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琥儿第一次见到典史
,当然,那时他还没担任县衙的典史。那年琥儿八岁,见到典史的地方,是
琥儿家中的书房,而典史,是琥儿的父亲请来教琥儿唸书的老师。
典史请琥儿坐下来,向琥儿自我介绍:「琥儿,我的名字叫向华,今天起就
是你的老师,你要不要简单说说你的事,让我认识一下。」
琥儿望著向华,都起了嘴,并没有开口,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好像根
本不想坐在书房裡。向华看了琥儿的反应,微微一笑,说:「你爹爹跟我提
过,你好像不太爱和老师相处,我是你第三任的老师了,前两任的老师都教
不到半年,就被你气走了,是吗?」
琥儿嘴唇动了一下,但又忍住了没有说话。向华补捉到了琥儿的反应,说道
:「我很好奇,你可以跟我说说是什麼原因吗?」顿了一下,又鼓励琥儿:
「你只管说,我想,我知道原因后,可以避免做一个你不喜欢的老师。」
琥儿想了一下,开了口:「我不需要老师。」
向华提问:「為什麼呢?你应该有很多等著要学的东西啊,不是吗?」
琥儿答的直接:「那些东西,爹爹都会。」
向华「哦」了一声,好像有点明白琥儿的心思了,但仍投给琥儿一个「我不
懂」的眼神。
琥儿强调:「老师会的东西,爹爹都会,爹爹会的,老师不会。」
向华点点头:「所以,你想要你爹爹来教你东西,不要老师教你,是这样吧
。」他大概捉住琥儿的心态了,从小没有母亲的琥儿,想多一些和父亲相处
,才会气走老师,希望父亲能就此不再找新老师,而亲自教导琥儿。可是琥
儿的父亲是军职,留在家中陪琥儿的时间想来不会太多。
向华问琥儿:「那麼,你觉得什麼事是老师不会,而你爹爹会的呢?」
琥儿想都不想就列了出来:「射箭、枪法、打拳都是。」在琥儿心中,那些
老师好像都是文弱书生。
「所以你想学射箭、枪法、打拳?」
「嗯嗯,我长大后要和爹爹一样做将军。」
向华微微一笑,没有告诉琥儿,女孩子是不能做将军的,她的爹爹也还不是
将军,是参将。他只是问:「那麼,如果我也会射箭、枪法、打拳,也教你
这些呢?」
「你会?」琥儿投给向华一个不信的神色。向华看起来不像爹爹那样魁梧,
书生装扮,看起来倒和以前的老师比较像。
「你不信,要打赌吗?你想一个你爹爹会的本事来考我,如果我做不到,我
就帮你想办法,请你爹爹不要回军营,留下来教会你这个本事。」向华说。
琥儿要的就是父亲留下来陪她,向华的提案正合她心意,於是说道:「好啊
。」
向华笑著说:「先别忙,那如果我做的到,你输了呢?」
琥儿侧头想了一下,反问:「那你说怎麼办?」
向华回答:「如果你出的题目,我做的到,那就由我来教你这个本事,好不
好?」
琥儿提出问题:「那我岂不是佔了便宜,输了好像也没什麼坏事。」
向华听了哈哈一笑:「你这小丫头还挺老实的嘛,好,你觉得佔了便宜的话
,那你输了,我还是教你本事,但是要打十下屁股,这样好不好?」
琥儿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胜算较大,就说:「好。」
「一言為定,那你选个题目吧,你觉得你爹爹做的到而我做不到的。」
琥儿又想了一会,出了题目:「我见过爹爹让人拿著靶子跑来跑去,然后他
发箭射中靶心,我不信你会这个。」
「好啊,那就这个吧,不过你有弓箭和靶子吗?」
「我有弓箭,我去拿来。」
琥儿跑离书房,过了一会又回来,手上拿著一副小弓箭。向华看了哈哈一笑
,说道:「这是你才能用的玩具吧,太小了。」
「可是我只有这个。」
向华拿起琥儿书桌上的毛笔:「那这样好了,我用这个。」说著将毛笔倒转
过来:「我用笔桿射入靶心,这样好吗?」用重量很轻的毛笔桿要射入靶心
,难度上比用弓箭高,琥儿点点头表示同意。
接著要解决的是靶子的问题,於是向华找来一块木板和锯子,这个下午他就
和琥儿在书房内做了个简单的靶子,靶的下方有个桿子可以握住,靶子上用
毛笔画了一个圆圈,琥儿故意把这个圆圈画的只有一吋宽左右,向华看了,
只是笑笑。
靶子完成之后,向华问:「那谁来拿靶子跑啊?」
琥儿指了指自己。
向华问:「你不怕我失手射中你?」
琥儿回了一句:「你没信心的话,也可以直接认输。」
向华一笑:「小丫头还懂的激我啊。好,那咱们到院子裡去吧。」
於是两人走出书房,来到了院子。向华将靶子交给琥儿,说道:「用你最快
的速度移动吧。」
琥儿双手拿著靶子,开始在院子内跑了起来,為了不让向华太好射中,琥儿
故意忽东忽西的跑著,不让向华太好猜中她的奔跑路线。向华等琥儿跑了一
会,说道:「小心了,著。」手一扬,毛笔飞掷而出,琥儿感到毛笔射来,
故意想要转个方向,刚要转身就听到「啪」的一声,停下一看,不禁咋舌。
毛笔桿不但穿入了木靶上所画的圆心,竟然贯穿了厚约有一吋的木板还突出
了一吋来长。琥儿一跤坐倒在地,如果早知道向华掷毛笔的力道如此惊人,
她是决计不敢当活靶的。
向华笑问:「如何?」
「你……真的是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只是一个身份,我来教你唸书,就是教书先生。」
两人再回到书房,向华的目的达到了,和琥儿又做靶子又射毛笔的玩了好一
阵子,小琥儿看来愿意亲近他了,而且对他的毛笔桿穿木板的暗器功夫非常
有兴趣。
琥儿兴奋的说:「我输了,你要教我射笔桿儿的本事吗?」
向华神色严肃:「可以,但是这个本事不好学哦。比起读书来,学这些东西
要吃更多的苦,你可以吃的了苦吗?」
琥儿点点头:「我可以,我知道那不容易的。」
向华趁势问:「那你应该叫我什麼?」
琥儿立即回答:「哦,老师,我叫您老师。」琥儿第一次以老师称呼向华。
向华却摇了摇手:「不对。」
「那……我该称呼您什麼?」琥儿想不出来叫老师有什麼不对。
「如果你要跟我读书习字,叫我老师就可以了,如果你要学射笔桿的本事,
你要向我磕八个头,叫我师父。而且一但你叫我师父,凡事就得听我的话,
守我的规矩,你愿意吗?」向华说著,轮到向华摆起高姿态了。
琥儿想了一下,就在向华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行了拜师
礼,口称:「师父。」
向华呵呵一笑:「好徒儿,乖琥儿,起来吧。」
琥儿站起来,仍然兴奋:「那我要先从什麼学起?」
向华故意板著脸说:「你啊,要先从打十下屁股开始。」
琥儿的表情僵了一下:「唉……师父还记得哦。」
「当然,你想曚混过去不成?」
琥儿试著讨价还价:「好啦,打就打,但不要太重哦。」
「这恐怕就由不得你决定了。」向华说著,手中拿著刚才射笔桿时用的靶子
,双手一崩,把靶子下方的握桿折了下来,在手中试挥了一下。
琥儿看著向华的动作,不安的说:「那个……好像有点粗耶。」
向华斥责:「小丫头意见这麼多,站过去,腰弯下,手放膝上,屁股翘高。
」
看来对於打屁股的事情,向华是认真的,琥儿倒是愿赌服输,乖乖依言做了
,心中不禁有些担心,向华射笔桿子的劲道如此可怕,被他打屁股不晓得会
不会很疼。
向华持木桿在琥儿弓起的臀上重重抽了一记,琥儿吃痛,「哇」的一声叫了
出来。向华停了一下,等琥儿疼痛感稍稍舒缓后,又提起木桿一记打下,边
打边说:「好好记著今天这疼,把你官家小姐的骄气收起来,日后你若是不
听话嘛,就像这般。」
琥儿忍著痛楚受完了十下,直疼的泪水在眼中打转。向华打完,放下木桿子
,神色恢复和蔼,一把拉过琥儿,从怀裡取出一粒药丸,塞到琥儿口中,对
琥儿说:「这个吞下去,给你活血消肿的,屁股揉一揉,明天才不会淤青。
」
琥儿吞下了药丸,边揉著发疼的臀部,边问:「那我现在要先学什麼?」
向华回答:「声律啟蒙。」
琥儿的表情垮了下来:「那……和射笔桿儿有什麼关系?」
向华正色说明:「没有关系,这是你爹爹交代的功课,你做完了,我才教你
其他本事。」
琥儿都起了嘴,向华又补充说:「如果刚刚那十下还没打掉你的骄气,我们
可以再来十下。」
臀部兀自发疼,琥儿倒也不敢造次,只说:「那个我会了啊,一东韵,云对
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一路背了下去,
琥儿倒真的熟悉,口中不停,一下子便把一东韵背完,直到「……女子眉纤
额下现一弯新月,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
向华满意的点点头,跟琥儿讲述了她刚才所背的「三尺剑」、「六钧弓」、
「清暑壂」、「广寒宫」等之类的典故,向华故事说的好听,琥儿也就不觉
得太无聊,功课完毕,向华便教琥儿从武学入门的马步开始,练习武功。
此后每日,琥儿上午便跟随向华读书习字,琥儿是女子,讲完了声律,向华
也不教她四书那些考功名用的书本,五经也只挑了比较有趣的诗经教授,再
来便是些诗词歌赋及前代文人著名文章之类的学问。到了午后,便教琥儿武
术,从简单的拳术到打坐练气、练眼力、练手力、取準头等等一路学了下去
。
琥儿后来才知,她拜在向华门下实是她的福气。向华年少时,曾有秀才的功
名在身,但后来科考不得志,弃文从武,行走江湖,除强扶倾,经过了一番
歷练,倒成了武学大家。
在偶然的机缘下,琥儿的父亲于承恩救了负伤的向华,两人结交為好友,一
次于承恩谈到女儿总是气走教书老师,向华便自告奋勇,到于府教导琥儿,
那时,向华便有打算收琥儿為徒,将一身文的武的本事全部传授给琥儿,以
报于承恩相救之恩。琥儿心裡对这个师父也颇為信服,愿意收起性子,专心
的和师父学习学问武功,琥儿聪明又认真,因此,在第一次和向华见面后,
琥儿也不曾再挨过向华的打。
数年过去,琥儿由八岁的小女孩变成了十四岁的少女,虽然年轻,已隐然是
个小美人。那年于承恩受命移防,协助某地剿平盗匪,因此有职务上的调动
,必需离开原来的驻地。他的家眷相当简单,於是他带著琥儿、向华及几个
僕人,一同前住新的驻地。
于承恩对琥儿说,此次的行程会经过叔叔婶婶所住的县,他们正好会在那裡
待一些日子,于承恩要在当地校对黄册,召集军户,整顿军备人马之后,再
前往目的地。经过十餘日,于承恩一行人终於来到了县内,暂时在驛站住下
。依制度,县令统辖一县的户政,安置好行李后,于承恩立刻赶去县衙,準
备会同县令处理校对黄册的公事。
琥儿要等父亲公务回来,再一起去拜会婶婶,也没其他事可做,便拉著向华
到街上去。琥儿和向华学了六年的功夫,已颇有身手,寻常人也欺侮不了她
,但向华心想,初到陌生的地方,总是小心為上,便答应跟著琥儿上街,也
有个照料。
两个人漫无目的逛著,来到了县衙前的大街上,远远便见一群人聚在衙门外
。
琥儿问:「疑!怎麼衙门这麼热闹啊?」
向华回答:「若是遇到审理一些地方百姓们关心的案子,是这样子的。」
琥儿拉著向华,说:「那我们也去看看吧。」
到了衙门前,两人挤在人群中找了个看的到场面的位子,只见县令居中坐在
暖阁上,堂下是两个年轻女子,一个是少妇的打扮,另一个是少女的打扮。
那少女跪著,而少妇人趴在石板上,上衣被拉起至腰间,裙子及小裤均被褪
下到膝盖,露出了臀部至大腿的肌肤,臀上一道道暗红的杖痕,整个臀部明
显的肿胀,显然是刚被杖责了一顿。
琥儿看到这一幕,讶异极了,脸上跟著红了起来,她从来不知道,公堂上会
这样当眾将女子除去裤子打屁股,琥儿朝向华投了一个询问的神色。
向华在琥儿身旁低声说明:「一般而言,女子不用亲自到衙门应讯的,除非
是姦盗不孝之类,比较重大的罪嫌。如果需要受杖,一般也和男子不同,是
不必去衣的,除非是犯了姦罪。」
琥儿对於怎麼样算是犯了姦罪似懂非懂,不过也知道这是很丢脸的事,接著
就听向华说:「这叫『以其不知耻而耻之』。」琥儿正听向华说著,堂上又
起了变化。
县令惊堂木一拍,对著堂下跪著的少女怒喝:「轮到你了,来人,给我重打
四十。」说著洒下了火籤。两旁数名衙役上来将那女子压在石板上,按住头
脚,解腰带,脱裤子,很俐落的让那女子做好受刑姿势,跟著便一板接著一
板打了起来。
耳中听到的是衙役报数声及女子的哭喊声,眼前看到的是雪白的臀部渐渐的
转為令人触目惊心的殷红,琥儿不忍看下去,拉了拉向华的衣角,往街上走
去。
两人走到照墙旁,琥儿对向华说:「我不知道她们做了什麼,不过这样子看
起来好残忍,不只是很痛很痛,也会难堪到想死了算了吧。」琥儿这时当然
不知道,她自己在三年后会面对比这更加难堪的杖臀全刑。
向华还没答话,有个也从衙门走出的书生听了琥儿的话,「嘿」了一声,问
:「两位是从外地来的吧!」
琥儿点了点头。
那人低声对琥儿和向华说:「你们不知道,我们县太爷最爱干这事了。」
向华问了一句:「此话怎讲?」
那书生说道:「我们县太爷啊,只要在审理案件时,发现有年轻女子犯案,
就喜欢东拉西扯,看看是不是能把案情带到是否有姦情上头去,然后传唤这
些女孩来问话。寻常平民百姓,又是女子,被传唤上堂吓都吓死了,让县太
爷一张嘴说的答不上话来,县太爷就当作是犯人无话可辩,逼著画押定案,
然后当堂脱裤子打屁股。也许本来这些女子是犯了一些轻罪,就算审明了判
笞刑,也可以用铜钱赎,不必真的得挨打的。但县太爷总是这样一判,原来
真犯的罪罚钱,再安上一个姦罪打屁股,百姓也不明就裡,只道真是这样。
我却是看多了这县太爷审案,哪这样巧,他任内的姦情特别多,也就明白了
。」
琥儿生气的喊:「这也太过份了吧。」
书生忙阻止琥儿:「你小声些,别给听见了。」见琥儿静下来,又说道:「
百姓又能怎麼样。像刚刚那两位姊妹家裡卖药材的,和人有了买卖纠纷才闹
到了公堂上,本来是由药铺的伙计代為应讯,后来却变成了买卖纠纷是因姊
姊通姦而起。县老爷也不放过妹妹,再审又变成了姊姊的情夫也和妹妹和姦
,所以姊妹都判了笞四十。」说著摇摇头,往大街一头去了。
作者按:「声律啟蒙」成书是在康熙年间,杖臀全刑的故事虽从未载明背景
,但其参考的制度是明朝,故「声律啟蒙」只是借用,年代不符,读者诸君
,切莫深究。
请登录之后再进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