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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柠陌寒(先看隐藏)作者:ak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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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藏月楼坐落于西城长街的尽头,这里的风景总是和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十年前,西城曾是整个临溪最为荒淫混乱的地区,这里没有治安可言,就像城市里藏污纳垢的阴沟,到处都是肮脏和鲜血。讽刺的是,十年后的临溪已经从曾经萧条的穷小镇变成了一座繁华富裕的城池,西城的本质却没有变,它依然接纳着纷至沓来的享乐者,让人们在这肆意放纵平日压抑的欲望。  真要说有何区别,那也许是:曾经来此寻欢作乐的都是穷人,如今来到这的却都是纨绔子弟,穷人已经不再有资格来了。  藏月楼一楼的大堂,今夜的宴会分外的热闹。来自各家达官显贵的宾客齐聚台下,共赏这场盛大的月华盛宴。为这场宴会,酒楼也是动了不少心思,楼内三十六位最负盛名的美人齐聚台上,尤若三十六朵娇艳欲滴的花朵,令人目不暇接。  而台下的客人们,大多都沉浸在这纸醉金迷的气氛中,他们一边纵情玩乐,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生怕错过哪怕一刻的裙下风光。  只有一人是例外,宋家少爷,宋耀文。此时的他正歪靠在椅子上,显得心不在焉。  台上的女子莺歌燕舞,台下的看客心境各异。  “不愧是宋大当家,如此多的美人都入不了你的眼。”丁掌柜打趣地问道。  宋耀文没有接话,而是径直问道:“那个叫北柠的丫头,有动静吗?”  “入夜时刚来报,这位北柠姑娘现在住在柳师爷安排的客房内。”  “哦,柳含烟。”宋耀文轻哼了一声,“他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啊。”  丁掌柜只是陪笑。随后,宋耀文又问道:“那个捕快跟她在一起吧。”  “嗯。”丁掌柜点点头,“不过,公子为何这么对北柠姑娘感兴趣,不会是……”  “她的身份很有趣。”宋耀文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既然是有趣的女孩,我自然会有兴趣。”  丁掌柜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不过,除此之外还发现了一件事。”  “哦?”宋耀文眉头微挑。    子时已至,宴会也随之到达高潮。宾客们争相掷金,只求佳人一舞。“一百两!”“我出二百两!”……为了让自己心仪的美人一展舞姿,客人们不惜重金,趋之若鹜。台下的钱老板看着眼前的盛况,这个月的收入,想必远胜以往。  “一万两。”  台下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看台东侧,宋耀文轻摇折扇,姿态随意地坐着,和平时并无两样。  台上正在张罗的老板娘愣住了,但她很快换上一副笑颜:“嗨呀,这不是宋家公子吗,真不愧是大家风范,出手就是阔绰啊!”  安静只持续了片刻,台下便爆发出惊呼声。有乘机拍宋耀文马屁的,有惊叹于宋家财力的,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兴奋地想看热闹的。钱老板的表情紧张起来,双手紧握住藤椅的把手,他预感到这不是什么好事。  “一万两。”宋耀文重复了一遍,扇子指向舞台正中,“我点她。”  “是兰儿姑娘。”老板娘高声说道,“宋公子要花一万两点兰儿姑娘啦!”  台下再次爆出热烈的欢呼。兰儿是藏月楼的几位头牌之一,不同于婉儿、灵儿等其他几位头牌,兰儿面容清丽,妆容朴素淡雅,卖艺不卖身,与性情相貌妖冶的其他舞女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也正因如此,她也令许多富家子弟神魂颠倒,一掷千金,只为美人一笑。  在众人的欢呼和老板娘的示意下,兰儿踩着轻盈优雅的步伐走到台最前面,依然带着素雅出尘的笑容,对着台下的宋耀文行了个礼。  “那就让我们的兰儿姑娘给宋公子……”  “不急。”宋耀文打断了老板娘的话,眼神只看着兰儿,“让兰儿姑娘舞上一夜,也不知一万两够不够?”  惊讶与欢呼并起,兰儿的笑容僵住了一瞬。  老板娘连忙确认道:“宋公子,是想让兰儿姑娘跳一整晚?”  宋耀文笑着点了点头:“不知够不够?”  “够,当然够!”老板娘笑着答道,脸颊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钱老板满脸忧愁,宋耀文不明缘由地过来砸场,想必是要警告他们什么,而宋家,恰好是他惹不起的。    寅时将过,天边露出鱼肚白色。  兰儿早已汗流浃背,精神恍惚,连着跳了好几个时辰,她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脑袋早已无法思考,只能靠顽强的意志力硬撑。  但她不能停下,歌舞过程中一旦出了差错,无疑是在所有宾客前丢整个藏月楼的脸。楼内也有严格的规矩,如果有舞女竟在客人面前露丑,便会宴会的表演结束后,被当众杖责。  恍惚中,兰儿只觉得眼前闪烁,万物飘忽。最终,在一个最需体力的转身动作后,她跌倒在了舞台上。  地板被汗水打湿,她回过神来时,看到了钱老板冷若冰霜的脸。“带她下去。”话音刚落,两个龟奴迅速来到台上,一左一右架起兰儿,抬下了台去。  兰儿紧闭双眼,气喘吁吁,眼前浮现出宋耀文在台下注视她时那种怪异的眼神。   “一!二!”  龟奴的板子重重地责打在冬兰的臀上,冬兰俏脸泛白,身上冷汗直流,但即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楚,也要喊出挨打的数目,这是规矩。  冬兰并不是没挨过打,自从到藏月楼学习歌舞以来,就没少受皮肉之苦。但无论是戒尺还是藤鞭,都无法与这当众受责的五十大板相提并论。  那条令宾客们心醉神迷,精致华美的舞裙,早已和贴身的小衣一起被褪至大腿,冬兰白嫩细腻的臀部暴露在众人眼前。杖责过半,冬兰已经冷汗直流,裙子和小衣也在无谓的挣扎中滑到小腿位置,她再也受不住这种屈辱和疼痛,不由得哭喊求饶起来。  看着这令人怜惜的场面,钱老板却是冷面不语。  这么多人看着,他就算再心疼冬兰,也不能破了自己的规矩。  刚才还吵嚷嬉笑的宾客,也纷纷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当然,众人心思各不相同,有人心生怜悯,摇头惋惜,有人幸灾乐祸,欣赏美景罢了。  对冬兰来说,她早已顾不上台下人的反应,只觉得每一板子都如此的漫长。终于,度日如年的五十大板打完,龟奴提起裙子帮她稍作掩盖,冬兰只是趴在凳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动弹不得。  宋耀文站了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下,从侧面的阶梯缓步走到台上。钱老板起身想要阻拦,却终归没有开口。  宋耀文伸出手,指尖夹着两张银票,钱老板眼神敏锐,隔着数步,就清楚地看出这是两张价值一万两银票。  “两万两,和冬兰姑娘聊几句。”宋耀文说道,“钱老板,这价格公平吧?”  “公平,公平。”钱老板讪笑道,“冬兰,还不起来好好陪陪宋公子。”  冬兰吃力想要起身,却险些摔到地上。  宋耀文轻蔑地笑了笑:“不必了,兰姑娘刚受杖责,想必行动不便。”  说罢,他弯下腰,轻轻托起冬兰被汗水湿透的脸,低声说道。  “毕竟是李安魂的亲妹妹,打坏了,就不好了。”  冬兰大惊失色,但她马上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表现出惊恐的神色。钱老板眼中戒备顿起,舞台两边的下人全都手按兵器,蓄势待发。  “钱老板,在这么多人面前搞这么大动静,有必要么?”宋耀文面色从容,摇了摇折扇。  钱老板看了看台下的一众宾客,个个面带好奇,宋耀文故意放轻了声音,没让台下听见他刚才的两句话。  “宋公子。”钱老板脸上重新堆起笑容,“盛宴结束后,可愿留步小酌?”  宋耀文没有回答,像往常一般轻松自然地走下台去,仿佛无事发生。    “藏月之楼,一歌千金,一舞倾城。没想到你们藏月的价格,却比歌舞高上许多。”  “歌舞也好,别的也罢,都只是藏月楼的生意。”钱老板神色平静地答到,“我钱某是个生意人,有人花钱买歌舞舞,有人花钱寻庇护,于我并无不同。”  “哪怕那人是朝廷通缉的重犯。”宋耀文漫不经心地晃着茶杯,杯中倒影出钱老板那张冷静平淡的脸。  “宋公子如果想向官府报信,就不会再费此周折,来和钱某闲聊了。”  钱老板身子向前探了探,看向宋耀文的眼睛,已是江湖老手的他却从中看不到任何东西,对方仿佛只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  “宋公子,对黑月教有兴趣?”  宋耀文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一饮而尽:“你们这的东西,味道太淡。”  “哦。”钱老板有些意外,不由得向后靠了靠,“我原以为,宋公子想要藏在这座城的影子里的东西,看来是会错意了。”  “黑月教还不够让我提起兴致。”宋耀文说,“不过,它倒是可以帮我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你说对吧,李安魂。”宋耀文朝门外问道。  身着紫衣的高瘦身影从阴影中走出,在烛光下,宋耀文看清了他的面容,是一张还算俊朗却惨白无比的脸。  “哦对了,现在应该叫你冥轩。”宋耀文笑了笑。  冥轩在桌边坐下,苍白的脸上满是戒备:“我不关心你的目的,我更好奇,你如何找到的这里?”  “再明亮的烛光,也会有影子。”宋耀文笑道,“我没什么本事,只是别个富家公子都喜欢斗蛐蛐逛青楼,我更喜欢和城里的影子们打打交道。”  冥轩轻哼一声,“是吗,那就聊聊吧,我很想知道你这个纨绔子弟想要做什么生意?”  “前段时间,你们失去了一个同伴。”  听到此言,冥轩默然不应。  宋耀文看了看他,继续说道:“我没弄错的话,你的这个同伴,是因为一个叫北柠的小姑娘而死的。”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他本不会死的。”冥轩轻声说,“他只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动了善念。”  宋耀文若无其事地转着手里的杯子:“那个北柠,好像也没照着你的想法办事。”  “我会找到她。”冥轩淡淡说道,“违背我的人,都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现在,我知道她在哪里。”宋耀文向前探了探身子,“如果你想找她,我的人会给你指路。”  冥轩抬头看向宋耀文,眼中露出凶狠的狼一样的目光。  “不错。”冥轩笑了,他的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扭曲而诡异。  “但这想必不是施舍,宋公子,不像这么大度的人。”  “那是自然,更何况,我想要的也是她。”宋耀文也笑了笑,“只不过,虽然宋某总和影子里的东西打交道,但我的手,还是不方便沾这趟浑水的。”  “所以就让黑月教给你背这个黑锅。”冥轩冷笑道,“冥轩是为了复仇,宋公子不像好色之辈,竟也对那个女孩感兴趣?”  “那个女孩身上,藏着很多我想知道的秘密,这些秘密不比她的容貌有趣百倍?”宋耀文笑道。  “你帮我得到北柠,我从她身上拿到想要的一切。”宋耀文起身说道,“在那之后,这个女孩就归你了,你想怎样都与我无关。”  “这是场交易。”冥轩深吸一口气。  “一场对我们都有利好的交易。”宋耀文抚扇微笑。    临溪城的南门,向来是外地人出入最为频繁的场所,但当北柠和石勇来到门口时,城门旁却门可罗雀,人烟稀少,只有两个守卫歪着身子杵在门边,摇头晃脑地打着哈欠。  “虽然南城相比于城中要落后不少,但今天的人也太少了。”背着粗布包裹石勇正觉有些奇怪,北柠已经先一步来到了门口。  “两位大哥,请问我们可以出去吗?”  北柠的提问显然打搅了守卫的好梦。守卫揉了揉迷糊的眼睛,看到眼前眨巴着眼睛的北柠,差点被吓一跳。  “那个,出城不用许可,直接走就好了。”石勇无奈地说,“两位官爷,打扰了。”  “没事没事,这么好看的小妮子还真是很久没见过了。”守卫啧啧称赞道。  与城内楼宇遍布的景色不同,城外显然要荒凉许多。眼前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树林,树林中有一条不算宽的土路,歪歪斜斜不知通往何方。  北柠指了指前面的路:“我们是走这里吗?”  石勇点点头:“沿着这条路,走个十八里地就到了,很近的。”  “啊,十八里,这还叫近?”北柠的小脸已经变成了苦瓜,“这得走好几个钟头吧。”  “不用,顶多一个时辰就到了。”石勇回过头,仔细打量了下北柠,“我看你这小胳膊小腿,肤色还这么白皙,以前应该不怎么走路吧?”  “也会走,但不会走这么远。”北柠长叹一口气,“这么远的路一般都是坐车的。”  石勇不禁笑出声:“马车轿车是有钱人家的专属,咱们怎么可能有,况且这路也不远,我小时候经常走这条路来城边捉蛐蛐呢。”  “唉,现代与古代不可同日而语。”  “嗯?”  “没事没事。”北柠深呼吸,心中给自己打了打气,“那么,我们出发吧!”  “都瞧一瞧看一看啊。”城边的树林旁,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嗓子,吸引了包括北柠在内的众多路人的目光。  石勇还没反应过来,北柠已经跑上前去,许多在路边纳凉的人也纷纷聚拢过来。石勇担心北柠的安全,连忙跟了上去,却只能被堵在人群外侧,所幸他比较高,踮起脚也能勉强看到被挤在最里面的北柠。  众人围着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穿着一身古怪的道服,手里拿着一块闪闪发光的石头,面前桌上放着一叠宣纸。老头看上去年纪很大,声音却亮如洪钟,正朝周围大声吆喝。  “瞧一瞧看一看啊,南炎国的金乌水晶,有价无市的稀世珍宝,都来看一看咯。”  石勇定睛一看,老道士手中的不是水晶,应该只是很小一块金色的琉璃。琉璃确实是有钱人家才能玩得起的饰品,但在这富商云集的临溪城,倒也不算特别稀罕,不知老头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看好咯,这水晶可不是凡间之物。”  说罢,老道士小心翼翼地把琉璃对准桌上的宣纸,众人不明所以,只是在一旁观看。等了约摸一刻钟,有人开始不耐烦了,老道士却毫不动摇,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动作。  突然,一束火苗在纸上燃烧起来,火势很快蔓延到整张纸上,腾空升起的火舌足有一尺之高,众人目瞪口呆,老头满意地仰头大笑。  “太神奇了,这是凭空生出的火吗?”人们议论纷纷起来。  “各位看到了吧,这可是能得到东君大人庇佑的宝贝。”老道士很是得意,说罢,他拿出一顶草帽,向前伸出,众人在赞叹声中纷纷把铜钱洒到帽子里。  当草帽伸到北柠眼前时,北柠却若有所思。石勇连忙挤到北柠身边,边陪笑边递上两枚铜钱。  “可是这没什么神奇的呀。”  北柠清脆的声音顿时让周围安静下来,石勇有些尴尬地左右环顾,小声说:“走吧走吧,别砸人家场子。”  “慢着。”老道士有些愠怒地说道:“原来是个黄毛丫头,东君大人赐予在下神力,你可知冒犯上天,是要受天谴的?”  “那个玻璃在这边应该很贵吧。”北柠说。  “你说什么?”老道士显然没听懂玻璃是个啥玩意。  “不用这么贵也可以做到。”北柠弯下腰,打开身上的包裹,从包中拿出一面铜镜,对石勇说道:“我力气小,你来帮帮我。”  “你又卖的是什么药啊。”石勇无奈地问道,怎么今天北柠跟这老道士一样神神鬼鬼的。  但碍不住北柠的软磨硬泡,石勇还是在北柠的指导下,把这面价值不菲的铜镜硬生生敲成了个大碗的形状,他很心疼,这镜子是柳师爷送给北柠的,原本还想拿它卖个好价钱,这下好了,绝对卖不出去了。  北柠用了很大力气,把这个“大碗”立在桌子上,桌上立刻出现一个亮到刺眼的光斑。  这一回,北柠仅仅用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点燃了桌上的宣纸,火苗高得直窜眉梢,众人惊呼不已,老道士更是看的目瞪口呆。  这回轮到北柠得意了,看来,现代的知识也不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嘛。    日上杆头,石勇和北柠带上行李准备继续赶路,只不过北柠手中多了满满一袋铜钱。  “你真厉害。”石勇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呀,其实很简单,镜子是可以聚光的,就能点燃火苗。”  “我从没听说过还有这个道理。”石勇是懂非懂地感叹道道。“不过,其实点燃的火苗也不会那么大啦。”北柠笑道,“都是那个老道,装神弄鬼,在纸上偷偷涂了硫磺,我走近了一闻就发现不对了,哈哈哈。”  “姑娘,姑娘!”  话说到一半,身后突然有人在喊她。  “北柠姑娘,留步留步。”老道士气喘吁吁地拖着道服跑过来,险些被袍子绊倒,“能否告知在下,刚才你是怎么做到的,真是奇哉怪也。”  “你刚才的是凸透镜聚光,我这叫凹透镜聚光。”北柠开心地拍了拍手掌,“其实都是一样的原理,能把光汇聚起来。”  老道士愣是没听懂北柠说的任何一个字,呆在原地不知所云。北柠看他很是费解,继续说道:“你也可以的,找一面铜镜,把衣服放在那个光斑上试试,不过要当心哦。”  “好好好。在下一定尝试。”老道士激动地说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在何处居住……嗯,可能有些冒犯,但姑娘学时如此渊博,在下很想结识。”  “啊,我叫北柠,住的话……”  “想结识别人的话,最好把你的打扮改改吧。”石勇冷笑道,随后一把揪掉老道脸上的胡须。  “哎哟哎哟,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老道疼得直跳脚,“得了得了,都是懂行的,也就不弄这些虚的了。”随后一把撕掉脸上的白须白发,顺带还抹掉了用来伪装皱纹的墨迹。  “诶诶诶?”北柠惊讶地捂住了嘴,眼前的人俨然是一个年轻小伙,全然没了刚才老道的影子。  “招摇撞骗不够,还想诱拐女子?”石勇双手抱胸地看着他。  “什么招摇撞骗,我的那些技法可都是货真价实。”年轻人冷笑一声,大声说道,“再说了,我可是真心想和北柠姑娘讨教的,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懂得知识比我还多的人。”  “那你就在这城门边等着吧。”石勇没好气地说,“说不定哪天就等着了,我们现在有要事,可没时间在这陪你闲聊。”  “是吗?”年轻人并没有听出石勇是在揶揄他,认真地问道,“那北柠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几月初几,几时几刻,在下到时候一定前来等候。”  “你……”石勇无奈地耸耸肩,转头对北柠说,“我们要不还是走吧。”  北柠尴尬得笑了笑,对年轻人说:“我们今天要离开临溪,要不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也许,以后有缘能遇见?”  “这样啊。”年轻人表情有些沮丧,但还是说道,“在下姓吴,单名铭,字乘风,直接叫我吴铭就好。”  “真是好名字。”石勇嘟囔了一句。  “我会记住的。”北柠认真说道,“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吴铭认真地双手抱拳:“一路顺风啊北柠姑娘,有缘再见!”    太阳西斜,不觉间已然过了午时,北柠和石勇走到了一片茂密的竹林中,这里环境幽深静谧,寒意从四面八方传来,令人不由得有些冷战。  “啊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北柠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堆满落叶的地上,汗珠布满了她的额头,石勇回过头来,无奈地笑了。  “又想休息啦,这是第三回了。”  “这路也太太太难走了,又远,又全是碎石和泥坑,我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北柠苦着脸说道。  “怪我,早知道租辆马车了。”石勇到北柠面前坐下,“那我们休息一会吧,不过不能太久,天黑了,这里会有狼的。”  原来林子里这么危险。北柠心里一抖,只好撇着嘴点了点头。  “喝点水吧。”石勇解下身上的水壶。北柠早就又渴又累,连忙伸出手接过水壶,正想喝上一口,水壶突然被石勇紧紧握了一下。  “诶?”北柠吓了一跳,“你干嘛?”  石勇突然神色紧绷,似乎在仔细听着什么。北柠正想说点什么,石勇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嘘。”  来不及向一头雾水的北柠解释,石勇屏息凝神,全身的危机警报都被唤醒,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周围。  这是当捕快时学到的本领,危机很容易在人懈怠的时候降临,因此敏锐的观察力和嗅觉极为重要。就在刚才,他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们周围。  杀意,很强烈的杀意。  来者不善,但他仍需要知道对方的意图。  “在这种地方,就没必要偷袭了吧。”石勇大声朝竹林深处喊到。“不妨出来聊聊?”  竹林的地面明暗交织,一个身影从斑驳的影子中显现,朝北柠和石勇走来。  “砰!”有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石勇回过头,北柠神色呆滞,水壶里的水洒了一地。  刚才,借助竹林缝隙的阳光,北柠看清了对方的脸。  “好久不见,北柠妹妹。”  冥轩惨白的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弯刀,一身紫衣,微笑着站在竹林中间。  就像一个紫色的幽灵。是你。”石勇喃喃自语,“原来那天我遇到的,就是黑月教的堂主,冥轩。”  “石捕头过奖。”冥轩脸上露出阴森的笑。  “你来做什么?”石勇冷若冰霜,“我没找到你,你反而自己送上门来了。”  “是吗。”冥轩向前走了两步,“可我对你没兴趣,我要的是北柠妹妹。”  北柠紧紧攥住石勇的衣角,石勇也下意识地把她往身后拉了拉。  “你可真是不听话啊,我的小北柠。”冥轩轻佻地扳了扳手指,“不听话的小女孩,可是要抓起来好好管教的。”  “闭嘴。”  听到这两个字,冥轩脸上略有一丝意外。  “你好像还忘了我在这。”石勇拔出身上的腰刀,“动手吧。”  “石捕头,你好像没必要为这个女人和我作对。”冥轩提起手中的弯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你……有把握吗。”北柠紧张地小声问道。  “不清楚。等会我们动起手来,你就趁乱先跑。”  北柠瞪大了眼睛,刚想说什么,石勇很冷静地打断了她:“边保护你边战斗,会更危险。”  北柠咬紧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来吧,黑月教的叛逆分子。”石勇抽刀向前,“让我看看你除了那些下三滥的招数,还有没有别的本事。”  冥轩的嘴角有些玩味地上扬,他似乎没把石勇放在眼里。  石勇只是紧锁眉头,猎鹰般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魔头。  恶魔迎了上来,举起了如月牙般闪烁着寒光的刀。  四双眼睛屏息相对,幽幽的寒风静静吹起地上的落叶。  “哈!”  石勇一声怒喝,长刀如猛龙出洞,扑向对手,然而冥轩身法诡谲,如蛇一般的身躯只是向后一仰,便躲开了这迅猛的攻击,手中弯刀随之一转,锋利的刃尖如同丛林的毒蛇,闪电般扑向石勇的咽喉。  一声钝响惊散了林中的鸟群,冥轩眯起眼睛,他看见石勇正冷若冰霜地盯着他,左手举起刀鞘挡在脖颈,牢牢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巨龙般的长刀横劈过来,冥轩脚尖点石,纵身后跃,竟凭借着惊人的轻功立在竹叶之上,身影宛如一条紫蛇。  “石捕头,小看你了。”冥轩诡谲地笑道,“这才有点杀你的价值嘛。”  “少废话,歪嘴和尚念不出真经,看来,你也不过这点水准。”石勇低声回敬道。  “哈哈哈哈!”冥轩仰头大笑,“有意思,不过我好像没空陪你浪费时间了。”他的目光盯上了趁乱往远处跑去的北柠。  “别东张西望。”石勇挥刀冲向冥轩,“你的对手是我。”  冥轩看着冲向自己的石勇。然而,他突然收起了原本惯有的轻佻笑容,转而变成了冰冷刺骨的杀意。  “你找死。”  冥轩突然纵身跃起,以极快地速度俯身朝石勇冲去。石勇马上横刀想要格挡,但眨眼间,刚才还在眼前的身影便消失了。  不好。石勇立刻做好防守姿态,眼睛迅速地环顾四周,然而已经太晚,一个紫色的阴影从他的头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落下。  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石勇只觉得身后针刺般的一烫,身上的力气都仿佛被这滚烫感抽出。  他恍惚中听到耳边有男人的低吟:“安息吧,官府的走狗。”  喷涌的鲜血染红了绿色的竹叶。    “哈,哈……有人吗!救命啊!”  北柠在竹林中拼尽全力地奔跑着。  她感到口中异常干涸,双腿酸痛无比,但她不能停下,因为和石勇做下了约定。  “我们走出临溪不远,官道附近应该有巡视的官差。”石勇低声说,“记住,向后直着跑,找人来帮忙。”  尽管很想回头,但北柠还是牢牢记住这句话,奋力向前跑着,大声呼喊着。  没留神脚下,北柠不小心绊到了一棵树枝,连连踉跄了几步,被迫停了下来。正当她扶着旁边的大树大口喘气时,她似乎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  “啊!别过来……”北柠吓得连忙回头,却被眼前的一幕怔住。  道袍轻摆,几张画着符咒的宣纸,悠然落下。    竹林深处,冥轩高高地立在竹子上,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石勇。  石勇把长刀重重地插在地上,防止自己的身体瘫软在地。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抬起眉毛死死盯着冥轩。  到此为止了吗,石勇心里默默想到。但他还不能倒下,时间还不够,一旦握不住刀,不仅是自己,北柠也会死在这个地方。他努力保持专注看着眼前的敌人,但胸腔传来的灼热和剧痛提醒着他自己的伤势。  冥轩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  冥轩回过头,看着这个因嘴中含血而话语不清的男人,做出沉思的动作。  “我是真不明白,你有这个必要么?”  石勇笑了笑,背靠竹林仰坐在地上,血渗过用来支撑身体的手指,将大地染成红色。  “你这样的人,当然不理解。”  “是吗。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送死的可怜虫而已。死人都是一样,还彰显什么高贵?”冥轩摊手表达自己的不理解,举起了弯刀。  “那么,黄泉之下,贵安。”  如同毒蛇扑杀,他飞身冲向石勇。  然而就在此时,左侧一阵怪异的感觉袭来。  杀意。  毫无征兆的烈风从左边扑来,冥轩眉头一皱,随即用竹子借力,避开了侧面而来的这一攻击。  “咣!!”一把巨大的斧头连着斩断两根竹子,最后牢牢地嵌入到石头里。冥轩皱紧眉头看着这把斧头,若是没有避开,自己恐怕早已像这些竹子一样,被一刀两断了。  “石大哥!”北柠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狂奔到坐在地上的石勇身边,眼泪浸湿了石勇被血濡染的衣服。  石勇苍白地脸挤出一抹微笑:“哈,我就知道,你能行……”  北柠早已哭成了花猫,她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的裙摆,努力地想给石勇后背的伤口止血。  “让我来吧。”一个穿着道袍的人蹲了下来,仔细差看着石勇的伤势,“伤口很深,但所幸未伤及脏器,先止血。”  “道士,没想到来救我的人会是你。”石勇笑了笑。  “不必客气。”吴铭低着头,专心给对方包伤,“救你的人,是北柠姑娘。”    冥轩屏息凝神,无暇去管北柠等人,只是看着前方满天飞扬的尘土。他很清楚,那把致命的斧头就是从这个方向飞来的。  “阁下是何人?”冥轩试探地大声问道,“不知是何原因,要来妨碍在下?”  一个高大粗壮的身影从尘土里走出。他脚上踏着草鞋,身着粗布衣服,似乎是一身农户的打扮。待到看清面容时,冥轩瞪大了双眼,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是……临溪卖米的张老四?”  张老四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看着冥轩。冥轩觉得这个人有点熟悉,但又很陌生,陌生在于,他现在的样子和那天在集市看到的狡黠市侩的卖米贩子判若两人,熟悉在于……  冥轩侧过头看了看北柠,北柠看着两人的对峙,眼中除了紧张,似乎也有一些茫然。  北柠应该认识张老四。冥轩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如果情报没错,那天北柠在公堂受刑时,张老四就是证人。  而从北柠的反应看来,张老四会出手相助这件事,对她也是个意外。  冥轩看向张老四,脸上挂上了虚伪而惯用的笑容。  “阁下要与我为敌?”  张老四猛地一拉,深深砍入石头的斧子竟然有锁链,硬生生被他从岩石里拽出,拉回手中,刹那间宛如地动山摇。  真是怪力,目睹这场面的石勇吃惊不已。  “阁下,难道是为了那个女孩?”冥轩察觉到来者不善。  “她和我无关。”张老四握住巨斧,粗壮的手臂如同一颗大树的树干。  “我是来杀你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颇为讶异,除了吴铭。他只顾着低头给石勇包伤。  “我杀过很多人。”冥轩拖住下巴,露出回忆的神情,“但我不记得见过你。阁下也许是搞错了。”  “不会错。”张老四平静地回答道,“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想杀了你。”  “你是说在临溪集市那次?”冥轩疑惑地问道。  “没错。”张老四说道,“如果不是因为和刘弘文的承诺,我一定会杀了你。只可惜我忍住了,我足足多忍耐了三十九天。”  “……”冥轩没有再问。  他能感受到对方破空而来的杀意,令人骨中发寒。  “你放心。”张老四举起手,朝后颈探去。  “在你死之前。我会让你看清我是谁的。”  冥轩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但很快,他的表情从冷静变成了惶恐,最后变成了震惊。  只见张老四撕开脸颊后的皮肤,缓缓地揭下盖在脸上的东西,竟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朴实而市侩的小贩就此消失,面具下的,是一张刚毅而坚忍无比,受尽岁月创伤的脸。  “你,你是……”冥轩倒吸了一口气,手中的弯刀不自觉地发抖。  “你是,张德林!”  张德林?石勇惊讶地屏住呼吸,这人是,十年前那个官军教头张德林?  张德林手持巨斧,站在林中,多年的仇恨和愤怒从他的双眼中喷涌而出。  冥轩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震惊感让他根本无法言语。  “李安魂,你犯了个大错误。”张德林缓缓举起斧头。  “当年你应该确定我已经死了。”他面若寒铁,多年积累的恨意,让他仿佛要把牙齿咬碎。  “就像你杀死我全家一样。”  怀抱仇恨与怒火的巨斧,横贯天地,斩断残月。等等,安魂,我知道你想杀了张德林。”  柱头紧皱眉头跟在后面,但李安魂只是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前走。  “但是你现在根本不冷静!”柱头厉声喊到,一把抓住李安魂的胳膊,  “柱头,冬萱死了。”  李安魂停下脚步,但眼神仍像狼一样恶狠狠地盯着前方。  柱头一时语塞,李安魂攥紧了手中的腰刀,仿佛要把它捏碎一般。  “是张德林。”对方沙哑的语气让柱头感觉到阵阵寒意,柱头明白这个人已经和之前认识的不一样了。  “是他抓走的冬萱,是他亲手害死了她……我必须为冬萱报仇。”  这句话让柱头迟疑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多年后,自己会躺在官府的偏房里,夜夜失眠,噩梦缠绕着他,让他无数次地回想起那个雷雨之夜,张德林家里的惨绝人寰的景象。  那天夜里,李安魂带着黑月教的十几个手下冲进了张德林家,他们很快制服了没有防备的张德林,把刀架在了他的脸上,也找到了他的父母,妻子和孩子。  在张德林绝望而声嘶力竭的怒吼中,柱头亲眼看到,李安魂杀死了他的父母和妻子。尽管他竭力阻拦,但已经几近疯狂的李安魂仍然把匕首刺入了那个小女孩的胸膛。  柱头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也时刻后悔为什么没能阻止这一切。一直到北柠受审那天,众叛亲离的他从阑珊阁一跃而下,才得到解脱。  手下低声告诉他柱头死去的消息时,冥轩正在官府周围刺探消息。他没有表现出悲伤,只是,一直以来行事冷酷远离感情的他,此刻却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带着混乱而烦躁回到驻地,看着柱头的遗物,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矛盾:他觉得死去的柱头已经成功逃离,而自己却还在这里,命运未卜。    是我做错了吗?  柱头,你为什么要放弃?  随着一声怒喝,巨斧如秋风扫落叶,斩断了冥轩落脚的竹林。冥轩施展轻功,向后飞去,躲开了这要命的一击。  但张德林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他踩上巨石一跃而起,在空中划出数道凌厉的剑气,向冥轩斩去。冥轩凝聚内力,施展轻功,有惊无险地躲开了这几道斩击。  一道剑气划破了他的衣袖,冥轩低头一看,几滴鲜血从手臂滴落。  “你该死了。”张德林迈着沉重的脚步上前。  冥轩看着他的脸,突然笑起来:  “张教头,原来,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张德林扬起巨斧,刚猛无比地凌空劈下,犹如天降雷霆,周边竹林尽数断折。冥轩全力闪开了这一击,但仍被气浪震得耳膜生疼,刚落在竹上站定,张德林已从烟尘中走出。  “这很重要么?”张德林的语气沉稳而坚定,十年的岁月给这个男人刻上不可磨灭的痕迹。  “我只清楚,我要杀你,这就够了。”  听到此言,冥轩只愣了一瞬,转而仰天大笑。  “那来吧,张教头。”他仍挂着笑,但这种笑容让人感觉凶狠无比,“我们的恩怨该结束了。”  冥轩从身上抽出无数飞刀,向前掷去,每一把都涂了神仙难救的烈毒。  张德林并不慌张,他冷静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宽大的斧头仿佛一面盾牌,把袭来的飞刀全数打落。最后一把刀被打飞时,冥轩借炉火纯青的轻功,飞身来到了张德林背后,夺命弯刀猛然刺向对方的后颈。  威力越强的武器,越是迟钝。冥轩很清楚这点。  但令他意外的是,这招绝杀被挡住了。张德林如苏秦负剑,扛斧于背,在没有视线的情况下挡住了冥轩的一击。  “我等了你十年。”张德林缓缓说道,“我很清楚你的所有手段,你这把刀已经杀不了我了。”  冥轩向后跃去,眉头紧锁。但很快他便施展轻工,在竹林中来回穿梭。  一定有破绽,再强的人都会有破绽。  相比于他,张德林并没有犹豫,他举起巨斧,一声怒喝,把斧头朝着冥轩径直扔出。  机会。冥轩用尽全力,飞身躲开这一斧,随即蹬树借力,抓住张德林没有武器的空挡,如毒蛇突袭般向对方胸膛刺去。  鲜血染红了竹叶,张德林似乎来不及躲避,锐利的弯刀径直刺入了他的左腹。  冥轩脸上露出狰狞的笑,但就在这时,张德林突然紧紧抓住了冥轩握刀的双手。  “十年了,我终于抓到你了,李安魂。”  冥轩抬起头,看到张德林笑了起来,血顺着嘴角流下。  冥轩还没来得及反应,巨大的冲击感便撞到后背,紧随其后的是深入骨髓的剧痛感。  “唔。”冥轩只感觉全身在一瞬间失去了力气,胸腹一紧,一口鲜血呕在二人身上。  视野开始发黑,他依稀看到张德林手中拿着一根铁链,铁链的尽头拴着那把巨斧,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到了自己后背上。  结局已定,十年了,终归还是输了。  张德林缓缓拔出自己腹部的弯刀,插在冥轩面前。此时冥轩早已支撑不住身体,瘫软在地,鲜血不停从口中涌出。  “冬……兰……”含着血的冥轩已经口齿不清,只是吃力地吐出这两个字。满天的竹叶随风飘落,散落在那件沾满鲜血的紫衣上,冥轩看着苍茫的天空,只觉得天穹燃烧成鲜红,很刺眼很刺眼的红。  在失去意识前,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回到了在西城买下两姐妹的那个下午。天边的火烧云鲜艳炽热,犹如今日。  “哥哥,快跟上来!”两姐妹回头跑来,拉起呆呆的冥轩。她们在街上欢快地蹦跳着,影子在夕阳下拖得长长的,笑靥如花。  在这场幻梦中,冥轩咽尽了最后一口气。    张德林蹒跚着走了几步,靠在一棵竹子边上,望着天空。  “爹,娘,雪燕,霜儿。”他喃喃说道,“你们可以安息了。”  夹杂着无比强烈的悲伤和思念,眼泪从这个不惑之年的男人眼角,静静流下。  吴铭从身后走来。他弯下腰,看了看张德林身上的伤势。  “我看你是疯了。”吴铭平静地说道,“你还真想和那家伙同归于尽。”  张德林笑笑,没有言语。  吴铭也并不理他,从道服中拿出一个药瓶:“把解药吃了,黑月教的人,手里的家伙多半掺了银蛇之读。”  “无谓了。”张德林笑道,“我此生的愿望已然达成,死又何妨。”  “是吗。”吴铭站起身,“那随你便,不过我想,你的家人不希望你死。”  说罢,吴铭转身离去。张德林看着他的背影,又怔怔地看了看手中的药瓶。  没走几步,吴铭看到北柠正搀着石勇,一步步蹒跚走来。  “那个黑月教的人……”石勇问道。  “死了。”吴铭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北柠和石勇都不免有些惊讶。石勇试探地问道:“我原以为你只是卖假药的道士,没想到来路不凡,敢问二位是?”  吴铭端详了会石勇,笑了笑:“石勇,我们曾经也许算是同僚。”  “原来是县令大人的人。”石勇拱手行礼。  “我说的曾经,说的是你我二人。”吴铭低头摆弄着北柠的铜镜,“还有,我东西都是真货,话也都是实话,可不是卖假药的。”  石勇只好陪笑。吴铭并不理他,而是看向旁边的北柠。  “北柠姑娘,我说过我们是有缘再见的。”  北柠顿觉有些尴尬,连忙说道:“对不起,其实我也以为你是江湖骗子来着,没想到这么厉害。”  “这样啊。”吴铭叹了口气,瞥了石勇一眼,“那家伙就算了,北柠姑娘也这么想,还真有点失落啊。”  什么叫那家伙……石勇有些尴尬。北柠连忙打圆场:“好啦好啦,是我们有眼无珠,吴公子还请你你不要见怪。”  “没关系,你们有眼无珠也就罢了,在下慧眼识珠就够了。”吴铭一副完全不给台阶下的样子,“北柠姑娘学识渊博聪慧过人,在下真的很想和姑娘结交。”  “啊,那好吧。”因为不清楚这里的人结交的意思,北柠下意识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等等。”石勇伸手拦住了吴铭,他心中有些不安,只得低声问道:“这位吴公子,石勇离开官府时,柳师爷曾答应过在下不再追究北柠身上的事。两位对石勇有救命之恩,我此生铭记,但可否遵从师爷之诺,此后就别再纠缠她了?”  “石兄弟好像有点误会。”吴铭笑道,“在下与北柠姑娘结交,乃一己之愿,与官府并无干系。更何况,官府当差,对我也是往事了。”  石勇心头泛起疑云,吴铭和张德林两人分明就是一同行动,一路跟来,说只想结交肯定是假话。  石勇看了看远处的张德林,问道:“二位一路跟来,应该是想顺藤摸瓜,为张教头报仇吧?”  吴铭点点头:“石兄弟可以这么认为。”  “我虽然不清楚你们的恩怨,不过,你们就这么确定,那个黑月教的逆党会来找我们?”  “黑月教冥轩,不按他意思办事的人,没有能活下来的。”吴铭说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你为什么敢一个人带着北柠姑娘出城。”  石勇一时语塞,如此想来,他确实是疏忽了。北柠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个人太阴险了,如果落在他手里,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所以。”吴铭不慌不忙地戴上画着道符的草帽,“不如二位和我同行吧,离这里两里地有间寒舍,是我闲暇时前来钓鱼的居所。前面不知道还有没有黑月教的人,两位如果继续前行,恐有危险,不如先在寒舍度过一晚,既是休整,也是避避风头。”  石勇知道自己没理由拒绝,只好看了看北柠以征求她的意见。北柠倒是没什么疑虑:“吴铭大哥救了我,我信任他。”  “北柠姑娘果然心性细腻通情达理,那,走吧。”说罢,吴铭径直向前走去。  “张教头还在那边呢。”石勇对着他的背影喊到。  吴铭回头说道:“老张他有自己的事,你们想必也看出来了。我们就别打扰他了。”  石勇和北柠瞥了一眼在树下静静发呆的张德林,只好快步跟上吴铭的脚步。    在林中的打斗耽搁了不少时辰,北柠一行还未来到吴铭的小屋,天色便已经暗淡下去。所幸信任了吴铭,不然要是在山路夜行,才是真的凶险万分,石勇心想。  “两位请看,前面便是。”吴铭指了指前面。  北柠和石勇抬头一看,只见一座用竹木小屋伫立在溪边,周围翠竹环绕,屋前溪水涟涟,恍若世外仙境。  “哇。”北柠瞪大了眼睛。对从小在钢筋水泥中长大的她来说,这画面真是从未见过的惊世绝景。  听到北柠的赞叹,吴铭笑而不言,抬头往前走去。突然,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北柠和石勇正想问他,吴铭大喊一声:“退!”随即向后一跃,一手将正在搀扶石勇的北柠护在身后。  眨眼间,一个身影从旁边高大的柳树上跃下,落地溅起满地灰尘,那身影瘦小而灵活,北柠甚至以为蹦下来的是一只兔子。  石勇眉头紧锁,手摸向腰间的长刀。  吴铭倒未轻举妄动,但也是神情严肃:“来者何人,要财还是寻仇?”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烟尘里走出,当看清来人的面孔时,三人无不吃了一惊。从灰尘里出来的不是凶神恶煞,却是一个娇小玲珑,身着粉色衣裙的少女。  女孩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得意地看着眼前的三人:“当然是要东西,本姑娘才不认识你们。”  三人面面相觑,吴铭悄悄回头:“石兄弟,你见过这样的山贼么?”  石勇摇了摇头:“干捕快五年,真没见过。”  吴铭笑了笑,往前走两步后弯下腰看着面前的少女:“小妹妹,哥哥姐姐们还有要事呢,别闹了啊。”  “你才小妹妹。”少女显然被这调侃惹的有些愠怒,挥扇朝吴铭打来。吴铭本没当回事,忽觉有异,连忙运功后仰躲避,折扇在空中竟划出凌厉的刀光。  吴铭退到北柠身边,石勇紧盯少女,低声说道:“当心,不是善茬。”  “嗯。”吴铭答到,“大意了。这身法,是道上的人。”  有些意外的是,女孩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站在原地,一手叉腰,一手轻松地抛着手里的扇子,完全不担心扇子里的藏刀伤到自己,“怎么样,怕了吧?”  “姑娘是要钱,可我这穷道士哪来的值钱东西呀。”吴铭装样子似的摊了摊手。  “哦。”没想到,女孩似乎相信了吴铭的话,她努力思索了一会,用扇子指向北柠和石勇。  “他们俩呢,大包小包的,总有好东西吧。”  “哎哟,那可不巧了。”吴铭叹了口气,“这二位是我朋友,恐怕不太方便。”  “哦~你不方便的话,就我来吧。”说罢,女孩纵身一跃,如振翅的蝴蝶般飞向三人。  好厉害的轻功,石勇吃了一惊。转念想到了另一个刚交战过的敌人,不过,同样是轻功上乘,少女和冥轩的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一个优雅灵精,仿佛不是在动手而只是在游戏,一个阴险很辣,每一丝空气都弥漫着强烈的杀意。  “好啊,正好给哥哥松松筋骨。”吴铭扭了扭脖子,准备迎战。  “住手!”  一声刺耳的女声响彻林间,震的吴铭差点捂住了耳朵。  三人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遭了,难道对方是两个人。  一个蓝色的身影悠然飘落,如仙女入凡,轻盈落地,碎步向乱成一团的众人走来。但意料之外的是,红衣少女似乎很怕这位来客,完全不像看到帮手的样子,反而是把扇子藏到身后,连连后退。  “这是双胞胎?……”吴铭不可思议地说道。北柠和石勇定睛一看,也吓了一跳,这两个女孩长得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乍一看只是衣服有所区别。  “阿雪,你在做什么?”蓝衣少女皱着眉头,快步跑来,刚才气焰嚣张的红衣少女则低着头,支支吾吾。  “姐,我只是想向他们要点……”  “别说了,我都看到了。”蓝衣服气上眉梢,用手中的笛子猛地敲了敲对方的头,“你这是要吗?你这是抢!和路匪山贼有什么区别?”  “啊好疼,姐不是这样的……”  “你还想抵赖,我就是太纵容你了。”  ……  看着两人吵的火热,哦不,好像是单方面骂的很火热。北柠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喂你俩,愣着干嘛,快走啊。”还是吴铭第一个反应过来,推了推两人。  “三位请留步。”  “呃。”北柠等人只好回头,有些尴尬地看着蓝红两姐妹。  “阿雪她做错了事。”蓝衣服神情郑重地弯腰行礼,“给几位惹麻烦了,希望各位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她这一次。”  红衣服涨红了脸,低着头没说话。蓝衣服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只好也乖乖低下头。  对方的举动北柠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想说没关系,不曾想吴铭却抢先开口了。他没好气地说:“你是她姐姐吧?”  蓝衣服点了点头:“是的公子。”  “那我就直说吧,这可不是放不放过的问题。”吴铭双手抱胸,不悦道:“你妹妹刚才可不只是惹麻烦,是抢劫。说得难听些,那就是强盗山贼的行径,清楚吗?”  说罢,他拍了拍石勇,“这位是本县的石捕头,她这回可算是抢到官府头上了。我看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公堂见吧。”  石勇被吴铭这段慷慨陈词搞得犹如芒刺在背。这小子,还真是从不给人台阶下啊。况且自己也不是捕快了,万一对方不信邪怎么办。  蓝衣服沉默片刻,往前走了一步。  “几位,阿雪她犯错是事实,但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如果几位执意要追究,我可以跟你们去见官。”  “姐姐,你疯了?”红衣服大声喊着,冲了上来。“你们要杀要剐随便,别动我姐姐。”  “阿雪,听话,你还嫌惹的祸不够大吗?”  “不行姐姐……”    “好了好了,吵死了!”吴铭捂着耳朵,两个年轻女孩聒噪而尖锐的声音,把他脑仁都震疼了,“两位大姐,我刚才也是吓唬你们出出气的,这事要不就这样吧,我们还赶路呢。”说罢回头看了看北柠。  “嗯,毕竟我们也没真的丢东西,你回去好好教育她,以后不可以再做这种事。”北柠点了点头。  “谢谢姑娘,谢谢公子,我一定好好教育她。”蓝衣服感激地说道,用余光狠狠瞪了身边的妹妹一眼。  红衣服本想说什么,也只好涨红着脸不敢言语。“姐姐,别……”  “都怪我,太过纵容你了。”蓝衣服的女孩坐在一块岩石边,神色严厉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妹妹显然有些手足无措,她咬着嘴唇,涨红脸道:“姐,能不能不罚,我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姐姐喃喃道,“你可知道,你差点就再没机会陪着我了。”  “怎么会……啊呀!”  妹妹还没回过神,就已经趴到了姐姐的腿上,她涨红了脸,惊恐地回过头:  “姐,能不能,能不能回去再打……这里,这里还有外人呢。”  “你现在知道丢人了,刚才怎么不好好想想?”姐姐显然被气坏了,她牢牢按住妄图挣扎的妹妹,“啪”地一声脆响,巴掌重重地打在妹妹的小屁股上。  “哇啊!!”巴掌的威力显然不是单薄的裙子可以阻挡的,妹妹痛得连连挣扎,然而身体却好像被钉在姐姐腿上一样,只能乖乖地忍受这顿暴风雨般的巴掌的洗礼。  “今天不好好管教你,真不知道你以后会酿出什么大祸。”说罢,又一记巴掌毫不留情地抽向妹妹臀上。  北柠一行置身事外,在不远处看着这场教育。吴铭悠闲地把手搭在石勇肩上,看着这个拦路抢劫、耀武扬威的小丫头受到应有的惩罚,自然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只有北柠感觉一丝胆战心惊,眼前的场景难免让她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  话说回来,两姐妹的着装确实很像,几乎只有一红一蓝的差别,姐姐穿了一件素白的上衣,绣着烟青色的兰花图案,腰身紧收,下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裙,颇有清雅华贵的大家风范;妹妹同样身着素色上衣,却绣上了浅红的百蝶纹理,一根桃色的腰带勒紧细腰,粉色的百褶裙仅及膝盖,与稳重的姐姐相比,多了不少灵精跳脱之感。  “嗯?原来这里的女孩子也可以穿露腿的裙子啊。”北柠好奇地问道。  “看来你确实不是本地人,大梁民风开放,鼓励经商贸易,和前朝相比,已经有很多女子外出从业从商。”吴铭说道,“不过,会露出胳膊腿给他人看的,大多也都是戏子艺人,要么就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女子,普通家庭里倒是少见。”  “毕竟也就这些女子不必在意世俗眼光。”石勇接话道,“要是寻常女子如此打扮,定会被当地乡绅们指指点点,连带自家人会抬不起头,要是有人借此生事,说不定还会受到责罚。”  “这么一说,这两人的打扮倒是有些像梨园之人。”石勇仔细看了看两姐妹的装束,“你看她们的相貌体态,与其说是武林中人,更像是戏班的练家子。”  吴铭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石勇的推断。  而在另一边,妹妹所受的苦难还没有结束。姐姐神色凝重,一手牢牢按住妹妹的细腰,另一只手则继续无情地责打着妹妹的屁股。在惩罚的威力下,妹妹的声音逐渐从呼痛变成哭喊和求饶,两条腿只能无谓地乱蹬,岩石旁的空地上撒落了星星点点的泪水。  在不知道多少下后,姐姐停止了责罚。妹妹如同只泄了气的皮球,早已没有力气挣扎,只是双手抓着姐姐的裙边,一下一下地抽泣着。  沉寂半晌后,姐姐开口了。  “阿雪,知错了吗?”  “……”  “啪!”清亮的响声,再次落在红肿难当的小屁股上。  “哎呀!……姐姐,我知错了,知错了。”妹妹捂着被打痛的屁股,呜咽着认错道。  姐姐叹了口气,看得出她有些无奈。  妹妹确实轻轻抚了抚妹妹历经磨难的屁股:“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  妹妹抽泣着点了点头。  “起来吧,去给人家认个错。”  姐姐摸摸妹妹的头,拉她起身,来到北柠一行人身前。妹妹一直低着头,显然不想让外人看到她哭成花猫的样子。  “三位,方才是阿雪不懂事,惊扰了各位。现在该让她给各位道个歉了。”  说罢,姐姐低头行礼,可妹妹似乎有些犹豫。  “阿雪!”姐姐皱着眉头,小声声斥到。  妹妹害怕地抖了抖,但还是为难地说道:“可是,姐姐,我们没有钱,如果我不这么做,这样下去我们会……”  “那不是理由。”姐姐神色严厉地正色道。  吴铭等人交换了下眼神,石勇开口问道:“两位姑娘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没有,各位,是我妹妹她……”姐姐刚说到一半,妹妹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一举动让三人吓了一跳,只见妹妹低着头,嘟囔着说道:“是因为我们没钱了,实在没地方去,看到你们提着大包小包路过,我就……起了坏心思。你们要打要骂,要带我去见官都可以,但姐姐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们不要带她走。”  “阿雪……”姐姐本想阻止,却不知还说什么。  “先起来。”沉默片刻后,吴铭叹了口气,蹲下对妹妹说道。随后他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姐姐,“是这样吗?”  姐姐没有说话,但此时的沉默显然就是默认。  “好了,没事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妹妹抬起头,看到的是北柠莞尔的脸。  “不会有人带你去见官,起来吧。”北柠轻轻拉了拉妹妹的肩膀,她怔怔地站了起来。  “吴铭大哥。”北柠回过头,看了看吴铭。  “你别看我呀,北柠姑娘。”吴铭撑着脑袋,长叹一口气。  “哎,那好吧。”吴铭摊开手,“我那小破屋,还……挺大的,应该还能塞两个人”。  两姐妹怔怔的,好像没听懂对方的意思。    “别急别急,慢点吃……”  北柠连忙拍了拍妹妹的背,但对方似乎听不进去,仍像饿虎扑食般把手上的炊饼送入口中。  “有你这个大胃王在,我怕是存一年的粮食都不够。”吴铭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无奈地挠了挠头。  “公子,失礼了。”姐姐端坐在吴铭对面,优雅的举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脸上满是歉意。  “客气了,我也是说笑的。”吴铭收起刚才轻佻的语气,正经了一些,“看你这样子恐怕也是饿了两天,快吃吧。”  “嗯。”姐姐笑了笑,也拿起了桌上的一个饼,小口地吃着。  “说起来,你们俩怎么会弄到饭都吃不起的地步?”  “嗯……”姐姐咽下一口食物,低声说道,“都是我不好。其实我们以前在丰县一个戏班讨生活,但是上月戏班换了老板,对我们非常严苛,非打即骂。我担心阿雪在那样的环境里受苦,就私下带她逃了出来。”  “你们没带盘缠吗?不过,偷偷逃走的话应该也带不了多少钱。”  “嗯。”姐姐轻轻点头。“就带了一两几钱的碎银子,都是这几年偷偷攒下来的积蓄。”  北柠这才知道一两银子是笔不小的数目。想起自己身上的裙子就值三两银子,不由得脸一阵发烧,想悄悄问石勇,可石勇好像听姐姐的故事听的很入神,没有理她。  “刚开始还是幸运的,一路担惊受怕但终归没有被老板抓到。”姐姐继续说道,“可就在三天前,我和阿雪没能进城,就在一间破庙里过了夜,醒来后,就发现,身边的东西都不见了……”  “原来如此。”吴铭叹道,“你们进不了城,也就赚不到钱,干粮也吃光了,所以这小丫头才打起我们的注意,是吧?”说罢,吴铭看了看旁边狼吞虎咽的妹妹,妹妹脸有些泛红,自顾自地埋着头吃饭。  “是的。其实我有找到一些野菜,但自然是不管饱,阿雪她应该是饿急了,就做了错事。”  “但两位的打扮却还算干净整洁。”石勇说道,“见谅,我没有怀疑的意思。”  “这很正常。”吴铭先行一步答道,“梨园中人,行头可不就是赚钱的命根子,自然不会随意弄脏或者卖掉的。”  听了吴铭的话,姐姐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不过,你们好像还没介绍自己呢?”  “啊,失礼了!”姐姐连忙坐正,顺带敲打了下妹妹的手,示意她先停下来。  “小女子慕晴。”姐姐温婉的声音娓娓道来,“这是我的妹妹,慕雪。”  暮雪把满口的炊饼硬是咽了下去,强作规矩地点头行礼。  “在下吴铭。”“在下石勇。”“叫我北柠就好。”三人也依次介绍了自己。  “那你们后面怎么打算?”吴铭问道。  “我们打算在城外先演演戏,赚些钱,赚足了钱再进城。”慕晴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不先进城啊?进了城更好赚钱吧?”北柠有些疑石勇咳嗽了两声,“像两位姑娘这样的,没有通关文牒是进不了城的。”  “但是通关文牒却可以买。”吴铭笑着说道,“我说的对吧,石兄弟。”  “这个,确实。”石勇不自然地笑了笑。“临溪城边,其实有卖假文谍的生意,守卫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对嘛,这个纸醉金迷的临溪城,掀开那块布也是污水横流。”吴铭笑着拍了拍石勇的肩膀。    夜幕渐渐降临,不同于城内夜市的喧嚣,吴铭的林间小屋称得上万籁俱寂,只有清脆的虫鸣回响在耳边。  “我这个房间只有一张床了,两位就将就睡一起吧。”吴铭一边铺着塞满柳絮的被子,一边对站在一旁的慕晴说。  “没有没有,真是太感谢公子了。”慕晴感激地站在一旁,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心里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吴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慕晴:“不必客气。你和慕雪那丫头比起来,真是太守规矩了。”  “嗯?说起来,那丫头去哪了。”  “阿雪啊,刚刚去外面了。”慕晴指了指窗外。  吴铭推开那扇古老的木门。屋外,星临大地,万象庄严,满天的繁星汇率成一道银河,流淌到世界的边缘;门前,那棵恍若永恒的树佝偻地立着,星光洒满院落,老树枝繁叶茂,被风吹过,宛如千古绝唱。  吴铭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他上次来时,是热忱的,是兴奋的,是满怀斗志的,他穿着受人敬仰的衣服,有着引以为傲的名字,做着为某个人某座城奉献一生的美梦。而如今,他却如同这沉默的老树,被遗忘在现实和时间的洪流里,没人知道这里有一棵树,也没人知道有个人的灵魂被闷死在了城市的灯红酒绿下。  “嘿,别跑!”一个粉色的身影把他的思绪从过去拉回现实。不觉间,原野间飞来了许多萤火虫,名叫慕雪的女孩正追逐着这些发光的小家伙。  吴铭笑了笑,朝女孩走了过去。  一只萤火虫停在了女孩手心,发着绿色的美丽的光芒。慕雪睁着大大的眼睛,屏住呼吸,生怕自己惊扰了这只小萤火虫。  “精神不错啊,小丫头。”吴铭的话让聚精会神的慕雪吓了一跳,回头发现对方后,她嘟着嘴埋怨道:  “都怪你,把它吓跑了。”  吴铭笑笑,摊开手掌,那只萤火虫仿佛听得懂话一般,安静地落到他手上。“你看,它不是还在吗?”  慕雪高兴地用手护住萤火虫,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它喜欢花的味道,你要明白它喜欢什么,才能留住它。”  “噢。”慕雪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吴铭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忍俊不禁。慕雪有些不悦地说道:“喂,你是不是在笑我笨?”  “你还小,不懂是正常的。”吴铭笑道。  “你不用帮我打马虎。”慕雪耷拉着脑袋,有些郁闷地坐到石头上,抱起双腿,“我都知道的,姐姐她其实只比我大一个时辰,但她比我懂事太多了。也因如此,我一直在让她费心。”  “所以她是姐姐啊。”吴铭坐到慕雪身边,“犯错没关系,能勇敢去面对就好。”  “那我今天好像也没勇敢面对。”慕雪叹了口气,脑袋整个耷拉到了腿上。  “也没关系,没有勇敢面对,好歹勇敢接受惩罚了。”吴铭打趣地说道。  “你!”慕雪涨红了脸,拿起扇子重重拍向吴铭。  “你这扇子藏了刀的,还敢用来打人。”吴铭躲开小姑娘恼羞成怒的攻击,一手抓住扇子,顺手就把慕雪拉到了自己腿上,让她摆成趴着的姿势,“我看你是白天的打还没挨够吧。”  “你,你休想!”慕雪显然有些怕了,虽然还是气鼓鼓的气,但没底气少了许多,“我扇子里的刀平时都是收好的,刚才那下才不会伤到你呢。”  “好吧,那就信你一次。”吴铭笑着放开了慕雪。慕雪连忙爬起来,往远离吴铭的方向挪了几步。  “你要是一直这样,你姐姐她怎么能省心呢?”吴铭拉高声音,对她喊到。  慕雪没有回答。但吴铭知道这句话起作用了,这小丫头其实怕的不是挨打,而且姐姐因为自己的莽撞而一起受苦。  吴铭坐到慕雪旁边,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慕雪早已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一脸沮丧。  “问你件事。”慕雪突然开口。  “嗯?”  “如果今天我姐姐没及时拦住我,会怎么样?”  吴铭看了看慕雪睁大的双眼,知道她是真想知道这个问题。  “嗯,看你的武功也不是超凡脱俗那种,大概会被我们抓住,然后移交官府吧。”吴铭看她这么认真,也就说了实话。  “官府……我听说过这个地方”,慕雪歪着脑袋,喃喃说道,“有人告诉过我,那里很可怕。”  “当然可怕了,尤其是对犯错的人来说。”吴铭仰面躺在地上,看着星空,“你这小丫头还犯的是抢劫,要是真闹到了官府,就等着挨板子吧。”  “嗯?”慕雪疑惑又有些害怕地问道。  “要知道,大梁律法有例,拦路抢夺者,杖四十。就是说,拦路抢劫他人财物,当堂重打四十大板。”吴铭绘声绘色地讲道,“公堂是什么地方,县太爷可不会容你耍性子,到时候一声令下,衙役们就让你趴在地上,扒了裤子,四十大板噼里啪啦打下来,就你这小屁股指定开花。”  慕雪吓得不敢言语,半晌才说:“这么严重啊。”  看到小姑娘怕了,吴铭敲了敲慕雪的小脑袋,乘机说道:“不过,好像也轮不到你挨打。你姐姐为了保护你愿意跟我们走,这样一来,到时候上公堂的是她,屁股遭殃的想必也是她。”  慕雪低下头,反复搓着衣服。吴铭知道这番说辞肯定有效果,便站起身来:“所以啊慕雪,你也是个大孩子了,有些事别让你姐姐太担心,明白吗?”  慕雪咬紧嘴唇,点了点头。  “阿雪,外面冷先回来吧——啊,吴公子也在。”  两人回头,看到了不远处的慕晴。听到姐姐的话,慕雪连忙低头跑进屋里。  “吴公子,阿雪她没做冲撞你的事吧。”慕晴有些紧张地问道。  “没有。”吴铭笑了笑,“慕晴姑娘,阿雪是个好孩子。不过,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公子请讲。”  “虽然你是姐姐她是妹妹,但你们其实差不多大吧。”吴铭说道,“慕雪她很聪明,所以不要让她太依赖你了,你总不能一直帮她遮风挡雨的。”  慕晴用衣袖遮面,莞尔一笑:“公子教训的是,慕晴都记住了。”    “你确定消息可靠?”  身着黑袍的人用一种低沉而古怪的声音问道。  他的面前,是一幅巨大的壁画,一轮弯月状若利刃,闪烁着幽幽的银光。  “不会错。”他身后的男人戴着斗笠,双手抱胸,倚在门口说道,“虽然尸体被处理了,但我嗅到了千夜散的香味。”  黑衣人转过身来,却依然看不到面容,那身黑袍下仿佛不是人,更像是是暗不见底的深渊。  “一个堂主,在去杀一个女孩的路上死了。”黑衣人缓缓说道,“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我不会推断,我只会告诉你事实。”  “不过,情报也不止如此。”门口的男人说道,“现场应该发生了激烈的打斗,对方武功很高,至少不在冥轩本人之下。在发现血迹的位置,周边十丈的竹子都被尽数砍断了。”  “什么人能一击摧毁一片竹林?”  “不清楚。”男人扶了扶斗笠檐,说,“据我所知,临溪城里没有这样的人。至少没有这样的活人。”  黑衣人咯咯地笑了,他的笑声沙哑而刺耳,像是现代社会里坏掉的老唱片。  “我开始感兴趣了。”黑衣人伸出右手,食指戴着一枚月牙形状的戒指。  “找到那个女孩。”他拍了拍戴斗笠的男人的肩膀。  “把她带到这里。”天色刚破晓时,石勇从隐约的阵痛中醒来。他吃力地坐起身,用手抚了抚后背的伤,似乎没有昨天那般严重了。  想到这里,他便起身想要送送筋骨,却透过窗子看到吴铭早已醒了,正坐在石头上对着棵树发呆。  没想到,这人的药,效果还真是立竿见影,石勇沉思道。  明明昨日,伤口深得近乎贯穿,可就在涂抹了那人的膏药后,疼痛便消散了大半,甚至能够坚持着走到这个湖畔小屋来,实在是难以置信。  看来,这位吴铭公子显然不是江湖道士,而是大有来头。石勇只觉喜忧参半,此事不知是福是祸。  “石捕头,既然醒了,不出来走走?”  不知何时吴铭看到了石勇,把他从沉思中拽回现实。石勇堆上笑,走出门去:“叫我石勇就好,我已经不是捕快了。”  吴铭只是哂笑而没回答。  “石兄弟,后面有何打算?”沉默了片刻后,吴铭开口问道。  “……吴公子是想知道北柠的去向吧。”石勇摊手笑了笑。没想到吴铭并不打算掩饰,平静地接道:“的确。毕竟石兄弟是临溪城土生土长的人,这里的一切对你来说如鱼得水,但北柠姑娘却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她离开你,便好像没有了去处。”  石勇有些惊讶,但他没表露出来:“你怎么知道,北柠不是这里的人?”  吴铭伸了个懒腰,拍拍身上的露水:“这么多年,我走过了很多地方,无论是西域妖冶的异国女子,还是东方温婉的梁国少女,我都见识过,我自以为见了够多了。但北柠姑娘这样的,我还真从未见过。”说罢,他把目光投向石勇:“石兄弟,你也有这种感觉吧?”  石勇没有说话,吴铭嘴角扬了扬,他清楚对方的沉默正是因为自己说到了点子上。  “北柠,她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是彻彻底底的不同。”吴铭站起身,“世人皆不可免俗,除了飘然物外的大罗金仙,所有人都得两脚踩地地生活,都得顺着社会划好的坑坑道道走,因为唯有依着这世上的规矩,才有可能活下去,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但北柠姑娘,却全然没被刻上这些痕迹。”吴铭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和这里的所有女子不同,她的身上完全没有被世俗所规训的气息,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我从未见过的纯粹和自由,好像她从未按照我们所想的方式生活过似的。”  “与其说她不像是梁国人。”吴铭皱紧眉头,喃喃自语,“不如说,她就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石勇长久说不出话来。他想质疑两句,却发现,吴铭的每句话都说中了他的真实想法。  吱呀——  身后响起木门开启的声音,两人回过头,看到正站在门口望着他们。  “两位,吃早饭啦!”北柠远远地挥挥手,大声喊到,“慕晴姑娘做了好吃的大馒头哦!”  “走吧。”吴铭笑笑,拍了拍石勇的肩膀。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重新考虑下她的去处。”吴铭突然低声说道。  石勇一怔:“公子的意思是?”  随后,石勇看到了吴铭挂着的那个东西。    宋家后院内,宋耀文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的面前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残局。  丁掌柜很早就来了,但看到宋耀文闭着双眼,也就没急着打扰他,反倒独自端详起那盘棋来。  “黑龙被吃了啊。”丁通摇摇头,叹息着移掉棋盘上已没了气的黑子。  “有什么好叹气的。”宋耀文睁开眼睛,轻轻摇着扇子,“什么堂主,不过也就是一条咬人比较凶的狗而已。”  丁通知道宋耀文已经得到了消息,笑着摇摇头:“我倒是没为他惋惜,只是可惜,这样一来那女孩就跟丢了。”  “跟丢?丢不了。”宋耀文冷笑道,“临溪百余里地,一个弱女子,能跑多远。”说罢,端起茶轻啜一口:“叫他们抓回来就是了。”  “我听说,黑月教也在找她。”丁通不可置否,低声说道。  “堂堂一个黑月教堂主,去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还给人家跑了。”宋耀文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此前不过是用用他们,没想到只是一群草芥之徒,他们要是敢跟我抢东西,就别怪我倒戈相向。”  “这么多年来,能让宋公子动心的女人,这是第一个。”丁通讪笑道。  “是啊。”对于调侃,宋耀文并不恼怒,反而哈哈大笑:“这个女人身上有很多我感兴趣的东西,用不了太久,我就会让她坐到我面前,乖乖告诉我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下下棋,喝喝茶。”  “看来,宋家的好手已经出动了。”丁通深知其中含义。  “我们总不能落在那群废物后面。”宋耀文冷笑道。    夜色降临,月上梢头,老树的枝叶在风中孤零零地飘荡。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吴铭坐在饭桌边,不可思议地享受着口中笋片的味道,忍不住又夹了一片,“这是何等美味。”  同样震惊的还有石勇,他从没吃过香味如此浓郁的美食,一时惊讶地无法说话。  至于旁边的慕雪,根本无暇说话,只顾埋头扒饭,空碗甚至摞成了高高的一叠。  “等一下……”吴铭停下手中的筷子,深呼一口气,对着北柠和慕晴问道:“两位这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北柠俏皮地靠了靠慕晴:“晴姐姐的厨艺,那还用说?”  慕晴脸倏地红了,连忙打住了北柠的话:“不是这样的,是掺了北柠姑娘磨的盐,才有这番美味的。”  “磨盐?”吴铭睁大了眼睛,看着北柠。  这回轮到北柠不好意思了:“哎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里的盐巴都又粗又硬,难以下咽,在我的家长,盐都是很细很细的。”说罢,北柠跑去厨房抓了一把盐,捧到众人面前。  大家纷纷聚在北柠旁边,只见北柠白净的手里捧着一抔白色的沙子,那应该就是磨好的盐。只是,这盐色泽白净细若沙尘,没有人见过这样的盐,不禁讶异极了。  “乖乖,怕是皇帝陛下都没吃过这样的盐吧。”吴铭摇头叹道,“北柠姑娘,你难道真的会妖术吗?”  北柠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她连忙转移话题,对石勇说道:“你伤好点了吗,我们要不要明天出发?”  然而北柠没想到的是,这一问却让石勇陷入了沉默,准确地说,是吴铭和石勇都陷入了沉默。刚才欢快轻松的气氛突然消失,整个屋子就像在一瞬间陷入了安静,只能听到慕雪扒饭的声音。  “北柠。”许久之后,石勇开口了,他看着北柠的眼睛,仿佛是下了某种决心。  “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出发回村。”  “啊,好呀,那我这就去收拾下东……”  “不用了。”石勇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北柠不自然地笑了笑。  “北柠,我们,应该要就此别过了。”  “咣当!——”  筷子落地的声音,在静悄悄的屋子里回荡。  北柠有些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慕晴站到一边静静旁观,吴铭只是低着头喝茶,唯有石勇坚定地看着她,就像说出一个思考许久的决定。  “诶……”过了半晌,北柠才稍微从刚才的话里反应过来。  “那,我要去哪里。”北柠迷茫地喃喃道。  “你今后跟着吴公子就好,两姐妹也会同行。”石勇低下头,“吴公子那边有一个更好的去处,比跟着我安全得多,也要富裕得多。”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同行?”北柠缓缓摇了摇头,“你就这么一个人回村吗?”  “没什么,那本来就是我应该呆的地方。”石勇说道,“我的人生就像一个圈,兜兜转转五年了,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  “斩断这个圈的就是你呀,北柠。”石勇笑了笑,掩盖住脸上不易察觉的哀伤,“是你,让我有了重新面对人生的勇气。”  “那,你离开的理由?……”  良久的沉默,最后,石勇抬起头说道:  “北柠姑娘,我确定,就像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那样确定,认识你就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大概会继续烂在官府里,永远画着那个要重复一辈子的圈,永远无法像个站着的人一般,清醒地活着。”  “但我也确定,你遇到我,是你一生中最不幸的事。正是因为遇见了那时候的我,你因自己的善良,承受了从未忍受过的屈辱和苦难,这一切的起因就是遇见了我。”  “可我说过,我不希望你赎罪的。”  “但这一切不可能过去。”石勇有些哽咽,但还是咬紧牙关。“连我自己都过不去,更何况你了。”  北柠还想说什么,但她觉得嗓子就像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她突然感受到强烈的无力感。  “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让你安全地生活下去,现在这个愿望已经能实现了。”石勇说道,“我现在只是一介草民,你跟着吴公子,会比跟着我安心很多。”  说罢,石勇站起身,只拿了一个随身的小包裹,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  北柠正想迈步,吴铭却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停下。  “随他去吧。”吴铭轻叹道,“等他想通了,说不定就回来了。继续跟在你的身边,对他也未尝不是煎熬。”  枯冷而孤独的山风吹过大地,犹如一部悲伤而寂寥的戏曲,低声吟唱。很多人无法理解什么是孤独,正如很多人无法理解什么是牺牲。  昏暗的粮仓里,高耸的谷堆们排成一排,让人想起深夜的坟场。窗外,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这场雨从七天前开始就从未停过,空气中已经沾满了河腥和泥土的气味。  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男人依靠在木桌旁,他刚干完活,浑身散发着热气,枯木编织的蓑衣上滴滴答答落着水珠。  歇了会后,男人把盛着米酒的茶碗送到嘴边。茶碗上有个小缺口,正好碰到他干涸的嘴唇。一饮而尽后,他坐到木桌上,对着窗外的雨发呆。  身边响起轻而稳的脚步声,旁边伸来一个酒坛,把米酒倒在男人碗里。  “累了吧。”声音属于一个女人。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有些郁郁寡欢地答到:“都是简单活,给你们添麻烦了。”  “呀,别这样。”女人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那,你之后怎么打算?”女人咽了咽唾沫,试探着问道,“应该不甘于继续呆在村子里吧?”  “呆在这里也挺好。”  “嗯……这么说也是。”  女人低下头,用手揉搓着粗布织的裙摆。  “不过,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了,我对你应该也算了解……你总觉得你不会甘心呆在这的。”  男人回过头,看到女人局促不安的样子,笑了笑。  “也许你说得对。”  女人抬起头:“那你想……”  “但我还没想好。”男人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  “如果没想好的话,我爸爸的纺场最近挺缺人。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帮忙的。”女人用轻轻拉了拉对方的衣袖。“你看怎么样,石大哥。”  石勇没有回答:“你先休息吧,我活没干完,先走了。”说罢,起身伸了个懒腰,“对了,米酒味道好极了,谢谢。”  石勇戴上斗笠,消失在大雨中。女人抱着酒坛坐在桌边,满脸忧愁。    村里的旧谷仓坏了,天花板不知何时破了个大洞,一场暴雨过后,屋里的谷子淹了不少。粮食可是整个村子的命根子,村长又气又急,忙招了许多干体力活的男人,把没遭殃的谷子用推车运到其他仓库去。  石勇小心地走在泥泞的路上。这活计并不好做,两个仓库之间要过一条狭窄的山路,一下雨,整条路就泥泞不堪,以至于运着重物的车子都推不稳,一不留意就有可能连人带车滑下山崖,因此他也算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所幸石勇也算有些功夫,稳稳当当地走过了最危险的一段山路。他躲在树下歇了口气,正想继续前进时,却发现一辆同样的推车横在了路中间。  山路很窄,石勇自然知道不可能绕过去。他大声喊到:“兄弟,往前走一些,我过不去!”  那人戴着斗笠,却不回应。石勇有些奇怪,走上前去想要询问,那人却突然自己跳下了车。  “石兄弟。”来者举起了自己的斗笠。  看到那人的脸时,石勇原本疲惫阴郁的脸上浮现出震惊,一时竟无法言语。  “吴铭。”他喃喃道,“你怎么……”    昏暗的粮仓里,粮仓的木桌上,坐着两个男人。一个女人缓步走来,朝两个茶碗里都倒上米酒,礼貌的笑容却遮不住她的疑惑。  吴铭没有说话,石勇使了个眼色,女人虽然疑惑,但也只好选择回避。  “已经这么久了。”石勇打破了沉默,“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半个月,说久也不算久吧。”吴铭擦了擦身上的水珠。  “那,你们怎么样?”石勇问道,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太好。”  吴铭此话一出,石勇顿时紧张起来。  “什么意思?”石勇问道。  “嗯……简单的说,我们遇到了宋家的人。”  “宋家的人?他们跟你们有什么干系?”  “本来就没什么干系。”吴铭耸了耸肩,“但没办法,那个叫宋耀文的家伙,就是个怪胎,我的确没想到他会找上门来。”  “然后呢?”石勇继续问,“他想做什么?”  吴铭端起米酒喝了一口,石勇固然着急,也只能等他喝完。  “他要北柠。”吴铭看了石勇一眼,有些不自然地叹了口气,接着又说道,“其实他还不止要北柠,还要慕晴慕雪那两丫头。”  “你们答应他了?”石勇脸色很难看。  “陆大小姐出面和他谈了,最后他同意把两姐妹留下,但是。”吴铭摸了摸下巴,“对于北柠,这家伙不知为何异常的执着,甚至不惜要翻脸。所以,北柠现在正呆在宋耀文那里,喂……”  石勇突然暴起,一只手揪住吴铭的领口,把他重重地按在墙上。  “你当时跟我说,北柠跟着陆婉莹会很安全。”石勇的表情很难看,难看到吴铭觉得他随时会动手掐死自己。  “我是说过……但我说的是,陆大小姐会保护她。”吴铭举起双手。  “那现在呢!”  石勇猛地一推,吴铭的脑袋重重磕在墙壁上,撞得他头晕脑胀,眼前一阵金星。  “你们就这么把她交出去了?”  “我也不想弄成这样。”吴铭尽量冷静地说道,“既然答应了你,我和大小姐就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北柠。但是,石兄弟,陆家态度再坚决,势力再强大,也对抗不了官府。”  “官府?”石勇眼里充满惊诧和愤怒,“北柠已经判无罪了,官府有什么理由抓她?”  “别着急,北柠没被带回官府。”吴铭说道,“官府是宋耀文提的筹码,因为,北柠的身世,还真就确实是一片空白,根本没法说清。如果我们不把北柠交给他,他恐怕就要向官府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听到这话,石勇顿时感觉嗓子被堵住一般。  “她在哪里?”  “在宋家。你也别太着急,大小姐告诫过宋耀文,北柠去的时候怎样,回来的时候就得怎样。姓宋的虽然有点癫狂,但应该不敢跟陆家翻脸。”  石勇如野兽般喘着粗气,过了许久,才松开手上的力气,吴铭如释重负,连着咳了好几声。  “我**就不该信任你们。”  吴铭看着石勇,叹了口气:“石兄弟,咱们虽然也不算太熟,但有句不好听的话还是容我直说。”  “如果当时你不把北柠交给我们,宋耀文找到你时,结果会更糟糕。”吴铭恢复了平静,说道,“你的选择没有错,当然,没保护好北柠,也是我辜负了你的承诺。”  石勇闭上眼睛,拳头重重砸向桌面。老旧木头的刺耳响声回荡在谷仓里,吴铭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发泄。  过了一刻钟,石勇回过头来,眼睛带着血丝。  “你既然来找我,是不是有办法?”  吴铭扶了扶斗笠:“有,我们需要你帮忙,而且,只有你才行。”  石勇刚想问细节,咚咚咚,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石勇抬起头,看到女人已经回来了,她端着茶壶看着他。  “你……又要出远门吗?”女人怔怔说道。  石勇愣了一瞬,随后只是点了点头。  “哦……那,路上请当心。”女人好像知道说什么都劝不住他,手紧紧握着茶壶吧。  “会的。这些天多谢你和叔叔了。”石勇抱拳行了个礼。女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吴铭瞥了瞥两人,说道:“那快走吧,事不宜迟,我们路上说。”  大雨倾盆,两个戴斗笠的男子消失在雨幕中。    连绵几日的阴雨天,让整个临溪城也少了几分生气。既是下雨,又是天气渐寒,集市自然也冷清许多,只能看到零星的小贩在有气无力地叫卖。  宋家大院里,宋耀文躺在太师椅上,神色悠闲地看着天空。  “每到初冬,就能见到成群的鸿雁,临溪真是个过冬的好地方。”宋耀文看着飞过的一群大雁,悠哉地感叹道,说罢便看向旁边,笑着问道:“你说对吧?北柠姑娘。”  北柠穿着白衣紫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与宋耀文仅一桌之隔。虽然衣着华贵,身旁甚至还站着两个下人此后,但北柠显然还是很不自在,她把头偏向一边,并不理会宋耀文。  “嗯?看来我刚才的问题,北柠姑娘不感兴趣。”宋耀文仍然陪着笑,挥一挥手,身旁的丫鬟心领神会,上前给二人重新满了茶。  “既然没有兴趣,那就不说这些了。”宋耀文端起茶碗,做出敬茶的动作,“我们来聊聊关于你的事情,如何?北柠姑娘。”  北柠回过头来,看了看对方,眼中满是怨气:“我能有什么事情?”  “哎呀,别动怒啊。”宋耀文说道,“依我猜,北柠姑娘也是独自一人来到临溪的吧,身边想必也无人依靠,宋某也是想交个朋友。”  “朋友?”北柠顿觉有些可笑,问道。  “没错,朋友。”宋耀文肯定地点了点头。  北柠看了看对方,摇了摇头,随后便闭眼转过头去。她身体有些发抖,呼吸也有些粗重,显然还怀揣着委屈和愤怒。  宋耀文试着搭了搭话,无非是北柠家乡在哪,来这想做什么,顺便炫耀下自己的财力以表示能够帮她立足,但北柠却始终紧闭着嘴,不愿再说一句话。  宋耀文叹了口气:“看来,北柠姑娘在宋家过的并不舒服,是我宋家误了待客之道了。”说罢,脸色一沉,对站在北柠身旁的一个丫鬟说道:“碧荷,你是怎么伺候北柠姑娘的?”  宋耀文这番话不怒自威,碧荷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下:“少爷饶命,碧荷都是依据少爷的吩咐照料姑娘的,不敢有半分懈怠啊。”  听到碧荷的声音,北柠忍不住睁开眼,想看宋耀文演的是哪一出。  “是吗?”宋耀文冷哼一声,说道,“可我所见的是,北柠姑娘自从到了宋家,就一直郁郁寡欢,交给你的差事怎么办的?”  “少爷饶命,碧荷真的没有偷懒啊……”碧荷已然吓得浑身发抖,跪扶在地上不敢抬头。  “来人。”宋耀文冷冷发话。  “在!”身旁面色凶戾的管家和下人马上答到。  “把这个丫头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宋耀文无情地挥挥手,说出这一可怕的裁决。  “喂……”北柠从未见过这样不可理喻的人,气得差点起身,“你干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宋家一向待客热忱,客人无不觉得宾至如归。她让北柠如此扫兴,丢尽了宋家脸面,打她五十大板算轻的了。”宋耀文不紧不慢地和北柠说道。  话语间,仆人已经取来了长凳和绳索,摆到碧荷身边。碧荷早已吓得手足无措,只能无助地乞求着饶命。没多久,两个仆人各提了板子从后院走来,板子用暗红色的红木制成,与公堂的水火棍相比没那么厚重,上面还雕有金色的花纹,显得精致很多。  “姑娘你看,这就是宋家的家法。”宋耀文指了指仆役手中的板子。  北柠见碧荷挨打在即,又是着急又是愤愤不平,椅子把手都被握出了汗珠。思量片刻后,北柠咬咬牙压住火气,对宋耀文说:“是我惹你不满的,你想打人可以打我,请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北柠姑娘真是说笑了,哪有招惹我的说法。你是客人,从心所欲便好,是宋某招待不周。”宋耀文无动于衷。  话音刚落,碧荷已被架到了板凳上,手脚也都被麻绳紧紧捆住。管家徐步上前,熟稔地解开碧荷的腰带,那绣有荷叶的带子便从板凳垂落至地。没了腰带的束缚,青色的长裙只是轻轻一拉便滑落至膝盖,紧随其后的便是去掉小衣,细嫩的臀部和雪白的大腿已然一览无余。而此时的碧荷早已紧闭双眼,眼眶盈满泪水,显然已经接受了自己将在这五十大板下玉臀开花的事实。宋耀文很是欣赏地看完这场家法前的准备工作,望着一旁气愤到咬牙切齿的北柠,加重语气道:“还不动手?”  “是!”仆人高高地举起板子。  “够了!”北柠突然起身冲到碧荷身边,趴到准备受刑的碧荷身上,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即将破空而下的板子。  看见这番场景,宋耀文先是一怔,随后冷笑一声,这小妮子,还真是有意思。  仆役看着护住碧荷的北柠不知所措:“大少爷,还……打吗?”  “打什么打,你们都瞎了眼吗?”宋耀文厉声说道,“还不快把北柠姑娘扶起来!”  下人们如梦初醒,手脚忙乱地放下家法,想把北柠扶起来,北柠却紧紧护着碧荷,抬头冷冷地看向宋耀文。  “你想问什么,我说就是了,但是不要打她。”  宋耀文笑了笑,起身蹲到北柠身前,轻声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一阵混乱过后,宋耀文和北柠又坐到了原来的位置上,碧荷低头站在北柠身边,劫后余生的她还有些没回过神,但又不敢出声,只好偷偷地抽泣。  “让你受惊了。”宋耀文亲自倒茶。  北柠并不打算领情,只是冷眼看着宋耀文,“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如此处心积虑抓到我,想必你真的很疑惑,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座城里。”  宋耀文挂着笑容:“洗耳恭听。”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说罢,北柠冷笑一声。宋耀文有些意外,他第一次见到性情温和柔弱的北柠表现出这种神情,不由得笑容僵了僵。  “毕竟,你会听到很多让你这种人无法理解的事实。”北柠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哦?”宋耀文脸色微微一变,但仍挂着笑:“无谓,我宋耀文是个好学的人,姑娘但说无妨。”  北柠深吸一口气,皱紧眉头看着宋耀文。  “真相就是,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者说,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两旁的仆役面面相觑,但碍于宋耀文在场也没敢吱声,显然他们对北柠的这句话一头雾水。  宋耀文表情只僵了一瞬,但他马上打开扇子,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哦……是这样。能否细讲一下?”  北柠皱着眉头,看着宋耀文的眼睛说道:“我生活的时代,大约比现在要晚上几百年。也就是说,我是‘穿越’到这里的。”  仆人们的表情更迷惑了,就连在宋家伺候多年的老管家都不由得侧身看了看宋耀文,宋公子怎么带了个脑袋有问题的女人回来?  北柠自然也察觉到了周围人的眼神,不过她本来就不指望这群人信,也就懒得在意。只是忿忿地盯着宋耀文:“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我现在告诉你了。”  宋耀文低头沉默了一会,随后抬头笑了笑,令丫鬟给北柠重新沏了杯茶。  “我宋某才识粗浅,听北柠姑娘今日所言,的确受教。”说罢,宋耀文自信地笑笑,“不过,我宋家的宅邸,想必也不比你的家乡差吧。”  “不。”北柠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根本没有资格把它们相提并论!”  宋耀文一愣,尽管知道北柠有些脾气,但也没想到她会这么不客气。老管家第一次听到有女子敢对自家少爷说出如此无礼之言,气得青筋暴起:“大胆!你这丫头……竟敢对少爷如此说话。”  仆人们正欲发难,宋耀文沉默着摇了摇手,众下人只好退回原位。  北柠则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看着宋耀文。其实刚才老管家发怒时,北柠还是有些害怕的,毕竟身陷他人地盘,要是惹急了对方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但宋耀文做的事这么过分,北柠也不甘于低人一头,便强撑着气势和他对峙。  “哼,有趣。”宋耀文不动声色地看着北柠,“那你说说,我宋家哪一点不如你的家乡?”  看着宋耀文有些逼问的神情,北柠只好避开他凌厉的目光,端起茶杯随意抿了一下以掩饰紧张。然而,在她看了看身边逃过一劫的碧荷后,最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第一,在我的家乡,每个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都当做真正的人来对待。”  宋耀文扬了扬眉毛:“嗯?真正的人?”  “没错。”北柠站起身来,看着宋耀文的眼睛,“在那里,每个人都有作为人起码的自由,没有人天生高人一等,也没有人有资格随意囚禁他人。而你呢,你手下的仆人们只是你的工具,你的奴隶,你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你根本没有把他们当做人对待过哪怕一天!我不管你有多少财富,只要你如此欺压弱者,在我眼中,你也只不过是个暴虐的人罢了”  此话语惊四座,宋家的仆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北柠,他们根本想不到一个小姑娘居然说出这番话语。  宋耀文手捂下巴,沉思片刻道:“这样啊?”随后表情凝重地转头面向老管家:“袁翁,是这样吗?”  老管家连忙低头跪下,身边的其他仆人也慌忙跟着管家跪下。“少爷切莫听这丫头胡言!当年小人浪迹天涯,饿倒街头,是宋老爷捡回了小人一条命,小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老爷给的那碗饭。少爷,您愿意收留我们,让我们服饰您,已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气,可不能听她胡言乱语啊!”  “是啊是啊……”“少爷对我们有恩……”“这女人真是一派胡言,竟敢这么说少爷……”仆人们一边磕头,一边争相恭维着宋耀文,北柠舍身救下的碧荷也在其中。  北柠看着这群仆人,只觉得头晕目眩。她完全没想到,当自己为他们的遭遇站出来鸣不平时,不但没有一人愿意声援她,反而都站在了压迫他们的人一边。不禁脚下一软,踉跄地坐回椅子上。  看到北柠极度失望的神情,宋耀文露出一付胜利者的微笑,对北柠说:“看来,事情和你想象的也不太一样嘛,北柠姑娘。你总说我是囚禁仆人的人,可事实上,没有我,他们只能流落街头,是我收留了他们才让他们活下去的。你说反了,我是拯救他们的人,不是迫害他们的人。”  北柠清楚地知道对方满口都是谎言,可看了看这群无药可救的仆役,她突然觉得无心也无力去反驳,即便满脸通红,也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宋公子,您可千万别听她的话啊,我们对公子可是从无二心的。”老管家焦急地说道。  宋耀文只是笑笑:“袁翁,起来吧。”  众仆役这才纷纷起身,低头站到一边。  看到北柠主动发难却只吃了个哑巴亏,宋耀文心情很是不错,便继续问道:“北柠姑娘是远道而来,本应人生地不熟,但据宋某所知,你似乎交了几个朋友。”  北柠有些警觉地抬起头:“你不是见到了吗?”  “哎呀,陆大小姐我当然见过,不过。”宋耀文突然低声发问,“据我所知,北柠姑娘,好像在官府也有朋友?”  北柠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他查到了石勇和自己的关系?不对,他是怎么知道的……  宋耀文看到北柠窘迫的表情,知道自己说对了,便笑道:“想必是位厉害的人物,改日宋某也去拜访拜访。”  北柠咬紧嘴唇摇了摇头:“没有,我怎么可能跟官府的人认识。”  宋耀文盯了北柠一会,很快发现北柠没有开口的意思,便叹了口气:“姑娘可是答应过在下,要如实告知的。”  “我已经说了,我不知道。”北柠一口咬定。她并不想让保护过自己的同伴们,尤其是石勇,再牵扯到这场危险中。  “那还真是可惜,北柠姑娘,你今天可真是让宋某颜面无存啊。”宋耀文收起笑容,坐回椅子上。  “什么?”北柠问道。  “当全家仆人的面指责我宋耀文欺凌仆从,后是在这宋家大院置承诺于不顾,以谎言蒙蔽在下。”宋耀文摇头叹道,“北柠姑娘,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是你要我说的,这就是我的回答。”北柠忿忿说道。  宋耀文沉默片刻,随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北柠。  “姑娘性情直率,宋某佩服。可我宋耀文也是要面子的人,你说我暴虐,背弃承诺,倒都是无妨,可你在这宋家大院里,在宋家列祖列宗前如此看不起宋某,若我无动于衷,丢脸的岂不是就宋家?”  此言一落,周围的仆役面色不善,蠢蠢欲动。  “你想干什么?”北柠有些慌了,不由得抓紧了椅子。  “我说过,宋家一向恪守待客之道。”宋耀文给北柠投去一个胜利者的残酷微笑,“以有礼还有礼,以无礼换无礼,这就是宋家的待客之道。袁翁,请北柠姑娘见识下吧。”  “小人明白。”袁翁深深鞠躬后,径直朝坐在椅子上的北柠走来。和他一同上前的还有另一个仆役。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北柠看到凶神恶煞的两人向自己走来,虽然强作镇定,但本能的害怕还是让她缩在椅子上。然而两个仆人早已没了刚才的恭敬,他们一人抓住北柠的一条手臂,把北柠从椅子上架了起来。北柠在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面前就像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兔子,被轻松地架到宋耀文面前。  “怎么样,北柠姑娘。”宋耀文用扇子抬起北柠的脑袋,“我现在给你个机会,乖乖地跪下道歉,再如实把官府里那人的下落告诉我,我马上让他们放开你,保证你还是我们的贵客。”  北柠柔弱的身体因害怕而有些发抖,但她一咬牙:“我已经说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官府的人。”  宋耀文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真是可惜。刚才北柠姑娘指教了宋某这么多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宋某也教给姑娘一个属于这个世界的规矩吧。”  “什么规矩……”北柠尽可能让自己不要表现出害怕。  “在这里,像你这样太任性的小姑娘,可是要被抓起来打屁股的。”宋耀文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上一次是官府教训你,这次就让宋某来教育教育姑娘吧。”  北柠似乎料想到了这句话,只好闭上眼睛,努力地压制住身体不因紧张而颤抖。宋耀文一挥手,两个仆从心领神会,把北柠按到了宽大的刑凳上,管家取来绳子,把北柠纤细的手臂和小腿牢牢捆在板凳上。  在整个过程中,北柠能做的只是闭上眼睛,努力地做好挨打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从官府逃离后,自己又一次要面对杖刑这种惩罚,只不过此前受得是官刑,现在是家法罢了。  如此想来,好像也没太多区别。官府也好,大家族也罢,都是可怕的权利集团,都是普通人无法违逆的存在。古代的世界就像一个父权强悍的家庭,平民百姓都是这个特殊家庭的孩子,一旦稍不听话,就可能受到惩处。权贵们并不容许违抗的存在,因此他们建起了衙门和祠堂,像北柠这样的“不听话”的少女,最终都将难逃被抓到堂上,在板子下玉臀开花的命运。  等待的时间没有太久,一个仆从走了上来,解开北柠的腰带,随后熟稔地把裙子向下一脱,露出了北柠贴身穿的短裤和两条白嫩的大腿。  宋耀文用扇子遮住面容,说道:“在公堂,我就注意到了,你的衣着打扮与其说是怪异,不如说是奇特,似乎不需要腰带和绳索就可以行动自如,百年后的将来还真是奇妙啊。”  北柠正欲思索时,只觉得下半身一凉,原来是贴身的短裤已经被仆役脱到了大腿,白皙细腻的小屁股在众人面前完全裸露了出来。北柠的脸不由得涨红,只好埋下头躲避周围的视线。宋耀文低头一看,北柠娇若堆雪的臀上已经看不到杖伤的痕迹,看来那日公堂受刑后有人给了她足够的照料。  “看来北柠姑娘恢复得不错。”宋耀文带着半分戏谑半分试探,对趴在刑凳上的北柠说道,“眼看这刚养好的雪白玉臀,转眼就将被无情板子摧残,这辣手摧花之举,我宋某还真是有些不忍动手呢。”  北柠气愤地抬起头:“都做到这步了,还有必要在假惺惺吗?”  宋耀文笑了笑:“真是个倔强的女子。那今天,我就请北柠姑娘尝尝我宋家的手艺吧。”随后对两旁的仆从说:“都给我用心打,一定要让北柠姑娘好好体会,宋家的家法是什么滋味。”  “是!”仆役高声答到,随即便将刑杖搁在北柠的臀上。  事到如今,北柠能做的也只有闭上眼睛,紧握双拳,等待着板子的惩罚。  “一!”  随着仆役一声吆喝,板子破空而下,结结实实地打在北柠屁股上,臀上出现一道清晰的红印。北柠只觉得一阵痛楚从身后传来,甚至有些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不禁有些吃痛不住,“啊”地叫出了声。  “二!”  并没有什么喘息的时间,第二板很快从另一个仆役手中打来,两道杖痕交叠在一起,疼痛更甚刚才。“啊!”又是一声哀婉的呻吟,北柠痛得直咬拳头,心中只能暗暗叫苦,姓宋的下手是真黑啊,这样打下去自己的小屁股是真得开花了。但仆役们显然不打算给北柠盘算的时间,后续的板子很快接二连三落了下来。  “三!”“四!”“五!”  一连串的责打下来,北柠只觉得屁股从疼痛逐渐变得麻木,就连呼痛也不能缓解这样的痛苦。行刑的仆役早已习以为常,他们毫不留情地挥起板子,向北柠已然惨遭蹂躏的娇臀打去。  “六!”  “啊!……”  “七!”  第七板挥下时,疼痛已经超过了北柠能咬牙应对的范围。即便在衙门也受过去衣受杖的苦,但北柠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显然无法忍受这样的苦楚。一瞬间,被去衣羞辱的委屈和被刑杖责罚的伤痛一齐涌上来,眼泪便像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  “停。”  在第八板即将打到北柠臀上时,宋耀文不紧不慢地叫停了仆役们,起身查看北柠的情况。少女原本白嫩光洁的屁股已经伤痕累累,每一道肿起都是板子一下下打出来的肿痕,似乎在诉说着宋家的暴行。北柠就像瘫软的床单一般趴在行凳上,并没有拉上裙子,只是紧紧抱着刑凳,抽抽搭搭地哭着。  宋耀文蹲了下来,他用扇子抬起北柠的下巴,看到的是北柠梨花带雨的脸庞。  “都哭成这样了,眼神却还这么倔强。”宋耀文盯着北柠说道:“我一直以为,再倔的女孩子,屁股挨了板子也都会乖乖的,看来你是个例外。”  北柠抗拒地把头扭向一边,她不想让这个男人看到自己哭的惨状,从而让他以为自己会因为责打而屈服于他。  宋耀文笑了起来,眼中露出猎人般的光芒。  “你真是太有趣了。”宋耀文掐住北柠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不过,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你现在告诉我实情,我就让他们停手。否则,宋家的家法会让你明白,今后看到板凳就哆嗦的滋味。”  宋耀文放开了手,等待北柠的回答,可他却等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北柠并没有说话,只是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低下头,闭上眼睛,双手静静地放在刑凳上。仆役们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宋耀文。  宋耀文确实没想到,柔弱的北柠竟然也如此硬气。面对悬殊的实力差距和杖刑的可怕威胁,她不仅选择了沉默,还主动摆好受刑的姿势来迎接后续的责罚。弱小的北柠以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和抗争。  真是岂有此理,这小妮子是不是被打傻了,竟然敢主动迎打。尽管也有些佩服,但是北柠的行为俨然算是对宋家家法的挑衅,这是宋耀文心中决不允许的。他摇了摇头,命令道:“真是个狂妄的丫头,那就求仁得仁,看看是你的小屁股硬,还是我宋家的家法硬。来人,给我加打四十大板!”  “是!”仆役们不敢怠慢应声喝道,举起板子,重重向北柠臀上挥去。  “一!”“二!”……  这回北柠没有再吝啬自己的眼泪,她大声地哭喊起来,想让这顿打不那么难挨一些。板子交织而下,可怜的小屁股肿胀得更厉害了,这也让后面的打更加难熬。  宋耀文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北柠受笞,他其实并不想把北柠打坏,但他心底并不相信有女孩能忍受这种打板子的苦痛,病态的征服欲让他继续着对北柠的惩罚。  “十三!”  “宋公子。”一个下人低着头从远处跑来,“丁掌柜来了。”  “停。”宋耀文示意行刑的下人停下,心里很不耐烦。  身形富态的丁通从院子后门走来,他看了一眼趴在刑凳上的北柠和那对被笞打得红肿难堪的玉臀,笑着对宋耀文说:  “刚才我前来拜访,远远就听到你下令打人板子。原本以为你在处罚下人,没想到,居然是一位美女被脱掉裙子在受杖,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  宋耀文喝了口茶:“她不守规矩,没办法。”  “公子也请适可而止,这要是打坏了,也不好跟陆大小姐交代不是。”  “她?”宋耀文不屑地笑了笑,走到北柠旁边,突然抬起右掌,重重抽打在北柠已经受伤的臀上。  “唔!”这一下突然袭击,让北柠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真以为我会忌惮陆婉莹?在我眼里她什么都不是。如果她敢跟为这个女人和宋家翻脸,我很乐意奉陪到底。”宋耀文冷冷说道,这话既是说给身旁的丁通听,也是给趴着的北柠听。  这一次,丁通没有再回答。  “来人。”半晌后,宋耀文打了个哈欠,“把北柠姑娘送到柴房去休息,明天我再去看望她。”    北柠醒来时,周围只有微弱的烛光。她吃力地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在一间堆满杂货的偏房内,正想起身看看情况,臀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北柠勉强回过头,看到自己正趴在一张草席上,身上盖着一床有些破旧的毯子。犹豫了片刻后,北柠还是打算检查下自己的伤势,确认了周遭没人后,便掀起毯子,解开裙带。解裙子的时候还好,褪贴身的小短裤时,北柠不禁疼得直咬牙。  看了看自己被揍到肿如桃子、惨不忍睹的小屁股,北柠只能暗暗叫苦,更何况这里的环境比临溪的监狱还糟。  宋耀文这个疯子,似乎完全不怕陆大小姐。北柠心想。最初她以为宋耀文再怎么狂应该也会顾忌陆家,总不会太过分。没想到自己刚到宋家,屁股还没坐热乎,就被这家伙当众扒掉裤子一顿痛打,简直就是个一点就着的炸药桶。对这个人要报最坏的打算,不然还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对待自己。  “……宋公子,我真的知错了……”  “嗯?”北柠感觉自己似乎听到有人争吵的声音,但又听不太清,便挪了挪身子,凑到门前。  “我给你够多机会了。”  “公子您听我说,其实是因为……”正在慌忙辩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够了,我没兴趣听你的辩解。袁翁,你说怎么办吧?”  “少爷放心,抽二十鞭子,让她长长记性。”  “啊,不要……宋公子,宋公子求您饶过我这次,我真的知错了……啊!!”  挥鞭的声音和皮肉受笞的响声同时响起,北柠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大概清楚门外发生了什么。  北柠不安地趴回到竹席上,门外,鞭子破空声,皮肉受笞声和女性的哭喊声同时响起,令人不由得心脏砰砰直跳。  二十下结束,外面一片寂静,只依稀听见有人在小声的抽泣。  “把她关去柴房。”  北柠心头一惊,手脚忙乱地拉上裙子盖上毯子,假装成没醒的样子。  “砰!”柴房的大门被踹开了。砰!”一声沉重的响声,大门被踹开了。 北柠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女子被两个仆役架着,粗暴地扔到了柴房里。  “南栀姑娘,你就乖乖在这呆着吧。”门口的袁翁阴阳怪气地说道,“谁让你没办好差事呢。”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北柠仔细回寻找着脑海里的回忆。  “袁翁……求您,您帮我求求情……”女子带着虚弱的哭腔说道。  “少爷的决定,老朽干涉不得。”说罢,袁翁回头离开,两个仆役把木门重重地关上,听声音,他们还在外面挂上了铁锁。  女人只好无奈地趴在地上,安静的柴房里依稀能听到啜泣的声音。到这时,北柠也想起什么时候见过她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北柠决定相信这个女孩,看起来她也是被宋耀文迫害的,如果联合她,自己在这里就有了依靠,逃走的成功率也会高不少。  “喂,南栀姐姐。”  南栀没注意到屋子的角落里有人,被吓了一跳,只见北柠趴在墙边的草席上,朝她晃了晃手上的蜡烛。  “你,是……?”南栀有些疑惑,定睛一看,才看清北柠的脸,“你是城南成衣铺的那个女孩子?!”  “是我。”北柠努力地支起身子,本想起身走到南栀身边,但臀上传来的疼痛很快让她放弃了这个想法,只好一点点挪到南栀身边。  “姐姐你不是开茶肆的吗,怎么也落到宋耀文手上了?”北柠一边疼得揉了揉小屁股,一边问道。  “这个……”南栀有些为难得回答道,“其实,落月茶肆现在是宋家的资产,我只是个名存实亡的老板娘,茶肆赚的钱,大部还是要给宋家的。”  “是宋耀文抢的么?”北柠问道。  “嗯……虽不能说抢,但也差不多。”南栀无奈地说道,“宋公子看上的店面,我一个弱女子,也不可能拒绝他。”  “这家伙真是太过分了。”北柠气愤地握了握小拳头,“那你为什么会在宋家,还有他为什么要打你啊?” 南栀叹了口气:“卖了茶肆,我也就成了宋家的佣人。不知为何,这个月茶肆的营收很差,我想了很多办法,但都没太好的效果。宋耀文原本看中这里是为了赚笔大的,结果一直赔钱,他一定早就心生不满了。”  “前几日我就在犹豫,茶肆现在赚不到钱,宋耀文早晚会派人过来,到时候不光是我,店里的其他人也会遭殃。还不如负荆请罪,一方面有悔过的诚意,另一方面,宋耀文有什么怨气也可以只朝我这个店长发。”  北柠支着脑袋,叹了口气:“所以他就抽了你一顿鞭子。”  “嗯啊……看来你都听到了。”南栀苦笑着说,“我还以为,我一个女人,他应该不会做太过火的,看来是我想的太容易了。”  “没事,我也一样。”北柠忿忿地说道,“宋耀文就是个疯子,只是一言不合,就把我捆在凳子上,扒掉我的裙子狠狠揍了几十板,依我看,这个人根本就没法说理的。”  “那你现在怎么样。”南栀忍住疼痛,有些担忧地问北柠道。  “哈哈,不太好……”臀上清晰的烧灼感让北柠只好苦笑着说了实话,“姐姐你也别逞强了,你的伤应该不比我轻。”  南栀抹了抹眼泪,笑着说道:“没关系,好歹我们现在是患难姐妹了。”  北柠开心地点了点头,身陷囹圄时,没有比拥有一个同伴更有安全感的事了。  说到这里,北柠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当初在官府大牢的日子,若是没有遇上石勇,自己孤身一人,想必仍然在那暗无天日的监牢中苟且度日。  “妹妹,你看这个。”  南栀抬起头仔细听,确认了门外应该没人,然后悄悄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  “这是?”北柠一怔。  “这是治疗外伤专用的药,宋公子性格无常,鞭笞下人家常便饭,来这之前我就带上了它以备不测,没想到真的用上了。”说罢,南栀轻轻拍了拍北柠的背,“你先趴下,我来给你上药。”  “啊……”北柠脸上有些发烧,虽然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但让陌生人给自己上药,心中不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噗,都是女人,有什么害羞的。”南栀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你受了这宋家家法,又呆在这阴暗的房间里,如果不上药,明天万一伤口严重了就麻烦了。”  北柠心里一想,觉得南栀说得没错,便顺从地趴好了。南栀有些吃力地起身,以跪姿坐在北柠的旁边,解开北柠的裙带子,脱掉她身上的长裙,然后轻轻褪掉短裤。尽管对方很小心,北柠还是不由得疼出一身冷汗。  南栀把膏药涂在手上,轻轻在北柠伤痕累累的臀上抹开。药膏接触肿胀的皮肤时,咬人的刺痛让北柠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南栀尽量把动作放轻,很快一阵冰凉感就从身后扩散开来。  “妹妹这是第二次挨打了?”处理的空隙,南栀轻声问道。  “嗯……”北柠点点头,“第一次挨官府的打,第二次挨宋耀文的打。”  南栀叹了口气:“妹妹也是可怜人,刚到这里就受了这么多磨难。”  “对啊。”北柠忿忿说道,“他们都是坏人,明明我都没有做错什么,却还要受到这么严厉的刑罚,真是想不明白。”  “这个世界对我们而言,就是这样的。”南栀沉默了一会,回答道,“你并没有做错,只是违反了他们定的规矩。”  北柠愣了一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里的人用“这个世界”这种形容,但她也没多想,回答道:“嗯,挨完这两顿打,我也明白了,这里并不是占理就可以说情的,他们打你,并不是你做了错事所以要惩罚,而是你冒犯了他们的威严,所以要挨罚。”  南栀笑着摸了摸北柠披在身后的长发,“妹妹初来乍到,不熟悉这里的规矩,冲撞了一些无法招惹的人,也实属没有办法,今后小心处世,倒也能安定地生活。”  “唔,小心处世就行吗……”北柠托着脑袋,回头看了看南栀,“可今天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外面挨鞭子诶……”  “啪!”,“哎哟!”,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和北柠的呻吟声同时想起,北柠忍痛回过头,看到南栀正满脸黑线地看着自己。  “我错了南栀姐,再也不敢调侃你了。”自己的性命安全还在他人掌下,北柠只好苦着脸求饶。  南栀哼了一声,帮北柠拉上裙子,这回动作可没那么轻柔了,可怜的北柠又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上完药后,南栀把瓶子放回了袖子里,闭上眼,想要跪着倚靠在柱子旁边休息,但臀上传来的阵阵刺痛让她也无法入睡。  北柠看到南栀如坐针毡的样子,试探地往对方身边挪了挪:“南栀姐,要不我也来帮你上药吧。”  南栀已经疼得眯上了一只眼,但她却朝远离北柠的方向挪了挪:“不行,刚才我生气,打了你一下,要是你趁这个机会报复我,那我可就惨了。”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北柠不由得佩服对方的乐观,“哎呀放心吧,我可是要当大侠的,才不是什么趁火打劫之人!”说罢,北柠也努力支起身子:“把药给我,我们是落难姐妹,可不能让你单独照顾我。”  听到这话,南栀不由得愣了一下。  “当大侠,你的梦想是当大侠?”  “是啊,怎么啦?”  南栀看着认真的北柠,噗嗤笑出了声,便也不再拒绝,很听话地趴在了北柠递来的毯子上。“来吧,北柠女侠。”  北柠解开南栀身上的腰带,将那条素雅的青色纱裙褪至大腿,露出了仅有小裤包裹的臀部。去掉小裤的瞬间,北柠不由得吃了一惊,南栀不仅比自己高半个头,身材也是惊为天人,哪怕放在现代的标准也是妥妥的美女。  只可惜,如此动人的娇臀上,现在却落满了一道道红肿的鞭痕,可谓是我见犹怜。北柠注意到裙子上没有破损,看来南栀和自己一样,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脱下裙裤受惩的。  为了不弄疼她,北柠尽量把动作放轻。不过南栀倒也坚强,上完途中硬是一声不吭。  料理好伤口,两个女孩疲惫地趴在地上,依稀有月光从墙上那个小小的通风口上照进来。  “你有打算吗?”半晌的沉默后,南栀开了口。  “啊?”  “就是……怎么脱身的打算。”  北柠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南栀:“有啊,那就是等着我的同伴们来救我。”  这回答让南栀哭笑不得:“哈哈,只是希望在那之前,我俩的小屁股别再遭罪了。”  北柠却忽然一脸认真的样子:“这个不好说,但是,我确实有逃出去的办法。”  南栀愣了一下,但她很快把笑挂了回来:“说来听听。”    天色微明,宋家的下人们正在偏房里熟睡,前一日的劳累让他们睡得很沉很沉。  柴房门口把手的仆人早已支撑不住,夜已深就歪着脑袋靠在墙边睡着了。  北柠趴在草席上的左边,已然熟睡过去,像只小猫一样均匀地呼吸着。南栀却还醒着,她趴在草席右边,看着睡着的北柠,脑海里不停回想起昨晚北柠的话。  “千纸鹤?”  “嗯,姐姐你难道认识?”北柠有些意外地看着南栀。  “啊,从没听说过。”南栀回过神,带上一副疑惑的样子。  “千纸鹤是我们那里才有的一种折纸。当时我跟陆大小姐约定好了,如果我平安,就会在子夜前,在住处前的第一棵树上挂一枚千纸鹤。”北柠有些得意地说道,“当然,如果树上没有千纸鹤,说明我可能遇到坏事了,至少没有人身自由了。”  这想法真是太天才了,毕竟千纸鹤是近代的日本才有的折纸,北柠心想。  “等等。”南栀问道,“可是陆家的人怎么可能知道你今夜住在何处,又怎么可能看到千纸鹤呢?”  北柠讳莫如深地把手指放到嘴边:“陆姐姐说过,这是秘密。”月亮爬上眉梢时,临溪街头已经见不到太多的人,空荡荡的街上只有几个手艺人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过,集市的最后一盏灯火熄灭,他们也结束了一天的辛劳,准备回家。  张德林正躺在街边的房檐上,他面色微醺,眼神飘忽,手里摇摇晃晃地拿着一个酒葫芦。路过的手艺人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便低头就继续赶路。临溪街头经常能看见伶仃大醉的酒鬼,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吴铭穿着一身漆黑的夜行服,精干的身躯和夜色完美地融为一体,他如同猎犬般俯下身,纵身一跃,便从另一栋屋顶跳到张德林身后。清脆的瓦片声打碎了安静,但张德林没有回头。  看到对方没有回应,吴铭走到张德林身边坐下,还没坐稳,一股浓烈的酒气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吴铭的鼻子从小就很敏锐,但这个天赋有时候宁愿没有。  “非要喝这么多酒吗?”  张德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轻功退步了。”  “没办法,许久不用的刀都会生锈,何况人呢?”说话间吴铭把身上的绑腿使劲紧了紧。  张德林瞥了眼他,仰头又是一口烈酒下肚:“退步的怕不光是武功吧,你以前可不会接这么冒险的任务。”  “这不是任务,是我自己要去做的事。”吴铭说,“宋耀文虽然狂傲,心底实则非常多疑,不这样做是救不出北柠的。”  张德林哼了一声:“既然早知如此,陆家当初还把北柠束手送给宋家,这无疑等于又给宋耀文多添了一笔筹码。”  “北柠姑娘的身世特殊,陆家不能和朝廷硬磕,所以才出此下策。”吴铭说罢便站起身来,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府邸。  “寅时已到,石兄弟应该快得手了。”  “你信任那个中道专业的捕快?”  “他不只是个捕快,老张。”吴铭笑了笑,“不寻常的人同样会吸引到不寻常的人,北柠和石勇,就是如此。”  张德林不由得怔住了,回过神时,吴铭戴上黑色的面纱,消失在了夜色中。    对于袁松来说,这个夜晚有些不寻常。  他已在宋家侍奉了二十多年,上任家主当家时他就当上了宋家的管事,主管宋宅大院里的一切大小事物,就连现任家主宋耀文,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  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睡觉是个麻烦的问题,袁松早早地醒来后,坐在塌上看了看窗外,黑压压夜色笼罩的山峦上,隐约能看到鱼肚白的颜色。  袁松正打算起身更衣,却迟迟没有听到鸡叫声——年老少觉后,他一直是听着院里公鸡的打鸣声起床的。  带着一丝疑惑,袁松还是合上了眼睛,作为宋家总管,事无巨细都应处理得当,过早过晚都是不合时宜,就无法在其他仆人面前做好表率。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休憩片刻,没想到刚一闭眼,就感到浑身沉重无比。屋里的空气似乎有特殊的法力,让他意识逐渐飘往另一个世界,还没来得及思考和抵抗,他便沉沉地睡着了。天色已然有些泛白,但今日的宋府后院却异常的安静。  石勇用绳索挂住柴房的屋檐,从高高的柴房上滑下来。尽管蒙着面纱,他的脸看上去仍鼓鼓囊囊的,那是因为他在嘴里含了整整两块五毒药饼。  门口看守的仆人早已横七竖八地睡着了。石勇看了眼他们的神色,确定他们已经睡到了吵不醒的地步,便在他们的身上翻找起来。  没有钥匙。  再次仔细确认了一遍后,石勇不禁皱了皱眉头。  如果不在两个仆人身上,那就是在管家身上。石勇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管家居住的偏房,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进屋翻找太危险了,稍有不测就会被瓮中捉鳖。  石勇捂住喉咙,一声布谷鸟般怪异的低吼后,同样穿着夜行服的吴铭从围墙跳了下来。  “这气味也太冲了。”吴铭厌恶地捂了捂口鼻。  “药饼的时间只有一炷香,我们动作要快。”石勇边说边指了指柴房门口的铁锁,“你试试看有没有办法解开这家伙。”  吴铭强忍着刺鼻的气味,低头研究起那把有重重铁链环绕的大锁。石勇则在身后他放风。  “好家伙,宋耀文这孙子,脑子怕是有毛病。”吴铭笑着骂出了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犯得上用这种锁么?”  “能搞定么?”石勇脸上有一丝担忧。  “有我在就是小问题。”说罢,吴铭掏出一个铁丝,开始摆弄眼前的锁头。  借这会时间,石勇仔细观察了后院的环境,他扛起院子里的一张长桌,死死顶在北面的院门后面,万一有宋家的其他人过来,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你跑去那干嘛,快干活!”石勇回过头,发现那道铁锁居然已经打开了,吴铭正忙着卸下门上那一圈圈的铁链。  回头一定问清楚你之前是做啥的。石勇把这个念头压回肚子里,以最快地速度跑向柴房。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门开后,石勇和吴铭看见了躺在墙角的北柠,以及另一个陌生的女孩。  石勇跑上前,轻轻抬起北柠的背。北柠并没有醒来,而且像一只小猫般继续熟睡着。  “看来迷药还是渗进了柴房。”石勇皱了皱眉,但现在不是管这些的时候,他轻轻抱起沉睡的北柠,准备带她离开这里。许久不见,石勇总觉得北柠异常地轻,她似乎比之前消瘦了。  “这个人……怎么办。”吴铭指了指地上的南栀。  “千纸鹤。”石勇意味深长地说道,吴铭这才看到,南栀身旁似乎有一个简单的千纸鹤图案,像是用木棍在地上划出来的。  “带她一起走吧。”说罢,石勇回头离开。  吴铭耸了耸肩,只好也抱起眼前的陌生女子,然而与北柠不同的是,女子的神色似乎并不安详,身体也微微的颤抖着。  也许是药的缘故。吴铭没有多想,带着女子向门外的石勇追去。    袁松揉着惺忪的眼睛醒来时,窗外传来一阵乱作一团的脚步声。  他似乎嗅到了一股奇妙的香味,这股味道让他四肢酥软,就连思考的能力都被阻碍了,即便如此,当听到屋外的嘈杂声音时,强烈的危险直觉还是让他马上清醒了过来。他连忙穿好衣服,推开门时,明媚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哎呀,袁老你可醒啦!”碧荷脸色苍白地跑来,声音中带着哭腔,“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袁松心中大惊。  “刚才,刚才有人去后院,发现……”  “发现什么!”袁松似乎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头皮发麻,厉声问道,“快说!”  “发现,发现关北柠姑娘的柴房被人打开了,北柠姑娘也不……”  碧荷还没说完,袁松便推开她,疾步向柴房奔去。  后院里已经聚了不少人,由于无人主事,仆人们已经乱作一团,有人问门怎么开的,有人说自己头痛,有人喊着要去追北柠,吵了许久也没拿出注意。  袁松跑到人群中,大喝一声:“都给我安静!”  吵嚷的仆人们顿时静了下来,不少人又惊又怕地低下头,不敢直视袁松的眼睛。  “阿纲,阿季,你们怎么看的门?!”袁松质问着昨夜负责守门的两个下人。  两人早已吓破了胆,慌忙跪下:“袁翁,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俩昨夜不知为何睡得好沉,醒来就发现门锁被人开了。”  难道是迷药?……袁松心头一惊,回想起自己早上的经历,不禁后背一阵发凉,什么人敢打宋家的主意?  但表面上,他仍摆出一副镇定的神色,“你们几个,都给我去府外找人,他们带着两个女人应该跑不远。我去向公子禀报!”  “是,是……”仆人们连忙拿上家伙,跑出门去。  袁松低着头,快步走在去宋耀文寝房的路上,心中回想起早晨屋内那独特而诡异的香味。    临溪城里有一座知名的石桥,不少外来的商贾都会在这座桥上摆摊,可谓是热闹非凡。当温熙的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时,桥上已然人头攒动,叫卖声和吆喝声络绎不绝。  石勇和吴铭正坐在桥洞里一艘不起眼的渔船上,两人已经脱下夜行服,换上了老百姓的不起眼装扮。渔船的棚子里,藏着还在睡梦中的北柠和南栀。  石勇看了看日头:“时辰差不多,她们该醒了。”  果然,没过一会,北柠就揉着惺忪的睡眼,迷糊地睁开了眼睛。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躺在一条鲸鱼上,从河道缓缓地驶入大海。  “你醒啦。”石勇有些关切地俯身问道。  “诶……”北柠打了个哈欠,半晌才如梦初醒,“诶,石大哥,你回来啦!”  “那是自然,没有他在,还真救不出你们。”吴铭双手抱胸,微笑着站在石勇身后,清晨的暖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袖。  别后重见,石勇一时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他涨红了脸,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没受伤吧?”  “受伤?……啊!”北柠忽然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自己昨天才挨了板子呢,睡醒一时竟然忘了!  “宋耀文这家伙,还真是心狠手辣啊。”吴铭看到北柠的反应,不悦地啐了一口。  石勇看到北柠的惨状,心中五味杂陈。他很想回去让宋耀文付出代价,又想赶快把北柠送回陆家养伤。  “你俩先别用这种怜悯的眼光看着我了,看得我都觉得没脸见人了。”北柠一边疼得吸气,一边看向身边的南栀,“南栀姐她被打的更重,而且还没有醒过来,会不会出什么事呀?”  石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查看南栀的情况。只见南栀嘴唇紧闭,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整张脸已经成了灰白色。  “不对,这千夜散以神不知鬼不觉见长,怎么会有如此反应?”  “会不会是伤的缘故?”北柠担忧地问道。  “有可能……还是先带她回陆家再详细看看。”石勇皱眉答到。  北柠连忙点了点头。石勇起身,和吴铭一同摆起船桨,这艘不起眼的渔船缓缓前行,消失在运河上泛起的薄雾中。“晚上回家记得买点菜,顺带盐和醋也买一些。”“知道了,小声点,女儿还睡着呢……”……一阵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响起,女孩在这阵温和的吵嚷中迷迷糊糊地醒来,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晨光透过百叶窗,洒在自己安静温暖的小屋内,在粉色的被单上点缀成星星点点的碎片。已经到早上了啊,女孩打了个哈欠,看向床头那只扮成小熊形状的闹钟,悦动的数字显示着时间:8:45,周六。丝缕般的困意仍纠缠着女孩。既然是周末,那就多睡会吧,想到这,女孩抱着怀里的布偶熊,惬意地翻了个身。豆浆和面包的香气从门缝传来,烧水的声音咕噜咕噜地响着,妈妈应该又在厨房做早餐吧,女孩心想,她总是这样,哪怕是休息日,也会早早起床,煮好热乎乎的豆浆和香喷喷的鸡蛋面,每次吃完,总觉得新的一天都充满了精神。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该多好啊。女孩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这句话,再睁开眼时,妈妈正坐在床边,淡淡的笑容如同一抹霞光,晕开了她眉眼边的皱纹。“妈妈……”女孩怔怔地看着妈妈的脸。妈妈没有答应,仍然只是笑着,朝女孩伸出那只有些苍老却令人安心的手。女孩连忙去握妈妈的手,然而,自己的手却从妈妈身上穿了过去,什么也没有抓到。女孩突然害怕起来,她拼命起身想要拥抱母亲,却完全触碰不到对方的身体,只能任由妈妈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地向远方飘去。就仿佛,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妈妈脸上也失去了笑容,她焦急地四处寻找,大声喊着自己的小名:“菜菜,菜菜,你在哪啊?”。“妈,我在这!”女孩声嘶力竭地喊道,可妈妈似乎已经再也看不到自己了,无论怎么喊,也听不到回应,只感觉身体在逐渐下坠,下坠,坠向无尽的深渊……“妈!——”南栀从噩梦中惊醒,她喘着粗气,颤抖的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但很快,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从臀部传来,痛楚让南栀只得趴回床上,切肤的疼痛感也让她逐渐清醒起来。一阵不大的呼噜声传进耳中,南栀使劲晃了晃还有些发晕的头,看向旁边。一个穿着褐色短衫的男人歪靠在屋子一角的木椅上,头上的斗笠遮住了半张脸,男人显然已经熟睡过去,胸口随着鼾声均匀地起伏着。南栀愣了愣,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朴素的木屋,屋内的陈设是梁国民居中最常见的样式,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看到了那身熟悉的青色襦裙。是梦啊。南栀轻叹一口气,不顾身后的痛楚,努力支撑着自己起身。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清楚面前的男人是什么身份,但特意从宋家后院把自己弄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想必来者不善,趁现在他睡得很死,赶快逃走。正当她一瘸一拐地想要出去时,眼前的木门却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南栀只觉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糟了,已经来不及回到床上伪装成没醒来的样子了。门缓慢打开后,出现的却是张熟悉的面孔。“诶,南栀姐?”北柠抱着一盆衣服,惊讶地看着南栀,“你醒啦?”“啊……我。”南栀一时语塞。“太好了,我还担心你恢复不过来呢,咦,你拿着锄头干嘛呀?”“啊。”南栀想起自己正举着从桌边顺手抄起的锄头,连忙丢到地上,“我,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这里,正想看看怎么回事呢,没想到你就进来了。”“哦哦,原来是这样。”说着,北柠把脏衣盆放到桌子上,“这个说来话长啦,简单的讲,就是我的朋友们潜入宋家,把我们救了出来,我们先在这里躲躲风头,等陆姐姐应付过了宋家,咱们就安全了,诶,你怎么哭啦?”听到这话,南栀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庞,却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水。“是不是伤口太疼了?”北柠走上前来,眼里带着关心和焦虑。“啊……没关系。”南栀有些局促地岔开话题,“说起这个,你刚刚说你的朋友们?”“是啊。”“呃。”南栀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他们竟然潜入了宋家后院,就为了救你……我们?”“是啊。”北柠有些得意地笑了,轻轻拍了拍胸脯,“毕竟是慕我北柠之名而来的人呢,他们呀,还是挺讲义气的。”“北柠姑娘居然愿意夸在下,真是不胜荣幸啊。”南栀回过头,带着斗笠的人已经站在身后,笑着看向两个女孩。他什么时候醒的?南栀还没来得及思考,北柠就笑盈盈地介绍了起来。“这位是吴铭大哥,可是救出我们的大功臣。”南栀连忙低头行礼:“小女子南栀,感谢吴大侠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倒不至于。”吴铭笑着摆了摆手,托着下巴看了看南栀,“宋耀文虽然是条疯狗,但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杀你。”“不不,宋大少爷他喜怒无常,这回多亏公子相救,不然南栀恐怕也难逃虎口。”说罢,南栀用衣摆擦了擦眼角。“南栀姐伤还没好,要不还是先多休息吧。”北柠看上去仍然有些担心。“也好,那两位姑娘先休息。”吴铭拱了拱手,“看南栀姑娘现在的状态,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我也就不方便在继续打扰,先告退了。”“嗯嗯,这几天谢谢吴大哥了。”北柠开心地微微鞠躬,这个女孩似乎总是副乐天派的样子。几天?自己昏迷了这么久吗,听着两人的对话,南栀低下头,纷乱的思绪逐渐涌上心头。秋风吹地百草干,华容碧影生晚寒。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衣如飞鹑马如狗,临歧击剑生铜吼。旗亭下马解秋衣,请贳宜阳一壶酒。壶中唤天云不开,白昼万里闲凄迷。主人劝我养心骨,莫受俗物填心口……唱诗人悠扬又带着淡淡哀伤的歌声萦绕在阑珊阁的楼宇间,纨绔子弟们自然听不懂诗中之愁,他们只在乎诗中有酒,能让他们纵情高歌、烂醉巷头。林皓是唯一在栏边喝酒却又不大吵大闹的人,在这群急躁的富家子弟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总是百无聊赖地坐在最靠外的位置,就着一小碟黄豆,慢慢地坐喝。唱诗人在勾栏高歌时,林皓忽然觉得胸口仿佛堵住了什么东西,杯中的酒也有些难以下咽。有人曾说,不怕诗曲感时伤逝,只怕已成曲中之人。想到这,林皓倒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罢了,醉就醉吧,都说举杯消愁愁更愁,但起码能暂时忘掉那些永远抹不掉的过往。“宋家家主命我等前来搜查,闲杂人等一律让开。”楼下,一个苍老但强硬的声音响起。“怎么又是宋家的人……”“都好几次了,宋公子再家大业大也不能这么目中无人吧。”几个纨绔子弟的抱怨把林皓拉回现实。“这是怎么了。”林皓有些奇怪地问道。“你还不知道吗?”一个富家少爷回答到,“宋家最近到处在找人,整个临溪城都快被他们翻遍了。”“找什么人需要这么大张旗鼓?”“我那天看了他们手里的画像,应该是找两个女人。”富家少爷悄悄说道,“看画里,长得还都挺标致的,姓宋的怕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小美女,想凭借宋家的权势抢人呢。”听到关于美女的话题,几个富少好像很感兴趣,纷纷围拢到林皓桌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林皓心不在此,反而皱了皱眉头,在他印象里,宋耀文不太像能干出强抢民女这种事的人,倒不是说他品行有多高尚,而是他对这种事一直没什么兴趣。“你别说,有个小妮子我好像见过。”一个穿着红马褂的富家公子兴冲冲地说道。林皓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是李家四少爷,李承尧。“李公子万花丛中过,怕不是世间的美女都见过。”众人纷纷恭维他道。“还别不信?你们看。”李承尧满脸神秘地从袖中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铺平一看,原来是张女子的画像。画中的女子眉目清秀,相貌娇俏可爱,笑眼盈盈地看着前方,让人不由得产生一种心生怜惜的感觉,右下角还落了女子的名字和年龄:北柠,年十七。看到这画中人,又看到这名字,林皓突然感觉回忆起了什么东西。“哎,我认出来了!”先前搭话那个富家少爷指着画大喊道,“这不就是几个月前,在县衙里挨板子的那个女孩吗?”听到这话,不少人恍然大悟,在临溪城这个风平浪静少有祸端的地方,平日里在官府受刑的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光是妙龄少女当堂受杖就少有见闻,更别提主角还是位容颜脱俗、雪肤花貌的女孩,足以称得上奇事一桩了,只需一人牵出话头,众富家公子便纷纷回忆了起来。毕竟对于这群终日花天酒地的人来说,目睹青春少女公堂受审确实是件足以挑动神经的乐事。林皓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那个叫北柠的女孩,先前分明是说她和黑月教有牵连,后来又称证据不足,打了顿板子便当堂释放,如今为何又成了宋家的猎物?“林大少爷,这是在发什么呆呢?”李承尧的话打断了林皓的思绪,他调侃道,“我记得,那天你也去公堂观审了吧,没想到,平日里这么正派的林少爷也有这份雅好,还真是位装正经的老手呀。”众人哄笑起来,林皓只觉得空气污浊难闻,但碍于对方身份,还是耐着性子答道:“李公子真是说笑了,林某当时只觉得临溪城已太平多年,却又在此时出了个这么年轻的女乱党,总觉有些蹊跷,便前去围观了。”李承尧显然没察觉到林皓是在应付自己,以为他还是放不开正人君子的架子,笑着喝了杯酒后便大声道:“哈哈,无妨,在下知道林少爷是要面子的人。不过,既然林大少爷都这么感兴趣,那和咱们可就是一路人了,今后有好玩好看的,可都不许忘了带上林少爷。”说罢,身后的其他富少齐声附和起来。不愧是李家,四大家族之一,临溪城的富少们都得给几分脸色。一番表面的称兄道弟后,李公子神秘兮兮地对身旁使了个颜色,“这不得给林少爷看点好东西?”身旁众人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只有林皓一头雾水:“什么东西?”李公子得意地笑了笑,从他的小弟们手里接过一副卷轴,看上去好像也是副画,只是刚才比起人像画要大上许多。林皓心存疑惑地展开卷轴,眼前的画面让他不由得一楞。“这是……”啊!……宋公子饶命啊!……”宋家的后院已然是一副哭天抢地的惨像,十几个下人被按在刑凳上,不论男女均被扒了裤子,就这么齐刷刷地趴在院子里。管家袁翁铁青着那张久经风雨的脸,站在众人前面大声吆喝着数目,每吆喝一声,刑凳旁的仆役们就举起手里宽大的毛竹板子,噼里啪啦地打在那十几个白花花的光屁股上,下人们的哀嚎声随即回荡在后院里。“二十三!”“啊!……”“二十四!”杖至二十四时,许多丫鬟已然疼得哭不出声,只能发出小猫一般的呜咽。宋耀文平静地坐在高台上,像往常一样喝着那碗茶,那若无其事的表情,就仿佛台下那十几个姹紫嫣红的屁股和哭天喊地的求饶声都不存在一般。“二十五!”袁翁大声喝道,脸上的每条皱纹连着青筋紧紧绷起,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究竟是威严还是惶恐。“袁翁啊。”“公子。”袁翁马上转过身,换上一张卑微而忐忑的脸。“派出去的有消息吗,人抓到没有?”宋耀文不紧不慢地问道。“回公子……还,还没有。”话刚出口,袁翁便赶紧补充道,“公子放心,奴才下了死命令,要是人找不回来,这帮奴才都得提着脑袋回宋府。”“嗯,最好如此。”宋耀文笑了笑,那笑容只让袁翁觉得脊背发凉。“袁翁,你在宋家伺候这么多年,我最信任你。”宋耀文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袁翁只顾着点头,冷汗从他额头滴了下来,正当他打算说几句万死不辞的话时,宋耀文却示意他凑过去。袁翁竖直了耳朵,努力在一片皮肉受笞的哀嚎声中听清主子的话。“去办吧。”说罢,宋耀文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这一次,千万不要再让我失望。”“所以,你就把她们藏在这种地方。”两个人影立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上,从丛密的树枝间远远地望着树下的小木屋。说来也怪,这临溪城的槐树不下千万棵,都不长虫子,唯有吴铭这栋林间小屋的周围长槐蚕。天色已入凉,这一树的绿叶早已被虫吃得精光,只留下几缕枯黄的枝叶在寒风中飘动,仿佛它们已经被遗弃在时间的长河中。“不是长久之计。”吴铭倚靠在树干边,嘴里叼着一节芦苇,“原本以为有陆大小姐的庇护,北柠总能有个地方安心落脚,可如今看来,宋家,黑月教,无一例外地都插手到了这场纷争里,而且他们的矛头好像很明确,都是奔着北柠来的。”“一个丫头,居然还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同时引起两大势力的注意。”张德林冷笑一声,举起酒葫芦痛饮一口,“这位北柠姑娘,身上恐怕还真藏着不得了的东西。”吴铭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摇了摇头:“北柠没有骗我,她自己应该不知道原因,关于这点,我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就随你。”张德林耸耸肩,“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两个势力同时插手,如果北柠一直呆在这里,哪怕是陆大小姐恐怕也压力不小。”吴铭叹了口气,“我总有种预感,要尽快把北柠送离临溪城,甚至送离京城九县,直觉告诉我她已成为风暴的中心,而且,这也许会将扩大成一场席卷整个临溪的风暴。”“这么多年了,头一回听你这么紧张过,看来太平日子过久了人会胆小是真的。”张德林说道,“不过,还有一件事。”“嗯?”“你最好打听下另一个女人。”张德林意味深长地看向吴铭。吴铭深吸了一口气:“南栀……落月茶肆的老板娘。”“查查吧,可别带了条宋耀文的尾巴回来。”“嗯。”吴铭皱着眉头,随意地玩弄着手里的芦苇,心里回想起几天前,昏迷的南栀从床上惊醒时的动作和眼神。“喂,开饭啦!”一声清脆的喊声打断了吴铭的思绪,低下头,北柠正站在树下向他招手。“呀,时候也不早了。”吴铭伸了个懒腰,转头问向张德林,“你还是不一起么?”张德林没有回答,收起酒葫芦跃身离去,吴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林间小屋里已然饭香四溢,北柠和慕晴都挽起了长发,正在灶房和主屋间忙里忙外,慕雪则笨手笨脚地在旁边打着下手。不一会,香喷喷的炖菜便端上了饭桌。坐在桌旁的南栀本想一同帮忙,却被北柠按回了椅子上:“南栀姐,你伤比我好得慢,就不要走动了,这里靠我和晴姐姐就行。”“是啊,南姑娘,你鞭伤未愈,还是多休息为好。”慕晴一边扇着柴火,一边笑道。“那好吧,这几天真的辛苦各位照料了。”南栀带着歉意说道。“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呀,可是从同个牢房逃出来的患难姐妹……哎哟!”北柠开心地径直坐到椅子上,显然忘了自己还有个刚开过花的屁股,被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南栀连忙拍拍她的背,又好笑又心疼。“能被宋耀文同时盯上,说明两位姑娘都不是一般人。”吴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饭桌的角落,小慕雪看上去很开心,在旁边兴奋地玩着一个竹蜻蜓,显然是吴铭刚才送给她的。“吴大哥,你以后进屋可以敲门吗,南栀姐都被你吓到好几次了。”北柠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习惯了,我下次注意。”吴铭笑着搪塞掉少女的不满。“还下次注意,你都承诺了第四回……”北柠还想教训几句,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开门声,众人回过头,只见身着布衣的石勇喘着粗气站在门框上,他背着整整一箱的手艺品,脸上抹满了灰尘和泥土,狼狈的样子像极了在临溪赶完集回家的卖艺人。“怎么样?”吴铭挑了挑眉毛,问道。石勇摇了摇头:“情况不太妙,宋家的人在临溪城到处乱窜,他们拿着北柠的画像,跑遍了城里的商铺,驿站和码头,挨家挨户地询问北柠和南栀姑娘的下落。”吴铭沉思了片刻,随即说道:“码头老大是我们的人,他那里不需要操心。不过,我们带北柠出来的时候正是破晓,路上应该被不少赶集的生意人看到了。”石勇点点头,用北柠递来的手帕抹掉脸上的泥土:“我今天去摸了下情况,专门找在白石桥做生意的小贩,确实有好几个在那天凌晨看见了我们。”说罢,他顿了一顿,“宋耀文找到石桥应该是早晚的事,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通过石桥找到这里。”“不必担心,这小屋是我多年前就精心选好位置建造的,十天半个月内,除非他宋耀文开了天眼,否则不可能找到这里。”吴铭自信地笑了笑,想让屋子里的紧张气氛稍作缓和。“但是啊,北柠,等这段风头过了以后,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妙。”吴铭脸色沉下来,认真地对北柠说道。北柠不置可否地看着吴铭,她思索了一会:“我始终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一直抓我呢?难道仅仅因为我的身世?”“这点我也不明白。”吴铭摊了摊手,“但无论是何原因,继续呆在临溪都是不安全的选择。”北柠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但这次,我又能去哪里呢?”吴铭刚想开口,一直沉默的南栀却突然说话了。“吴公子,我听北柠说,你们是陆家的人?”吴铭看向南栀,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嗯……南栀姑娘,你确实也可以这么理解。”“那为什么还要让北柠冒险离开临溪呢?宋家的势力范围很大,如果要逃走,恐怕就只能选择离开京城周边,偏远地区环境恶劣,路上山贼盗匪众多,北柠她不会武功,又是女孩子,这样的长途奔波未免有些危险。”“那姑娘的意思是?”“据小女子了解,陆家可是临溪的四大家族之一,在城中极具实力和地位。”南栀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宋耀文总不可能和陆家翻脸,假如陆家可以收留北柠,她的处境应该是最安全的,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吴铭的神色沉了下来,屋里的空气顿时陷入了沉默,北柠没想到一直温和少言的南栀会突然发难,如今被意见相左的两人夹在中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啊……小女子刚才有些唐突,还请吴公子不要见怪。”南栀似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理由让吴铭为难,连忙向吴铭道歉。“无妨,南栀姑娘说的确实有理,是吴某欠考虑了。”吴铭收起刚才低沉的表情,咧嘴笑了笑,“这样吧,我先向陆大小姐禀报下这件事,陆大小姐同意的话,就让北柠留在陆府吧。”“这样方便吗?”北柠担心地问道,“已经很麻烦你们了。”“说什么呢,我们可是朋友。”吴铭笑着答道。自从入冬以来,黑夜总是比往常来得更早,林间万籁俱寂,静得能听见落叶飘落的声音,就连那清脆的虫鸣声也比往常小了很多。吴铭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看了眼窗外的月亮,确定好时辰后,便穿好外衣从床上起身。他缓步走到主屋,在最北面的房门前侧耳静听,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从屋内传来,吴铭灵敏的耳朵很快判断出这是属于两个女人的。北柠和南栀都已经睡熟,确定这件事后,吴铭带上斗笠,轻轻打开大门,一阵带着寒意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他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你要去哪里?”一句话激活了吴铭身上的所有神经,他猛地回头,黑不见底的屋子里,一个娇小的身影缓缓走来,直到走到月光下,吴铭才看清对方的模样。“慕雪……你怎么还没睡。”慕雪看着吴铭,一双大眼睛映照着皎洁的月光:“我本来睡下了的,听到外面有走路的声音,就出来看了。”“你能听到我的脚步声?”吴铭有些不可思议问道。看到慕雪确定地点点头,吴铭也只好接受现实,没想到,这小丫头的五感竟如此敏锐。“很晚了,你要去哪里?”慕雪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困意让她揉了揉眼睛。“我去找我的同伴。”吴铭拍了拍对方的小脑袋,“快回去睡吧,等会姐姐要是醒过来,看不到你会担心的。”“同伴?”慕雪似乎不是很满意这个回答,仍然耷拉着脑袋:“我们不就是你的同伴么。”“……”吴铭尴尬地笑了笑,半晌才回答道,“你们是旅途中遇到的同伴,我要去见的,是我曾经的同伴,他们能告诉我保护北柠姐姐的方法。”“曾经的同伴。”慕雪喃喃道。“嗯。”吴铭肯定地点点头,“时辰到了,我要先走了。记得哦,先别告诉其他人,我以后会自己告诉他们的。”慕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吴铭又拍了拍对方的脑袋,随后转身准备离开,却被慕雪拉住了袖子。“那你答应我,要好好地回来。”吴铭愣住了,他忽然发现,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简单无痕。“好,我答应你。”他郑重地说道,随后瞟了瞟四周,“走了。”黑色的身影消失在如墨般深邃的颜色中,徒留少女呆呆地站在门口。“顺着岔路,第十三棵树。”吴铭找到了那棵高大的槐树,在树下踱步等待。过了不到半刻钟,两个同样身穿夜行衣的人出现在视野里。“怎么样?查到什么了么?”吴铭拍拍对方的肩膀,问道。“有,藏月楼。”其中一人说道,“宋家的宋耀文最近去过藏月楼,但根据这几年对他的观察,他本人并不是好烟柳之人,所以我们在那里留了眼线,如今看来,那里很可能是黑月逆党的藏身之所。”“黑月教。”吴铭深吸一口气,“他去黑月教做什么?”“他去那里后的第二天,北柠和石勇在密林遭到了黑月教堂主冥轩的袭击。”黑衣人平静地说道,“像是买凶抓人?”吴铭摇摇头:“不,不对。黑月教的冥轩,他绝不会因为钱而当别人的刀子,唯一的可能的他们有共同的目的。”“说不定只是出于那个小姑娘不听话的报复。”黑衣人懒懒地说,“这家伙,就是条疯狗。”“也有可能,但我还是感觉有地方不对劲。”吴铭叹了口气,盘腿坐到树下,指尖转着斗笠,“还有别的情报么?”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喂,怎么了。”两人突然凝重的表情,让吴铭有些摸不着头脑。“城北来的消息。”黑衣人顿了顿,“临溪府衙里,有宋家的眼睛。”“你说什么,官府?”吴铭心头大震,不由得站起身来,“消息属实吗?”“还没确认。”黑衣人摇摇头,“听城北的兄弟说,是从宋家人嘴里套出来的。”官府里有宋家的内应?吴铭飞快地回想着与宋家相关的每一桩事,半晌后,他突然戴上斗笠:“我要走了,三天后在赤水外的据点见。”“赤水?”黑衣人诧异道,“怎么突然换这么远的地方,你确定?”“确定,走了。”话音未落,吴铭施展轻功,飞快地从消失在黑压压的树林中。月华漫天之时,吴铭正在林间穿梭。要快。一向冷静的他这回却有些焦躁,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胸中扩散开来,虽然还没弄清真相,但如果情报无误,他必须让小屋里的众人尽快转移到其他地方。“嗒嗒……嗒嗒……”远处传来的微弱声音让吴铭停下了脚步,他从树上跳下,俯身将耳朵贴在地面,屏息听着这细微的声音来源。“嗒嗒……嗒嗒嗒……”马蹄声!是成群结队的马队!而且声音似乎是从前方的山坡而来。吴铭心中大呼不妙,马上运气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去,越过山头时,明晃晃的火光顿时映入眼帘。一支上百人的马队穿梭在丛林中,依稀能够看见旗帜上鲜红的官印。“你们带队往前,包围那座屋子。”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官服的人向身边的手下高声喝到。“是!大人!”话音刚落,两队举着火把的官差从左右两侧分开,策马向林间小屋的方向奔去,转眼就要将木屋包围。吴铭从上衣中取出短笛,凄厉刺耳的笛声响彻整个树林,惊醒了林中沉睡着的万物。这是最紧急的信号,和十年前,他看到张德林家的火光时所吹的警报一模一样。然而,他再一次来迟了。“砰!!”一阵沉重的破门声,官差踹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蛮横的力道让整个小屋都被震得有些摇晃。门被打开的瞬间,十几名衙役蜂拥而入,举着火把搜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给我好好搜,连一只苍蝇都别让他逃走!”为首的官差高声喝到,手中挥舞着一柄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宝剑。手下们也不敢怠慢,整个木屋被翻得一片狼藉,就连地砖都被挨个敲了一遍,生怕下面藏有密道。留在外面的差吏则围成一圈人墙,把守住每个可以用来逃跑的空隙,足足将小屋围了个水泄不通。“刚才那阵鸟鸣声,总觉得有些古怪。”头领皱着眉头说道。“无妨,现在屋内屋外都是我们的人。”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策马立在官差头领的身边,徐徐说道,“这么大阵仗,就算是大罗神仙,怕也是插翅难逃了。”“对待叛逆分子,本就应严查不怠,尽数绞杀。”头领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傲气,“邢捕头,我走的这些日子,黑月逆党好像猖狂了不少啊。”邢捕头冷笑一声:“黑月教妄议朝政,蛊惑民心,我等身为捕快,可是一直在严加追查,从未怠慢。”说罢,邢捕头瞥了瞥身旁的头领,“倒是卫统领,前脚刚回临溪上任,后脚便兴师动众至此,楚统领还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姓卫的统领听懂了邢捕头的揶揄之语,却也不恼怒:“邢捕头这是怀疑卫彻无风起浪啊,那就给你看看这个吧。”卫彻从行囊中拿出一封信,递给邢捕头。“这是……”邢捕头展开信纸,信上的抬头让他不由得眉头紧蹙。“这是昨日举报者所写的密信,自己看看吧。”借着火把的光亮,邢捕头快速扫过信上的文字,很快,震惊和疑惑的表情同时出现在他那张平日里少有情绪的脸上。“宋家,宋耀文……”邢捕头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个宋耀文,我在京城对他多有耳闻。”相比之下,卫彻显得不以为意,“身为一个富家子弟,年纪轻轻就执掌家族事务,已是颇为了得。没想到他还心怀国家要事,不仅查到了黑月教的蛛丝马迹,还第一时间就将逆党踪迹通报官军,这回要是抓到叛逆分子,这位宋家主可是称得上大功一件。”“真是奇怪,宋耀文凭借财力和朝中关系,向来有恃无恐,从不和官府对付,怎么这次回反而主动找上官军?”邢捕头不得其解。“那就得问邢捕头了。”卫彻的语气中带着嘲弄,“一个关心国事和百姓安危的大家家主,却在你们眼中成了无赖子弟,这临溪城究竟是怎么管的,卫某还真是不解。”“怕是不必太早下结论。”邢捕头脸色冷峻地说道,“依信中所言,黑月教徒是宋家家奴在林中小道偶然撞见的,可信中却详尽地描述了黑月教徒的行经路线和落脚地点,细致到简直像逆党亲自写出来的一样。如果是偶遇,宋家人何以确定对方是黑月教徒?即便能够确认,从官道到小屋,宋家又是如何做到跟踪以行事隐秘著称的黑月教徒足足两里地而不被发现?卫统领难道从未怀疑其中蹊跷吗?”卫彻脸色有些难看:“邢捕头未免太过谨小慎微了吧,追查逆党上并无建树,对待忠贞之人却百般揣测,如此治理,恐怕……”“大人!”一个差吏从屋内疾步走出,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禀大人,屋内屋外都已搜遍,没有查到叛逆分子的踪迹!”差吏喘着粗气说道。“没有?你们都好好搜了吗!”卫彻瞪大了眼睛。“大……大人,属下能查的都查遍了,地下也没有密道。”差吏战战兢兢地回答着。这下,卫彻的脸色更难看了,一旁的邢捕头则只是叹了口气。“应该没有跑远。”卫彻咬牙切齿地说道,“传我的命令,屋里搜查的继续守在这里,其余的,跟我前去追击逆党!”说罢,卫彻策马绕过小屋,朝后面的山丘追去。浩浩荡荡的官兵紧随其后,上百只火炬照亮了半片夜空。 小屋背后的山丘是个人迹罕至之地,即便在白天,山上也弥漫着似乎永远不会散去的浓雾,如同千年的诅咒一般,使整个山丘变得无比诡异恐怖。在临溪人的口口相传里,这座山上游荡着许多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甚至有一天,路过山脚的行人说见到有怪异的身影身着铠甲伫立在山坡上,自此流言四起,这座令世人讳莫如深的怪山也就成了无人之地。而今夜,这座怪山却热闹非凡。几个身影飞快地在山间的丛林里穿梭,在浓雾的掩护下,他们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北柠趴在石勇的背上,小心地张望着周围,只见四下里浓雾缭绕,十步以外的事物都看不真切,草木土石时而在前,时而在后,如同幻觉一般,看得北柠心脏怦怦直跳,只能尽量压制住紧张和恐惧。石勇则不管不顾,只是埋头向前飞奔,他知道哪怕慢一点都会被骑马的官兵追上,山中地形陌生,到时候怕是根本无从脱身。至于官兵是如何找到这里的,石勇也不清楚。这天夜里,他正像往常一样熟睡,突然有人进门摇醒了他,睁眼一看,慕家姐妹正站在他的面前。慕晴焦急地告诉他,慕雪听到了马队接近的声音,马蹄声十分嘈杂,如此大的数目很有可能是官军,让大家马上撤离这里。石勇马上叫醒了正在沉睡的北柠和南栀,石勇背上北柠,慕晴背上南栀,轻功高强的慕雪断后观察情况,几人就这样直往后山奔去,因为吴铭事先叮嘱过石勇,一旦遭遇危机,马上带着大家逃往后山,不要犹豫,结果刚跑出二三十步,吴铭的警笛声就响彻了整片丛林。幸亏山坡上的茫茫浓雾掩盖了几人的身影,官兵们没有第一时间追来,但石勇很清楚如果屋里没有搜到人,他们马上就会扑向这座山。因此他根本不可能放慢脚步,只能在这从座完全陌生的山上一路狂奔。“上山以后,往北走,那座山的背面有座破庙。”七天前,吴铭站在“怪山”山脚,看着那浓雾弥漫的山头对石勇说道。“必须到那里才能停下来休息,因为只有那里是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你要不带我去一趟。”石勇耸耸肩,“不然我也找不到那里。”“没用的,你这回去了,下次也找不到路。”吴铭笑着摇摇头,递给了石勇一个小物件。“这是什么?”“罗盘。”吴铭突然变了脸色,认真地说道,“记住,在山的南面,不要相信罗盘,只管往山顶走;一旦你翻过山头来到北面,你就必须相信罗盘,不要相信眼睛,更不要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总之,路上所见所闻的一切都不要相信,明白吗?” 这段回忆在石勇的脑海里翻滚,他现在已经无法去思考,只能尽全力照做。豆大的汗珠模糊了他的眼睛,在漫漫大雾中他已经很难看清前面的路,只好由北柠来指挥方向。不知跑了多久,北柠终于兴奋地喊道,“左边!我们到山顶了!”石勇咬牙跑到山顶上,只觉有些头晕眼花,没想到这看上去只是区区一座小山,登顶的路程却远远超出他的预期。喘息之余,石勇瞟了一眼紧跟在后面的慕晴,没想到同样是背着一个女孩,慕晴虽然也有些疲态,相比于石勇却好上很多,远没有到气喘吁吁的地步,甚至身上穿的还是不太方便的长裙。石勇不禁暗暗称奇,与温和柔弱的外表不同,这姑娘的内功简直可以用高深来形容,她的真实武功恐怕比自己之前猜测的还要高上许多。“你怎么样?”回过神来,北柠已经从自己背上跳了下来,急切地看着自己。“没事没事,这点距离不是什么问题。”石勇一边抹汗,一边做出无所谓的神色。“你都累成这样了,要不还是我自己走吧。”“你要是自己走,我们都得吃牢饭。”石勇打趣道,“快上来吧,还没有到庙里,我们不能停下。”“追上来的官兵被浓雾困住了,他们应该要一会才能上到山顶。”少女清脆的声音在高处响起,石勇抬起头,一个身着粉裙、灵精矫健的身影站在几丈高的槐树上,她单脚挂于枝头,轻灵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下凡的玉兔。“泥地湿滑,他们也许会发现我们的脚印。”慕晴有些焦虑地说着,随后朝树上喊道,“阿雪,你继续跟在我们身后,官兵发现脚印会直扑过来,到时候一定告诉我们。”“明白了,姐姐。”慕雪脚下轻轻一点,玲珑的身体翻越出去,消失在浓雾中。“我们继续走吧,石公子。”慕晴说道,“还是先到吴公子说的那个目的地。”“好。”石勇背起北柠,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方奔去,慕晴带着南栀紧随其后。而在半山坡上,卫彻带着一众官兵浩浩荡荡向前行进。寅时将至,更加浓郁的雾气和寒意将山头包围,就连手中的火炬都忽明忽暗,一种古怪而强烈的阴森气氛逐渐在官兵间散播开来,许多人手心已经湿透,连马也有些烦躁得有些异常,但碍于公务,他们只好撑着胆子在这座诡异的山中穿行。“大人,还要往山上找吗?”身旁的下属有些担忧地问道,“我听闻,这座山有不干净的东西,多年来从未有人上山,在往上走,恐怕……”“闭上你的狗嘴。”卫彻怒视了下属一眼,吓得对方赶紧把话咽了回去。“大人!”前去探路的官兵拍马赶了回来。“在前方的暗沼里发现了两排脚印!”卫彻心头一振,立刻前去查看,果然,地上有一深一浅两排脚印,直奔山头而去。“传我命令!”卫彻拔刀向前,高声喝到,“所有人,前往山头,临阵逃脱者,死罪!”在这个月色清冷的夜晚,沉重的马蹄和炽热的火焰唤醒了这座孤山。这座山也许认识他们,十年前,也有一群和他们很像的人,穿着相同的衣服,来到了这座山里。他们永远投入了山的怀抱。这些人,也会一样。 石勇很快理解了吴铭为什么让自己只相信罗盘,他的确没想到山的北面会是这样的。南面的山生长着茂盛的丛林,有高大的树木,厚密的落叶和潮湿的沼泽。可山的北面如同换了个世界,这些景象全都消失了。只有坟墓。漫山遍野的墓堆散落在山坡上,早已枯死的老树们扭曲地立在旁边,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守墓人。枯冷的冬风吹过山坡,发出刺耳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就如同一个枉死的鬼魂,在这片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土地上疯狂地嘶吼着。众人一时间都呆住了,原本目标坚定的他们在这一刹那无法控制得有些犹豫。“石大哥,这是……”慕晴吓得有些哆嗦,她迟疑地看向石勇。背上的北柠已经捂住了嘴巴,但石勇只是用力咽了口唾沫:“我们过去。”听到这句话,北柠逐渐压制住心底的恐惧,咬牙点点头:“嗯。”“北柠,南栀,你们捂住耳朵,一定不要松开。”石勇要来慕晴身上的手帕,把它撕成小小的耳塞,然后分给众人。随后,他紧紧攥着罗盘,朝着上面指引的方向狂奔。穿过那些数不清的墓地时,他总有种感觉,无论朝那里跑,这些沉默的坟墓仿佛在注视着自己,这种刺骨的寒意让他不由得想更换路线,但最后还是咬紧牙,继续向墓堆深处奔去。慕晴也感受到了同样的气息,但她的情况似乎比石勇严重得多。她不但感到有人注视着自己,还听见这些逝去的人在低语,在呼唤,这些杂乱的声音在让她停下,让她休息,让她永远长眠在这片土地。慢慢的,慕晴的意识在这种声音的影响下变得有些模糊,她感到心神烦乱,感到困倦,不由自主地想朝那些坟墓走去。手上突然传来温暖的触感,这感觉让慕晴清醒过来,看到北柠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跟紧我们,慕晴姐姐!”北柠大喊道。另一只手也握住了自己,是妹妹慕雪,三人的手牢牢地拉在了一起,如同三个紧密连接的灵魂,在无数句令人迷失的低语中坚持着自己,坚持着不被埋葬在这刺骨的恐惧中。“我看到了!”不知过了多久,石勇对着前方大声喊道。众人抬起头,一座破庙不知何时伫立在了眼前。奇怪的是,看到这个破庙的瞬间,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奇怪的低语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大家精神一振,仿佛刚从似睡非睡的大梦中初醒。跑进破庙后,北柠似乎听到身后的坟地传来一声长久的叹息,她回过头,那片曾经喧嚣的坟地却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并无任何异样。石勇放下北柠,筋疲力尽的他已经没有了站着的力气,直接躺倒在了地上。“石大哥。”北柠连忙俯下身。“没关系。”石勇长舒一口气,笑着说道,“这是我疏于练功的代价。”慕晴也放下了南栀,南栀关切地问道:“姑娘,你还好吗?”“没关系,南栀姑娘很轻,不费力的。”慕晴笑着擦了擦脸上的汗,随后看到了在地上已然平躺成大字型的石勇,和旁边一脸尴尬的北柠。“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在下证明不是。”石勇躺在地上举了举手,好不容易才捋顺了气息,继续说道,“慕晴姑娘的内功远胜于我,在下身为男儿,真是太惭愧了。”慕晴的脸刷得红了,正想说些什么,南栀忽然上前问道:“石大哥,我们就在这里停下吗?”“嗯。”石勇点点头,“吴铭说了,我们逃到破庙后,就等着和他汇合就好。”“那先生火吧。”南栀的神色有些担心,“这座庙四处通风,实在太冷了,没有火我担心大家很难扛过这个晚上。”“生火,会不会让官兵发现?”慕晴有些担忧地问道。“不会的,今天的雾很大,我们在庙里生个小火,他们不可能发现的。再说今晚的确很冷,北柠和南栀姑娘不是习武之人,这样的寒冷她们抗不过去。”说罢,石勇看了看身旁已经有些瑟瑟发抖的北柠。慕晴点点头:“那我们先去找点木材,这座庙的后面又有丛林了,可以弄到好多木材。”“好,那我们分头行动。慕晴你去找木材,我去坟墓边探一探官兵的动向,北柠,南栀,你们身上有伤,先留在庙里,慕雪,你负责保护好两位姐姐。”“我也去找木材。”北柠举了举手。“但是……”“没关系,我跟慕晴姐姐一起,也能搭把手。”北柠连忙补充道,“南栀姐姐伤的重还不好行动,可我的伤已经好了,不能一直依赖你们的。”石勇有些犹豫,慕晴看出了他的心思,莞尔道:“放心吧,让北柠跟着我就好。”石勇回想起来时的经历,慕晴武功既然如此高强,北柠跟着她反而是最安全的。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卫彻现在无比后悔自己在一刻钟前做的那个决定。说实话,在看到那漫山遍野的坟墓时,他心里是有些迟疑的。至于身后的官兵,他们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毕竟对他们来说很难相信在富饶繁华的临溪周边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充斥着强烈死亡气息的地方。邢捕头劝他返回,他说,前方不是人去的地方。但他不甘心。这是他第一次出手抓人,怎可能空手而归?他的尊严不允许,他的乌纱帽也不允许。但如今,卫彻开始真真切切相信自己来到了地狱。他清楚地听到有许多人在他耳边说话,转身却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坟头;他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但不管他怎么策马狂奔,最后总会回到最开始那棵死去的树干下。毫无疑问,他已经迷失在这个地方了。有鬼,这里绝对有鬼!卫彻的握刀的手开始颤抖,他已经感到无法思考,连胯下的马也躁动不安起来,开始惊慌地到处踱步。士兵们开始骚动和混乱,所有人都听到了奇怪的说话声,有几个人眼前好像还出现了幻觉,他们像着了魔一般,对着空气挥刀乱砍,差点砍伤自己人。恐惧的气氛在军队中扩散开来,阎王似乎正在这漫漫墓碑中静静等待着他们。“所有人,下马!就地坐下!捂住耳朵!”突然间,邢捕头苍老却洪亮的嗓音如同平地惊雷,刹那间仿佛劈开了迷雾,把官兵们硬生生向现实拉了一把。“坐下!都给我死死地把耳朵捂住!”说罢,邢捕头冲向已经失控的几个官兵,用刀柄重重拍向他们后颈的穴位,这些人顿时昏睡了过去。官兵们终于反应过来,纷纷照做。众人捂住耳朵后,那摄人心魄的低语声似乎变小了,人们的意识也逐渐清醒过来。然而,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依然没有褪去,这回没有人骚动,所有人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或想念着爹娘,或祈祷老天保佑,空气陷入了一片绝望的死寂。“这恐怕坚持不了太久!”卫彻担忧地对邢捕头喊道。“先撑住,等天亮!”邢捕头大声回应道,俯身趴倒在地上。卫彻只好继续捂住耳朵,咬牙不去听那扰人的低语声,但那声音哪怕再小,也让他难以忍受,只觉得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上爬一般,只能靠意志强撑。不知过了多久,邢捕头跳起身来,指着前方大喊:“有火!前面有人!”卫彻抬起头,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缕黑烟,正缓缓地直立而上,对身处绝境的卫彻来说,这简直是他一生中见过最美妙的画面。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用撕烂的衣袖堵住耳朵,骑上马便想朝黑烟奔去,结果被邢捕头直接从马上拽了下来,硬是摔了个倒栽葱。邢捕头大骂着个不管手下死活的家伙,随后用刀柄一个个敲醒坐在地上的官兵,士兵们茫然的抬起头,邢捕头拎起他们沉重的脑袋,让他们看到那缕黑烟在前方静静飘荡。“走啊!都还愣着干嘛!”邢捕头苍老却充满刚劲的声音在坟地上空回响,如同地狱的驱鬼罗刹一般震彻天地。“都跟紧我,老子带你们出去!带你们回家!” “十二,十四……十八根,应该够了。”慕晴数了数地上树枝的数量,抱起这捆树枝正打算往回走,只见北柠也折了几根枝条,笨手笨脚地走了过来。慕晴定睛一看,不由得笑了笑:“北柠,你是不是没有在野外生过火呀?”“啊……”北柠有些尴尬,“是没有,怎么了。”慕晴接过北柠摘的枝条,挑了几根说道:“你看,这些都是新鲜的树枝,在清晨会特别潮湿,是不好点着火的。我们生火最好用这样的干枯的树枝。”“这样啊。”北柠有些无奈,“那岂不是白忙活了,我再去弄一些吧。”“好啦,不用了。”慕晴笑着安慰耷拉着脑袋的北柠,“这些新鲜的树枝,可以等点着了火,再当耗材用。”“姐——”慕雪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北柠本想和她打招呼,却发现慕晴的眉头皱了起来。“阿雪,你从哪里弄到的酒?”酒?北柠吃了一惊,定睛细看,慕雪手中还真摇里晃荡地提着个酒坛子,更惊讶的是,小慕雪显然喝了不少,脸上都泛起了红晕。“姐姐这么凶干嘛,庙里的地窖全是美酒啊~”“地窖里有酒?”慕晴一把抢过酒坛,神情有些生气:“这么危急的时候,你还喝酒,这不是耽误大家吗?”“但是喝酒可以暖身啊,阿雪觉得南姐姐说得对,喝酒可暖和了。”慕晴刚想再责备几句,突然感到一阵亮光从身后袭来,把慕雪的脸颊照的绯红。北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好……着火了!快灭火!”慕晴回头时,炽热的火光从破庙里喷涌而出,大火肆意地吞噬着整个寺庙,浓烈的黑烟从屋顶徐徐而起。“诶,着火了……南栀姐姐还在里面呢!”慕雪吓出一身冷汗,刹那间酒全醒了,连忙朝已经烧成火海的破庙飞去,慕晴面如死灰,施展轻功紧跟其后,一眨眼便没了踪影。北柠只好徒步跑回破庙。“怎么回事!”北柠气喘吁吁跑回去时,看到火光的石勇也赶了回来,脸上满是震惊,“怎么突然起这么大的火?”“快找南栀姐姐,她在里面!”北柠朝着他大喊,随后撕下袖子捂住口鼻,径直准备往火场里走。“等等,太危险了!”石勇连忙上前阻止北柠,却见火场里飞出一蓝一红两个身影,把北柠抱回了安全的地方。“不要进去了,她不在里面!”抱起北柠的,是在火中被熏得满脸灰尘的慕晴。“是呢是呢,咳咳。”慕雪一边咳嗽一边说着,“姐姐去了地窖,我搜了上面,都没有人。”北柠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检查两姐妹的情况,所幸看上去都没受伤。“不在里面……”石勇皱起眉头思索起来,“怎么可能呢?”“嘘。”慕雪突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侧卧在地,耳朵紧贴着地面。在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嘈杂声响时,她的神色从释然重新变为了不安。“怎么回事?”北柠紧张地问道。“官兵来了。”慕雪吸了口凉气,“他们找到这里了。”邢捕头带着官兵们从坟场冲出时,远远地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在朝他们跑来。“有人!”邢捕头大喊,“抓住她!”离破庙越来越近后,士兵们也逐渐恢复了神志,邢捕头一声令下,两个官兵立即策马奔出,抓住那名跑来的女子,带到邢捕头面前。“放开我……”女子的表情里带着烦躁,却看不到畏惧。“放肆,你是何人?!”邢捕头质问道。“你们要找的人不是我。”女子抬起头,冷冷地说道,说道,“黑月教的人,就藏在前面那座破庙里。”众官兵面面相觑,这种不毛之地,光是突然冒出个女人就已经十分可疑,更何况她居然还知道黑月逆党的藏身之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追捕黑月逆党,还有你为何出现在此地?”邢捕头满脸戒备地质问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他们的同伙,想把我们往错路上带?”“那把火是我点的。”女子平静地说道,“我是宋家的人,奉命前来跟踪逆党的”。“你说什么……”邢捕头睁大了眼睛,“宋耀文他……”。“你再不动身,他们马上就会逃走。”女子的语气清冷得就像她身边呼啸的寒风。卫彻看了看邢捕头,等着他的意见。经过此劫,他早已没了刚来时的傲气。邢捕头深吸一口气:“把她押起来。”两名官兵立刻上前,把女子双手绑起,按跪在地。“现在你来带路。要是敢耍花样,你自己知道后果。”话音刚落,女子就被牢牢绑在了马背上,浩浩荡荡的官兵竖起军中的旗帜,朝着前方的破庙拥去。“官兵马上就会到。石大哥,你带着北柠先走,我和慕雪帮你们殿后。”慕晴说出这个决定时,神色格外的冷静,仿佛不是临时起意一般。“不行!”北柠几乎跳了起来,她不可能允许如此荒唐的举动。“你在说些什么废话,快走!”石勇焦急地拉上慕晴,想拽她离开。“来不及了,已经太近了。”慕雪听着地表传来的马蹄声,“官兵不到一刻钟就会到,下山的路还很远,我们不可能跑过骑马的官兵。”“那你们两姐妹带北柠走,我拖住他们。”“你想去送死吗?”慕雪突然厉声斥道,“整个官府都知道你是和北柠走得最近的人,你要是被抓,和送死有什么区别?还有你,北柠,你的画像早就贴的满城都是,那些官兵隔着十丈远都能认出你,你就这么急着回牢狱受刑?”北柠和石勇都没想到平日里天真活泼,仿佛不谙世事的慕雪竟会摆出这副不容抗拒的神情,一时间愣住了。慕晴轻叹一口气,走到两人面前。“石大哥,官府的人不认识我和阿雪,也不知道我们和北柠有什么关系。我们扮成过路人,他们没有理由抓我们。”慕晴走到石勇面前,眼中带着认真和恳求,“况且,如果不是各位,我和阿雪也许早已饿死在密林里,再也见不到这人世。我想,今天是时候报答各位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和你们无关,不该是你们去冒险。”北柠使劲摇了摇头。“但这场危难可以靠我们化解。”慕晴握住了北柠的手,“相信我,我和阿雪自有办法对付官兵。”“相信我们,北柠。”官兵们冲到破庙时,熊熊的烈火仍未熄灭,大量的浓烟围绕着破庙,把他们都堵在了外面,难以接近。“他们来了。”慕雪藏在庙后的一棵大树上,怀里抱着个酒坛。她脸色微醺地低下头,告诉姐姐官军已至的消息。“准备一下吧。”慕晴背起一个竹篓,里面装了几个被熏黑的坛子,“没想到你之前搬运出的几坛酒,却在这时有了用处,真不知是福是祸。”慕雪歪过脑袋,看了看忙碌着的慕晴,嘴角莞尔一笑:“姐姐,你刚才骗了他们。”慕晴仍是埋着头,直到把捆着竹篓的绳索固定在腰上,轻声说道:“如果这是欺骗的话,我们一直都在骗他们,却也不差这一次。”慕雪笑了,举起酒坛一饮而尽,坛里的陈酿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从她的嘴角滑下。“咳,好舍不得啊。”少女迷离的眼神看着天空,斑驳的光点透过残破的枯叶,洒落在她恬静而绯红的脸颊上。“姐姐,你说这回,我们还能活着走出官府吗?”“还有机会,过上像这两个月一样的生活吗?”慕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叹了口气。“该下来了,阿雪。戏得开场了。”“大人,庙里火势太大,恐怕不好进庙搜查。”一名探路的下属从火场跑出,咳嗽着禀告着里面的情况。邢捕头点点头,转头对卫彻说道:“你带一帮人去追逃走的逆党,我带剩下的人搜查周围。”“好。”卫彻点点头,喊上十几名官兵,朝破庙后面追去。“剩下的人,给我好好搜……”“不好,快停下!”邢捕头的话还没说完,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官兵的惊呼,还伴随着马群受惊的叫声。邢捕头心头一沉,拍马前去查看,却见前去追剿逆党的官兵都死死拉住缰绳,就像有什么可怖之物横在路上一般。“大胆!”卫彻拔刀怒喝,“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拦截官兵?”邢捕头摇了摇缰绳,来到卫彻身边,却看到路上倒着两个相貌清秀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很显然是刚才被官兵撞倒的。其中身穿蓝衣的少女早已被骑着高头大马、拔刀相向的卫彻吓坏了,紧紧抱住自己的同伴,眼里全是害怕。她怀中的另一位粉衣少女却好像不省人事,并无反应。“别着急,两个小姑娘而已,把她们拉开。嗯……?”邢捕头方才看清地上的东西,不由得一愣。在两个闯祸的少女身边,还散落着无数被摔碎的瓷片,羊肠小道本就狭窄,这些锋利的瓷片往地上一撒,简直比军队中的绊马绳还好使,难怪官兵们都被吓得拉紧了马绳。这下麻烦了,邢捕头眉头一皱,看上去是官兵撞了这两个背酒女子,才让坛子的碎片撒了一地,这样一来怕是会延误追击。“这两人必然是黑月逆党,竟敢阻挡我军前进!”卫彻已然怒发冲冠,拔刀就要砍下。“军爷饶命啊!——我们姐妹是刚刚路过,被军爷撞倒,筐中的酒坛才被撞碎的。”蓝衣女子吓得花枝乱颤,连忙跪倒在地向卫彻求饶。“这荒郊野岭,你们两个女人却出现在这,还敢说不是黑月逆贼?!”卫彻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厉声质问道。“军爷,真的不是,小女子和妹妹在外地做的酒庄生意,不想错过城中早市,这才急忙赶路,不想冲撞了官军,还请军爷恕罪……”“你对她们嚷嚷什么?”邢捕头看着这出闹剧,不禁对卫彻的莽撞有些不耐烦,“先带回去,是不是黑月教徒,一审便知,眼下重要的是追人。”“是……”卫彻自知失态,连忙让手下把两个女孩抓住,顺带要赶紧清理那遍地的瓷片。“——军爷……”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那名粉衣女子突然站了起来,竟晃晃悠悠地扑在了卫彻的马背上,卫彻完全没想到小姑娘会来这一出,又急又气地推开对方:“你这丫头成何体统?!”女孩柔若无骨的身体被推了个踉跄,缓缓地抬起头来,醉意快从她迷离的双眼中满溢出来。突然,就像洪水决堤一般,女孩直接扑在马前嚎啕大哭:“军爷要替小女子做主啊……我们两姐妹的辛苦经营的酒窖,竟然被一个浑蛋纵火烧了!”“给我滚开,本统领现在没空管你们的破事!”卫彻恼羞成怒,对左右命令道:“愣着干什么,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拉下去!”左右的马前卒连忙上前,想要制服已经醉醺醺的女孩。可女孩的身体却像只玲珑无骨的兔子,又软又滑无处下力,两个官兵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却始终抓不住这个娇小的女孩。看两个体壮如牛的手下居然连个小丫头都制不住,卫彻正想破口大骂,却见邢捕头上前用刀鞘一点,旋即制住了少女背后的穴道,两人趁机把女孩按倒在地上。“没想到,还是练家子。”邢捕头的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两姐妹。“带回去吧。”假扮酒贩的慕晴慕雪被结结实实绑了起来,当官兵推着她们往后走时,她们看到了被押在阵型后方的南栀,南栀只看了她们一眼,随即避开了眼神。在这刹那,三人的表情都微妙地波动了一瞬,但很快就都被她们压了下去,这些被掩盖的情感,有回避,有震惊,还有愤怒。当小路上的碎瓷片终于被清理干净时,旭日已从东方的群山中升起。“真是该死,被这两个丫头一闹,逆党应该跑远了。”卫彻恨得牙痒痒。“这么大的雾,只怕很难追上了。”邢捕头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皱纹显得格外深邃:“卫彻,你带一队人,把那两个丫头押回官府,知会县令大人,此二人要即刻提审。”“剩下的人,跟我继续追击,出发!”破晓已至,一缕晨光撕开了山间的浓雾,淅淅沥沥的雨下了起来,山里的寒意在雨天更加刺骨。西边的山脚下,卧着一泊不起眼的小湖,湖上漂泊着一艘同样不起眼的小船。“下雨了,脚印应该消失了。”石勇一边使劲划桨,一边张望着身后的情况。“没事了北柠,他们追不到我们了。”北柠却没说话,只是低头握着尾桨。石勇刚想说什么,却看到北柠眼圈通红地抬起了头。“我把她们丢下了……”北柠喃喃说道,“晴姐姐和阿雪都救过我,但我把她们丢下,自己逃跑了。”石勇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慕晴姑娘说的没错,如果她们不留下断后,我们谁都跑不了。北柠,你要相信她的判断。”“但为什么留下的是她们啊?”北柠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些官兵是冲我来的啊,冲我来的!我让他们抓走就好了,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一直以来我都是拖后腿的,结果现在还害了身边的人,我的存在只能带来苦难!”“北柠。”石勇认真地看着北柠的眼睛:“现在不是妄自菲薄的时候,你都忘了她的话了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和吴铭汇合,然后再去找她们,我们绝不能抛下她们。”短暂的沉默后,北柠抬起了头,她擦掉眼角的泪水,这个十七岁的少女,眼神似乎比往常都要坚韧。她逐渐理解这个烂透了的世界,也理解了在这阴雨缠绵的世界中,拥有这些晨曦一般的朋友是多么不易。“你说得对,我们绝不会抛弃她们。”北柠咬紧牙齿。“绝对不会。”慕晴慕雪被押回官府时,已是辰牌时分,临溪城的街头逐渐热闹起来,商贩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这本是一个祥和平静的清晨,直到县衙那道不容侵犯的朱色的大门被早早敞开,许多人才意识到,今日似乎是不寻常的一天。自古以来,看热闹都是最受世人欢迎的消遣方式,临溪的平头百姓们自然是不能免俗,每逢县衙有大案要案,围观民众总能把衙门围个水泄不通。今日的案子显然不同往日,要知道按惯例,县衙都是午后才开始审案的,毕竟没有谁敢大清早就去扰了县太爷的好梦,可今日辰时刚过,衙门的大门就早早敞开;没等县令上堂,两队衙役就手持刑杖,神态威严,分立两侧;县衙门外更是较往常多了十几个巡逻的衙役。有个懂行的悄悄告诉众人,如此大的阵势,县太爷今日必是审着大案子了。“升——堂——”为首的衙役一声吆喝,门口前议论的百姓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天理人法的公堂上。县令刘弘文从屏风后快步走出,端坐于正堂上,刑名师爷柳含烟则手持纸笔,坐于正堂左侧的一张小桌,衙役们有节奏地用刑杖点地,“威——武——”的喊声震耳欲聋,连堂下的百姓都不由得心生畏惧。县令一拍惊堂木:“带犯人上堂!”应着传讯声,慕晴和慕雪被两个衙役带到堂上。慕晴仍是穿着那身淡蓝色衣裙,虽然双手被枷,步伐却仍优雅而稳健;慕雪身着粉色短裙,身上沾了不少尘土,看上去狼狈不少。不知是因镣铐加身,还是酒劲未退,她走得有些跌跌撞撞。看到犯人的面容时,大门外的百姓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呼,没想到今日如此兴师动众的案子,犯人竟是两个容貌可人、看上去还颇为娇弱的少女。“这大清早的升堂,原来就是为了审这两个小姑娘?”“她们俩长得好生相似,难道是同胞双生?”“不清楚……哎,这么年轻的丫头,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罪。”慕晴和慕雪只当没听见,走到公堂正中时,衙役停了下来,对两人命令道:“跪下!”。慕晴依言跪下,垂地成莲的长裙和优雅的仪态让她完全不像一名嫌犯,倒像一位从容的大家闺秀;慕雪却还呆呆立在原地,似乎没听清衙役的命令。“大胆!”押送的衙役厉声斥道,“见到大人为何不跪?!”慕晴连忙拉了拉慕雪的衣袖,慕雪这才如梦初醒,“扑通”地跪倒在地,和旁边的姐姐形成鲜明的对比。“怎么,你看上去有点迷糊啊。”县令冷眼看向慕雪,“要不要本官给你醒醒酒?”“大人恕罪,阿雪她只是被官府的威严吓到了,并非不敬大人。”慕晴慌忙说道。“吓到了?我看她都没把本官放在眼里,来人,给她提桶水来。”“不必……不必。”慕雪突然开口了,她很努力地抬起头,“民女慕雪,见过青天大老爷,大老爷万岁,万岁,万万……”“住口!”这话可说不得,刘弘文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打嘴!你这刁民,公堂上怎可胡言乱语?”衙役们也都被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大人!”随后举起刑板,朝着慕雪走去。慕晴连忙想要护住妹妹,却被两根刑杖架住,难以动弹。慕雪便着实挨了两下掌嘴,幸而打的不重,只是嘴唇有些泛红,却着实是把酒给打醒了。刘弘文虽然对这丫头颇为气恼,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审出两人的真实身份,只好先将此事作罢。他转头质问慕晴:“你又是何人?你们二人是何关系?”“回大人的话,小女子名叫慕晴,年十八,是赤水县人,近日才来到临溪想做些卖酒生意。阿雪正是小女子的妹妹,她年少无知,还望大人海涵。”慕晴的回答谦卑温和又不失礼数,刘弘文问话的声音也就稍微缓和了些:“那我问你,你们两个女子,为何会在那不毛之地出现,还正好挡了官军的路?”听到县令的问话,慕晴眼眸低垂,好似泛着点点泪光:“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姐妹自小命苦,爹娘在赶路回家时被强盗所害,我们自此流落街头,靠卖艺乞讨为生。多年后我们总算攒下一些盘缠,凭着酿酒的手艺酿制了一些米酒,幸得上天垂帘,乡亲们都喜欢我们慕家姐妹的酒,竟赚得不少银两,生意也远甚往常。听闻临溪繁华秀丽,商贾云集,小女子一直心有神往,不想今日却天降横祸,酒窖着了大火,小女子和妹妹一时心急,便冲撞了路上的官军。大人,小女子真的不是故意要冲撞官军,请大人恕罪……”这段故事说罢,慕晴已是泣不成声,衙门外七嘴八舌的百姓也是安静了不少。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相貌温婉谈吐有礼的姑娘,原来还有如此不幸的身世,无父无母已是可怜,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努力见了转机,却又突遭横祸,还要照顾那个看上去就很不省心的妹妹。如此懂事的女孩本应过上邻里疼爱,人人称善的日子,如今却被捕公堂,无助地面对官府拷问,很难不让人心生怜惜。刘弘文也陷入了沉默,但他不是怜惜慕晴,而是感到惊讶。一直以来,公堂都是天理国法之地,象征着不容违逆的威严。寻常女子被带到公堂问话,县令惊堂木一响,两侧衙役刑杖一敲,早已被吓得语无伦次,可这个叫慕晴的女子,不仅举止礼数颇具大家风范,甚至面对县令的问话时也能做到条理清晰,谈吐优雅,从她的身上,刘弘文渐渐感到一种与年龄不匹配的坚强与冷静。但她明明看上去很怕自己。没错,她颔首低眉,美丽的眼眸有些慌乱地看着地面,双腿并拢,身体挺成优美的曲线,一双细腻白净的手即便被沉重的枷锁拷住也未曾挣扎。受审至此,她始终安静而顺从地跪在堂下,回话时甚至不敢抬头对视,这个少女的每个动作好像都在表达着对身为县令的自己的服从和畏惧。有些奇怪,刘弘文有种隐隐的直觉,自己审问过很多犯人,极少遇到这样的。她表现的太完美了,不像是被询问的嫌犯,反倒像堂上的主角,她似乎清楚地知道每个人在堂上想要看到的东西,包括百姓,包括自己这个县令。不能掉以轻心。想到这里,刘弘文用质疑的语气继续问道:“按你所言,你冲撞官军,只是急于救火的无心之失了?”“是的,大人。”慕晴补充了一句,“小女子所言,句句属实。”“好。”刘弘文点点头,一拍惊堂木,“来人,传驻军统领!”卫彻大步流星地走上堂,对县令抱拳行礼:“临溪驻军统领卫彻,见过县令大人!”“卫统领,这民女刚才供述,是想要救火才无意冲撞官军,她说的可是实情?”卫彻睥睨了跪在旁边的两姐妹一眼,不屑地说道:“荒谬,简直是一派胡言。”“哦?”县令眉头微蹙。“大人,昨日深夜,末将带领官军追击黑月逆党,一路追到一座荒山中。”说到这里,卫彻脸上仍带着心有余悸的神情,“那荒山甚是古怪,其中遇见诸多怪异而不可名状之事,末将拼死一搏才带领官军冲出深山。不想,正当要追到黑月逆党之时,这两女子突然出现,竟公然阻挠官军追捕,以致官军错失了拿下叛逆分子的最佳良机。”说罢,卫彻狠狠地瞪了两姐妹一眼。“大人,末将有足够理由怀疑,这二人的身份正是黑月教徒!”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慕晴不由得咬紧了嘴唇,门外百姓则是顿时打开了话匣子:“这位将军刚刚说什么?这俩姑娘竟然是黑月教的人?!”“看起来不像啊,黑月教人不都个个凶神恶煞的吗,这么柔弱的两个姑娘也是教徒?”“在荒山里出现,说不定真是逆党呢!”“上次不就审了个小美女吗,结果发现不是黑月逆党,这回不会又弄错了吧?……”“肃静,肃静!”县令重重拍了拍惊堂木,让群众们安静下来。“慕晴。”县令深吸一口气,“本官问你,你们两个女子,放着官道不走,却在清晨选择走那荒山野岭,你作何解释?”慕晴低头一拜:“大人,正因我们姐妹二人势单力薄,却又生得不差的相貌,平日里常遭人调笑欺凌。不得已,我们姐妹只好把酒藏在偶然发现的破庙里,那座山人迹罕至,想来也不会有人前来抢夺,便一直放在那了,不想却误冲撞到了统领大人。”说罢,慕晴有些畏惧地看了看人高马大的卫彻,继续说道:“民女冲撞了官军,还耽误了统领大人的战机,已是犯下了莫大的罪责。民女愿意服从大人的一切惩处,但请求大人看在妹妹年幼无知的份上,网开一面,让民女代妹妹受过,还请大人成全!”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沉默,但卫彻却不买账:“替你妹妹受罚,你替的起吗?况且,最有问题的不就是你的妹妹?她竟敢拦住末将的战马,不让末将追击逆徒,这也叫无意,这也叫意外吗?!”听到此事,县令不由得心头一震:“你说,这个粉衣女子故意拦住你的马?”“没错,大人!”卫彻顿了顿,警惕地看向慕雪,“最可疑的是,她竟然会武功,还公然抵抗官军的捉拿!”这个小丫头会武功?县令吃了一惊,提起惊堂木在案上重重一拍,对着两人质问道:“大胆刁民,你们作何解释?!”慕晴的秀丽的脸颊有些发白:“大人,妹妹她喝多了酒,她不是故意……”“简直是荒唐。”卫彻乘胜追击,“我可没听说过喝醉酒的老百姓敢拦住官军的。”“统领大人啊……”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直垂着脑袋没开腔的慕雪却说话了。“民女看大人衣甲光鲜,正气凛然,本想求助大人帮忙抓捕纵火的恶人,却未想大人有公务在身,自然是无暇管顾我们姐妹的小小酒窖,是民女鲁莽了。”卫彻皱了皱眉头,慕雪的话让他有些不自在:“说得好听,那你怎么解释你的武功?”“解释武功?……”慕雪慢条斯理地念叨着这句话,突然看着卫彻笑了出来。“大人的问题可真有意思,我们姐妹俩自小无父无母,就这样相依为伴行走江湖,你猜靠的是什么?”“……”卫彻自然没猜到慕雪的反应,愣在原地没有回答。“靠的是邻居怜惜吗?靠的是官府照料吗?靠的是你统领大人那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军队吗?”慕雪的眼神挨个瞥过门外的百姓,堂上的县令,旁边的统领。她冷笑一声,那声音中带着丝缕的苦涩和忿懑。“当然靠的是我们自己啊!靠我吃了十多年苦,挨了十多年打,练出的功夫!”慕雪突然收起笑容,直直地盯着卫彻,“统领大人竟然还质疑我为何会武功,若不会武功,我和姐姐早就成不知哪的孤魂野鬼了!”慕雪冷峻的眼神却如熊熊烈火,仿佛要把他的内心照个透亮。这一通质问,足足让卫彻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你这个不知规矩的丫头!”他一边气急败坏地指责,一边避开慕雪的视线,转头看向县令:“大人,此女性情顽劣,公然阻拦官军,竟还不思悔过,若不重重处罚,只怕他日还要作乱!”县令不动声色地旁观着这一切,慕雪敢于当堂质问卫彻,无疑让他对两姐妹的揣测更深一层。无论是不是黑月教徒,她们的经历恐怕远不像寻常的平民百姓那么简单。不过眼下,堂堂驻军统领被一个小姑娘出言不逊,已属当堂骂官之举。无论是维护卫彻作为官军统领的威严,还是杀一杀这小妮子的锐气,自己都不能坐视不管。想到这里,县令重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大胆刁民,你先是阻挠官军公务,现又当堂顶撞驻军统领,是当本县不存在吗?”说罢,县令拔签两根,“刁民慕雪当堂顶撞朝廷命官,视官威于无物,重打二十大板!”慕晴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抱住妹妹:“大人,不要!慕晴愿替妹妹受责。”“怎么,原来这打屁股还有替人受过之理?”说罢,卫彻给了慕雪一个胜利者的笑容。“犯的错却要姐姐来保护,我看你也不像自己说的那般有能耐。”慕雪没有理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姐姐的背。“把她拉开!”县令一声令下,两个衙役把慕晴强硬地拉开,两根刑架穿过她的后背,让她只得跪伏在地,再也无法插手。“行刑!”一声令下,左右队列中各走出一名衙役,他们按住慕雪的肩头,将她玲珑无骨的身躯推倒在地,随后把刑杖交替架起,封锁在少女的背后。而对慕雪来说,这一切转变发生得很快,刚刚还在厉声申辩,转眼间已被压制在公堂上,感受着身下传来的冰凉触感,再看到两排衙役手中的宽大刑杖,不由得心脏怦怦直跳。不过事到如今,慕雪也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她虽说不熟悉衙门,却也不是完全陌生,自己小时候也跟姐姐一同去官府看过热闹,却不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当朝律法规定,公堂杖刑应当去衣受刑,慕雪只见那少女被脱去裙裤,在众目睽睽之下裸臀受刑,血泪相和,不住哭喊,即便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心头颇为沉重。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今天竟也轮到她了。回忆之间,一名衙役已走上前来,他的任务自然就是给慕雪宽衣解带。由于慕雪穿的是不及膝的粉色短裙,衙役便回避了解开腰带的繁琐,索性将那条短褶裙掀起,露出了少女贴身穿着的小衣以及细腻白嫩的双腿。“啊。”慕雪只觉身后一凉,忍不住叫了出来,俏脸也随之一阵发烧。虽然自己也算摸爬滚打江湖多年,但的确从未受过官府缉拿,也就从未体验过这公堂杖刑,因此,尽管做了心理准备,大庭广众之下被掀裙子带来的羞辱感仍让慕雪有些紧张无措。衙役似乎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反应,并没有理会,顺手将慕雪贴身穿着的小衣拉至大腿,再将已经掀起的裙子往腰上推了推,顿时,少女娇嫩的臀部便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人群中发出几声惊叹,这少女虽任性无礼,然姿色并不逊色于姐姐,相比于柔弱温婉的慕晴,慕雪的相貌多了几分可爱灵精之气,绝对配得上一句美人胚子。只见少女被刑杖压制在地,一张俏脸颊涨的通红,那藏于裙下的玉臀毫无遮掩地陈于堂上,虽称不上有多么丰满,却格外地娇嫩而圆润,远看如冬日堆雪,近看则吹弹可破。随着淡粉色的小衣被脱下,少女那两瓣白皙的小屁股就仿似两只乳鸽般扑了出来,干净而匀称地呈现在光下。“哇,没想到这小妮子不仅脸蛋生得美,身材也如此好看。”“只可惜却要让这公堂板子教训,这般可爱的小妮子,不知打完会是什么样。”“怪她自己,县太爷可不管你长得好不好看,公堂上敢对官爷这么说话,再漂亮的脸蛋也照样屁股开花。”……“置板!”只听一声令下,一名衙役举起那上黑下红的刑杖,搁在慕雪赤裸的臀上。冰凉的刑杖接触到细嫩的皮肤,让慕雪下意识地有些颤抖,但事到如今只能咬紧牙关,承受马上要到来的疼痛。这个等待没有太久,板子就离开了臀部,随后重重地打在慕雪的小屁股上。啪!“啊!”慕雪只觉一阵痛楚从身后传来,忍不住叫喊出声。她并非没有挨过打,从小到大,自己做错事时,姐姐也会把自己按到腿上好好揍一顿,但姐姐柔软的手掌自然不可能和这公堂板子比拟,慕雪本想忍耐一会,却仍不由得叫出了声。衙役显然不会给慕雪调整的时间,板子继续轮流落下,无情地笞打在慕晴身上,那娇嫩的粉臀犹如两团圆丘,每一板挥下,都被会打得上下弹动,随之晕上一层绯红的板痕,令人看着都觉于心不忍。卫彻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满意地欣赏着正在发生的一切。随着行刑的持续,慕雪俏丽的脸蛋上已经分不清汗水还是泪水,一双小拳头紧紧握着,柔顺的长发散落在身上,随着板子的落下在空中飘舞,顺着那玲珑秀气的后背,能看到被掀起的粉色短裙盖在腰间,再往下便是那可怜的玉臀,正毫无遮掩地被那威风凛凛的刑杖拷打,然后是被褪至大腿的小衣,因疼痛而不时翘起的小腿……看着这个胆敢顶撞自己的女孩,如今已无助地趴在自己面前,被掀裙褪裤当堂责打,卫彻心中浮现出一阵独特的解气感。对于慕雪而言,这个过程则是难以忍受的煎熬,羞耻本应顾不上了,可当余光看到旁边的驻军统领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自己便咬牙下决心:等我逃过这劫,一定要好好收拾你这小人得志的——“啪!!”“啊!”无情的板子再次打在自己肿痛的屁股上,直接打断了慕雪的念头,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二十!禀大人,用刑完毕!”漫长的行刑终于结束,衙役向县令禀告后,退往两边,徒留受完刑的慕雪独自趴在地上。“阿雪!……”在旁观刑的慕晴早已哭成泪人,衙役刚一松开刑杖,她就跑上前抱住了自己的妹妹。她想查看妹妹的伤势,只见那原本白皙圆润的屁股已然红肿起来,像两瓣粉红的桃儿,一道道肿痕清晰可辨,每道肿痕都对应着一次无情的笞打。慕晴原本想帮妹妹穿上小衣,但那伤痕累累的小屁股恐怕已经经不起布料摩擦,只得把小衣提到臀腿间,再盖上裙子略作遮掩。“姐,没事。”慕雪满是泪痕的脸上无力地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拭了拭姐姐脸上的眼泪。“这二十大板,是本官对你顶撞官员,目无尊长的惩罚,慕雪,你可知错了。”慕雪缓了片刻,示意姐姐不用再扶自己,慢慢地回到跪姿:“回禀大人……大人法板威严无情,小女子实在受不住,已经知错了。”县令皱了皱眉,慕雪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在说自己在屈打成招。“真是嘴硬的丫头。”卫彻很是不快,“看来这板子还没挨够。”“卫统领。”卫彻还想威胁几句,县令给了他个眼神,只好作罢。刘弘文看着这个满脸泪水,狼狈不堪的小姑娘,尽管一顿杖责后被打得梨花带雨,但自己能看出,她眼中的炽热火焰并未熄灭,仍然没有服输。真是个倔丫头,刘弘文叹了口气,再纠缠这些小事已经没有意义,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审出她们和黑月教的关系。县令对卫彻问道:“卫统领,这两姐妹冲撞官军在先,出言不逊在后,这些罪名都已铁板钉钉。不过,可否有其他证据表明她们和黑月教的关联?”卫彻仔细想了想:“回大人,末将暂未找到其他证据。末将怀疑这二人与黑月教有关,也是因为她们突然出现,拦了官军追击的路。”说罢,卫彻顿了顿,“邢捕头还在追击叛逆分子,可等捕头归来,再作定论。”听到这句话,慕晴和慕雪心头一紧,也不知石勇和北柠可否逃出了官府的追踪。县令点点头,并不言语,稍加整理了思绪后,心中已有主意。半晌后一拍惊堂木,宣布道:“好,本官就此宣判,慕晴慕雪冲撞官军,扰乱官府对叛逆分子的搜捕,后果恶劣,证据确凿。堂审期间,慕晴深知自身罪责,晓我公堂之威,供述详尽,主动请罚,合乎从轻判刑之例,判其决杖三十,当堂的决。”县令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妹慕雪躁气不纯,性情顽劣,审案期间不仅不思悔过,反而蔑视公堂,斥责朝廷命官,实属目无法纪,理应严加惩处。本官判其决杖六十,并于堂前示众,以儆效尤。依罪不重科之令,慕雪已受二十,当另受四十,不得收赎。”说到这里,县令看向两姐妹:“你们是否认罪?”刚听到六十大板时,慕雪只觉眼前发晕,再挨六十大板怕是屁股要开花。不过又听到罪不重科这几个字,看样子只要再受四十,似乎稍好一些。不过自己和姐姐的判决,一个是当堂的决,一个是堂前示众,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区别,不都是脱掉裙子再挨顿板子吗?这偌大的官府,百姓有难时不见踪影,也就会在欺负势单力薄的女孩上使些坏心眼的手段。慕晴担忧地看了看慕雪,但最终没有说话。自小以来,一直是慕晴保护年纪小些的妹妹,可今天,慕晴很清楚,是自己被妹妹保护了。阿雪,要坚持住。一滴清泪落下,打湿了浅蓝色的裙摆。判决已经宣布,堂下的两姐妹却没有回答,仿佛都在打着各自的心思。“怎么,你们不服?”县令皱起眉头。慕晴擦了擦湿润的眼睛,看向正堂上端坐着的县令:“回大人……小女子愿意认罚。“”慕雪看了看姐姐,最后还是咬住了嘴唇:“我也认罚。”“好。”县令点了点头,“既然犯人皆已伏罪,那慕氏姐妹妨碍公务、咆哮公堂之案当于刑后结案。至于二人是否与黑月教勾结,待行刑结束,将这二人收监,等邢捕头回来报告案情,再做定夺。”受刑之后还要被关进监狱,慕雪心里不由得凉了半截,慕晴早已料到县令断然不会这么简单地就排除自己和妹妹的嫌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便只是轻叹一口气。“来人!”念完判词,县令便洒下令签,“犯人慕晴阻拦官军,杖责三十;其妹慕雪躁气不纯、不思悔改,加杖四十。行刑!”看到重头戏上演,围观的百姓又一次热闹起来,低声议论着县令的判决。“来了来了,两姐妹要一起挨板子了。”“还有四十大板啊,打在这么娇弱的小姑娘身上,这小屁股不得揍开花了。”“判这么多下,县太爷还真是不手软啊。”“还不是她自找的,我只可怜她姐姐,这么好的女孩子,却被自己妹妹连累,也要受这当堂杖刑之苦……”……众人的风言风语不可避免地传到两人耳中,两姐妹只好当耳旁风,不予理会,随着令签落地的声音响起,两名衙役也从队列一左一右地走出。慕晴紧紧地握住了妹妹的手,这是她们亲情的连接,传递着姐妹间的信任和鼓励,在这孤立无援、法纪如铁的大堂之上,只要感到手心那熟悉的温度,便拥有了对抗官刑的勇气。但很快,孔武有力的衙役便将姐妹俩推倒在地,紧握的双手也终究被无情地拆开。“去衣!”为首的衙役高声喝道。由于这次行刑并非拷问,而是决杖,整个用刑的流程相比之前也更加严肃,仿佛在向堂下百姓传达官府威严的不容侵犯。话音刚落,一名衙役走到慕晴身边,在她纤细的腰际摸索,准备解开她的腰带。慕晴脸上不由得涨的通红,身子不由得缩了缩,但剩余的理性还是让她放弃了无谓的挣扎。衙役看出这是个愿意配合的女孩,便也未做刁难,解开淡蓝色的腰带后,顺手将齐腰的襦裙拉直膝上的位置,白色的小衣也褪至大腿,白皙柔嫩的臀部顿时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只等那法板来上刑;慕雪那边则方便不少,粉色的短裙掀起,小衣褪到腿上,短短两步就做好了受刑的预备,只可怜褪裤时衙役并不怜香惜玉,痛得慕雪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两个容貌清秀、身姿绰约的青春少女,被同时脱去裙裤,并排趴在这天理国法的公堂,无疑成为了一道亮丽养眼的风景线,此等景象在临溪怕不知有多少年没见过了。慕晴的臀儿圆润似丘,臀线如川上溪流,臀色如晴后堆雪,相比于妹妹更加成熟丰满,很符合她大家闺秀般的形象,如此玉臀哪怕放在太阳下都生怕它化掉,如今却将饱受刑杖责打,令人惋惜;慕雪的屁股则娇小玲珑,虽丰腴不足却挺翘有致,颇有灵精之感,只可惜受过官刑后已是肿痕遍布,看上去楚楚可怜,令人恻隐。正所谓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围观的众人自是体会不到堂上少女的无助和痛苦,他们只会在这场针对弱者的惩罚仪式中,获得片刻的欢愉和快感,以得到短暂逃离现实的机会。“置板!”衙役高声喊出下一步命令。而对于慕晴和慕雪而言,这顿板子她们早已预料到的惩罚。只不过,当裙子和小衣被当堂褪下,臀上传来冰冷的触感,这种从来自身后的恐惧感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可怕。俯身大堂,刑杖加身,上黑下红的水火棍如对称般放置在两人娇嫩的玉臀上,反射出凛冽的寒光。权力的巨兽已现出獠牙,两个闯入其中的少女都在劫难逃。“行刑!”慕晴率先感到板子离开了臀部,没多久,第一板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屁股上。“唔!”慕晴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尽管她的心性比妹妹沉稳不少,可官府厚实的刑杖显然不是沉得住气便可忍受的,臀上袭来的疼痛化成了少女苦闷的呻吟。慕雪看到慕晴受责,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边的板子便结结实实落在自己已然红肿不堪的臀上。“啊!”慕雪一声哀号,眼泪差点从眼角流出,早已肿胀的肌肤显然受不住再度的笞打,一道暗红色的肿痕留在了她的小屁股上。嫌犯在堂上多次受刑是常有的事,行刑的衙役自然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并没有怜惜,而是无情地继续行刑。两边的板子交错着抽打在两姐妹的屁股上,慕晴起初还强忍着只发出呻吟声,但刑杖的威力很快打破了她最后的尊严,不由得哭喊出声;慕雪则早就抛掉了所谓的面子,板子打在肿痛难当的屁股上时,蔓延开来的疼痛比第一次受杖更加难扛,她只能用大声的哭喊来缓解一点受刑的痛楚,娇俏的脸颊上也早已挂满了泪珠。“十七!”衙役们不为所动地报着数目,手中的板子仍无情地笞向少女们裸露的臀部。群众们目睹着两姐妹受杖,只见慕晴那原本皎洁如月的臀部已然红肿起来,每一板打下,那丰满而肿胀的玉臀都被打得臀浪四起,慕晴的眼泪夺眶而出,哀婉的呻吟回荡在堂上,令人不由得心生恻隐之情;而妹妹慕雪还要惨上许多,早已肿起的屁股显然受不起第二轮的笞打,已经变成了暗红之色,板子落下时,慕雪忍痛不住想要躲闪,但身体旋即被刑杖紧紧压制住,只能轻微地扭动,被掀起的短裙在笞打中盖回了臀上,但这并不能帮助主人赢得片刻喘息,衙役只是冷酷地用刑杖将裙子掀到腰上,便继续执行着这场严厉的官刑。“三十!”报数到三十后,慕晴身边的衙役打足数目,停下了手中的板子。原本文静端庄的大家闺秀,如今已成了我见犹怜的落难美人,浑圆俏丽的臀儿早已红肿起来,如同隆起的山峰,道道肿痕肆无忌惮地遍布在上面,仿佛在哭诉着官府对少女的淫威和暴行。慕晴刚缓过神意识到用刑结束,笞打声和少女的哭喊声却在身旁再次响起。“阿雪……”目睹板子重重地责打在妹妹已经饱受摧残的屁股上,慕晴心头一恸,“不要打了……”慕晴呜咽着恳求道,想要努力伸手拦住慕雪身上的板子,却马上被刑杖拦了回来。属于慕雪的杖刑还没有结束,衙役继续笞打着则这个早已承受不住的女孩。但此时慕雪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呼痛了,她只能咬住自己的小拳头,只想企求自己的刑罚早点结束,可却发现这四十大板竟然如此地漫长,仿佛长过了自己活过的这十几年。在场的众人尽管有不少觉得慕雪是自讨苦吃,但看到原本娇俏灵精的可爱女孩,如今却只能在威严无情的法板下无力地哭喊,许多人也不由得感到心头沉重。“四十!”最后的报数,意味着这加罚的四十大板终于结束,慕雪无力地趴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着。慕晴挣开压住自己的刑杖,不顾自己的裙子还未拉上,艰难地趴到慕雪身边,抱住自己的妹妹,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四下一片寂静,肃穆的堂上只能听见两姐妹抽噎的哭泣声。卫彻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此时行刑的衙役已经退至两边,只留挨完板子的两姐妹趴在堂上。两人似乎已经没了提上裙子的力气,只是紧握着彼此的双手,安静地趴在地上。慕晴那形如蜜桃般的玉臀已然红肿起来,从受刑前两堆隆起的白雪,变成了明显肿起的两瓣粉桃;但相比之下,慕雪伤得自然是更重,新旧杖伤叠在一起,臀部已然被责打成了暗红之色,宽大的杖痕在她娇小的屁股上肆无忌惮地蹂躏着,与腰间和大腿上白嫩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谓是触目惊心。看到姐姐饱受杖刑,卫彻其实还是有恻隐之意,但对于那个当堂让自己颜面不保的小妹妹,他还是怀着一肚子火,只觉得这丫头罪有应得,对县令大人的判罚也非常满意。为首的衙役转过身,向县令示意:“禀大人,用刑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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