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罗西的情人
第六章
作者:佚名  |  字数:11986  |  更新时间:2022-12-18 18:42:55

  七点钟时,勒内终于来了。他因为又见到了她,显得非常高兴,当着那正在修理泛光灯的电工的面吻了她,也当着那个正好走出化妆室的矮个子红头发模特儿的面,还当着杰克琳的面——没人料到她也会来,她只是偶然跟着另一个模特儿来的。

  “多么动人的景象”杰克琳对O说。“我正好路过这儿,我想管你要你给我照的最后一张像,可是我想,我来的不是时候。我马上就走。”

  “小⊙ㄩ姐,请留步,”勒内叫住她,并没有松开O的腰,他又说了一遍,“请不要走!”

  O给他们互相作了介绍:杰克琳,勒内;勒内,杰克琳。

  那个红发模特儿生气地回到她的化妆室去了,那个电工在假装忙着干活。O看着杰克琳,同时感到勒内的目光也在望着同一个地方。杰克琳穿着一件滑雪装,是那些从不滑雪的电影明星爱穿的那一种。她的黑衣勾勒出两个小小的分得很开的乳房,她的紧身滑雪裤同样勾画出她那双爱做冬季运动的女孩的修长的腿。她身上的一切看上去都像雪:她的灰海豹皮夹克闪着洁白的光泽;她的头发和眼廉上涂的银灰色眼膏,看上去像阳光下的白雪。

  她唇膏的颜色深红近紫,而当她笑着抬起眼廉看着O时,O对自己说,没有人能够抵御自己的欲望,那就是去啜饮那银色眼廉下的两潭碧绿的水波,去脱掉她的毛衣,然后把他的手放在那丰满的小乳房上。你看:勒内还没有完全回到她的身边,仅仅因为他来了,她就恢复了对他人和对自己的鉴赏力,恢复了她对生活本身的兴趣。

  他们三个人是一起离开的。在王室路上,已经飘了两个小时的鹅毛大雪这会儿变成了打着旋的细小的白蝇,刺在脸上生疼。人行道上的融雪岩盐在他们的脚下扎扎作响,正在融化着积雪。O感到冷气正顺着她的腿盘升上来,紧紧地裹住了她裸露的大腿。

  O十分清楚自己喜爱的年轻女人的类型。这并不意味着她想给人自己在与男人竞争的印象,也不是因为她想用一些男性的品质来弥补女性天性中那种难以觉察的卑微。的确,在二十岁时,她曾经追求过她众多女友中最美丽的一个,她喜欢亲手为她摘掉帽子,喜欢在她走过时注视着她,喜欢在她下出租车时伸手去搀扶她。

  由于同样的原因,她绝不能容忍陪她在点心店吃茶而不是由自己来付账。她吻她的手,走在大街上,在没人时,瞅准机会也吻她的嘴唇。

  但是她故意表演出来的感情,大多是为了向流言示威,其中孩子气多于真情实感。

  从另一方面来说,她有一种真实而深刻的迷恋,那就是对精心描画过的甜蜜的嘴唇屈服于自己唇下这种美妙感觉的迷恋;对下午五点钟拉起窗帘、点亮壁炉上的台灯、在半明半暗的沙发上那半开半闭的发出细瓷或珍珠光泽的美丽双眸的迷恋;对那急切地呢喃着“再来,哦,求求你再来一次……”的嗓音的迷恋;对沾在她手指上的海水一样的气味的迷恋。

  她觉得去追求也是一种享受。这并不是为了追求本身,无论追求本身是多么令人感到愉快和神奇,而是为了在这种狩猎的行动中所体验到的那种完美的自⊙ㄩ由感觉。她,而且仅仅是她一个人,定下了那些规则,指导着整个事态的进程(这是她对男人从未做过的事,或者说是她对男人仅仅以最隐蔽的方式做过的事)。

  每次都是由她来提起一个话题,由她来确定约会的方式,接吻时也是她主动,而不乐意别人先来吻她。由于她是追求者,所以她从不允许那个接受她抚爱的姑娘也来爱抚她。虽然她希望能尽快看到女伴的裸体,可是总是能够很快为自己不脱衣服找到借口。她常用的借口包括,推说自己很怕冷,或者推说那正好是她这个月不适合脱衣的日子。

  此外,她总是能够成功地从某个女人身上发掘出某些美丽之处。她还记得,就在莱希外面,她曾经试图引诱一个相貌丑陋、很不情愿而且脾气极坏的小女孩。她喜爱她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她那一头金发。它们被剪得长短不齐,遮在皮肤上像一片明暗相间的树林。虽然看上去毫无光泽,可是又柔软又平滑,从头上直披下来。

  但是那个小女孩拒绝了她的勾引。假如有那么一天,快乐之光会照亮小女孩这张讨人嫌的脸蛋,那也绝不是因为O,O热烈地爱着那一张张在爱的光辉中显得格外年轻而圆润的面孔,它使人看不出她们的年龄,虽然它不会使她们变得年轻,但会使她们的嘴唇像涂了唇膏一样显得丰满,使她们的眼睛变得更有神彩,更加清澈。

  在这种变化之中,O对她们的崇拜超过了她自己的骄傲,因为最动人的一幕并不是由她造成的;在罗西,她曾体验过类似的不舒服的感觉,那是当她看到某个姑娘被一个陌生人占有时,面孔上发生了这种不可思议的变化。那些裸露而驯服的肉体征服了她,使她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即使她的女伴仅仅同意在一个锁起的房间里为她展示她的裸体,那已是给了她一份她永远不能以同样方式偿还的礼物。

  假日的阳光和沙滩上的裸体却不会给她留下任何印象——并不仅仅因为那是在公共场合,而且因为她在某种程度上对公共场合及不与外界隔绝的环境怀有防范之心。她总是以不懈的热情去追寻着其他女人的美,超过了她对于自身的美的关注,无论什么时候她偶尔瞥见自己在镜中的身影,总会同时在幻想中看到她们的影子。

  她从女伴身上观察到的吸引她的力量,正是她自己对男性产生诱惑的力量。她欣喜地发现,她在女人们身上寻求的东西(她们从不或绝少对她有同样的要求),正是男性热切和焦急地在她身上寻求的东西。

  于是她这个人无论对于男性还是女性来说都是同谋,她从与他们的关系中,得到自己的一份糕点,同时也吃掉它。有些时候这种游戏并不容易玩。O就这样爱上了杰克琳,她对她的爱跟对其他人的爱相比,既不太多也不太少,而且O认为对她使用“爱上”这个词(它总是被她频繁地使用着)是恰如其分、毫无疑问的。可是为什么她这次要隐瞒住对她的爱呢?

  当码头沿岸的白杨含苞待放时,白天变得越来越长了,情人们有了工作之余在花园中小坐片刻的时间。这时O认为自己终于有了面对杰克琳的勇气。在冬天,杰克琳裹在她的漂亮的皮大衣里,对她来说显得过于意气飞扬,过于光彩照人,不可接触,不可接近。杰克琳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而春天把她带回到寻常服装、平底鞋和毛衣里面。梳着那种荷兰式短发,她终于恢复到一种年轻娇嫩的女学生模样。

  在大学预科作学生时,O常常抓住女同学的手腕,一言不发地把她们拉进空无一个的更衣室,把她们推到挂着的外衣上面。外衣从衣架上滑落下来,O大笑不止。她们总是穿着一身纯棉制服衬衫,在胸兜上用红线绣上自己姓名的缩写。

  就在三年以后,在离O所在的学校三公里以外,杰克琳在另一所大学预科学校读书,身上穿着相同的衬衫。有一天当杰克琳为某种时装作模特儿时,非常偶然地轻叹一声说,说真的,如果当初在学校时能有这样漂亮的衣服,她们会不知有多么快活呢。要不就是允许她们只穿工装,底下什么也不穿,那有多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也不穿?”O问她。

  “当然是不穿裙子了。”杰克琳答道。

  O一听就感到脸红起来。因为到此时为止,她仍然对自己在裙子底下什么也不穿难以习惯。所以任何双关语在她听开都像是一种讽刺。她不断地对自己说,人在衣服里面归根结底总是裸体的,但这对她没什么作用。不行,她还是感到自己像那个从维罗纳来的女人一样浑身赤裸。

  她就这样走出去把自己交给那个围城军队的头目,以此来拯救她的城市:她在外衣下什么也没穿,那外衣只须一个动作就可以被撕开。她还觉得自己就像那个意大利人,她的裸体意味着救赎。可是自己又是去救赎什么呢?

  由于杰克琳对自己满怀自信,她没有什么需要救赎的;她也不需要向自己证明什么。她所需要的只是一面镜子而已。O一面谦卑地注视着她,一面在想,如果一个人要把花献给她,那只能是玉兰花,因为它们那厚实无光的花瓣在凋谢时会变成水泡状;要不就是山茶花,因为它们蜡白色的花瓣有时会染上一抹粉红。

  当冬天褪去时,镀在杰克琳皮肤上的一层苍白颜色就像融雪一样地消失了,只有山茶花才会改变得如此神速。但是O唯恐自己因为这些太富于戏剧性的花儿出乖露丑。一天,她带了一束兰花风信子花给她,它们香气袭人,就像晚香玉的气味那样:浓郁,冲鼻,缭绕不去,有一种山茶花应有却没有的芳香。

  杰克琳把她蒙古式的小鼻子和粉红色的嘴唇埋在那温暖浓密的花朵中。她最后这两个星期不再涂红色唇膏,而改用粉红色的唇膏了。

  “是给我的吗?”她露出一副女人在接受礼物时常有的欣喜表情。

  然后她向O道了谢,并问她勒内是不是会来接她。是的,他会来的,O说。他会来的,她又对自己重复了一遍。仅仅是为了他,杰克琳才会把她那双冷若冰霜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抬起来一下。她站在那里默默地一动不动地摆姿势时,那双眼睛从不直视任何人。

  她不需要任何人来教给她如何保持沉默,如何把手垂在身体两侧,如何把头稍稍向后仰。O盼望有朝一日能抓住她颈后的一缕金发,让她驯服的头完全仰起,然后至少用她的手指轻柔地摸一摸她的眉毛。但是她知道,这恰恰也是勒内想要做的事情。

  她完全清楚,一向是那么大胆无畏的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羞涩;为什么她渴望得到杰克琳已长达两个多月,却没有一字一句一举一动把这一欲望泄露出去,并竭力为自己的胆怯做出连自己也难以说服的解释。障碍并不在杰克琳,而在O的灵魂深处,它的根在她心里扎得比以往任何感觉都要深得多。

  那是因为勒内把自⊙ㄩ由还给了她,而她厌恶这个自⊙ㄩ由。她觉得这个自⊙ㄩ由比任何锁链都差之远矣。她的自⊙ㄩ由把她和勒内分开了。她完全可以在不论什么时候抓住杰克琳,一言不发地把她的两只手按在墙上,就像被钢针刺穿的蝴蝶那样,杰克琳会被她按得一动也不能动,也许连笑也笑不出。O喜欢那些被人捕获的野兽,它们或者被用作诱饵,或者按照猎人的命令向前跑,引诱猎人来抓住它们。

  然而,此时此刻,不是别人恰恰是她自己紧靠在墙上,苍白而发抖,被自己的沉默强钉在那里,被自己的沉默束缚在那里,快乐地保持着沉默。她在等待着比已经得到的允诺还要多的东西,因为她已经得到了允诺。她在等待着一个命令。这个命令将不是从勒内那里而是从斯蒂芬先生那里向她发出的。

  自从勒内把她送给斯蒂芬先生之后,已经有好几个月过去了。O恐怖地注意到,在她情人的眼中,斯蒂芬先生变得越来越重要。此外,她还感觉到,在这件事情上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有关斯蒂芬先生在她的想象当中变得日益重要这一点也许只是一种错觉,在变的不是斯蒂芬先生的重要性,而是她自己对这一既成事实的认识,以及对这一感觉的承认。

  她很快就注意到,勒内选择与她共度的夜晚总是在她到斯蒂芬先生那里去之后(斯蒂芬先生只在勒内离开巴黎时才和她度过整个晚上)。

  她还注意到,在勒内留宿斯蒂芬先生家的唯一一个晚上,除了在她偶尔挣扎时帮助她保持对斯蒂芬先生来说更加方便可用的姿势之外,他始终没有并过她。

  他极少留下来过夜。除非斯蒂芬先生表示需要他留下,他从来没有留下来过。而且不论何时留宿,他总是穿着整齐,就像他头一次带O来到这里时那样。他沉默寡言,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不断往壁炉里添柴,为斯蒂芬先生倒饮料——可他自己却从来不喝。

  O觉得他看她的目光就像驯兽人在看他驯的兽,他关注的是它的表现是否彻底驯服,从而为他面上增光;他看她的目光更像是一位王子的卫士或是一个强盗头子的副官,严密地监视着他从街上找来的一个妓女。

  其实他是在扮演一个仆人或助手的角色,这一点的证据还在于,他对斯蒂芬先生脸色的关注程度远远超过了他对O的关注程度——在他的目光之不,O感到自己只剩下了肉感这一重意义:通过把这一感官的快乐奉献给斯蒂芬先生,勒内向他表达出自己对他的尊敬和崇拜,甚至为了后者能够从自己送给他的东西中得到快乐而对他感激涕零。

  如果斯蒂芬先生喜欢的是男孩子,那么一切也许会变得简单得多。

  O丝毫也不怀疑,勒内即使并不情愿,但一定会满足斯蒂芬先生提出的乃至最过分的要求的。然而,斯蒂芬先生只喜欢女人。

  O相信,通过她的身体这一媒介,通过这个由他们两人共同分享的肉体,他们获得了某种更神秘更微妙的东西,那是一种更加热烈的神交。

  这一观念虽然十分费解,但她难以否认它的存在和它强大的力量。此外,为什么这种界线要以抽象的方式表现出来呢?在罗西,O曾经有过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既属于勒内又属于其他男人的经验。为什么勒内在斯蒂芬先生面前不但要克制自己想要占有她的欲望,而且克制自己给她下命令的欲望呢?(他所做的一切只是转达斯蒂芬先生的命令)在她作出最后答复之前,曾经问过勒内这是为什么。

  “出于敬意。”勒内答道。

  “可我是属于你的。”O说。

  “你首先属于斯蒂芬先生。”

  事情的确是这样,至少在勒内把她交给他的朋友这个意义上。这种奉献是绝对的,在一切有关她的问题上,斯蒂芬先生最最细微的欲望也总是要优先于勒内的决定,甚至优先于她自己的决定。

  假如勒内本来已决定带O去吃晚餐,然后去剧院,而斯蒂芬先生恰好在他来接她之前一个小时打来电话,那么勒内仍会如约来到摄影棚,可只是为了把她带到斯蒂芬先生的门口,把她留在那里。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O请求勒内能够让斯蒂芬先生换个时间,因为她那天特别想和勒内一起出席一个他们两人都受到邀请的晚会。勒内拒绝了。

  “我甜蜜的小天使,”他说,“这么说你还是不明白,你已经不再属于我了,我已经不再是负责管理你的主人了?”

  他不但拒绝了她的请求,而且还把她提出请求这件事告诉了斯蒂芬先生,当着她的面,他要求斯蒂芬先生为此而处罚她,处罚要严厉,让她绝不敢再生出这种逃避责任的念头。

  “那是一定的。”斯蒂芬先生答道。

  这番对话是在那间铺着唇边地板的小小的椭圆形房间时进行的,房间里唯一的一件家具是一张嵌着真珠母的桌子,这个房间夹在黄颜色和灰颜色的两间起居室之间。

  勒内在出卖了O并且得到斯蒂芬先生的肯定答复之后,立即起身告辞。

  他和他握了握手,对O微微一笑,然后就走掉了。透过窗户,O看着他穿过院子,他没有回头。她听到车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接着是发动汽车的声音。

  在一瞥之下,O从嵌在墙上的一面小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形象:她由于恐惧和绝望而变得苍白了。然后她机械地向斯蒂芬先生走过去,他为她打开了起居室的门,站在一边等她走过。她看了他一眼:他也像她一样的苍白。这时,一个想法像闪电一样划过她的脑际:她有绝对的把握——他在爱着她。但这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想法,像它来时一样快地消失了。虽然她并不相信这一点,而且责备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她却因此而感到安慰。

  这时她看到他做了一个极为简单的手势,便立即开始顺从地脱掉衣服。

  然后,在认识他以后这么长的时间里,O第一次彻底地向他奉献了自己。

  在这些日子里,他每星期叫她来到他家两三次,慢慢地享用她。有时,他让她一丝不挂地等待一个小时也不来并她。有时,听着她的哀求却毫无反应。她的确哀求过他,他对她总是在按照同样的顺序做同样的事,就像是遵循着某种固定的仪式。

  于是她逐渐了解到什么时候她应当用嘴去爱抚他;什么时候她应当跪下,把脸埋在丝面沙发里,只向他提供自己的臀部,现在他已经可以做到很顺利地占有那里,而并不会弄疼她了。

  尽管她的心恐惧得直发抖——或许正是因为这恐惧——她的心扉头一次彻底地向他敞开了;尽管她对勒内的背叛感到懊恼,但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把自己完全彻底地交给了斯蒂芬先生。这也是第一次,她用驯服的目光无限温柔地注视着斯蒂芬先生苍白的燃烧的目光。这时,他突然开始用法文对她讲话,用了那个熟稔的“你“字:“我准备给你戴上口饺,O,因为我要鞭打你,直到流血。你允许我这样做吗?”

  “我是你的。”O说。

  她站在客厅的中间,她高高扬起的手臂被罗西的手镯锁在了一起,连在一条锁链上,那锁链从天花板上先前挂枝形吊灯的铁环上垂下来。这姿势使她的乳房向前挺起。斯蒂芬先生抚摸着她的乳房,吻了它们,然后又吻了她的嘴唇,一口气连吻了十次(在此之前他从未吻过她)。

  然后他给她戴上口饺,口饺在她嘴里有一股湿帆布的味道,把她的舌头压向喉咙。那口饺戴得极其靠后,使她的牙齿几乎咬不到它。他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被铁链吊着,她的赤脚打了一个趔趄。

  “原谅我,O。”他喃喃地说。(他以前从没为任何事求过她的原谅)然后他松开手,开始鞭打她。

  勒内一个人出席出那个本来邀请了他们两人的晚会,当他在午夜之后回到O的住处时,发现她正躺在床上,浑身颤抖地裹在她的尼龙长睡袍里。

  是斯蒂芬先生把她送回家的,他还亲自把她抱到床上,并且又一次吻了她。

  她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勒内。她还对勒内说,她以后绝不会再违背斯蒂芬先生的意志。

  当她告诉他这一切时,她充分意识到,从这些话勒内会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挨打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不仅是必不可少的,甚至还是快乐的(这一点正确无误,但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还有一件事她相当有把握,那就是,对于勒内来说,她的被鞭打也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就连在想象中闪一下鞭打的她的念头,都会令他感到恐怖——恐惧感之强烈使他从来不能亲自下手做这件事——但是观看她的挣扎和倾听她的哭喊对他来说却是一种巨大的享受。

  有一次,当着他的面,斯蒂芬先生对她使用了那条马鞭。勒内亲手把O推向桌子,并把她按在那上面,使她一动也不能动。她的裙子滑落下来,是他又把它撩起来的。也许更加令他神往的是,当他不在她跟前时,当他出去散步或工作时,O在皮鞭下扭动、呻吟和哭泣,不断祈求着他的怜悯却得不到它——他深深意识到,这些疼痛和羞辱是按照她所热爱的情人的仆人鞭打过她。在斯蒂芬先生那里,他终于找到了他自己难以胜任的那个严厉的主人。

  这位在世界上他最崇拜的人会迷恋上她,愿意不辞辛苦地来驯服她,这只能使勒内的热情变得更为高涨,对这一点O已经一览无余。所有那些尝过她嘴唇滋味的嘴唇,所有那些抓住过她的乳房和yin部的手,所有那些插进过她的身体的阳具,全都为人提供了无可置疑的活生生的证据,证明她确实曾为他而卖身;同时也证明,她拥有值得被出卖的本钱;也可以说,这一切将她神圣化了。

  但是所有这些证据在勒内眼中全都不能与斯蒂芬先生提供的证据相比。

  每次勒内拥抱她之后,都要仔细地察看那些上帝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O清楚地知道,如果说他几小时之前告发她是对她的背叛,那也只是为了在她身上添上一些新鲜的更加残酷的印记。她还知道,尽管带来这些印记的原因最终会消失,但是斯蒂芬先生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事情要远糟于此。

  (但他的做法对她来说是正中下怀)

  勒内面对着她那满布粗粗的紫色鞭痕的苗条身躯,注视了很长时间,脸上露出印像极深并且完全被它征服的表情。那些鞭痕像许多绳索一样伸向双肩、脊背、臀部、腹部和乳房,时而叠在一起,时而纵横交错,这里那里还有一丝丝血迹在缓缓地渗出皮肤。

  “哦,我是多么爱你。”他喃喃着。

  他用颤抖的双手脱去衣服,关了灯,在O的身旁躺下来。她在黑暗中呻吟着,他和她做⊙ㄩ爱通霄达旦。

  O身上的鞭痕几乎在一个月之后才完全消失。在皮肤破裂的地方留下了一条条细小的白痕,就像那种陈旧的伤痕。无论何时何地她忘记了这些伤痕的来历,勒内和斯蒂芬先生的态度就会通过它们来提醒她。

  勒内手里当然有O住处的钥匙。他还没想到过给斯蒂芬先生也配一把,这也许是因为时至今日斯蒂芬先生还没有表示出想造访O的住宅的想法。但是,他那个晚上送她回家这件事使勒内突然意识到,这个门只有他和O才能打开,斯蒂芬先生也许会认为,这是勒内故意为他设置的一个障碍,一道屏障,或是一个限制。

  然而,如果他一方面把O交给他,另一方面却没有同时给予他无论何时随心所欲在O的家里出入自⊙ㄩ由的权利,那是很荒唐的。于是,他配了另一把钥匙交给斯蒂芬先生,而且在斯蒂芬先生收下之后才告诉了O。她根本不能想象自己会提出抗议,连作梦也不会的。 而且她很快发现,当她等待著斯蒂芬先生的到来时,内心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她等待了很长时间,猜测著他会不会出人意料地午夜造访;还猜测他会不会当勒内不在家时趁虚而入;猜测他会不会是一个人来;也猜测他究竟会不会来,她没敢把这些想法告诉勒内。 

  一天早晨,那个清扫妇正好没来,O比平时起得早些,在十点钟时,她已打扮停当。正当她准备出门时,忽然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她飞快地跑到门边,嘴里叫著勒内的名字(因为有好几次勒内的确曾以这种方式在这个时候到来,她根本没有想到除了他还会有谁)。是斯蒂芬先生,他笑了,对她说: 

  ”对呀,我们为甚么不叫上勒内呢?” 

  但是勒内被办公室的一件公事约会拖住了,要到一个小时之後才能来。 

  O的心狂跳著(她奇怪这是为甚么),看著斯蒂芬先生把外衣挂好,他让她坐在床上,用双手捧起她的脸,稍稍加力迫使她嘴唇微启,然後吻了她。她几乎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他用手抓著她,她早就摔倒了。他抓住她,使她直起了身子。 

  她不明白,为甚么自己的喉咙会被一种焦虑和极度痛苦的感觉堵住,因为说到底,斯蒂芬先生能够对她做出的一切事情她都经历过了,还有甚么可怕的呢?

  他吩咐她把衣服全部脱光,她开始顺从地脱著衣服,他看著她一句话也没说。她不是已经相当习惯于把自己的裸体暴露在他的凝视之下了吗?就像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习惯于等待他作出决定,决定下一步他将从她身上得到哪一种快乐。如果她让自己在想象中回到以前的时间和地点,回到在这个房间里除了在勒内面前她还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裸露过自己的身体这上事实上去,她就不得不承认,她一直在欺骗自己,那令她感到焦虑不安的基本原因始终如一:她自己的自我意识。

   唯一的区别在于,此时此刻她的自我意识显得格外清晰,这是因为这次她既不是身处某个特殊的地点,在那里她除了服从别无选择;也不是在夜晚,在那时她可以让自己进入一个梦境,或者进入一个与白天联系在一起的秘密的所在,就像罗西城堡中某个已经与她的生命和勒内联系在一起的秘密的所在一样。五月天的亮丽把她的秘密变成公开的了:从今以後,夜间的现实和白天的现实将合二而一,从今以後--O在想:这一时刻终于来到了。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种奇特的安⊙ㄩ全感与恐怖感掺合在一起的感觉的来源。她深深感到,这就是那种使得自己对之完全臣服的东西。从今以後,将不再有间歇,不再有结束,也不再有赦免了。

   由于他正是那个她长期等待和期望著的人,他一经出现,就已成为她的主人。斯蒂芬先生是一个远比勒内更为苛求、也更为有主见的主人,不论O是多么地爱勒内,他又是多么爱她,在他们之间总有著某种平等的关系(或许只是在年龄上的平等),这种关系消除了她对他驯顺服从的感觉,使她意识不到她对他的从属地位。

   每当他 要她的时候,恰恰也是她 要他的时候,仅仅因为他有求于她,在她就足够了。但是似乎是由于他的情绪感染了她,是他在与斯蒂芬先生有关的一切事物上对他的崇拜和敬意感染了她,她毫不犹豫地服从了斯蒂芬先生的命令,并且由于他下达的这些命令而对他怀著感激之情。

   不论他跟她讲话时,是用法语还是英语,也不论他称呼她时,是用那个熟稔的"你"字还是用较少个人关系的"您"字,她始终称他为"斯蒂芬先生"而从未用过其他叫法,就像一个陌生人或仆人那样。她对自己说,假如她敢于斗胆提出来的话,使用"主人"这个词其实更合适一些,而他提到她时最好使用"奴隶"一词。她又告诫自己,这一切都非常好,因为勒内会很高兴地看到她成为斯蒂芬先生的奴隶。

  这时,她已经把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脚,又重新穿上她的高跟鞋,然後她面对著斯蒂芬先生,低垂下眼帘,她在等待著。斯蒂芬先生正倚窗伫立,明亮的阳光透过有点点花纹的细棉布窗帘倾泻进来,轻柔地抚摸著她的臀部和大腿。

   她从不特意在打扮自己的方面追求任何特别的效果,但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应当多洒些香水,她还发现自己忘了涂乳晕,幸运的是她穿著高跟鞋,因为脚指甲上的寇丹已经开始剥落了,这时她才突然醒悟到,自己在这深深的沉默之中,在这明亮的阳光之下,等待著甚么。

   她在等待著斯蒂芬先生对她发出一个信号,或许在等待著他,命令她跪在他面前,为他解开扣子、抚摸他,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因为这只不过是她一个人在胡思乱想,她顿时感到脸上热辣辣的。她一边感到自己脸红了,一边在想:自己这时脸红该显得多么愚蠢啊!一个妓女还会感到羞涩和害臊。

  正在这时,斯蒂芬先生让O在她的梳妆台前坐下来,他有些话要对她说。确切地说,这算不上是一张梳妆台,而只不过是嵌在墙上的一个比较低矮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脸刷、眉刷和小瓶子。在那面查理二世复辟时期的合页镜子里,O可以看到自己坐在椅子上的整个身影。

  斯蒂芬先生说话时在她身後踱来踱去,他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反映在镜子里,在O的影子後面,但他的影子看上去似乎距离很远,因为镜子的水怠已有些斑 ,颜色发暗。

  O分开双手,双膝也分开著。为了便于回答斯蒂芬先生的问题,她产生出一种抓住那个晃来晃去的身影让他停下来的冲动。斯蒂芬先生讲话时用的是一种简洁的英语,他一个问题接著一个问题地问著,对最後那几个问题,O作梦也想不到他会问出口,尽管她早有精神准备,知道了甚么样的问题都可能问到。

   谈话刚刚开始不一会儿,他突然住了口,走过来把O在那张椅子上摆得更深更靠後些,让她把左腿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另一条腿微微蜷起来。O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中,在自己和斯蒂芬先生的视线中呈现出一副完美无缺的开放姿势,就像一个无形的情人刚刚从她身边离去,把她留在那微微开启的状态之中。

  斯蒂芬先生又重新拾起他的话题,用一种法官式的果断语气和忏悔师式的技巧不断地发问,O在他说话时并不看他,只是低著头一一回答他的问题。自从她从罗西回来以後,除了勒内和他本人之外她有没有属于过任何其他人?没有。她想没想过属于任何她遇到的人?没有。她有没有在夜里独自一个时爱抚过自己?没有。她有没有爱抚过任何女朋友,或者被对方爱抚过?没有(这个"没有"回答得有些犹豫)。她有没有对任何女朋友产生过欲望?是的,有一个杰克琳,但是用"朋友"这个词似乎有点过分。说熟人可能更恰当,用"同室"也行,这是在高级寄宿学校里有教养的女学生们喜欢用的称呼方式。

   接下去,斯蒂芬先生问她有没有杰克琳的照片,他扶她站起来,让她去把那些照片找出来。正在这时勒内冲进了起居室,因为急匆匆地爬上四层楼而气喘嘘嘘。他看到O正站在一张大桌子前边,那上面摆满了杰克琳的照片,黑白相间地像夜晚的水潭,斯蒂芬先生半坐在桌子上,正在仔细看著O一张接一张递给他的照片,然後逐一放回桌上。

   他用一支手握著O的下部,勒内进来时,斯蒂芬先生跟他打了个招呼,但一直没放开她,而且她感到他的手指正更深地探进了她的身体。自从勒内来了以後,他就不再对她说话,而是转而对勒内讲话了,她想她知道这是为甚么:由于勒内的在场,斯蒂芬先生和勒内之间关于她的协议就重新生效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就被搁在一旁了,因为她只是这个协议的引子或者说是对象,他们不必再询问她,她也不必要再回答问题。在这以後,有关她应当做甚么,甚至她应当是甚么的决定,全都与她无关。

   时间已近中午,阳光直射在桌子上,把照片的边 得卷了起来。O想把照片从阳光的直射下挪开,把它们展平,免得毁掉这些照片,但是她的手指发颤,因为此时斯蒂芬先生的手指在她体内的动作已经快弄得她忍不住要呻吟起来,她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忍住呻吟。

   接著,斯蒂芬先生动作粗暴地把她推倒在桌上的那些照片当中,就让她那样双腿摊开悬在桌旁,他走开了,她的脚沾不到地板,她的一支高跟鞋从脚上滑下去,无声地掉在白色的地毯上。她的脸沐浴在耀眼的阳光里,她闭上眼睛。

   後来,又过了很久,她记得在这段时间里听到了斯蒂芬先生和勒内谈话的支言片语,此时,她已经不再为她所听到的那类对话而感到震惊了,就好像那是与她无关的事情,又好像是她过去已经经历过的事情。

   其实,她确实已经历过类似的情形,自从勒内头一次把她带到斯蒂芬先生那里开始,他们一直用这样的方式讨论和她有关的事,但是在头一次见面时,斯蒂芬先生还不认识她,因此大部分时间是勒内在说话。从那次见面到如今,斯蒂芬先生已经做到使她屈从于他的一切奇思异想,已经按照他自己的趣味重新塑造了她,已经要求并从她身上得到了最骇人听闻的一切,并且使这些动作变得像家常便饭一样。除了他已经得到的,她已经不能再多给他任何东西了。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斯蒂芬先生正在讲著甚么事情,而他在她面前一向是相当沉默的。他和勒内又在谈论著他们在一起时常常谈起的话题,那就是以她为题目的话题:讨论怎样最大限度地利用她的问题,讨论如何分享他们在各自对她的特殊使用过程中所了解到的东西。斯蒂芬先生欣然承认,当O的身体上布满鞭痕时,她往往会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具体是哪种鞭子留下的痕迹倒无所谓,只要这些鞭痕在一看之下就令她不可能隐瞒,并且能够立即明白无误地揭露出关于她的一切。

   明白这一点是一回事,看到它实现的证据则是另一回事,看到这个证据被不断地重新展现出来又是一回事。斯蒂芬先生说,在希望她被鞭打这一点上,勒内是完全正确的,他们决定不必过多考虑从她的哭喊和眼泪中所能得到的快乐,而应当按照总是能够在她的身上看到鞭痕这一 要,不时地鞭打她。

   O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的腹内仍在燃烧,听著他们的谈话,她忽然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好像斯蒂芬先生变成了她的替身,正在替她说著话,好像他以某种方式进入她的身体,因而能够感觉到她的焦虑、痛苦和羞耻,同时又有一种秘密的自豪感和刻骨 心的快乐,尤其是当她独自一人处在陌生人群之中的时候。

   在那些路上的行人过客中间,在公共汽车上,在摄影棚同那些模特儿和技师们在一起时,她对她自己说,对于所有这些现在和她 在一起的人们来说,如果他们遇到了某种突然变故,不得不躺在地下,不得不叫来大夫,即使当他们已经丧失知觉或者无意中使自己的身体暴露出来的时候,还是可以保持他们的隐私;但是她却不能:她的秘密不是用沉默能够保持得住的,也不是仅靠她自己就能够保持住的。

   她根本不可能在心血来潮的时候稍稍放纵一下自己,因为真⊙ㄩ相立即就会暴露无遗,这正是斯蒂芬先生一开始提出的那些问题的真实含意。她不再能够去参加许多下层的一般活动,比如打网球或者游泳。

   这类禁令使她感到欣慰,一种物质上的欣慰,就像女修道院的铁栅在物质上阻止了过修道生活的姑娘们的相互接触,阻止了她们逃走一样。也是为了相同原因,她要是不想冒遭到杰克琳藐视的危险,又怎能不冒著必须向她全部或部分地解释真⊙ㄩ相的危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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