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灯下的时间总是古井无波，涟漪微弱。一荡就荡去了季秋末。
每天看起来都是一样，这么忙碌到平静的生活。徐均朔想。
要不是巧之又巧的一席电话，要不是在刚刚好的时机能被人听到……
也许他眼泪不会掉下来。
那天他想起下节课是语文，立刻冒冒失失地从教室里冲出去，顺带着一把按住了蠢蠢欲动的顾易，荣获白眼一个，狗妹妹一句。
无所谓。徐均朔乐颠颠儿地跑到语文组门口，刚要敲门却听见郑棋元阴沉的声音。
好像很生气，光是听起来就感觉要拎凳子茬架再给对方开个瓢儿的那种生气。
徐均朔一手急刹顿住自己，屏了屏呼吸，趴在门上仔细听墙角。
“我管他结没结婚。”
“不见，说了不见就是不见。”
“那就让他单着，跟我有什么关系。”
喔，听起来像是什么拒绝再见前男友/女友的戏码。熊猫偷笑，哇，好绝情，郑迪你可以的嘞。
“真的不见，啊？我……”
嗯？怎么停住了？他怎么？徐均朔悄悄打开一点门缝，以便听得更清楚。
即使这样很不道德。
啊呀，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徐均朔自我安慰，我是不小心听到的啦，郑迪不会怪我的，吧。
郑棋元完全没有注意门口的动静，手指烦躁地叩着桌面。
嗒嗒嗒，嗒嗒嗒。
“嗯，单着。”他最终这样说。
什么？徐均朔心里哗哗倒带，他上一句说的什么来着？
好像，主语是，“我”？
“没，真没有，也没打算找，单挺久了我，都习惯了。”
“啊知道了，好，行了行了你赶紧忙吧，我这么大人了还用你操心……挂了啊。”
郑棋元放下手机，疲惫地掐了掐眉心。
徐均朔跌退两步，一把捂住嘴，半晌，还是抬手慌乱地蹭了蹭眼角，轻轻又掩上了门。
这节课的郑老师没有人接。
没人来接，郑老师也不在意，自己夹着书就上课去了。
怎么说呢，就郑棋元这个人，在某些方面，神经大条得简直可以。
比如在办公室接电话时听不到门响，本来在他上课前必定节节报道的小朋友突然消失，他愣是没有察觉。
再比如一向乐于在上课时同他做口型搞加密通话的徐均朔，这节课一反常态地沉默而回避，反倒时常和顾易交头接耳，顾易因此收到郑老师咳嗽警告数次，徐均朔则因为家属关系得到赦免。
又比如下课后次次不落送他回办公室的小孩儿，这一次只是用一种奇异的，哀伤的目光目送着他……这个属实没办法忽视了。
那眼神太挣扎痛苦，郑棋元被他盯得后背发凉毛骨悚然，实在忍不住回过头，“朔朔？”他扫了一眼教室，招招手，“来，老师问你点事儿。”
徐均朔慢慢站起来，整了整衣领，走到他身边站定，一言不发，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
郑棋元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一把抓住小孩儿的腕子，不顾他微弱的反抗，刚想把人往办公室带，又想起才下课，办公室里肯定人多眼杂，于是拐了道儿进去教工厕所。
地点是不怎么体面，但胜在安全。
“怎么回事儿？”两个人挤在一个小隔间里，基本上是呼吸能喷到对方脸上的距离，“上课不搭理我就算了，下课也不送送我？”
“使什么小性子呢？”郑棋元故作调笑地摸一把他侧脸，声线轻佻，“跟老师生气啦？小祖宗诶，我这又是哪儿惹着你了？”
徐均朔垂着头，推了推他，没推动，只能泄气地往后靠在墙上，却又被人拉回怀抱里。
“诶，别乱靠，”郑棋元嫌弃地拍着他背后，“这儿的墙脏死了。”
徐均朔放弃了，靠在他肩上不再抵抗，“郑迪，很抱歉，”他坦白，声音轻轻的，有些颤抖，“你下午的电话，我不小心听见了。”
“什么电话？”郑棋元愣了一下，才突然想起来，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你听着哪儿了？不是，你等等，我可以解释……”
“我不想听。”徐均朔打断他，有些无力，“我不要听了，你只会又想着怎么骗我。”
“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年轻人苦笑着，“我才看透，郑迪，你玩得一手好把戏。”
“你从来都没和我在一起，对不对？当然了，确实谁也没表白心迹，谁也没应过承诺，本就该如此，都是我自作多情……”
徐均朔不再笑了，这是该掉眼泪的时候，边哭边笑会像个疯子，他不太想被他半天前还以为是爱人的人扭送精神病院。
“可你怎么能让我以为这是双人的剧目。如果不是我自己撞破，现在还在一个人唱独角唱得欢，还在做梦做得傻……”
“你怎么忍心，”小孩儿哭得厉害，推他的手软得像撒娇，声线像揉着沙砾，字字句句带着家乡的粘连，“郑迪，你知不知道，你骗我好苦。”
郑棋元一直没有搭腔，听他絮叨着哭咽，说你明明有那么多前任，为什么不能也给我一个名分？
“你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不想和我在一起，还要，还要……”
他说不下去，他该说什么？
说那些意乱情迷的时刻？那些出格背德的举动？那些相视的笑，偷牵的手，对彼此身体了如指掌，却终究未曾窥探灵魂的一无所知？
他们明明，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事……
为什么还是……
郑棋元用力闭了闭眼，又叹一口气，搂紧了怀里的人。
“对不起，朔朔，”嗓音干涩，如果是老友，也许能听出谎言的粗粝感，“我可能，给不了你想要的。”他绝不能说是为了某个人的学业着想，也绝不能说是由于年龄与性别的鸿沟天堑。
那不可信，小朋友只会笃信他无往不利的直觉——他信自己是被爱着的，因而必不会放手。
“……我是独身主义者。”
道阻且长。
他只把责难一肩扛。
徐均朔哽住了，怔怔地抬眼看他，睫毛太长，挂着泪珠儿坠不下。
“那你，那你还……”还来招惹我，还不说清楚……徐均朔挣开他，颤抖着抓住一旁的水管撑着身体，沾了一手的湿凉。
还，还对我那么好。
他本就唇色浅，此刻近乎是毫无血色了。
“对不起。”郑棋元只能如是说，暗自咬着牙到两腮僵硬，牙根甚至尝到甜腥气。
甜得像诗，腥得像精液。
徐均朔说不出来话，只是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目光像是要把他烧出一个洞来，过分的悲哀与炽热让郑棋元觉得狼狈，无从遁形一般抖着手握住门把，就要转开逃出去。
徐均朔却一把拉住了他，几乎能听到衣服绷紧的呲啦声，郑棋元被迫跌退两步，撞在他怀里，然后两个人一起撞在脏兮兮的墙上。
徐均朔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最终只是一低头，含住了他的唇撕咬，并如愿以偿地渡过去带着同样血腥味的呼吸。
他抱得太紧，郑棋元又是以一个腰身后折的姿势倒在他怀里，实在不好发力，因而挣扎了几下都没能脱身，反倒被人咬得更狠。
狗崽子。郑棋元模模糊糊地想，真凶，这让我很难不爱他。
然而他毕竟年纪不轻了，被人像弓一样绷着弯折过去，实在有些受不住，额上很快就见了汗。
“疼，”他只好窥了个空隙，躲开一点小狗儿的厮磨，“腰疼。”
徐均朔顿了顿，立刻慌张地松开他，郑棋元本来被他托着还好，他这一松手，顿时就失了平衡，只来得及喊一声，整个人就往地上倒去。
徐均朔只好又一把抓住他，提溜着两肩的衣服，不甚体面地把人拽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徐均朔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你看，”他试探着道，鞋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刚才要不是我……”
他轻咳一声，“就算你是独身主义者，咱俩反正也结不了婚，你就，给我个名分呗？”
他仍不放手，偏要求个生死。
郑棋元无力地靠在墙上，再没心思嫌弃脏不脏的问题，“你非得要那玩意儿干啥啊？又不是什么荣誉头衔。”
死小孩儿怎么就不懂他的好心呢？
徐均朔拉着他手不让人走，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回答他，“因为想抱你，想亲你，想和你睡一张床上。”
郑棋元往回抽了下手，态度不算强硬，因而也心安理得地没抽动，“你随时可以这么做，”他无奈道，“除了睡一起，你还没成年。”
“那，既然如此，”小孩儿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仿佛自己也觉得好笑似的，弯了弯嘴角，抬手狠狠地擦去眼泪，“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都给我口了……该做的都做了，你怎么还不跟我在一起？”
“正因如此，”郑棋元帮他抹了抹擦得通红的脸颊，“才根本没有必要在一起，不是吗？”
“这不一样！”徐均朔失控地朝他喊，扫了眼四壁，才不情不愿地强压下声音，“你不是教过我们，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吗？”
“你还年轻，不懂，”郑棋元摸摸口袋，突然很想点一根烟，“有些事，没必要成。”
徐均朔早就急急张开的口，听到这话后，突然以一个滑稽的姿态顿住了，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很久，才默默地闭上。
他只用目光去碰触郑棋元，甫一相接，就被年长者狼狈地逃开。
郑棋元其实也明白，自己是不可能说服小孩儿了，再犟一会儿，说不定连自己都要倒戈，干脆趁着意志还坚定，一把甩开对方的手，转身推开了门。
这一次，徐均朔没再拦着他。
他顺顺利利地回到走廊里，压在心里多时的话终于出口，他感到心里一种钝痛的松快，但又实在笑不出来，只能大摇大摆地回了办公室，沿路跟很多人打招呼，颇有些刑满出狱的味道，
进了办公室，把自己深深地埋在皮椅里，他才重启了刚刚暂时性麻痹的大脑。
早先沉而钝的痛，锐化之后变本加厉地扑上来，掐着他脖颈摇晃，让他头晕目眩耳鸣眼花……脑海里只剩下几个月来的相处，那些吉光片羽般的片段。
确实不一样的，他想，摇着头笑起来，在不在一起，怎么能一样？
不在一起，我就还能把你的初恋留给你，等你长大了处上对象，倒也不至在姑娘面前支支吾吾，也许……就不会太怨怼我。
不在一起，年龄与身份的鸿沟就没有道理成为阻碍，我还能教导你，教训你，背德只停留在禁忌的快感，而不必担上责任。
不在一起，也就不会分开。如果幸运，也许我这辈子都还能保有看你抱你宠你爱你的权利。
不在一起，我们就还能名正言顺地拥有……再顺理成章地错过。
他摇头的动作愈发大起来，甚至泪水横飞，甚至哭出声来，像是被看不见的人扇着耳光。
手机响了一声，又响一声。他停下来，瞥过去一眼，撑着额头缓了好久，才颤抖着手摸过来手机，点亮屏幕。
消息提示只告诉他，Suo有两条信息。
郑棋元试了三次才解开指纹锁。
Suo：既然决定不在一起，那就索性断个干净吧。
Suo：什么关系也别留着了。
没头没尾，没称呼，没落款。
一切来得那样快。
轻描淡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郑棋元咽了口唾沫，才发现嗓子疼得厉害，什么也咽不下去，反倒像是生吞了几千把刀子。
Shawn.ZH：好。
恋情结束了，游戏结束了。
甜蜜消失了。
但阵痛还在。
“顾易，”晚自习下课，徐均朔木着脸，戳了戳顾易的肩，“我跟郑老师，完事儿了。”
顾易听见郑老师三个字，下意识地想捂他嘴，然后才反应过来这话本身没什么毛病。
“哪，哪种完事儿？”他觑着对方脸色，“办完事儿了？还是……”
“分了。”徐均朔依旧一张死鱼脸，语气平平，连眼珠也不转一下，“或者按他的说法，从来就没在一起过。”
嘶。顾易倒吸一口凉气，内心瞬间罗列了一百零八种徐均朔可能轻生的方式，当时差点找根麻绳儿把好妹妹直接拴自己裤腰上。
然后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徐均朔半分钟，觉得这人目前应该还没有生命危险，反观郑棋元一整个晚自习不坐班不来巡查的自闭行为，貌似甚至年轻人看上去更无大碍一点。
但怎么说也是自家妹妹。顾易说不出是同情还是义愤地拍了拍他肩，平时按车拉的屁话现在集体临阵退缩，他拎着自己的脑子抖了抖，又使劲挤挤，最后倒出来一句干巴巴的，“你没事吧？”
哦，顾易，你可真是位好母亲。顾易差点被自己噎死，心里的小人儿抬手就是一套妈妈祖传的巴掌。
徐均朔仿佛才想起来人的眼珠可以活动，于是干涩地看了他一眼，“……没事。”
顾易叹气，van，妹妹失恋了。
虽然但是，平时狗一点浪一点无所谓，真到了这种时候，同为高三尖子生之一的顾易脱口就是一句还是，“那啥，还是学习重要，你说对吧……”
大概也没有别的话，比这更能暂时性地唤醒徐均朔了。
小熊猫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自己笑了下，沉默三秒后啧了一声，跟后桌女生借了面小镜子，对着整理了一下表情。
然后把镜子还回去，抬头对顾易笑了个比较像人的，“放心吧。”
顾易捂住心口，一瞬间母性泛滥，只差一点点就要在心里骂郑棋元八百回合。
可是，他突然又忧愁了，同班的小情侣分了手尚且尴尬，恨不能坐到班级对角线两端，自家妹妹这一玩就玩了个大的，往后……可怎么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班主任相处呢？
就算他徐均朔自己能调整好状态一心学习，刚分了手的前任天天在他面前晃悠，给他上课，给他安排工作……他还能沉住气看卷读题吗？
不能细想。顾易简直头都大了。
徐均朔倒是看着还成，又自己扯着嘴角演练了几回，甚至对外面路过的小姑娘笑了个甜的。
笑得小姑娘心里一颤悠，还等没笑回去，就看见徐均朔又转过了头。
然后这人很无所谓地对顾易说，“能有啥？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语气相当光棍儿，听起来应该是很欠揍的，但顾易只能感觉到心酸。
他咬咬牙，用力叹了口气，锤了徐均朔肩头一下，跟着上课铃响回座儿去了。
留下徐均朔揉搓着自己的脸，一会儿皱鼻子，一会儿又看着手指练对眼儿，好容易才感觉自己没那么僵硬。
然后掏出今天第二套语文卷。
他倒不难受，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他看起来分得干净利落。
其实压根儿就没打算放弃郑棋元。
好在时候赶得巧，也没给他留出什么刻意的适应时间，很快就是月考接着运动会，然后就是国庆的伪七天大假。
徐均朔一边象征性地备考，一边抽空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再去一趟台球厅，上课照常听讲刷题，下课了就跟体委筹划运动会整什么好活儿。
一天被他分割成忙忙碌碌的小块儿，他就和蚂蚁一样，到了时间扛起一块儿就走，完全不需要多想。
只有晚自习大块儿的自习时间不好分割，郑棋元旷了几天的大晚后，发现班里的小崽子们又有炸刺儿的趋势，只好挨个儿叫出去收拾一顿，然后恢复晚自习的坐班传统。
班主任在后面虎视眈眈，晚自习就清净多了，徐均朔做完自己阶段性的任务，惬意地在纸上画了只小熊猫。
这回连郑棋元也有意识地不来他这趟转悠，正好方便了他偶尔摸摸鱼。
上课都不怎么叫他回答问题了。
真是……徐均朔叹口气。
下笔就不知怎地一偏，纸上的小熊猫中风了一样，嘴歪眼斜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个臭傻逼。
他也看着小熊猫，心说，你再骂？
小熊猫跟他大眼瞪小眼，接着骂，你光寻思，光叹气有什么用？你倒是上啊，你不挺莽的吗？
徐均朔说，我要是知道怎么上，还能郁结到画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小熊猫还打算说什么。
徐均朔打断它，给爷爪巴。
然后把画着熊猫头的草纸撕下来，团吧团吧扔进了垃圾袋。
可惜，熊猫头阴魂不散，一连几天一直持续到月考和运动会，考场上在他答完卷儿检查时，一会儿跟他同仇敌忾，骂出卷人是什么牛马，一会儿又反水倒戈，恨铁不成钢地骂他怎么郑棋元都到他嘴边儿上了就是不吃。
徐均朔有点恼，我吃的着吗我？他但凡有一点儿松口，我把我自己给他炖汤都行。
小熊猫没法反驳，蔫了吧唧地叹气。
徐均朔也叹气，把试卷戳出一排小黑点。
最后一次运动会，好容易熬过了期初考试的高三牲们恨不得把两天当成两年过，什么好活烂活一天九个半小时无广告连续上演。
徐均朔第一天早上，被人连哄带骗地推上主席台，和顾易合唱了一首数星星，收获掌声一片，叫好若干，表白墙被挂数次，第二天说什么也不去了，缩在班级后面装王八。
可惜退隐江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朔哥，”第一排的同学回头喊他，“朔哥！有小姑娘找！”
这个年纪的小青年儿，最不缺的就是没品笑话和无脑起哄，当时班里就是一片狼嚎。
徐均朔硬着头皮出去，姑娘也直白，当着全班的面儿大大方方跟他说，“那天我在走廊里，往你们班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你。”
“当时你跟我笑了一下，特别好看。”
四周又是哟哟哟一片。
徐均朔低着头应了一声，心里有点印象，好像就是…和郑棋元分手那天，顿时感到有些心虚，感觉像是无意间欺骗了人家感情。
“我四处打听了好几天，”姑娘看他闷着头不说话，有点泄气，不过还是在笑，“行了，看你这样儿，估计咱俩是不能成。”
“怂得你，”她笑得无奈，“真是，有能耐撩没能耐认。”
我才没有，徐均朔在心里反驳，你说的那是郑棋元。
他也诚恳地抬起头来，“对不起呀，我就，不小心笑了一下，给你造成误会了。对不起噢。”
“嗐，道什么歉，多大点事儿。”姑娘无所谓地摆摆手，“我还得谢谢你呢，你那一笑，我一晚上心情都好。”
徐均朔也放松下来，“我……”他莫名想起来几天前郑棋元的话，于是心里堵着气，笑着说，“我是独身主义者。”
姑娘愣了愣，“那可，真不赶巧了。”
“算啦，我走了啊，虽然是独身主义者，也祝你以后，多多人爱。”她拍了下徐均朔肩膀，冲后面还在哟哟哟的人群吹了声口哨，“都消停点儿！净搁那儿起哄架秧子。”
她就转身走了。
徐均朔没动，等着她回头想再招招手，试图挽回一下刚才脑子缺弦儿忘了告别的形象。
其实，无论是对过路人微笑，还是等着跟表白失败的姑娘告别，都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天性使然。而他唯一刻意讨好着的对象，似乎还并不打算接受。
姑娘最后也没回头。
讲道理，很尴尬。徐均朔转身回班，扒拉开一众围上来的八卦人士，又窝回最后一排种蘑菇。
众所周知，运动会是社会主义国家的科学祈雨仪式，堪称有求必应，虽迟但到。
下午，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得人心烦意乱，校领导也不来巡视了，徐均朔摸出手机打了两把游戏，人菜瘾大如他，这时候也有些玩不下去。
干脆塞回去手机，起身请了假上厕所。
郑棋元点点头，连快去快回也没说。
“朔哥朔哥，”体委叫他，拼命从第一排扭着身子往后看，“我这儿有伞。”
“没事儿，”他摆摆手，笑了下，“雨不大，谢了啊。”
这不能怪我，徐均朔边跑边想，当时雨确实不大，谁知道走到一半儿跟抽了风一样，雨点子几乎要连成水柱，他眯着眼冲进教学楼，擦了把脸，身上不出意外地湿了个透。
van蛋，湿♂身♂诱♂惑了属于是。
冲浪达人徐均朔在心里自我解嘲。
他放完水，洗了手发现手还没有衣服湿，只好甩了甩手，又躲进小隔间脱下衣服拧水。
拧完了才发现自己还得顶雨跑回去。
……小丑竟是我自己。
徐均朔熊猫叹气.gif
然后望着雨幕，突兀地心里一沉，并不是那种灌了铅的沉重，只是像在雨里跑得久了，连胸腔里都灌满了冰凉的雨水，仿佛是死去了很久一样。
整个人都变得无力，只想随处坐下来，或者躺着也好，双眼都跟着放空，浑身酸软，累极了，叫人不再想挣扎。
想淋雨。不明不白的一个念头飘出来。
他就顺从本心地迈进雨帘，不辨方向地游走。或者说游荡更合适，雨水打在他脸上身上，让人睁不开眼，还要死死地抿着嘴唇。
噗。徐均朔抹了把脸，偏头吐了口雨水，雨太大了，甚至让人感觉在游泳。
还是怎么都换不好气的那种。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雨呢。
千丝万缕，有迹可循的委屈突然涌来，山呼海啸一般，而其中一个名叫郑棋元的浪头，一下子就把他拍翻在地。
徐均朔毫无预兆地蹲了下去，抱住头。
妄图用哭声盖过雨声。
可能过了很久，也有可能其实不久。
雨突然停了。
徐均朔反应了几秒钟，抬起头抹了把脸，又捋一把头发，略显迟钝地盯着眼前如注的雨幕。
然后他一扭头。
一双皮鞋，黑色袜子，两截儿透湿的裤管。
再往上，浅蓝的职业衬衫，没打领带。
再往上，一张脸。
郑棋元。
徐均朔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哭完了？”郑棋元低头看他，神色晦暗不明，声音倒是还柔和，是他听惯了的温暖，“起来，我带你换套衣服去。”
“不用不用，”徐均朔摇头，“再等一会儿运动会就结束了，我到时候回家就行。”
徐均朔打了个喷嚏。
郑棋元叹了口气。
“走吧，朔朔，”他也蹲下来，语气近乎是祈求了，“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但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好吗？”
“你这样是要生病的，”他说着，抬手去试徐均朔的额头，“……你发烧了！”
然后他猛地站起来，不顾徐均朔轻微的挣扎，握住他手腕就往教学楼里走。
徐均朔还想反抗，可是他冷极了，浑身上下唯一的热源只有腕子上，那死死攥着他的，滚烫的手心，于是连挣动也显得软弱虚伪。
郑棋元因而握得更紧，回头有些严厉地看他，轻声呵斥他别动。
徐均朔果然不再反抗，垂着眼跟他走，伞的大半倾在他这边，地上不再有雨水滴落。
而眼泪洒了一路。
（小剧场.
体委：老师，下雨了，我去接一下朔哥。
郑棋元：伞给我吧，我去。
体委肃然起敬，回头对同学甲说，传下去，郑老师下雨天亲自接班长回来，特别关爱学生。
同学甲对同学乙说，传下去，郑老师特别关爱学生。
同学乙对同学丙说，传下去，郑老师特别关爱小班长。
同学丁在表白墙上发，嗑到了，郑老师喜欢徐均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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