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集体补课,美其名曰课后服务。
就这么在早自习吵吵闹闹的抱怨和玩闹声中,在飞了满天的练习册和卷子中,在呼呼直转的风扇和翻得卷边的课本中,与黑着脸进门的班主任一起,如约而至了。
“才休几天!”郑棋元刻意冷着脸,教辅顿了顿讲台哐哐两声,“一个个就散得没边儿!”
“有没有点高三的样子!”
台下顿时一片噤若寒蝉。
郑棋元扫了一眼全场,心里颇有些无奈,他其实还真没怎么生气,或者说是半真半假的逢场作戏也未尝不可。这么多年的班主任经验,几届高考生下来,什么时候吓唬学生已经算是心有定数,不过眼下……下一步,实施起来可能会有点小问题。
他心里叹口气,面上还是按部就班地把书一摔,换上横眉立目要吃人的表情,“班长呢?!”
徐均朔一缩脖子,苦着脸站起来,心说枣糕,药丸。
放了这么几天假,该散的不该散的心全放了烟花,平时习惯性的维持纪律顿时就被撂在了角落,要不是班主任点了他名,他大概现在还想不起来组织纪律这件事儿跟他有关系呢。
“老师……”他只能低头撑着桌子等死,心里的小人儿绞着手帕哭唧唧。才分开不到两天就惹人生气,徐均朔觉得这事儿怎么看怎么不像人干的,他挺馋郑老师办公室那把戒尺不假,但也属实不想把人气着。
“对不起,”弱声弱气地,“我忘了。我,我站着听课行不行?”
被人抢了白,郑棋元噎了一下,有点心软,“算了,你坐下吧。”
又想起来小孩儿身上还有伤,坐着大概更难受。
“欸等等,你还是站着吧。”
我真体贴。郑棋元想。
坐了但没完全坐马上又不得不站了起来的徐均朔:我谢谢你啊。
于是小朋友老老实实地拿出课本,并且由于是全场唯二之一的立姿玩家,整节课收获了郑老师的格外关注,一节习题课差点上成互动公开课。
郑棋元上课一贯是严肃的,平时可能还会开点小玩笑,但今天为了整治一下一群小崽子,不得不全程黑脸,连提问的声音都冷得掉冰碴儿。
徐均朔战战兢兢地配合着他,突然答错一个问题时差点以为会被当众踹出去。
好在罚站归罚站,班长的面子还是留足了的,郑棋元替他圆了场儿,说这题不简单答错也正常,然后下课时刻意绕远路经过徐均朔身边,轻飘飘扔下一句,“下午自习到我办公室来。”
徐均朔浑身僵硬地应了一声,郑棋元甫一离开,立刻就整个人瘫软在桌子上。
老天,怎么办,他伤还没好……
其实郑棋元也不是故意吓唬小孩儿,他只是不太想占用徐均朔中午睡觉的时间叫人出去交代事情,上午自己满课,下午又有事回不来班级,现在不告诉他,估计下午自习前都没有跟他说一声的时间了。
余光扫到小孩儿瘫在桌子上的身影,郑棋元无辜地想,这可不能怪我。
果然高三生休息几天就出大问题。
站着上完三节课的徐均朔揉着腰想,才歇了几天,他还(不完全)按时地完成了作业,现在回了学校仍然有些跟不上节奏,上课不自觉地走神,笔记也写得连滚带爬,待会儿还等重新整理一下……
“朔哥!”体委扒着门框喊他,“朔哥跑操去啊!迟到了扣分的!”
“哎!”徐均朔捶了捶腰,喊回去,“这就来这就来!”
仿佛已经预见了三大圈后濒临报废的自己,徐均朔哀叹一声,下了楼梯就拔腿往操场跑。
没成想让人中途截了道,郑棋元一把扯住他后襟儿,“腰疼还跑什么跑,刚才看见你捶腰了都,这么点儿年纪怎么还腰疼。”
“给你跟体委请假了,今儿甭去了啊。”
这算走后门儿吗?真是爱了爱了。徐均朔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头扎进对方怀里呜呜嘤嘤,“谢谢老师,对、对不起,我今早上真的是忘了,我下次注意嘛,你别气了好不好……”
郑棋元愣了下,猫猫疑惑,中老年人的记忆毕竟更新得快,“什么?哦早上,你还记着这事儿呢?”
徐均朔茫然抬头,短暂地从他怀里出来。“你不是因为这个跟我生气吗?”
郑棋元持续疑惑,“我啥时候跟你生气了啊?”
???
徐均朔盯了他几秒,确认这人真的没跟自己闹别扭,于是欢呼一声又扑到他怀里,大型犬一样蹭来蹭去,仗着老师比自己高一点,差点顺着爬到他身上。
“哎你干嘛!”郑棋元笑得好无奈,“怎么跟小狗一样……哎!”伸手轻轻拍了下小孩儿后背,“胡闹,怎么还咬人的?”
徐均朔叼着他颈侧不松口,含含混混地汪了两声,埋下头专心拿老师皮肉磨牙。
脖子上湿乎乎的,郑棋元哭笑不得,只好威胁似的轻拍他身后,“赶紧松口啊,不然抽你了。”
徐均朔呜呜两声,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然而整个人还搂着他肩挂在他身上,活脱脱一个人形挂件。
怎么这么黏人。郑棋元四下看看,除了草木与风声,只有阳光在俯瞰他们。
一朵云飘过来,连太阳都别过脸去,不想看到他们了。
于是他也抱住徐均朔,两个人在间操时间的小花园里相拥,少年人满怀安静热切的欣喜,年长者低下头,珍惜地嗅闻年轻的气息。
他是真真儿不想耽搁了他的小朋友,哪怕只剩一层窗户纸,也自欺欺人地不去捅穿。
可怜他的小朋友,还默认他们已经是无需盟誓,亲无可亲的身份。
太阳从云层后窥视他们。
是多幸运,又多叫人担忧的一对儿。
高中生,即使是高三生的学习生活,似乎也就那样儿,该困照困,不太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下午第一堂课,班主任不在,按理来说被罚站的学生也可以偷偷休息一会儿。
然而生物钟已经适应了假期限定的两小时午觉的徐均朔同学,在第三次被数学老师怒目而视后,还是叹了口气,自动自觉地站起来,“…老师对不起,我站着学。”
老师对不起,我站着睡。
小徐同学瞪大了困到失焦的眼睛,并不是很想让这句话成为现实。
“徐均朔同学,”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腿儿,从镜片后眯着眼看他,“你这个情况,需不需要我跟小郑反映一下啊?”
草,大可不必!我谢(qiu)谢(qiu)您!徐均朔听见郑这个字儿,困意立刻撒丫子就跑,留下一只捧着数学练习册,手足无措可怜巴巴的泪目小熊猫。
数学老师哼一声,倒也没再跟他计较,回头继续把黑板上的式子求导求得面目全非。
…终于…撑到……下课…了。
徐均朔任由课本从手里自由落体,一出溜滑下去,往桌上一趴,倒头就睡,十分钟的课间愣是争分夺秒地做了个梦,硬木的椅子没放坐垫也阻挡不了周公拖他去上“青少年生理卫生知识与安全”课程。
助教由郑老师友情出演。
战绩斐然,效果卓著。
第二节化学课上课时,小朋友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拼命往下扯校服上衣并往靠墙的角落里缩,最后终于一拍大腿,想起来把校服外套围在腰上打了个结。
妙蛙妙蛙,这样谁也看不出来我在上课时升旗了。小熊猫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化学对他来说还是蛮轻松的,即使生理状态不太对劲儿,也是那种能听半耳朵讲解,再分出一半心思写作业的课。
一节课下来刷半套化学卷儿不成问题。
对,一节课结束了。
好像有什么事要做来着?
哦。棋元哥让我自习时去他办公室。
……
熊猫窒息。
徐均朔同手同脚地出了座位,差点拎着一本化学套卷就要出门,想了想又折回来,换成语文练习册,祈祷一下这能为他争取减刑。
害怕。走到语文办公组门口,徐均朔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敲了敲门。
“进。”是郑棋元的声音。
徐均朔咬了下唇角,慢慢挪进去,小小声跟他打了个招呼,正儿八经的一句老师好,然后问他叫自己来有什么事。
郑棋元从快要把他埋了的作业堆里抬起头,转了转红笔,有些困惑地看着他,“怎么了朔朔,突然这么生疏干嘛?”
好球,好直的球。徐均朔喉结动了动,总不能跟他说,我是既想尝尝你的戒尺,又怕你真的动手抽我。
郑棋元盯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随意把红笔扣上盖儿,抬抬手招呼他过去。
徐均朔就蹭过去,本想在他脚边跪下,却被人托了起来,直接抱着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 !”徐均朔想挣扎又不敢,准确来说也不太想,只能用手肘戳他,“你,你干嘛……”
“不急,”郑棋元笑,“他们都出去开会了,这个姿势蛮好,咱们先聊一点事。”
“嗯,那你倒是说呀。”小朋友闻言放松了一点,缩在他怀里,把头靠在他肩上轻轻蹭着,用稍长的头发挠他痒痒。
“我在想,咱俩现在,唔,关系蛮特殊的嘛。”郑棋元斟酌着开口。
徐均朔慢慢红了脸,应了一声,偷偷戳了戳他腰。
“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怕影响你。高三了,挺重要的,对吧?”
“对呀,我又不是不知道,”小朋友说,又戳他一下,“你出大问题,你还真把我当小孩儿啊?”
“没,我哪有,”年长者赶紧矢口否认,“这不是关心则乱嘛。你千万别影响成绩,不然……”
“不然怎么办?”徐均朔故意逗他,“你要和我,解除关系呀?”他本想说分手,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郑棋元有点气他不正面回应自己,一赌气,颠了下腿,“那也只能如此了。”
“哇靠!”徐均朔熊猫震怒,“你还真敢说!你敢分个试试!打也打了抱也抱了亲也亲了!你都不打算对我负责到底吗?!”
“那不是还没做吗?”
“……”
论耍流氓,小男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老男人比的。徐均朔被他说的,感觉身下正坐着的大腿都突然硌人了起来。
于是恼羞成怒地锤他,“那你想咋办嘛!”
又是奇奇怪怪的口音,南不南北不北,然而落在郑棋元耳朵里却莫名的可爱。
“以后当着人面儿,别太亲近了,”郑棋元轻轻颠着腿,哄小孩儿似的,“行不?也别老担心我打你,我跟你保证,只要在学校,你不要求,我绝对不先跟你动手……这回成不成?”
“我毕竟是你老师,再怎么说,都是以你的学业为先。这种关系都够考验我良心的了,你可千万坚持住成绩啊。”
“要不然我受不住良心谴责,就真得辞职另谋去路了……”郑棋元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把头埋到了小朋友背后。
嘶,那可不行。徐均朔赶紧回过身,费劲儿地拍拍他肩,“没事儿没事儿的,我肯定不影响学习啦,你别辞职哦我告诉你。”你敢辞职我就敢转学,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
不过这句话他没敢说,说了怕不是马上就要被拎起来按在桌子上揍。
“那,人前亲亲不行,抱抱总可以吧…”小孩儿又紧张兮兮地问他,“抱一下自己老师总没啥的吧,谁闲得慌嚼这种没味儿的屁啊……”
郑棋元给他弄得啼笑皆非,“我就提个建议……你自己把握分寸就行,我不多干涉。”
“嗨呀这怎么行!”小朋友却急了,“郑迪你出大问题!这是两个人的事情好吧,你不同意我怎么能做呀。”
郑棋元却只是笑,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摆明了一脸的纵容迁就。
他怎会不在乎,不害怕,趋利避害毕竟是动物的本能。
他只是已经看清了自己连挣扎都放弃的英勇,一腔甘愿奉陪到底的决绝。
虽说他已给了建议,留了距离,但年轻人的热情就像犬类的舔吻,真的不管不顾扑上来,他自认毫无退路,只能把尚还滚烫的心捧出来,没有任何悬念地认栽。
徐均朔等了一会儿,等不见回答,似乎也听见了他心底的剖白。
然后出乎郑棋元意料地,小孩儿兴奋了起来,“哎!那我以后考不好是不是也安全了!”徐均朔想了一下,乐,这不赚翻,顿时陷入坐拥温柔老师和性感dom的人生美梦中。
郑棋元愣了下,差点笑出声来,“想得挺美,你看现在办公室里还有别人吗?”
“你不会以为,我叫你来办公室就为了刚才那点事儿吧?”
事情的起因显然跟某顾姓男妈妈脱不开干系。
顾易,语文课代表,郑老师的头号大粉头儿,典型吃饱了骂厨子,抄完了作业就顺口卖队友行为。
十分可耻。
但可惜郑老师嘴严得很,又非常会找理由,受害人徐均朔没有机会知情了。
郑棋元拍拍他,示意他从自己腿上下去,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一沓稿纸,翻了翻,抽出写着徐均朔名字的几张。
“你看看,眼熟吗?”郑老师又拿起红笔,指尖一挑扬了笔帽儿,“仗着上次的作业我没批就发回去了,这次就敢又拿出来糊弄我是吧?”
说着翻到末尾一页,红笔尖点了点一行被潦草勾掉的时间数字,正是去年的寒假。
“骗人都不用修正带?”
“徐均朔,你很飘啊?”
小徐不敢说话,鞋尖小幅度地蹭着地板,拐带老师处对象的坏处这就体现出来了,刚才怎么坐人家腿上说情话,这会儿就怎么杵人家面前挨训。
这可太尴尬了。
“来,再看这儿,”郑棋元挑明了态度没打算放过他,笔尖用力戳着稿纸,“就这字儿,考试明里暗里得扣多少印象分儿你知不知道?”
“这还不练?书法作业写得龙飞凤舞就敢往上交?最基本的态度呢?”
“你真当自己怀素再世啊徐均朔?!”
别骂了别骂了,孩子要自闭了。第二次被点名儿的小徐同学缩着脖子不敢吭气儿。
郑棋元盯了他半晌,一脚踹在桌子底下的挡板上,转椅顺着力往后滑出一截儿。
然后伸手拉开了抽屉,里面除了一些杂物,明晃晃地躺着一把戒尺。
看吧。
该来的总要来,是福是祸全都躲不过。
徐均朔想反正也没得好解释,干脆沉默到底,抬头确认一下办公室里没监控,直接两下把裤子拽下来,转过身去,手往桌子上一撑。
“我回去重写。”
其实想说的还有很多,依着小朋友碎嘴的性子,光是道歉他就能念叨半个点儿。
然而话语撞到牙关上,又被他囫囵个儿地咽了回去,觉得实在没有必要。
这作业是他们两个互相交底儿之前就打定主意要糊弄的,现在郑棋元大概也是单纯作为老师的角色要教训他。
别说想不想,他根本没脸撒娇抵赖。
郑棋元倒是没立刻动手,他盯了小孩儿的背影半晌,觉得徐均朔这人,挺怪。
小孩儿对浪漫,对艺术,对生命的敏锐感知,时常使他在这世界上饱受过分的疼痛,然而他的柔软生性,又往往教他回馈以过分的爱意。
说他刚硬,他撒娇耍赖的本事堪称一流。
说他柔软,他跟你较死理儿的时候可倔。
很难形容。反正是挺招人爱,招人怜惜的一个小朋友。
他这边一时想出了神,徐均朔却等得无措,一心以为他是在晾着自己,心里更难过得酸涩,又等了许久才忍不住开口,“老师,我、我知道错了。”
“求您罚我吧。”小朋友垂着头,可怜兮兮地小声说。
郑棋元这才回过神来,心里转了几转才明白他什么意思,自己也有些好笑,刚才沉默许久,怕是吓着小孩儿了。
“这还怎么打?”他伸手轻轻揉着对方还没好全的伤上,肿胀倒是消得差不多了,只是青紫还在,凛子周围一片鸦青与烟黄,按下去几秒才弹回来。
看上去好严重。郑棋元心里也泛上来些酸楚,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sub受完伤后的恢复过程,眼前的疮痍不比实践中的痕迹那样动人,红肿消褪,曾艳若桃李的色彩都衰颓去,丑陋的暗色调激不起半点欲望,反倒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
像他们曾欢愉过的证据在老去,在死亡,像眷侣成怨偶。
不打了。郑棋元突然想。又不是多大的错儿,说两句就得了,非得折腾人家干嘛。
怎么打?徐均朔却一下子让他问住了,他也知道自己伤得重,但凡有点人性都能看出来,身后是真没有下得去手的地儿了。
可是,不打的话,老师看上去又是真的很生气,这件事又是他有错在先……
啊呀,讲道理,很难办。
他胡乱思考着,正想开口说要不就打手心吧,左手也影响不了太多,再不济他还可以咬咬牙贡献出大腿。
郑棋元却突然放下戒尺,从后面抱住了他,“行了,不打了,起来吧。”
“啊?”恩宠来得太突然,徐均朔顺着力站起来,靠在他怀里,“为啥呀?真的不打啦?”
这跟他在平台上看到的Shawn.ZH的简介不一样儿啊,跟交流群里别人谈起的知名刑主也不像是一个人欸。
“嗯,真的,”郑棋元亲亲他耳尖,温声道,“刚是不是吓着你了?待会儿跟我走,带你去教工食堂吃饭。”
徐均朔再茫然也听出来不对了,“郑迪?你怎么了?”这不对劲,这很不对劲,不是说郑棋元不应该温柔,是这个时机明显不是温柔的时候,如果突然温柔,那就是要出大问题。
他嚯地转过身来,没留神伤处撞在桌沿上,整个人疼得一蹦,五官皱巴巴地拧在一起。
“我没怎么呀,”郑棋元一愣,笑着帮他揉了揉,“这么想挨打啊?”
不对,这人在转移话题。徐均朔皱着脸思考,抬起头来盯着他,放慢语速组织着语言,“不是,就,问题不是你不想打我,而是你不想打了,你刚才给我一种,特别难过特别无力的感觉……你知道吗?”
“而且你好像不是一时心疼,那种感觉更像是,你以后都不想再动手了。”
“我有点害怕,这比你再打我一顿还让我害怕,你能明白吗?”
郑棋元沉默下去,心里再一次惊异于他的敏锐。
“确实,”半晌,他轻声承认,“我很心疼你。均朔,我很后悔下手那么重。”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游戏结束好几天后的sub的伤痕,我们以前都是aftercare之后,上了药就分开的。”
“我真的很难想象,那一点点的aftercare真的够吗?就算当时有用,在伤口漫长的恢复过程中,在无时无刻的疼痛的折磨中,在美丽的伤痕逐渐变得丑陋时……又让什么去陪伴他们?”
话语从胃里倾泻出来,蝴蝶一般席卷了他,情绪成了风暴瓶,自责,恐慌与后悔,搅风扬雪地裹住郑棋元,推着他搡着他一步步行至绝途,终于无处可逃。
“我当时借疼痛给过他们的,都以更痛苦的方式收回,留他们一个人面对冷却的温度,衰老的伤痕,像死掉的感情。而我甚至从不过问,毫不知情,甚至再没有一句安慰,没有一个拥抱。”
“我开始思考这件事有什么意义,从前我只是出于快乐去做这些,好像两个人真的都能从中收获快乐,现在却突然知道了搭档背后的痛苦……我想我不再能有勇气,有良心去做这种事了。”
他几乎有些哽咽,小心翼翼地帮小朋友提上裤子,然后抱住他,侧脸埋进对方颈肩。
泪水湿乎乎的,冰凉,一下揪紧了小朋友年轻的心脏。
他怎么,怎么会这么想呢……
郑棋元很早就入圈,当年野趣,而今又添几分温厚,不过一直是盘靓条顺的模样,手法又好,因而分外受sub们优遇,即使作为dom的身份,也向来是被顺着惯着的对象。
他那么漂亮,优秀,花丛里流连着,却又带些与生俱来的清高。
好像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他爱好着孤独,只情愿挥斥,而学不会安抚与照顾。
没谁敢用游戏以后的事打扰他,也没谁盼过他能为自己驻足。
却从不知他只是依旧天真。
“可是,不是这样的呀,”徐均朔咬了咬唇,试图宽解,或者说辩护,“你确实是为了快乐才去做这件事,但却是为了两个人的快乐。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呀。权利和责任的让渡,并不仅仅是玩笑而已。”
“你不要后悔了嘛,以前的事也许确实做的不够好,不过,也没什么大闪失,对不对?很多事都是这样的,甚至也许未来也说不清究竟有什么意义……但是,再去评判过往折磨自己,才是最没意义的事情吧?”
郑棋元闷声不响地听着,唯一的区别是徐均朔肩上的湿凉越扩越大。
“老师,哎呀,棋元!”徐均朔再难以忽略他的泪水,只好转而诚恳地捧起他的脸,不顾泪痕,上去湿哒哒地啾了两口,“你比我大这么多,应该更懂承担责任的事情呀,只不过是出于某些原因,让你现在才意识到罢了。尽管如此,我想也依然算不得晚。”
“游戏的责任,并不仅仅是保证过程中sub的人身安全,也许还得加上事后的,长久的安抚与照料,对吧?”
“……对,现在我知道了,”郑棋元抱紧了他,低声道,“陪伴,而不仅仅是一时的保证,这才是真正的出于责任。”
“也是出于爱,”小朋友耐心地补充,在某一刻看上去,竟然比他还更像一位师长,“出于礼貌与尊重。”
郑棋元又把脸埋回去,偏一偏头寻了个舒适的落点,泪水找到时机就好像要一次都流个痛快,偶尔吸吸鼻子,沉而断续,像是大猫在打呼噜。
过去的就让它尘埃落定
别怕
愈合着过去的过去
继续……
第一节自习的下课铃在悄然中打响,走廊里很快喧闹起来,徐均朔下意识地想从他怀里出来,却被抱得更紧。
“不急,”郑棋元咬着他耳尖,留下湿润的水痕,仿佛被某人也传染上了犬科的习性,“大会要开到放学呢。再陪我待一会儿,好不好?”
这谁能说出个不字。徐均朔偏头看着他微肿的眼,鼻尖也还红着,挂着泪痕的脸颊,嘴角猫儿般的微笑……
哇,这张脸,太喜欢了。
“所以,”上课铃响起时,徐均朔感受着郑棋元毫不放松的拥抱,“我还应该回去吗?”
郑棋元顿了顿,终于很不情愿似的,慢慢放开他,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有些沮丧地把玩着戒尺,“你走吧……”
老天,你这样子,我哪里敢走。徐均朔心里暗暗叫苦,只好蹭到他身边,轻轻揉了揉自家老师的头发,“还没好呀?心里还难受吗?”
郑棋元扑棱一下脑袋,把他的手抖下去,然后扔了戒尺,整个儿颓下去,趴在桌上不理人了。
坏菜嘞,这是还没好。徐均朔只好也俯身下去,下巴垫在他头顶,软绵绵地叫他,“老师……”
喉结上下滑动,年轻的脉搏在他头顶鼓噪,隔着血管,有滚烫的生命在涌流。郑棋元无法抵抗地投降了,抬起来脸,带着鼻音凶他,“干嘛啊你?没事儿就回去学习。”
徐均朔叹了口气,伸长了手够来一边的戒尺,塞到郑棋元手里。
看吧,我是一个多么体贴,多么勇于牺牲的新时代五讲四美八荣十佳sub。
小朋友在心里泪目微笑。
“你干嘛?”郑棋元猛一下接了那冰凉的竹片儿,突然心跳加速,以至于有些心慌,“这玩意儿我待会儿收回去就行了,你、你赶紧回去学习。”
“……?”徐均朔属实没料到他这种反应,忍不住瞪大了眼,乃至于直呼其名,“你不是吧郑棋元?刚才哭傻啦?”
洗干净了送到嘴边了都不吃,他老师这是要出家当和尚吗!
郑棋元暗自整理了一下心跳,这才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推他一下,“少扯皮,我都把你打成这样儿了,你还敢信得过我呢?”
徐均朔心说你怎么不干脆气死我呢?听听,大家听听,这像是人话吗这?
劝不动对方,他也就不再作声,直接捂住郑棋元的手不让他松开戒尺,另一只手三两下除了自己的裤子。
满脸写着爱打不打,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了。
“老师,”他只说,“别傻,好吧?”
郑棋元本来低着头,此刻终于慢慢抬头看向他,几秒,也可能是很多秒后,才从椅子上站起来。
盯了他垂下去的眉眼许久,终于轻轻抱了抱小朋友的肩,告诉他,“去,跪在椅子上。”
徐均朔咽了口唾沫,用力抓住他的手,贴在侧脸上蹭了蹭,颤抖着吸了口气,才慢慢转过身去。
那种被压迫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他的郑老师,他的dom,又回来了。
他终于又能回到自己热爱的顺从。
转椅是皮质的,前额抵上去很舒服。
一双手在他身后轻轻揉按着,腰胯臀腿一点皮肉不落,直到揉得肌肤滚烫发红,才被轻轻托起,示意他跪直一点。
竹制的戒尺施力砸下,挨到身上会轻颤着弹起,只留下一个薄薄的,疼得透亮的红印。
落点捉摸不定,多数打在腿后,也有些撂在旧伤上,竹子虽然是轻飘飘的,轻快引燃的火辣却总让人不经意间叫出声来。
“疼……”挨得多了,徐均朔反射性地挣动,嘴里也忍不住开始告饶,让人按住腰又拍两下,这才委委屈屈地才消停下来。
下一刻,竹板扔在桌子上清脆的一响,郑棋元一手按住他,另一只手用了三分力盖下来。
“嗷!”疼痛值突然超纲,徐均朔兔子似的一蹬腿,差点儿把椅子带翻,好在被郑棋元险险地抱住。
“这么疼?”郑棋元也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地去摸他身后,“我,我没用多大劲儿啊?”
我知道,我能感受出来。徐均朔呜了一声,心里泪流满面,但我还是疼,受不了那种……
这大概就是竹板奇特的附魔效果了,轻薄的质地轻易就能把人皮肉打得红肿,却很难造成更深一步的伤害,而被抽打到高高肿起的伤处撑薄了皮肤,让接下来的一切疼痛都成为火上浇油。
郑棋元试着用更轻的力度又拍几下,无一例外地收获了苦着脸颤声求饶的小熊猫,只好无奈地摇摇头,伸开手把人从椅子上抱起来。
光着下身被人搂在怀里,这感觉太微妙,徐均朔推他两下,没推动,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变成一只红烧熊猫头。
罪魁祸首还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他伤处,即使力道可以忽略不计,敏感的皮肉却依然忠实地向主人汇报碰触的温度,脆弱的神经让某处几乎要叫嚣着站起来。
郑棋元不许他提裤子,一会揉捏一会轻拍,折磨得小朋友苦不堪言,还亲昵地啄吻他侧颈,“这下好了?自己讨的打,可不能怪我。”
“正好回去都不用坐着了,”他笑得顽劣,“省得某些人上课总困。”
“谁,谁总困了、啊!”小朋友还想狡辩,结果是又挨了一记狠的,顿时疼得差点掉下泪来。
郑棋元轻描淡写地甩了甩手,“还想抵赖,数学老师都跟我说了。”
可恶,果然还是被告状了。徐均朔气鼓鼓地在心里扎小人。
郑棋元听他不说话,又拍他一下,虽然没用什么力,也足够让小孩儿眼泪汪汪地叫上一声。
“想什么呢?不许跟数学老师闹矛盾,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徐均朔拖长声音,一时间真的有种被长辈教训的感觉,又想到身后丢人的风光全让人看去了,脸上就腾地热了起来。
“……?”郑棋元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放开他一点,低头看下去,忍不住啧啧称奇,“你还挺精神的哈?”
徐均朔弯下腰,欲哭无泪地捂住自己,“别闹了老师,你就让我提上吧。”
“允了,”郑棋元大手一挥,看着他艰难地把小小徐关进小黑屋,又问,“真不用帮帮你?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不用!”熊猫崩溃,“你闭坠!”
郑.经验丰富.棋.跃跃欲试.元只好摊摊手,示意那你自己看着办,等了好一会儿,年轻人才略带悲伤地看着自己平静下来。
“好了?”郑棋元憋着笑看他,上去牵住他手,“那走吧,洗洗手吃饭去。”
“真带我去教工食堂呀?”毕竟是少年人,徐均朔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追问,“那有好吃的吗?”
“真的呀,”郑棋元学着他的口气,“可多好吃的啦!”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什么新鲜的菜品,只是不用排很久的队而已……)
(熊猫失望.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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