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宁一觉醒来，是在温暖的室内，他迟疑了片刻，手指的剧痛把他唤回神来，楚晚宁垂下眸子，见十指被细细的裹上了纱布。
他不是在水牢吗。
楚晚宁不动声色地警觉起来，一双凤眸闪出凌厉的光，打量着周遭。
还是很疼……
楚晚宁蹙起眉，倒吸一口凉气，蜷曲了一下手指，只感觉疼得厉害。
“晚宁，别动！”墨燃急切的声音响起。
楚晚宁闻声抬头，见墨燃急匆匆走过来，立在自己身侧，垂眸看向自己，“疼？”
楚晚宁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墨燃的视线：“你回来了。”
“能不回来呢。”墨燃坐在楚晚宁身侧，语气不善，“本座再不回来，都不知道你怎么死的了！”
他恨铁不成钢似的：“你就不会反抗吗！啊？你不是和本座挺能耐的。”
踏仙君也是奇怪的，他本是在南屏山和楚晚宁共度良宵，度完了应该是等三天以后，没想到一睁眼却要出征了，了解清楚状况后，他才发现，他居然回到了前世。
算算时间，正是宋秋桐拔楚晚宁指甲的时候，墨燃心一沉，果断取消了作战计划，连夜御剑飞回了死生之巅。
还好，还不算太晚，楚晚宁只是手指受伤，没被拔了指甲。
墨燃下令把宋秋桐处以死刑后，连忙带着楚晚宁回了巫山殿。
瞧着楚晚宁苍白的脸色，墨燃心如刀绞，恨不得替楚晚宁这般难过。
自己之前到底是多么恶劣，放着这么好的楚晚宁视而不见，还让他受重的伤……自己简直……非人哉……
墨燃心疼又怜爱，彻夜不眠地守着楚晚宁。瞧着楚晚宁面色苍白，心里想好了一百种怎么让华碧楠死无葬身之地的方法。
他的晚宁啊……
怎么这么傻……
楚晚宁看不穿墨燃的百感交集，只是淡淡道：“结果怎么样……俘虏……别杀人了……”
“什么怎么样！”墨燃气极反笑，揉了揉楚晚宁的发，“我担心你，仗都没打就回来了。”
楚晚宁闻言，一双凤眸瞪得滚圆。
墨燃垂下头，吻了吻楚晚宁的眉心，低声呢喃
道：“本座的晚宁啊……”
楚晚宁大约是吃痛了，也不反抗了，任由他吻着，乖顺得厉害。
墨燃心痛更甚，松开了楚晚宁，努力学着苟宗师的模样，放轻了声音：“晚宁不疼了，昂。”
楚晚宁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他大约是觉得自己狼狈，不愿意露怯给墨燃看，只好狼狈不堪地把自己包裹起来，不让墨燃看出来他此刻的狼狈。
他惯来如此，受了伤也不过就是一言不发地躲去什么角落，静静地舔舐着伤口，不博同情，不求关注。
他要面子，不愿意求着别人关注。起初，他也希望过谁来关心他一下，不过这么多年也过去了，一次一次的失望令他铸就了铁壁铜墙。
墨燃偏要做破墙之人。
墨燃慢慢地摩挲着楚晚宁的手，不太熟练地温柔道：“本座已经下令处死宋秋桐了，今后不会有人敢……对你如此了……”
楚晚宁淡淡道：“你也不必如此。”
“要的！”墨燃急切道，“之前都是本座的错……本座会改的。”
楚晚宁抬起眸子：“？”
墨燃握着楚晚宁的手不自觉用力，看见楚晚宁下意识蹙起的眉后又连忙松开手，不太自然道：“本座真的知道错了，本座不杀人了。”
他期期艾艾地：“晚宁……给本座一个机会吧，本座给你证明……”
楚晚宁：“……”
楚晚宁有些迟疑，似乎不太习惯墨燃这个状态，连忙拾掇起冷淡的阵脚：“你是什么毛病。”
墨燃逼近一步：“晚宁……”
楚晚宁拂袖，下意识呵斥道：“滚。”
“不。”踏仙君对耍赖颇有心得，伸手探了探楚晚宁的额，沉吟片刻，“还是有些烧，等下还要吃药。”
楚晚宁这些年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对此没什么异议，或者说懒得有什么异议了。他每每抗拒，总是换来踏仙君的暴怒，接着是一阵责打。男人手劲很大，一掌掴在脸上，往往几天消不了肿。
他靠着床头，阖上双眸，指尖不自觉地抖了抖，淡声应了一声，故作冷淡。
可这幅冷淡模样落在墨燃眼里，却有些无端的哀凉。他的师尊，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睥睨着一切，何时如此狼狈。他颤抖着握住楚晚宁的手，一双黑到发紫的眸子含着无限的哀伤与深情，挑起来瞧着楚晚宁。
楚晚宁在巫山这几年，清瘦了不少，衣服仍是旧时的衣服，依然是穿的严严实实、一丝不苟，可着衣那人清减了不少，几乎撑不起那衣服，饶是如此，他的背仍绷的笔直，一身傲骨从未被折断。
男人面子上仍是冷淡的，带着拒人千里的气质，似高山之巅那一捧雪，剑眉凤眸，从眉到唇，都像是细细勾勒出的艺术品。可他唇色太浅了，浅的没什么血色，平添了几分脆弱。
楚晚宁大约还以为自己像之前一样凌厉，可以吓走墨燃，可无论是他还是墨燃，都已不同以往。
墨燃只觉得心头大恸，强忍着内心几乎要把他吞噬的疼痛，把踏仙君的暴虐锁着内心最深处，道：“那本座去给你取些吃食。”
楚晚宁没有应答，墨燃几乎是狼狈不堪地逃离了房间。
掩上房门，墨燃“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之前到底是什么畜生，才会害楚晚宁如此！
他的师尊，那么好……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被他害到如此境地。
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墨燃倚着门，深吸一口气，强行把心中翻涌的情愫压回心底。
现在最为重要的，对楚晚宁好一些，他哪有时间去想这些事情。
稳了稳心神，墨燃去一边的厨房盛了一碗粥，转身回到房间。
一片黑色中，楚晚宁听见门“吱呀”地响了一声，他抿了抿唇，又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人坐在床头，楚晚宁掀开眸子，墨燃却是没着急把粥递给他，而是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楚晚宁唇边：“先喝口水吧。”
楚晚宁偏过头，伸手欲接过杯子，却被墨燃一手把手按下去。墨燃温热的掌心握着他冰冷的手，又去摸他另一只手，把他的双手皆笼于掌下。
“那个。”墨燃干巴巴道，“你手有伤，你凑合凑合，先这样喝吧。”
楚晚宁没有反抗，浅浅地抿了一口水，把手从墨燃掌心抽出来：“粥。”
踏仙君连忙端过粥，盛了一勺递到楚晚宁嘴边：“我喂你。”
他同楚晚宁做过许多荒唐事，那么多个夜晚看着那个清冷绝世、如冰如霜的男人哽咽着求饶，可如今只是喂个粥，他却紧张的手心冒汗。
楚晚宁垂下眸子，低头看向墨燃手里的勺子，长睫微微抖了抖。
骄傲令他不愿意接受墨燃如此的照顾，可他反抗的太多了，每一次都要折腾的鲜血淋漓，脸上掴掌的痕迹早已消失，可他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知道自己拒绝墨燃是什么下场，墨燃大约会给他一巴掌，再捏着他的下巴，把一碗滚烫的粥都强行灌进去，他会被呛得厉害，然后墨燃会狠狠地吻上他的唇……
脸上的旧伤火辣辣地疼起来，楚晚宁抖了抖唇，仍放不下脸去低头喝下那勺子里的粥。
这样喝粥对他太狼狈了。
墨燃瞧着楚晚宁的神态，心中明白几分，滔天的悔意几乎要把他吞噬，他面子上仍是冷静的，把勺子移到自己嘴边，吹了一口，又递给楚晚宁：“不烫了。”
他不知是说给楚晚宁还是说给自己，只是轻声道：“不烫了……”
他把勺子递到楚晚宁唇边，眸子带着倔强，死死地盯着楚晚宁。
楚晚宁偏过头，避开了那勺子，不经意在脸上蹭上了些粥。
踏仙君一怔，放下了勺子，用指腹抹下了楚晚宁脸颊上的粥，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泛着酸，压着他呼吸都有些难受，踏仙君没话找话道：“不想喝么？”
他又生怕楚晚宁接嘴似的急匆匆道：“但是要喝药，好歹喝一点，行吗？”
看着眼下同他商量的踏仙君，楚晚宁一时也没了主意，他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被别人如此温柔以待，一时之间像进了什么未知了领域，一时之间哑了音。
他心中不该有的思绪又翻起来，楚晚宁只好狼狈强压下不该有的思绪，耽搁了片刻，错过了拒绝的时间，再抬头对上墨燃明亮的眸子，楚晚宁鬼使神差地道了一声：“好。”
墨燃的眸子一下子亮了，想得到了什么莫大的许可一般，连忙又舀了一勺粥，递到楚晚宁唇边，又想起什么似的，又收回手，迅速地吹了几下，再次递到楚晚宁唇边。
瞧着墨燃这幅模样，凤眸不自觉染上了笑意，只是一瞬间的笑意，楚晚宁很快又心慌起来，不明白墨燃要干什么
墨燃怎的……突然就变化了？
楚晚宁知晓墨燃是爱着师昧的，再加上这些年受过的羞辱太多了，如今他更不愿意往其他方向想，去自讨羞辱。于是他只是垂下眸子，安静地一勺一勺地喝着粥。
墨燃瞧着他这幅模样，却是愈发的心疼，想了又想，终于是开口：“晚宁……”
楚晚宁猛的又不知所以的紧绷起来，一双凤眸警惕地看向墨燃。
墨燃笑了笑，喉结动了动，颇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