心里话秃噜出来了,好在对方似乎没听清。
郑棋元试了半天,没抓上来一个娃娃,气得狠狠锤了箱子一下,看得徐均朔胆战心惊,连忙接过最后的几个币子,一顿操作抓了个毛乎乎的小猫玩偶上来。
郑棋元不满地皱着眉,“不要这个。”
“那你要啥?”徐均朔哄人哄到底,又去兑了十几个币,站在机子前严阵以待,大有郑棋元一句话,他就要把游戏机掏空的架势。
“那个。”郑棋元点了点角落里的一只小熊猫,“跟你长得像。”
“……?”短短几个小时,徐均朔就得到了第三个爱称,不过这次他很有记性,二话没说地接受了。
别问,问就是一顿羞辱。这都是血泪的教训,徐均朔心里悲愤地想。
然而郑棋元倚在游戏机旁,看着他紧盯着机械爪,一错不错的眼珠儿,突然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哎哎哎!”徐均朔差点下错爪,忍不住拍了拍肚子上环着的手,“你干啥呀……”
郑棋元把头埋在他肩上,蹭了蹭,“那个小熊猫,和你长得好像,好可爱哦。”
徐均朔立刻变成一只红烧熊猫头。
半晌才别别扭扭地回头,四下扫了一眼,在人脸上啾了一口,“郑迪也可爱呀,好可爱的嘞……”
小熊猫就这么拖着一个大型郑迪挂件,花了十个币子,抓上来一只熊猫玩偶,立刻被郑棋元一把揪走了。
“我的了。”郑棋元满意地点点头,把小熊猫往自己腰上一拴。
徐均朔也不跟他抢,笑着吻他侧脸,把另一只小猫玩偶系在自己腰上,心里甚至蛮享受对方这种难得一见的骄纵。
今天的郑棋元像是个圣诞限定款,既然对方打定了主意要孩子气,那自己也很愿意做一天大人,陪着他,惯着他,好好照顾他。
……
我不能改变你
只好柔情对你说
You're my childish king*
“几点了?”郑棋元把拿铁的杯子扔进垃圾桶,“花车游行是不是要开始了?”
“我刚查了,”徐均朔朝他晃了晃手机屏幕,“晚上六点半在广场开始,大概得七点多才能到咱们这儿。”
郑棋元点点头,“走,找地儿吃点东西。”
徐均朔早就决定好今天做他的carer,因此趁着刚才喝咖啡就做好了功课,“听说那边有一家意餐店哦,主题蛮特殊的,唔,是圈子里的,今天好像有特别活动。”
郑棋元挑了挑眉,“有意思,要去看看吗?”
“都听你的,”徐均朔拉着他手,轻轻把玩着突出的腕骨,“你不喜欢还有别的,我查了好几家呢。”
“那就去这家,”郑棋元反手攥住他,起身,“辛苦,朔朔。”
“My pleasure.”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一下子唤醒了徐均朔的sub之魂,他不受控地俯身去亲对方手背,而后才突然醒悟过来,今天的郑棋元,其实比以往周全细致的样子,更像一位主人,而不是dom。
似乎自那一场带着美学色彩的,偏ds性质的游戏后,两人的关系从师生档的partner,又向前迈进了一步……以一种自然而然的,他虽然暂时还看不清前路,但无疑是梦寐以求的方式。
而他今日将扮演的,既是要照顾骄矜任性的小主人衣食起居的carer,也是要承担master欲望的slave。
徐均朔闭了闭眼,松开他手,略微先他半步引路,难以自制地感到某种战栗的兴奋。
郑棋元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常年居于掌控位的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觉了搭档的状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似乎,现在玩玩儿,也不错?郑棋元摸了摸下颌骨,若有所思,而后轻轻一点头。
“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起起伏伏。”
一个眼神,我就懂你。
意餐店的侍应生迎他们进去,领到吧台前,“这是我们店活动的一部分,”侍应生指了指吧台内摆弄绳子的小哥,“每一位点餐的客人都能获得一个独一无二的,绑在手上的绳结,如果是一对搭档,那么两个人的款式就会是一样的。”
“款式有限,领完即止。”侍应生朝他们笑了下,“恭喜二位。”*
两人对视一眼,郑棋元伸出了右手,徐均朔伸出了左手,很快,每只手上都多了一个酒红色的复杂绳结,甚至很严谨地对称了。
郑棋元蛮新鲜地去握爱人的手,十指紧扣,粗糙的麻绳贴合在掌心,磨砺着交错的指缝。
徐均朔弯下腰,侧脸轻轻蹭他手背,吻了吻绳结,然后引他到角落的卡座里坐下。
“我去点餐,”徐均朔低声道,眼神并不上扬,只落在他的鞋尖,“……Master.”
“去吧,”郑棋元含着笑看他,听到称呼后挑了挑眉,“有劳。”
搭档之间的情绪和状态很容易彼此传染,就像现在,他几乎不用思索,就知道如何礼貌而高傲地,用言语踩上眼前人的敏感点。
他新晋的slave,carer,servant…一下子屏住呼吸,驯顺地弯了弯身,退出几步才转身离去。
一般情况下,两人一起吃饭,总是郑棋元先结束,今天也不例外。
他戳了戳盘子里无辜的西蓝花,最终还是放下刀叉摆好,托腮望着远处的空气出神。
“Master,你……”徐均朔放下餐叉,盯着他,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
郑棋元抬眼看着他,“怎么了,朔朔?”
徐均朔摇摇头,拈起一张餐巾纸,走出卡座到他面前,单膝跪地,轻柔地擦拭他唇角的酱汁。
擦完了,郑棋元却没让他起身,而是伸手按在了他肩上,仔细打量着他,目光似乎要透过深褐色的虹膜,直刺到他心里去。
徐均朔起初还有些紧张,生怕是哪里做得不好,然而郑棋元始终在轻轻地拍着他肩颈,像是在哄着他和自己对视。在这种目光里,他竟然慢慢地放松下来,沉下肩胛,抬起下颏,以完全敞开的姿态温顺回望。
我的搭档是情愿并愉悦的,郑棋元想,那双眼睛如此告诉自己。
半晌,他轻轻吻在对方前额,然后起身,把他拉起来,“走吧,花车游行要开始了。”
侍应生走过来结账,收下小费,笑着提示他们,“晚上游行结束后,店内会有特殊的表演,届时欢迎二位再光临此地。”
郑棋元笑着点头,揽着身边的人走出去。
夜幕四垂,外面已是华灯如河,早先还在日光里若隐若现的圣诞气氛,此刻突兀地强烈起来,人声喧闹,灯影摇曳,甚至夺了月色的素光。
他们出来得正好,花车正从遥远的街角转过来,乐声如潮,慢慢由远及近,很快盖过了街边店铺放的歌曲,又和嘈杂的人声部融合成更加奇妙的,平凡却盛大的交响乐。
就像天上,那好团圆的一轮月。
徐均朔突然拉了拉他袖口,郑棋元转头看他,他却红着耳尖别开了目光。
郑棋元眨眨眼,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人海里,一对同性情侣正在接吻。
郑棋元于是也拽了下他袖子,徐均朔低着头转回来,被他抬起下颏吻上去。
花车上突然传出欢呼,紧接着,柔软的花瓣纷纷扬扬撒落下来,像一场冬月祁寒里的软雨,各色的花瓣落在街上,落了人们满头满肩。
“So many kisses!”花车上的女郎笑得开怀,指着车下一对对交颈缠绵的人们,又撒下一大捧花瓣,“More petals!”
“More petals!Merry Christmas!”更多人高呼起来,吵吵嚷嚷却也整齐,节日感像温热的泉水溢满胸腔,让人眼角潮湿,心脏急跳。
一时间人声鼎沸,举起那么多手臂,仿佛今日就要摘下月亮。
……
一吻终了,两人都免不了地有些喘,花车早已远去,人们不舍地追拥了一阵,捡拾了些还完好的花枝,也就四下散了。
郑棋元放开他一点,笑着打趣,“刚才怎么回事儿?想亲还不说,非要等我来吗?”
徐均朔很标志性地皱了皱脸,吐出一小点舌尖,皮卡丘疯狂摇头,半晌才小小声道,“这不是才想起来,sub,不能提要求么。”
郑棋元愣了一下,揉揉他头发笑起来,“哪来的说法,没这回事儿。在我这里,你永远可以提要求,知道吗?”
你最重要的身份,永远是我的爱人。
徐均朔抿了抿唇,扑到他怀里蹭了又蹭。
“知道啦……”
抱了好一会儿,直到小朋友往他怀里又蜷了蜷,啊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郑棋元顿了顿,仿佛已经看到口水和细菌喷在他衣服上,立刻拎着他后颈把人提溜起来,徐均朔心虚地抬眼瞄着他,不敢说话,只剩一双狗狗眼湿漉漉的,可招人疼。
……万般气也消了。
郑棋元叹了口气,牵着他又回到意餐店里,“歇会儿吧,别冻着。”
“哦。”听起来很乖。
徐均朔到吧台嘀嘀咕咕几句,然后捧着两杯热乎乎的酒精饮料回来,递给他一杯。
这行为可是一点也不乖。郑棋元挑挑眉,接过来看了两眼,花里胡哨的。
“还敢喝?不长记性吗?”说完低头抿了一口,啧,酒味儿还不轻。
“没有啦,”徐均朔背后如果有尾巴,这会儿恐怕已经摇得起飞了,“我这杯度数很低的。”
郑棋元拿过他那杯喝了一口,又推回给他,不置可否。
两人才喝了半杯,就看见餐厅的灯闪了闪,紧接着换成了浅浅的紫红色。
吧台前的椅子撤得只剩下三把,台上一字排开三瓶红酒,光影打在酒瓶上,暧昧地流淌变幻。
之前给他们手上绑绳结的小哥拿着话筒站出来,“Merry Christmas!Now whoever sits here with partner could open the red wine! ”
“But note,”他弯起一边嘴角,“The partners are not allowed to wear their upper garments.”
他说完就下台了,满意地听到餐厅四处响起一片口哨声。
第一对搭档并没有让场子冷太久,很快就有人带着,或者说拉着她的搭档的牵引绳,走到第一把椅子前坐了下来。
侍应生走上来,在俯身跪着的搭档背上放下一只高脚杯,然后开了红酒,倒入半杯。
“He couldn't stand up until you finish drinking.”
女主人端起酒杯,微笑着朝他举了举,示意自己明白。
第二对依旧是一位女性dom,只是脚边跪下的也是一位姑娘,餐厅老板对侍应生打了个手势,在姑娘脱衣服之前送上了两枚乳贴。
那之后,第三把椅子始终无人问津,餐厅里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音乐还在台下的窃窃私语里,柔软地缠人耳廓。
徐均朔低头绞着手指,偶尔抬头看看吧台上的最后一瓶酒,再偷偷看一眼身边的人。
在他第六次偏过头时,郑棋元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低声唤他,“…均朔。”
徐均朔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许久,他听到自己艰涩的声音。
“……嗯。”
“回答我。”郑棋元用力攥着他手,转过脸直视他,问题早已心照不宣,只剩下语气坚定,神态温和。
“是,Master,”徐均朔终于攒足了勇气,直视回去,起身轻轻吻在他唇角,“我正希望如此。”
他们走上前去,郑棋元落座,而徐均朔脱掉了上衣交给他。
他跪下去时抖得厉害,以至于侍应生试了几次都放不平酒杯,郑棋元轻轻打断了他的再次尝试,单膝跪地,拥抱住他的sub。
“朔朔,不要勉强,”他贴在人耳边小声说,“告诉我,你还可以吗?”
徐均朔像濒死的落水者一样抱紧了他,很久才平复下去颤抖,“我,我觉得我可以。”
“很抱歉,Master。”他嗫嚅着,垂下头跪好,单薄的肩胛舒展开,脊骨微凸,年轻的皮肉光洁柔韧。
郑棋元轻轻摇头,摸了摸他的发,“不需要抱歉,现在是你在为我争取荣誉。”
“好孩子。”
这里衣香鬓影,声色犬马,唯有他脚下降落着皎白的月光。
酒液暗红,荡漾着折射出吊顶灯糜烂的光影,人们饮酒,或与旁人调笑,世界脱离感官,变得不值一提。
只有他跪得安稳,一切嘈杂都温柔地从他耳畔褪去,千丈软红尘缩成膝间一隅。
所见所感,不过眼前耳边,紧贴着肌肤的三寸裤脚,正随他呼吸起伏而微弱翕动。
他也因而注意不到,第二位坐下的dom,看出自己的姑娘体力不支,干脆剩下半瓶酒,扶了人起来,披上外衣后搂着离开了。
也忽略了最开始的第一位dom,挑衅地看了郑棋元一眼,端起剩下三分之一酒液的瓶子,晃了晃,一扬手。
尽数倒在了身边跪着的人背上。
顿时酒液四溅。郑棋元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腿,心说这人什么毛病。
女孩儿看上去也不大,似乎和徐均朔年纪差不多,不过妆画得很浓,当下拍了拍自己脚边乖顺的脊背,很张扬地冲他一挑眉,“Sir,can he?”
他?谁?徐均朔?郑棋元有些意外,低头瞟了眼自己旁边安静的小朋友,一时间摸不清对方什么意图,干脆把自己的酒瓶往另一边挪了挪,免得她一发疯把这瓶也扬了。
“How striking you are!”女孩儿也不在意,斜乜了徐均朔的发顶一眼,兀自笑得开心,“You deserve better.”
郑棋元终于听出一点头绪,于是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Sorry,madam…I beg to differ from you.”
“But I'm willing to show you ,”他又倒了半杯酒,朝对方举了举,“how I love him.”
然后起身离座,喝了一口酒,单膝跪下,拿开了对方背上的高脚杯。
徐均朔茫然地抬起头。
郑棋元吻了上去。
“……酒不错,”然后放开了小朋友,看着对面一点点变红的耳尖低笑,“你也尝尝。”
“Good boy,”他认真地贴在对方耳边,以近乎咏叹的语调低声颂唱,“I'm so proud of you.”
再起身时,女孩儿和她的搭档早已不见人影,他干脆把徐均朔也拉了起来,抖了抖衣服给人披上,搂着腰往门口带。
徐均朔迷迷糊糊地回头张望,“那不是,还剩半瓶呢吗?”
“不喝了,”郑棋元一边给他系扣子,一边趁着人没回魂儿又啃了两口,“走,散散心去,里面太闷了。”
“去哪儿啊?”徐均朔晕乎乎地被他牵着走,没料到郑棋元脚下一顿,“你没查吗?”
“啊?”徐均朔也一愣,心说你这明显是临时起意,我倒是上哪儿去预判先机?
郑棋元也反应过来,然而并不在乎,揉了他后脑一把,随便寻了个方向,“这边儿我记得有条河,那就去吹吹风吧。”
徐均朔就很乖地跟着他,并不去管其他事,眼里只盛得下一个郑棋元,和他头顶的一轮好月。
许是大多数人都在街市里欢笑着,河边寂寥得很,两个人手牵着手,冷风吹得醒酒意,也吹得有情人越挨越紧。
“……嚯,你还会这个呢?”郑棋元眼看着他揪了片叶子下来,擦了擦放到唇边,竟然吹出了一段小调,不禁啧啧称奇。
徐均朔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舌尖的调子又转了一个,活泼轻快又带点缠绵,不像圣诞,倒像圣瓦伦丁,摆明了一副开屏的模样。
郑棋元被他逗得直笑,“诶,我怎么感觉,咱们这么像学校里,那帮早恋的小情侣呢?”
大晚上的牵手压马路钻小树林儿,可不就是高中生谈恋爱吗?郑棋元摇摇头,心里有些感慨自己越活越回去,但是甜蜜不由他,依然一阵一阵地涌上来,渍得心尖儿果脯似的软烂。
徐均朔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刚刚成年,郑棋元三四十二,都还年岁正烫,校园恋爱当然是再合适不过。
调子拐了又拐,突然停下来,徐均朔站在月光里,回过头,对树荫下的郑棋元招了招手。
“郑迪,来,”他微笑着,瞳子被映得水亮,“我给你吹一首歌。”
郑棋元就走过去,环着他腰,听了一会儿问,“九万字?”
徐均朔笑着点头,曲声不断,郑棋元寻了个空隙插进去,跟着唱了起来。
徐均朔却突然停了。
郑棋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等会儿嘛,你听我唱。”徐均朔抿了抿唇,舔着虎牙尖儿笑了一下,表情是某种介乎于整活儿和求婚之间的兴奋。
是清唱,咬字儿准而润,刻意舒展开的眉目含水也含情,让人很难不动心。
“推子落棋,隔岸将军
陌生戒痕,熟稔灵魂
牵绊住年轻的剑刃,淬进星辰
朔风入夏,不识饥冷
心许目成,自恃年盛
偏要向风雪柴门归程
少年人,最清白的爱恨
无畏地折下身
等月升,月光如焚
降落在膝间方寸,一隅安稳
斑驳泪痕,情欲横陈
执迷你的眼神
缚手为臣,悲喜由人
就随你欺怜浮沉,既往不论
失焦瞳仁,谎言温吞
亲昵游离的吻
人伦原罪杂亘
信以为真……
少而不经,妄越年轮
时喜时嗔,知罚知恩
泪湿了多少月圆时分
多想带你走进我梦境
把我唱给你听
我追光,与光同行
我爱你单薄热忱,骄纵情人
盼以我手,牵你过门
进退举止合分
撕落画皮,人面兽身
我与你,穿越万人的表演
生于谎言,终于信念
谁能有我认真
谁能有你放任
求仁得仁
如何能,杀出世俗的围困
旗挑万军,背对为阵
晚风捎来余温
他乡故人,擦肩而分
我等你,漂泊万里的灵魂
合并半生,折抵爱恨
为痛为美沉沦
为王亦是为臣
做我碑坟……”
一曲罢,徐均朔抿着唇,紧张地盯着郑棋元,对视上之后又迅速别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观察空气。
郑棋元好笑地追着他看,直到他都快把脖子拧过去了,这才伸手掰着他下颏,把人转了回来。
“有胆子唱,没胆子认?”年长者存了心逗他玩,“这词儿什么意思呀?不懂,朔朔给细讲一下呗?”
徐均朔快给他臊到地底下去,急慌慌地拍开对方伸过来的手,“不、不懂算了!”
郑棋元啧了一声,“嘿你这人,唱都唱了,怎么还带反悔的呢?”
眼看着小孩儿转身要跑,赶紧追过去直接捞到怀里,揉面似的用力搓了搓对方脸颊。
“跑啥,唱挺好的,”俩人身高没什么明显差距,郑棋元得踮起脚,才能用下颏蹭蹭他头顶,“我都懂,你再,忍一忍……哎呀反正也没差什么,再等半年就好。”
越说自己越觉得不对味儿,这话怎么听怎么像个渣男,还得是那种家里养一个,外面吊一个的烂人货色。
啧。
猫猫叹气。
好在小情人乖巧懂事,并不在乎这些,闻言很是感动地点点头,软软乎乎地跟他说,“我知道,我等……”
“所以,”徐均朔抬起头来,小声道,“所以我们回去吧,今天耽误好久了,我得做题了。”
……什么玩意儿?我耳朵出什么毛病了吗?你们学霸都是这么谈恋爱的吗?很久没经历过这种大无语事件的郑棋元眉尖一跳,可惜还没等开口,就被对方一记直球噎了回去。
“到时候考得好一点,”徐均朔咬着下唇笑,傻了吧唧的快要冒泡儿,但又很坚定,“考好了,娶你。”
有那么一瞬间,郑棋元得承认,他那颗已平稳运行了三十四年的心脏,突然跳得过分欢快又热烈。
“呃,不是,”大概是他太久没回应,徐均朔咽了咽唾沫,底气不足地又补一句,“那啥,你不乐意的话,要不我嫁也行……”
是你,就行。
月色汤汤。
将紧紧相拥的人影照亮。
某便利店。
门口体贴地挂上了“Christmas 24/7”的牌子。
两个人进去坐下,面面相觑。
“你……”郑棋元揉了揉耳朵,确定自己刚才没听错,一时间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你是真的要做题?”
徐均朔诚恳地点点头,认真程度不亚于办事儿前跟他讨打。
郑棋元战术沉默。
许久,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出去,随便找了家复印社,打印了一套自己手机里的试卷,回来塞到他手里,看着人掏出随身的笔埋头苦思。
抱着约会的心,干着补课的活儿。
郑棋元: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不过,似乎也挺好的。
这一天,从日上三竿,到三更夜半,此刻都缓缓沉落在他心尖上,温暖轻柔像雏鸟蓬松的绒羽,清洌甘甜如雨后的青松针。
他们对视,牵手,接吻,交换带着酒气和爱意的呼吸,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做爱都平凡,似乎什么都没做,却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然后他在凌晨三点,看着自己——至少心里已经这样认同了——年轻的小男友,咬着指甲,埋头做一套语文卷儿。
小男友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他的上眼皮即将屈服于地心引力,听力也早已离家出走,只剩下对面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聊以用作睡前最后的印象……实在让他喜欢得紧。
“郑迪,郑迪,”有人推他,揪着耳朵往里吹气,“醒醒啦!这回真的是我先起嘞!”
郑棋元想往被子里蜷一蜷,然而事实上,也只能把脸在袖子里埋得更深一点。
没睡醒的大猫一下子变成了大懒猫。
“再睡会儿…”他习惯性地抬手,想揽住身边的肩膀,“唔,朔朔?”
手落了空,郑棋元困意一瞬间散了大半,扑棱扑棱脑袋坐起来,才意识到两个人昨晚竟然在便利店过了一夜。
草,得赶紧回去洗澡。某知名郑姓洁癖顿时觉得全身都别扭起来。
然而甫一起身,就听见全身的骨头哀嚎着发出抗议,咯啦咯啦地你推我搡好一阵儿,才不情不愿地消停下来。
徐均朔看着他扭曲的表情,一边笑得直不起腰,一边把自己年长的爱人扶起来。
他们走出店门,看到天光大亮。
北温带的寒风吹过脸庞
循依惯例,一如数千年前的过往
恒星滚烫,跨越时空照耀地表和胸膛
谁能比它们年长
一十六年又有何妨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了解他,也要了解太阳。*
*出自歌曲《孩子气》。
*这一大长溜儿我就不用英文了,大家自己意会吧。
*引文来自海子,原文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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