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大结局了~接下来可能会出几个番外。下一个作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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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爸爸的花儿落了(下)大结局
爸爸从出院开始就一直在关心我有没有恢复练琴,被车祸耽误的录音有没有重新约起来,离初赛视频缴交日期已经不到10天了。可是遇到如此大劫,我是真的没有心情再去比赛了。我敷衍着父亲说我已经录完了,交上去了,打算到时候就说自己没有进入半决赛就好。
谁知道,爸爸直接给组委会的同事发了信息询问,戳穿了我的谎言。他知道了我根本还没有去录初赛视频,还撒谎骗他,大发雷霆。他把枕头和被子都丢在了地上,拿手掌拍着床垫哐框作响。我给他把枕头和被子都捡了回来,放在了床上,他无力地拿着手拍着我的胳膊怒道:“你不要管我,你一定要把视频录完,你听到没有?就几天了,别拖到最后。”
我一句话也没说的,帮爸爸把枕头垫好。爸爸见我没有答应,用尽全力地把手举了起来,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脖子上说:“张君婷!你不要让我和你妈妈的心血都白费了。你给我去把视频录完!你听到没有!”我流着眼泪,依旧没有答应,我把被子给爸爸盖好。他气得剧烈地咳嗽起来说:“你给我跪下!跪下!”
我依言跪在了他的床边,轻轻地捋着他的胸口,希望他舒服一点。他奋力甩开了我的手。
“爸爸,您都这个样子了,我哪有心情去比赛……我们放弃好不好……我只希望你早日好起来。”我哭着哀求道。
“没用的东西!我不需要你管我!如果你这样子,我宁愿现在就去死!”爸爸怒吼着,奋力地想从床上坐起来,差点整个人栽下去。
“爸……你不要这样……你好好躺着。”我牢牢地扶住了爸爸。
“你放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没用了,我管不了你了!你去给我拿藤条来,拿藤条来!”爸爸怒吼道。
我赶紧起身,去琴房里把所有的藤条都拿了过来,放在了爸爸的床边。我把一根塞在了爸爸的手里,然后转过身,把屁股撅在了他能够得到的地方。爸爸拿起藤条吃力地开始打我,藤条再也没有高高举起,他只能打到我的大腿,而我也没有怎么感觉到疼。爸爸没什么力气,他打了几下就气喘吁吁了起来。我转过身,右手抢下了爸爸手里的藤条,然后开始抽自己左手的掌心。我咬着牙,一下一下狠狠地打着,我的左手顿时就鼓起了一道道红印子。
“张君婷你这是干什么?”爸爸吃力地举着手想抓住我的右手,“你给我住手!住手!你听见没有。”爸爸急得握紧拳头,敲着自己的床边,又抓起被子扔在了我的身上,“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你给我停下来!”
我终于还是停了手,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低下头立在父亲的床边,不忍心看他的脸。就这么僵持了好几分钟,还是父亲先开了口:“你过来坐这儿。”爸爸拍了拍他的床边。
我坐了下来。爸爸握住了我的左手,摊开了我的掌心,他抚摸着我掌心鼓起来的鞭痕,眼眶都红了。他哽咽着说:“无论什么时候,都别伤害自己……你的手是用来拉琴了……”他心疼地揉着我的掌心,一遍遍地揉着,渐渐泣不成声了:“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他喘得越来越厉害。
“爸爸你别这么说……我只是希望你快点好起来……”我把父亲扶着安稳地躺了下来,轻轻地捋着他的胸口,“爸你别生气了,我错了……”我哀求着。
“乐乐,答应我,把这次的视频录完。”爸爸紧紧抓着我的手说,“我们已经准备了这么久,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日子还要过啊!你两周没有练琴了吧?你这样不行,你要恢复斗志!”
“我知道。”我点点头说。
“你才十七岁就要面对这些,终究是爸爸对不起你……”父亲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继续道:“不幸中的万幸是我的手还能动,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妈妈和我一直都有买保险。明年你就要考大学了,这个时候我不希望你分心。你好好努力学习和练琴,好好考上大学,就是对家里最大的帮助了。好好地,去把初赛视频录完,这是你第一次打专业组的比赛,爸爸陪你走完。”爸爸轻轻地揉着我的左手,末了嘱咐道,“行了,我这里不用你看着,你赶紧练琴去。”我懂事地点点头。
学校放了爸爸三个月的无薪假,爸爸把很多专业学生都交了出去,开始做更多理论的工作,白天他在家里写论文、编曲子,下午等我放学回来了亲自盯着我练琴。爸爸重伤未愈不能久坐,每次我都扶他在床上躺好,拿枕头垫在背后。我站在他床边练,一练就是四五个小时。每练一个小时,我和菲佣小姐姐还要轮流辅助爸爸上厕所。爸爸一开始还非常不好意思,但是久而久之也不得不习惯下来。豆豆也变得更加懂事起来,他已经学会了帮爸爸倒尿壶。
爸爸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拿着藤条守着我,偶尔帮我敲敲节奏,指挥我做出强弱,但是更多的时候是轻轻地点着我的胳膊和手腕,告诉我哪里的松紧还是不好,哪里再给点力。毕竟他现在没办法给我示范,所以有时候我做不出来他要的感觉,他会比平时脾气急一些,急起来还是会拿藤条敲着床框或者抽着旁边的枕头给我警告。偶尔看到我特别懈怠或者屡教不改的时候,他还是会气得拿藤条抽我的大腿。四季如夏的新加坡常年都是穿短袖短裤,爸爸虽然受伤了,倒还是打得动我。藤条抽在我的腿上一抽就是一道鼓起来的小红印。但是爸爸比受伤前脆弱了很多,他经常流泪。每次打我,我总是老老实实地站着,咬牙忍着一滴眼泪都没掉,爸爸反而是一边打一边哭,打个四五下就停了手。甚至打完了掉着眼泪,还坚持帮我上药。偶尔看到他累得睡着了,我就蹑手蹑脚地跑去隔壁琴房练。受伤之后他很难好好睡上完整的一觉,我不忍心打搅他。
我记得爸爸打得最狠的一次是我过了初赛,在陪我练半决赛曲目帕格尼尼随想曲第24首的时候。原本爸爸建议我选以前拉过的第5首,但24是我自己坚持要选的,我想通过这次专业组的比赛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爸爸还是遂了我的心愿。但是果然练到变奏九拨拉交替的地方,我始终转不过来,弓子的触弦点就是找不到最合适的位置,总是来不及换,连滚带爬的。进阶着的变奏十超高音,我音准不稳定,一直在上面晃,我也没按照爸爸的要求,每天对着钢琴磨音准,总想着快点顺下来,差不多就行。三个星期久攻不下,爸爸真的气急攻心,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我混,拉不清楚,对自己拉琴的质量得过且过。
“换曲!现在还来得及换,你别给我在这里混。时间不等人!”我爸严厉地说。
“爸,可不可以再给我一周?我还是想再试试。”我请求道。
“我已经给了你三周了,你想坚持你得练好啊!你是怎么练的?你当我睡着了就听不到了吗?”爸爸训斥道。
“爸,我觉得我可以。你再给我三天好不好?”我哀求道。
“一天也不行,离半决赛只剩下不到三个月了,你想把五号捡起来都不一定能完成我的要求。马上换曲!”父亲斩钉截铁地说。
“那就这个周末,两天,要是周一我还拉不下来,我就换曲。求您了……”我哀求道。
父亲还是妥协了,一个周末我每天都练十二个小时。周一一大早起来,我突然觉得左手指尖是麻的,一动就疼。我甚至觉得手腕和腱鞘有点肿,胳膊都有点抬不起来。在学校里,我不停地拿着水壶装了冰水敷着我的手腕和手背,但是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回到家里,我不敢告诉父亲,还是依旧开始练琴。但是我真的感觉手指都不是我自己的了,每一下弯曲都是在神经上的跳疼。父亲马上就发现了端倪,他疑惑地问:“你手怎么了?”
“我没事……”我不敢看着父亲的眼睛。
“把手给我。”父亲命令道。
父亲抓起了我的左手,看到了我略微肿起的腱鞘和微微颤抖的无名指。
“你这是腱鞘炎了,我跟你说过什么?演奏者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的手!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吧?我跟你说了换曲,手不舒服就要即刻休息,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逞能?”父亲愤怒地咆哮着。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我委屈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你还想瞒着我?!你知不知道腱鞘炎如果没处理好,会引发弹响指,你的手指从此以后就废了!你还拉什么琴?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碰小提琴了,你知不知道?!”父亲愤怒地拿藤条敲着床垫说。
“爸,我错了……”我抹着眼泪,“您别生气了……您要是生气就打我吧……我错了……”
“你确实该打!你这么逞能,这么好胜,是不是想让所有人的努力和付出都付诸东流?你以为你这么作践自己,我会觉得你刻苦用功是吗?张君婷,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吗?”父亲怒吼道,他的身体气得发抖,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中的藤条掉在了地上。
“爸,您息怒……”我不断轻拍着父亲的背。父亲却甩开了我的手。
我无奈地转身走过去锁上了房门,然后走到了父亲的床边,弯腰把藤条从地上拾了起来,塞在了父亲的手里。我缓缓把脱下了裤子,趴在了他的脚边,尽量地把臀部调整到父亲够得到的地方道:“爸,您打我吧……您别生气了。”
“张君婷,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不敢打你!你看我打不打得动你!你都十七岁了,还是这个倔脾气!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爸爸举起藤条就开始抽我的屁股。爸爸比起刚出院的时候已经有力多了,还是那个熟悉的藤条抽在皮肉上清脆的声音,每一下都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我静静地趴着,任凭眼泪滑落下来,浸湿了爸爸的被单,我不敢抬头让爸爸看到我在哭。我就这么默默地承受着,消化着每一下钻心的痛。
“我打你不省心!让你作践你自己!我打死你!”爸爸一下下越来越用力,我疼得浑身发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了下来,我咬着我的胳膊,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我怕爸爸听到我哭,他也会哭。有的时候他只是需要发泄。
“张君婷,你哭啊……你为什么连哭都不敢了?你是不是在可怜我,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用了……”父亲泣不成声了,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小了下来,最终还是停了手。他把藤条扔在了地上,伏在了我的背上,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泪水滴在了我的胳膊上。“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为什么我不去死……”父亲哽咽着说,“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我抬起头,转身搂住了父亲的脖子说:“爸爸,你不要死,我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换曲,我一定好好练琴。”我终于忍不住了,号啕大哭了起来。
“对不起……乐乐……对不起……爸爸不该打你。对不起……”爸爸紧紧地搂着我不松开。我们就这样相拥而泣了好久好久。等两个人都渐渐平复下来,爸爸让我趴在了他的腿上,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红花油,一点点地帮我擦着。他默默地流着泪,轻轻地揉着,深怕弄疼我。
“对不起…… 爸爸打疼你了。”爸爸哽咽着说。
“爸,我不疼。”我认真地说。
“13下,全是血印子,都肿了,你还说不疼。”爸爸愧疚地说。
“没事儿,比小时候打得轻多了。我扛揍。晚上就好啦!”我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爸爸上完了药,我麻利地穿好裤子,咬牙忍痛坐在了他的床边,屁股火辣辣的一片,但是我不敢动。父亲抓起了我的左手,仔细地端详着说:“你不能再练了,你要好好休息。腱鞘炎真的不是开玩笑的,你知道我们学校每年有多少学生因为这个病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我等下给学校诊所的宋医生打个电话。物理治疗也好,针灸红外线也好,你老老实实地把手养好。比赛不去就不去了,你的手不能废了。”
“爸,我歇几天就好。您不要担心。”
“这不是休息几天的问题,在你完全好之前,你不可以碰琴!你听到没有!张君婷,你答应我。”父亲坚持道。我点了点头。
不幸中的万幸,我休息了整整两个星期,内服外敷,针灸放血,总算是把腱鞘炎对付过去了。离比赛只剩下两个月了,父亲直接给我换掉了两首比赛曲目,把技巧性难度降了下来,把音乐性和风格升了上去。他说经历过苦难和悲剧,音乐里才会有感情的升华。
毫不意外的,虽然我最终还是进入了总决赛,演奏了西贝柳斯的小提琴协奏曲,但是在职业组,我并没有拿到名次。我有些失望,但是爸爸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希望通过比赛我能找到跟成熟的专业选手之间的差距。
一年后,我参加了新加坡的高考——剑桥A水准会考,如愿以偿地拿到了全A的成绩。再三思量之后,我放弃了成为了一个小提琴演奏家的想法,转而报了父亲一直希望我读的医科。做一个小提琴拉得最好的医生吧,我告诉自己。我希望有一天,父亲还能重新站起来,我希望我能给他最好的支持和帮助。子城同样通过了音乐学院的选拔考试,即将远赴德国修读大提琴表演的硕士。他走的那天,我去机场给他送行。
“你真的决定放弃小提琴了吗?”子城很认真地问我。
我望了爸爸一眼说道:“也不算是放弃吧,琴,我还是会练的,只是就像你说的,我喜欢小提琴,可是我更在乎爱我的,和我爱的人。我以前一直想成为我爸爸那样的演奏家,可是现在我希望他能康复,他做回那个厉害的演奏家。”
“不可惜吗?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的苦,走到了这里。”子城问道。
“可惜,但是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选择。我们可能都无法选我所爱,但是尽量能做到爱我所选。还是期待以后还能有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机会。”我说。
“一定有机会的,到时候你就是Dr. Zhang(张医生)了。”子城笑道。
今年的我已经31岁了,正在英国交换攻读儿科专科医生的学位。爸爸这些年很有起色,虽然还不能行走,但是双腿已经有了知觉,能偶尔有轻微的活动。爸爸已经会熟练地使用他的电动轮椅,也重新拉上了他的小提琴。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带上我的小提琴。尽管我红色的琴盒已经开始斑驳,我始终没有舍得换新的。我永远都记得那年我离家出走,我以为爸爸不要我了都没来找我的时候,在人群中看着他抱着我的琴盒哭得像个孩子的样子。曾经那个魁梧有力,能把我打出血印子的大教授,如今变成一个慈祥心软,甚至爱哭鼻子的小老头。弟弟也19岁了,刚高考完,在参加新加坡的国民服役,他也志愿做一个医生。爸爸的花儿落了, 而我们,也不再是小孩子了。
(第十三章 完)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