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儿连连点头,泪水下坠:“女儿记得,女儿都记得……娘,女儿不爱他,他也丝毫不在意女儿,您何必再为难他?”
前半句是假,后半句是真。她说出口,才发觉自己竟如此卑贱。
就在这时,冷冰儿身后的雪儿忽然抽出剑,猛地向她背心刺过来,冷月下意识一把拨开冰儿,指尖夹住剑身,稍一用力便将它断成两截。雪儿大惊,项子彦慌忙将她拉到一旁,认真看她有没有受伤。
冷冰儿望着眼前的一切,心若刀绞。
雪儿似乎并不甘心,扔掉手中半截的剑,趁其不备再度攻向冷冰儿。冰儿早已碎成残片的心,在这样的举动下再度被触怒,她长剑一挥狠狠刺向雪儿。项子彦依旧不折不扣地去护雪儿。冷冰儿自幼在冷月的严格训练下习武,二人并非她的对手,几番击打下来便败下阵。项子彦肩部被划伤,有些痛楚地紧紧捂住伤处。冷冰儿眼神萧瑟,用剑冷冷指向雪儿,本要刺向其心脏的一剑剑招突变,划开了雪儿的长衫,只剩下贴身小褂遮羞。她正是要用此举羞辱她,谁让她一定要在自己伤口撒盐,谁让爱情从来就不能见容于别人。
“住手!”凌空一声冷厉的喝斥,让冷冰儿一愣,大惊下长剑脱手。却见冷月上前一步扶起倒地的雪儿,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她背部和肩部的胎记—肩部的缺月,背部的圆月,那正是她冷氏一族的遗传。冷月的父亲有,她也有。而冰儿却没有。
雪儿趁机一掌击向呆立的冷月,却被冷冰儿从身后一掌打下去,口吐鲜血。冷月回过神来,竟是一巴掌甩在冰儿脸上,大声喝道:“你可知她究竟是谁?她正是本宫的女儿,分别了十六年的嫡亲骨肉!”
在场的人皆愣住,无论是项子彦还是冷冰儿。
谁也不曾想到,这样的场景下,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冷月的神情与话语,并不像是信口开河,她望着雪儿的眼神,满溢了怜爱与疼惜。
那是不曾出现在母亲脸上的,母亲决不会那样宠溺地看着自己,带着血缘深处的酸楚依恋。
而那“嫡亲骨肉”四个字在冰儿听来竟是那般刺耳!
她捂着火红的巴掌印站在一旁,看母亲怜惜地抱着雪儿,心中酸涩的很不是滋味。
雪欺风压
冷冰儿根本不会想到,雪儿的出现,正是她悲惨命运的开始。
那时她和宫中所有人一样,都沉浸在寻到宫主亲生骨肉的喜悦当中。
即便之前有过节,有怨恨,那毕竟是母亲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姐姐。
毕竟这么多以来,她也一直想见见这位素昧平生的姐姐。
她是真心为母亲感到高兴,那么多年忍受的思念之苦,今朝终于得以如愿。
而多年以来,冷月一直苦苦找寻亲生女,翻山越岭也在所不惜,可说是想尽了所有法子。她常常梦见婴儿样貌的雪儿,那小巧的鼻子和漂亮的眼睛,那柔软的小手和散发出的奶香,让她心疼得百转回肠。
多少次从梦中醒来,她都是泪流满面。她发誓只要找到女儿,会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给她!
老天有眼,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亲生女儿就在自己眼前,冷月难以掩藏内心的激动与雀跃,平素冷漠的神色也变得慈爱起来。
冷冰儿从来没有见过娘亲这样的神情,心绪复杂,不知是羡慕还是难过。
“雪儿,当年都怨娘没能看好你,才让你独自漂泊了在外。这么些年,你都是怎样度过的?”冷月抚着雪儿的手,眼中满溢着慈和、温柔、宠溺还有怜惜。
雪儿坐在她身边,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目光中竟很快被忧伤填满,即使前一刻那眼中还是不可捉摸的幽深。
“遭人白眼,受人冷落,孤苦无依……也就这么过来了。”雪儿低声说着,动情得几乎要挤出一两滴眼泪,可是眼眸深处依旧存着不为人知的冰冷。
冷冰儿站在一旁,听见雪儿这番话,心中顿觉难过。和姐姐比起来,自己自幼锦衣玉食,又有一群佣人侍奉,何时遭过冷落和欺负?
而这一切,如果不是因为当初仇家掉包,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耽误了母亲营救雪儿的机会,那么雪儿怎么会沦落到那般田地?
冷冰儿敛了睫毛,母亲对自己恩重如山,她这一生又当如何偿还呢?
“姐姐,你受苦了。”声音有些哽咽。
冷月抬了抬眼,这才发觉冰儿也在身边,她全心投入在雪儿身上,竟然忽略了除雪儿之外的所有人。
“孩子,你暂且住在冰儿这里。在东厢为你布置好之前,就委屈你和冰儿挤一挤。”眼光很快回到雪儿身上,冰冷之光瞬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慈爱。
雪儿乖巧地点了点头,顺便望了眼一旁侍立的冰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冰儿却觉那笑容藏着她说不出的诡异,一时间竟有些脊背发凉。
“冰儿,好好照顾雪儿,若有差池,我会为你是问!”冷月起身,淡淡扫了一眼心中酸涩的冰儿,又笑眯眯地对雪儿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对娘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你想怎么样都好。”
雪儿笑盈盈地点头。
冰儿沉默地点头。
屋内气氛很是诡异。
腊月来临,暴雪时常肆虐,绛月宫却迎来前所未有的温暖季节。冷月为庆贺雪儿的生辰,特意吩咐宫人准备丰盛的晚宴,又大赦关在监牢中的囚犯。宫中多是些惯于见风使舵之人,他们知晓了谁才是真正的大小姐,都欲趁此机会巴结逢迎,以博得雪儿一笑。雪儿小姐笑了,宫主也就舒心了。
冷冰儿看着忙忙碌碌的宫人,看着绛月宫难得的喜庆气氛,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十七年了,她最怕的就是这一天。因为多年前的这一天,母亲抱回了自己,也因此失去了亲生骨肉。于是在这个牵动冷月神经的日子里,她处处都得小心翼翼,稍不纵意就会被无缘无故地责罚一顿。这仿佛成了阴影,黯淡地笼着她童年期间对于生辰的所有渴望。
而今天不同了,娘的亲生骨肉找到了,心情大好,自然不会再苛责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讲,她是沾了雪儿莫大的光。应当诚惶诚恐感激涕零才是。
可是她并无丝毫感激的心绪,只有驱不散的酸楚,和委屈。
因为这一天,同样也是她的生日。却被所有本该知道的人,都彻底遗忘在脑后了。
宴席上,菜式多样,美酒飘香。冷月不时地夹菜给雪儿,嘱她多吃一点,侍女们都讶异于宫主的反常。而冷冰儿一个人默默吃着,也不抬头,也不说话。沉默的听着母亲和姐姐聊着家常,一团和气,她就仿佛是多余的人一样,既插不上话,也不被关注。从前与母亲用膳的时候,母女二人完美的阐释着食不言,不仅如此,她还要提着一颗心,小心应对着随时可能莫名发火的母亲。
姐姐回来了,气氛变得缓和许多,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冷月似乎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一心只想着怎么样弥补这多年未见的亲生女儿,倒也顾不上再去问津这个素来不重视的养女。
从前活在姐姐的阴影当中,现在阴影不存在了,她也就失去存在的价值了。
一口一口吃着碗中白饭,她终于明白味同嚼蜡是什么滋味。
用膳期间,冷冰儿拿出一个精致的镶金盒子,上面有精雕细琢的凤的图案,凤眼则是一颗镶嵌的玲珑小巧的碧玺。那是冰儿之前专门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挑选的胭脂盒,她相信姐姐一定会喜欢。
等了半天,直到母亲和姐姐的家常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冷冰儿才起身捧起胭脂盒,微微扬起唇角,真心道:“姐姐,我也为你祝寿,愿你生辰快乐!”
冷月刚要偏头,雪儿忽然间对她说:“娘,听说江南的风景如诗如画呢,我很想去那里看一看!”
唇角蕴起温柔笑意,冷月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想去哪里都可以,等天气转暖,娘就带你去江南一带如何?”
冷冰儿被晾在当场,张口也不是,闭口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坐下也不是。真真是万分尴尬。一颗心冰冷如水。
半晌之后,雪儿才“注意”到冷冰儿手中的盒子,笑吟吟地道:“冰儿,你手里拿的什么?”
冷月转头,看见茫然若失的冰儿,握着一只精致的胭脂盒,呆呆地站着。
“你站着做甚么?”冷月蹙眉,不明白冷冰儿所为何事。
冷冰儿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呈上胭脂盒:“姐姐,这个是做妹妹的一点心意,但愿你能喜欢。”
“多谢冰儿!”雪儿嘻嘻一笑,眼睛却是不笑的,那深邃的眼珠中流转着深重的仇怨。“娘,能帮女儿拆开看看吗?”她撒娇道。
冷月自然是乐呵呵地应允。
璀璨的胭脂盒,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冷月轻轻将其打开。
一只张牙舞爪的毒蜈蚣迅速窜上她手背,猝不及防地咬上一口!
盒子咣当一声落地,冷月猛地甩掉蜈蚣,手背上冒出一滴猩红。
“娘?”冷冰儿大惊,慌忙上前抓住母亲的胳膊,既错愕又担忧。
“冰儿,你在盒子里……放了蜈蚣?”雪儿一脸的难以置信,神情有些夸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冷冰儿百口莫辩,涨红了脸:“我……我没有……”
“那么,这蜈蚣是怎么回事?”雪儿手指着地上的蜈蚣逼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里面怎么会藏了它……”她摇着头,忽然瞥见冷月眼中的厌恶和杀气,心头一颤:“娘,您相信我……”
冷月一把甩开冰儿的手,眼神一凛,反手便是一掌狠狠掴在她脸上,用力之重,下手之狠,竟让隔岸观火的雪儿也不由得一震。
冰儿被打得瘫软在地,额角不小心撞上椅背,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痛。鼻腔内两股鲜血汩汩而下,唇角也溢出血丝,恍惚间天旋地转,看不见娘亲和姐姐在什么方向,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肿胀的面颊,只有令人窒息的咸腥味堵塞了呼吸。茫然间伸手去擦脸上的血,怎么连手都发麻,连一丝知觉都没有呢?
耳畔的沙沙声渐渐消失,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将少主拿下,杖责五十!”
冷月怒视着那掉落在地万恶的胭脂盒,面色忽的微变,似乎觉察到什么端倪,即刻改口道:“算了,改为杖二十,拖出去!”
眩晕当中,满面是血的冷冰儿勉强支起身子,勉强扶着椅背站起来,勉强喘了口气,喃喃道;“娘……您的伤……要不要紧……”
话还未完,两名宫人已经上前,一左一右架走了冷冰儿。
不一会,殿外就响起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冷月在侍女的侍奉下慢慢将手背的毒血挤了干净,雪儿为她悉心涂了药,并轻轻缠上纱布。
雪儿的动作虽轻,却显得马虎,不似冰儿那样细致入微。心中一闪而过的触动,冷月并没有过多在意。
冰儿的呼痛声,板子与皮肉的相击声,冷月全都置若罔闻。
一会功夫,宫人将受刑后的冰儿扶了进来,二十杖并非过重,冰儿尚能行走,只是因为身后痛楚,显得一瘸一拐。
在宫人的帮助下,她跌跌撞撞地跪在地上,不住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额发,凌乱地横在额头上。惨白惨白的面容上,嘴唇却显得鲜红,细看去竟是方才忍不住疼痛而咬出了血。
冷月负起双手,冷冷俯视着冰儿,冷厉的声音响起:“念你初犯,此次不过是略施惩戒,若敢再犯,决不轻饶!”
身后肿的厉害,肿胀的皮肉向全身各处扩散着剧痛,冷冰儿根本跪不住,双手撑在身前,汗珠大颗大颗下落。
她想为自己辩解,然而一则疼得神智有些模糊,二则目前证据确凿,娘亲又怎么会相信自己呢?
可是……真的不是自己做的啊……
“听见没有?”冷月见她不吭声,一声断喝,面色威严。
“女儿听见了……”痛得有点上不来气,她满腹委屈,却只能点点头认下。
“跟你姐姐认错!”冷月伸脚踢踢她。
冷冰儿无助地扬起头,泪水糊了一脸,内心的委屈好似奔涌的潮水。苍白的嘴唇翕动:“对……对不起……”
冷月俯视着她,声色俱厉道:“给本宫记住了,若敢再犯,责罚加倍!”
冰儿无力点头,睁大迷蒙的双眼,惨白的脸烧得通红通红。
雪儿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是夜,伶俐端来调了药酒的热水,给冰儿喂了几口参汤,这才缓缓去擦拭凝结的血块。冷冰儿面色煞白,一手狠狠扣住睡枕一角,但觉乏得脱了力。伶俐望着那青肿的皮肉,心下骇然,见她又将唇咬破,忙递上一张绢帕。
窗外隐约传来歌舞爆竹的声音,一派热闹景象。可惜这热闹与她无关。
冷冰儿接过绢帕,一点点拭着唇上的血迹,拭着拭着,忽然将脸埋于帕间不动了。
门外,冷月对随行的宫人做了噤声的手势,沉默地听着屋内传来的嘤嘤哭声,眉心蹙起。
犹豫片刻,终是没有走进去,她长长叹口气,在冰冷的月光中,转身向寝宫一步步走去。
乱点鸳鸯
雪融之时,熹微的日光隐现云端,映得天地间一片祥和之光。
冷冰儿的伤并不算重,养了几天便无大碍。娘亲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热,探望得勤了,却是因为雪儿与自己住在一起。娘亲看望雪儿时,顺便也探探自己的病情。那神情依旧是冰冷,毫不在意的。在娘亲面前,雪儿倒是对自己问寒问暖,张罗着侍女为自己上药端汤,关怀备至。
日子在苦楚中熬煎,冷冰儿的话语愈来愈少,面上的神色也愈来愈冷清。她在铜镜中察觉鬓间有根疏离白发,正待去拔,方觉接连藏了若干根在其中,只得作罢。眼窝下,两抹深深的郁青,亦显得容颜格外憔悴。
自那日与项子彦分别,到如今已有半月之余。眼见雪儿经常自由出入绛月内外,冷月只关心其安危,从不过多干涉其动向。而冰儿却自小就被限制了自由。
冷冰儿看不透雪儿笑容中潜藏的端倪,亦不知道她每日往来的都是何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和项子彦依旧郎情妾意。而项子彦似乎早把自己抛在脑后。
此日天已向晚,暧暧斜晖洒落在人周身,犹带一丝温暖余情。冷冰儿交握双手,发觉左手比之右手,还要冰冷一些。那么左手与心脏的冷度相比,哪个又更胜一筹呢?
正自思量,忽觉鼻息间一抹淡雅的沉水香气,蓦地抬头,冷月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面前,负起双手,眉目间有依稀的寒意。
毫无征兆地、下意识地双膝点地,恭声问安。
冷月抬了抬手,示意她平身,兀自穿过庭院走近阁内。冷冰儿亦跟了进去。
“娘,姐姐没在屋里。”料想娘亲决不会专程为自己跑一趟,冷冰儿如是说着。
冷月斜睨她一眼,微一皱眉,冷冷道:“本宫是来找你谈话。”
冷冰儿一怔,扬起脸,母亲的目光复杂而辽远。不觉又低下头去,眼底浮起水雾来。
自姐姐认亲,这还是,娘亲头一回单独面见自己。她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凄凉。
冷月径自落坐于堂中坐榻上,环视一番,冰冷的目光便胶着于冷冰儿身上,上下打量着问道:“身上的伤可痊愈了?”
冷冰儿眼眶一红,默默颔首。
“雪儿的生辰本是佳期,你的所作所为,过分了些。”冷月漫不经心地说着,语气平淡,也无苛责。
冷冰儿只觉鼻子发酸,酸楚一直冲得睚眦欲裂。她忍了片刻才道:“娘,是否无论女儿说什么,您都认定是女儿心存歹念呢?”
冷月沉了半晌面孔,方又道:“你颈上所佩是百毒不侵的玄玉,雪儿却没有这等幸运。”
冷冰儿思忖着母亲的话,着实寻不见这一句与上一句之间的关联。愣了半晌,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方解下脖颈上的幽黑玄玉,双手捧着呈上:“娘,让姐姐戴上它吧。”没有什么迟疑,是因为她清楚,姐姐才是母亲真正的女儿。
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冷月叹口气,并没有去接她手中的玉,面孔虽板着,声音不觉已温和许多:“娘不是这个意思,既然曾加赠于你,就不会将其收回。你且佩戴好,莫再轻易取下。”
冷冰儿心中微暖,黯淡地眼波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真挚一揖道:“谢谢娘的恩典!”
冷月看在眼底,只淡淡一笑,笑容稀疏得仿佛只是一闪而过的错觉。冷冰儿却清清楚楚捕捉到这来之不易的笑容,得了恩赐一般,不觉亦是甜甜笑了一下。她平素很少笑,笑起来竟是这般乖巧动人,我见尤怜。
“冰儿,你已过了十八岁,娘不能永远留你在身边。本宫为你觅了一门亲事,是欧阳世家的公子,吉日已定。”冷月娓娓切入正题,声音却冰冷,不容商量。
冷冰儿一怔,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娘,您是说……”
冷月唇角一扬,冷笑道:“怎么,你胆敢质疑娘的话么?”
冷冰儿连忙摇摇头:“女儿不敢,女儿只是不明白,娘为何忽然提及此事……”
冷月目色阴沉,看不出喜怒:“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此事就这么定了。”
“娘,”冷冰儿忽然鼓起勇气,凄然道:“您这么做,是为了雪儿吗?”
心事被说中,冷月目光一寒,怒意慢慢聚敛:“你在说什么!”
冷冰儿顺下睫毛,迟疑片刻,终又直言道:“为了让女儿彻底死心,为了让项公子与雪儿之间再无后顾之忧……您便匆忙定下这门亲事吗?”
只听“啪”地一声,冷月狠狠拍向桌角,勃然大怒:“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本宫是为了你着想,才费神寻了一桩亲事给你,你却在此如此肆意胡言!”
冷冰儿身子一颤,慌忙双膝点地:“请您息怒,女儿错了……”
冷月看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不觉一阵厌恶,耐性顿失。她冷冷一哂,也不再去考虑她是否能接受,当下话锋一转:“你说的不错,雪儿之前确实找过本宫,并说出她对于项子彦的情愫。正因如此,本宫便为你安排了这门亲事,为的正是让他二人心无旁骛的相处。本宫这么做,你又能如何?”
那一字一句极其决断清晰,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无需解释。
冷冰儿听着听着,却仿佛听见内心深处,一处透明的琉璃,被生生碾碎了。
扎得柔软的心,好痛。
原来是因为这个,娘才来找自己说话。原来是因为这个,娘才对自己说了一句关心的话。
可是,娘明明知道,自己也曾深爱着他。
况且,娘曾经竭力拆散自己和项大哥,为什么在姐姐这边,就完全反了呢?
可惜她却根本不敢开口质疑,也深感自己不配去妒忌姐姐,然而想着想着,泪水却很自然地盈满眼眶。
“娘,您又何必担心,如今项子彦正与雪儿姐相携相依,女儿……又哪里会被记起呢?”含泪的婆娑的眼,哀伤的痛楚的声线,却在那绝美弧线的唇角,上扬起故作坚强的微笑。心,却早已痛得失魂落魄。
冷月冷冷道:“那最好不过了。”之后,仿佛极不信任地,唇边泛起冷笑,“不过,媒妁既已谈妥,婚期业已定下,不许再妄自多言!”
忽然瞥见冷冰儿眼中一道绝望的光,冷月心中倏地一痛,声音不觉柔和下来:“冰儿,娘绝不会害你,你不必过于担心。”看着女儿强忍却肆虐的泪水糊在面上,她想要伸手去抚,可是心中这样想,却没有任何实际行动。沉寂片刻,她长身而起,再不去看心痛欲绝的冰儿,向门外缓缓踱去。
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冷冰儿却没有任何感觉。从小到大,她仿佛早已习惯了母亲的冷酷无情。想想身边的姐姐,她同样习惯了那种明显的不公平。从她懂事以来,她便明白,只有那个未曾谋面的姐姐才是母亲真正的女儿。而自己,只是一个不该诞生在世界上的人。她并不恨姐姐,从来都不曾有,因为姐姐才是母亲的骨肉。而自己,只是姐姐的替身,而大多数时候连替身都不算,只是机械地听从母亲的命令,机械地充当出气筒。她如此顺从,只不过想看见母亲稍纵即逝的笑容,即使那笑容并不会带着温暖和慈和。
那么如今,她的存在又有何意义呢?在母亲的话里,她如此的碍眼,如此的多余,她又何必再停留在这冰冷的世界上,惹人厌弃呢?冷冰儿苍白的脸映在散发着如水光辉的刀锋之上,一丝凝结着血的暗红色,隐隐地沉淀在刀尖上,无声无息地渗透……
“少宫主!”伶俐手中的瓷碗啪地一声摔碎在地,瞧着冷冰儿白玉一般光洁的脖颈在尖锐刀刃之下慢慢切出血丝,她大惊失色地呼喊,“您快停下来!”
冷冰儿眼神空洞地望着她,没有说话,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因此而停下。
“少宫主,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伶俐声音颤抖,仔细斟酌着每一个用词,唯恐哪句不当,触怒了本就情绪激动的她。
商量?娘亲的话,哪里可以商量?
与其被迫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与其被娘亲、被姐姐如此厌弃,与其留在世上成为姐姐感情的阻碍,不如就此快意一刀,一了百了。
“少宫主,您想想宫主的感受吧!您这样轻率的举动会带给宫主多大的伤害!”见冷冰儿不为所动,伶俐忽的加上了这句。
冷冰儿微楞,剑刃一僵,剑尖慢慢悠悠滴下血来……
如果自己死了,娘会难过吗?
虽然说娘亲一直待自己不那么温情,可是谁说她完全不在意自己呢?她七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母亲一直抱着她哄着她,为了照顾她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这么多年来,虽说她们之间很少有温馨的场面,她从不敢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在母亲怀里撒娇,可是母女之间早已结下了不解的情缘,打断骨头也是连着筋的。
如果自己这样轻易死去,又怎能报偿母亲养育自己的三春之晖呢?
长剑落地,血水破碎。
“少宫主!”欣喜而又心疼,伶俐连忙跑过去,抓起一块纱条去擦拭她颈上的鲜血。幸亏未伤及大动脉,然而剑痕甚深,纱条刚一覆上去,便染得透彻。
伶俐擦着擦着,冷冰儿却连眉头都不皱,恍然一个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伶俐有些哽咽:“您到底是怎么了?少宫主啊……”
望着侍女泪流满面地样子,冷冰儿有些凄凉地一笑,孤零零地魂魄当何去何从,但觉冰冷泪水瞬间滂沱而下。
不论冷冰儿是否接受,不论她颈上缠绕的纱布有多么刺眼,聘礼既下,婚期既定,一切就要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对方是名门望族的公子,虽然门当户对,虽然口碑甚佳,却终究是没有感情的陌生人,何况她内心深处早已藏了一个人。那么深刻,那么绝望,却依旧鲜活地跳动在追忆里,在每个难眠的夜晚痛彻心扉。冷月却似乎刻意忽略这些,只一心让冰儿穿上嫁衣,风风光光地走出绛月宫。
因为冷冰儿,她错失了营救女儿的最佳时机,被迫与雪儿分离了十六年。她将冷冰儿一手养大,教她武功习字,给她锦衣玉食,如今又看着她出嫁,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圆满的事情。
虽然说这最后一桩,对于冷冰儿来讲不是圆满的天堂,而是万恶的地狱。
雪儿整日喜气洋洋地拉着冰儿去挑选嫁衣,冷冰儿看着她无比殷勤的样子,勉强笑笑,心中却是一片冰凉。母亲时常过来看看她们,也只有看着雪儿时,才会流露出那血浓于水的疼惜。
冷月亲自为冰儿准备了一份出嫁的礼物,用精美的匣子封好,让雪儿去交给她。
这是冰儿有生以来,头一次收到自己的礼物。相信她一定会喜欢。
冷月这样想着,唇角竟不觉浮起难以觉察的温情笑意。
除去雪儿这层因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对方又是她心目中最合适的女婿人选。她并不认为草率安排这场婚事有丝毫不妥。
至于冰儿的感受,相处总能增进感情,就让他们在婚后相敬如宾吧!
雪儿抱着装着礼物的匣子,在月光袭来时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笑容诡异地走向西苑冰儿的房间。寝宫分东西两苑,自雪儿认亲,东厢便让给雪儿住。古往今来皆以东为尊,从细枝末节处,尽皆体现了冷月对于雪儿的舐犊之情。冰儿虽明白,却也不甚在意。反正无论东厢西厢,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孤单地往来,夜色静穆时,轻轻吹出箫管的百转千回。
是也,那箫声依旧清冷、孤单,还掺杂着难以排遣的苦闷。雪儿见西苑门口守卫的侍女,挥挥手驱散所有人,慢慢走了进去,停在那箫声弥漫的院落里,深恶痛绝在眼波中微微流转。
这样的清冷,她不是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无助,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依稀记得幼年时在亲戚家寄居的日子,由于是养女,少不了旁人的白眼。舅母是个凶悍的女人,整日对着舅舅和一家人大呼小叫,嫌多了她这个寄生虫。舅舅生性懦弱,不敢说什么,其他人也不想多事。舅母的两个儿子对她也是深恶痛绝。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不愿意把自己养到身边,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乡下的舅舅家,让自己忍受寄人篱下的日子。唯一给她温暖的是哥哥。印象里他英拔的身子,谦和的语调以及温暖的笑容给了她关于亲情唯一的念想。
哥哥经常过来看望她,顺道把父母给舅舅家的金银细软带来,因而哥哥的到来就是舅母唯一给她好脸色的日子。哥哥不时给她带来街上的小泥人、糖葫芦以及甜甜的米花膏。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就是哥哥笑着看她狼吞虎咽地吃米花膏,怜惜地说:“小馋猫,没人跟你抢,慢点吃啊。”她永远忘不了,哥哥死前曾跟她约定,带她去吃最甜最好吃的米花膏。一切都已经回不来。
她永远忘不掉那一天,养父沉痛的叹息声和养母悲惨的痛哭声,忘不掉哥哥中毒身亡时青紫的面庞。他那样年轻,却也永远定格在弱冠之龄。再也睁不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再也张不开口称自己一声妹妹。
这一切,皆由冷冰儿一手造成!皆因哥哥那日去轩辕教赴宴,便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她好恨,恨得牙关紧咬,恨得睚眦欲裂。然而展开计划之时,并不能显露一丝一毫。那只带毒的蜈蚣,是她趁冰儿不留意时,偷偷放进去的,为的就是让冷月迁怒于她。看见冷冰儿被刑责后的惨状,她心中竟莫名升腾起难以言喻的痛快!她要复仇,要让冷冰儿不得好死!只有如此,她才对得起无辜枉死的哥哥。
老天真是喜欢开玩笑,她最恨的地方竟然就是自己的家,她最恨的人竟然就是生母的养女!不过正好,仗着冷月是自己的亲娘,又疼爱自己至深,她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慢慢折磨杀死哥哥的凶手冷冰儿。
莫测而残酷的笑意,慢慢浮起。
心口剧烈的一痛,却是她自己击中的。
用力过猛,手上再也无力,匣子咣当一声砸在地上,一只白玉箫管连带摔了出来,折成两截。
杖毙之刑
箫声乍断,屋内的冷冰儿听见声响,连忙赶出来,见到口吐鲜血的雪儿,无力地瘫软在地,一脸忧伤地看着那只折断的箫管。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冷冰儿慌忙上前扶起她,惊慌失措地去点住她胸口的止血大穴,却被雪儿一把扣住了手腕。冰儿一惊,却见雪儿唇角洋溢起戏谑而残酷的笑容,那冷厉比之娘亲也不逊色分毫。
还没明白过什么事情,只听一声“宫主到”,冷月“适时”地出现了。
“雪儿?”冷月宫主看见满脸都是血的雪儿,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她入怀,一眼便看出她受伤不轻,且正中心脉!
“是谁伤了你?”一面迅速截住流淌不止的血脉,一面急急问道。
雪儿望向一旁同样担忧自己的冰儿,落泪道:“妹妹……我知道你气我跟娘说我喜欢项大哥……可是,这是娘亲自送你的礼物……为什么要损坏它呢?”
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冷冰儿浑身一震,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低头去看那摔成两截的玉箫,眼眶不禁一红,那是娘亲最喜欢的一只萧,能吹出别的萧无法匹敌的天籁音色。
她曾多么希望得到它,然而现在,现在居然折断了!!!
冷月宫主见到一身是血的雪儿时,已是一阵慌乱,此刻又见那只折断了的玉箫,刹那间怒火中烧,喝道:“来人,将雪儿小姐扶回房间好生伺候,将少宫主拿下,听候发落!”
冷冰儿退后两步,正待为自己辩解,余光却见雪儿的笑意愈发猖獗。
冰儿被关了禁闭,黑洞洞的房间里,看不见一丝阳光。
雪儿为何要陷害自己,为何怨恨自己如此深刻,难道……难道只是因为,项大哥从前爱过自己吗?
发霉的房间令人窒息,困得她头脑发晕。
娘亲要照顾雪儿,为她疗伤,这才延缓处置自己。
一夜过后,她被两名宫人带到冷月面前。大殿上,伤未愈合的雪儿,在冷月身边坐着,面上看不出喜怒。
被狠狠推了一把,猝不及防地跪倒在地。冷冰儿膝头一阵尖锐的痛。
侍女也是势利的,如此对待一个失宠的小姐,也不意外。
头一抬,便接触到娘亲杀之而后快的眼神,她微微一颤。
“死丫头,对于昨晚的事情,你还有何话说?”冷月厉声斥责。
冷冰儿蠕动苍白的唇:“女儿……女儿无罪……”
她本性温顺,却不懦弱,对于这样无理的陷害,她是说什么也不愿承认的。
冷月寒眸结霜,狠狠道:“你再说一次试试!”
冷冰儿嘴型一动,似乎想说个什么,终究是在那满是冷光的注视下,硬是将满腹委屈吞咽下去。眼眶倏地一红,却不敢在冷月面前落泪,也不愿在雪儿面前落泪。
“你毁坏玉箫在先,伤害雪儿在后,你可知罪?”冷月厉声诘问。
用力咬着下唇,冷冰儿泪光闪动,透过泪帘,她看见母亲严厉的目光中没有一丝回旋,看见雪儿平静的神态下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看见殿上宫人或怜悯或冷漠的表情,看见炉内慢慢升腾的熏香,绕梁不绝。就像一个罪人,在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中,尊严扫地。
她想起那一日,滚热的茶水将口腔烫出血泡的时候,雪儿眼中那一抹意味深长的嘲笑。她想起娘亲多日来明显的偏袒和不公。她想起项子彦用曾经胶着在自己身上的温柔目光看着雪儿。她想起身后尚未痊愈的刑责胀痛。
脖颈上依旧缠着纱布,娘亲看见了,却连问都没问一句。
含着泪水,含着羞辱,冷冰儿望向母亲身边的雪儿,声音凄凉:“姐姐,你存心要这样陷我于不义吗?”
雪儿冷笑一声,忽然从座上起身,跪在冷月面前。冷月伸手去扶:“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娘,请您为女儿做主!”雪儿正了正神情,一字一句道,“这些天以来,女儿无时无刻不感到痛彻心扉,生不如死,只因杀害我义兄的凶手近在咫尺……”
冷月微怔:“起来慢慢说!”
“不,女儿不起来……”雪儿扬起脸,泪水不知何时盈满眼眶,“娘,我自小孤苦无依,只有义兄真心待我好……然而前段时间,却无辜被毒害,下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妹妹!”
话语一出,冷月不觉一震。是她下令让冰儿潜入轩辕,胁迫云世显,冰儿便想法给教众下毒。怎么会这么不巧,雪儿的义兄也身在其中呢……
“雪儿……”冷月刚要开口,只听雪儿铿锵有力地道,“女儿起初不愿提及此事,是因为不想让妹妹难受。可是,妹妹近日的做法却太让人失望。妹妹如此恨我,排挤我,也许女儿是真的不该回来的……”情到深处竟入了戏,泪眼婆娑地道,“娘,女儿曾对亲娘日思夜想,盼望有朝一日可以团聚,然而……然而……”哽咽的说不下去。
冷月生怕她跪得久了膝盖疼,伸手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沉声道:“你是我的亲生骨肉,没有人可以排挤你,也没有人胆敢伤害你……”
在雪儿愈来愈凄凉的哭声中,冷月的心愈来愈疼,理智也一点点被击垮。她将雪儿揽在怀中,寒眸斜睨在阶下跪了许久的冰儿,那目光中有讶异、不解、怨恨,还有一丝杀之而后快的冷决!
冷冰儿听她提及义兄的事情,心中也蓦地一惊,她奉命潜入轩辕,却不料误杀了雪儿义兄。此番罪责昭昭若也,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心中的绝望,犹如藤蔓一般爬起。
“我只要想起哥哥的死,就无法释怀,虽然心中眷恋您,却绝无法任您为母!”
听闻掺杂着恸哭声的这句话,冷月心痛欲裂,思绪万千。
冷冰儿啊冷冰儿,十七年前你让我错过了营救亲生骨肉的最佳时机,十七年后又是你阻碍了我们母女情深,你的存在果然是多余的。
理智在一瞬间粉碎,那旧日埋藏深远的仇恨被激发出来,不断放大、放大,填满了胸臆,充斥了内心。
莫非,冷冰儿的存在,是仇家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颗棋子,随时随刻要迫害她们母女俩吗?
云世显,轩辕明珠,你们够狠、够绝,能想出如此兵不血刃地办法来,害得我们母女好苦!
我冷月,绝对绝对不会让你们得逞!
寒眸再一次结起了层层冰霜,冷月眼睛红肿,声音沙哑地沉声命令:“来人,将冷冰儿拿下,即刻杖毙!”
话音一落,在场的众人尽皆震惊!冷冰儿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早已因蒙蔽而失去理智的娘亲,看着她身旁一脸窃喜的雪儿,委屈、伤心、绝望、无助等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横竖冲撞着她本就已经支离破碎的一颗心。
拾起衣摆,冷冰儿缓缓膝行至冷月身边,红着眼眶道:“娘……您真要……真要杖毙女儿吗?”
冷月听见她那样脆弱那样无助的声音,内心蓦地柔软了一下,看看雪儿,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冷酷无情。她狠狠责骂道:“孽障,你办事不力,误杀了我女儿的义兄,罪无可恕!而你的种种行为,早已超越了本宫的忍耐限度!我今日取你性命,以防你他日弑母杀姐!”
冰儿见娘亲称自己“孽障”,却一直亲昵地成雪儿为“我女儿”,原先那种期待母爱的卑微情绪,便一点一点地蒸发干净。
也许,也许自己真的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她面色苍白,眼眶中的泪水被强行忍了回去。她知道泪水以及哀求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省省吧!
“娘……”淡淡的开口,只想再叫一声娘。
从小到大,她多想依偎在母亲怀中,甜甜的叫一声娘亲。可是大多数时候,宫规约束,她只好跟众人一样称呼娘亲为宫主。
这种滋味,又有谁可以体会?
“不许叫我娘!”冷月忽然狠狠地,不留情面地骂道,“从现在开始,你不是本宫的女儿,你我母女情分就此恩断义绝!”
一席话破灭了冷冰儿最后的梦。仿佛内心一块纯净的琉璃,瞬间碎了一地。
心死,也不过是,一刹那的事。
她张了张口,习惯性的称呼被刻意改掉:“宫主……您十七年来的养育之恩,冰儿铭刻于心,从不敢忘怀。如今大错已铸,无法报偿三春之辉。这三叩首,请您接受吧……”
她含泪朝着不为所动的冷月盈盈叩拜,再抬头时,额上已有轻微撞击后的红印子。
拜别母亲之后,她跌跌撞撞地起身,跪得久了,双腿竟麻木的无法站直。
不远处,几个宫人已将刑具搬了上来。
宽阔的刑凳面上包裹着厚厚的软皮,四个角上有固定手脚的铁环。两个宫人分立两侧,手中各持有一根长一米的刑杖。另一个宫人手中拿着纱布—为防止受刑人按捺不住疼痛咬舌自尽。
既然是杖毙,就是所谓乱杖打死受尽屈辱和折磨,总不能让受刑人中途自尽那么轻松吧!
刑凳旁边有一个镶金边的小盆,盛满盐水,则是为了浇醒疼晕过去的受刑者。
很周全的考虑,一切都为了,让受刑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冷冰儿心惊肉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依旧不敢相信娘亲真的要杖毙自己。她回头望了眼冷月,发现她面上冷漠依然,丝毫没有心软的迹象。而旁边的雪儿早已难掩内心的狂喜,唇角浮起残酷和大快人心的笑容。
冷冰儿见状,不再做无谓的求饶。求饶本身就是屈辱的,若被拒绝则更加屈辱。
她至少也曾贵为少主,如今沦落成一个罪人,就不要再连死都死得屈辱了吧!
深吸一口气,驱散满心的恐惧,冷冰儿顺从地走向刑凳,顺从地趴了上去。一个宫人上前强行撕开她的外衣,又将那条雪锻中衣硬生生扯了下来。臀腿上依稀可见几个月前那次鞭刑所留下的伤痕,伤痕至深,再好的创药都没法让皮肤复原了。冷冰儿但觉身下一片冰凉,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在雪儿面前如此“示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脸瞬间臊得通红。本能地伸手去挡那□的肌肤,双手却被宫人一左一右拉起,用铁环拷了起来。脚腕上,冰冷的铁环拷紧。腰际,绳索勒得她快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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