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备赛(中)
我开门出去的时候,走廊上还留着几个关切的人。除了爸爸的几个学生,比较相熟的几个同事,就是我的作曲老师孙鹏教授了。孙教授年过七旬,是本地国家级交响乐团的驻团作曲,也是音乐学院的作曲系返聘主任,对于我来说,就像一个慈祥的爷爷。作为他年纪最小的一个学生,他总是非常疼爱我,每次去上课他都有零食和糖果给我吃,永远都是鼓励和表扬我。爸爸第一次带我去拜师的时候,我才刚刚上三年级。学习乐理和作曲一是为了更好地帮我分析作品,也是因为小升初音乐特长生招考会有乐理的部分,难度还不小。一如既往地,爸爸也送给了孙教授一根藤条,嘱咐他不用对我手下留情,该揍就揍。尽管如此,孙教授从来没有打过我,哪怕我顽皮地没有好好做他留的功课,他也从来不告诉爸爸,只是耐心地陪着我一点一点地做。他是真的把我当成孙女一样来看待了。
孙爷爷看到走出来已经哭成泪人的我,心疼地弯下腰来,拉起我的两只胳膊上下端详着,焦急地喃喃道:“打哪儿了,还疼不疼啊?”
我听到刘老师已经冲进了我爸的办公室跟他拍了桌子。“张建明!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样打孩子?”
孙教授看到了我左手上的鞭痕,心疼地一边帮我揉着,一边轻轻地吹着,我委屈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孙教授赶忙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这下好了,全校都知道我爸是多么的心狠手辣,把孩子往死里打的严父了。从此,所有人再在学校里看到我都是一副无比同情的表情。虽然说我们这一行,大家多多少少都打孩子,还是那句老话“学琴哪有不挨打的?”。但是像我爸这种持之以恒,三五天就把孩子抽出血印子的,那也真的是另外一个级别的。所以大多数老师后来都是钦佩,但是不羡慕,他们下不了这个手。
孙教授领着一瘸一拐的我去食堂吃了饭,屁股上还扎着倒刺的我既不好意思开口求助,也是绝对坐不了凳子。我就站着吃了一个三明治,然后就要求回去练琴。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练什么?到我那里去休息去。”孙教授愤愤不平地说。
“不是练琴,爸爸让我今晚把双音构唱练了,晚点他要检查了才能回家。”我委屈巴巴地说。
“哎……”孙教授叹了一口气,摸摸我的头说:“我们乐乐也真是乖,这么小的年纪,该练什么绝不含糊。这个自律,很多专业学生都做不到。视唱是我们作曲专业的拿手项目,双音我陪你练。”
“哇!真的吗?谢谢孙老师。”我高兴地几乎跳起来。
“真的,走,上我那里去!”孙教授领着我去了他的琴房。有这个作曲系系主任陪我练构唱,那不就跟抽到兜里去了一样。不到一个半小时,我就把三条双音上上下下,所有音程的构唱解决了。
“我们乐乐真聪明。”孙教授夸奖道。
“孙老师总是表扬我。我爸几乎从不表扬我。”我委屈巴巴地扁扁嘴。
“你爸……是严格了一点。”孙教授说,“他是对你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别总站着,坐会儿。”孙教授慈祥地说。
“不了,不了。”我摇摇头,“我要回去了,等下爸爸要检查的。”
“没事儿, 我已经发信息跟他说了你在我这里。”孙教授说道。
“时间还早,我带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孙教授提议道。
“真的吗?孙爷爷最好了!”我高兴地扑了上去。
“走,吃完了送你回去。”孙爷爷说罢,牵起了我的手。
孙教授敲我爸办公室的门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忐忑的。推门进去的时候,我看到他一脸倦容地坐在了那里。他站起身,微笑着对孙教授点了点头说:“给您添麻烦了。”
孙教授笑呵呵地说:“没事儿,我一个老头子,跟孩子在一起,挺开心的。你这个女儿啊,以后一定不得了。”
爸爸笑了起来说:“您老总是那么夸奖她,难怪她那么喜欢您。时间不早了,您赶紧回去休息。”
我有些不舍地看着孙教授离去,他也看到了我满脸的不舍说:“没事儿了,好好的。下周上课还能见到的!”
“嗯,拜拜!”我跟孙教授挥挥手,关了办公室的门。我转身望向了父亲,等待着他的发落。
“行,时间不早了,收拾收拾,我们回家。”爸爸平静地说。
“可是你还没有检查我的功课呢!”我疑惑地问。
“孙教授陪你练过的,我就不需要检查了。”爸爸笑了起来,“你应该也累了。回吧。”
我如获大释地赶紧去收拾书包,突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等下我怎么坐车回去……我的屁股……顿时我感觉到了一丝羞耻。
“爸……”我转身望向了父亲。
“什么事?”他问我,看着羞红了脸的我,他一脸疑惑。
“那个……刚才那个藤条裂了……好像,好像我屁股上扎了……东西……”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坐不下去。”我低下了头。
爸爸明白了我的意思,也理解了我尴尬的表情,他快步走过来锁上了办公室的门,对我说:“你趴下,我看看。”
我赶紧又撩起了裙子,把内裤脱了下来,依在了办公桌旁。爸爸打开了台灯,仔细地观察着我的屁股。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全是他修琴的工具,他找来一把镊子,小心翼翼地清除着扎进我屁股里的倒刺。爸爸把拔出来的刺一根根地擦在纸巾上,密密麻麻的有十几根,有的还沾着血迹。
“疼吗?”爸爸关切地问道。
“有点儿,没你打我疼,就是痒……”我回答道。
“你把裤子穿好等我一下。”爸爸说道,他等我把衣服整理好,他开门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就拿了一个急救箱进来。
“你趴到钢琴凳子上去。”爸爸锁上了门道,“把裙子撩起来。”
我依言趴下,把裙子撩起来。爸爸小心翼翼地褪了下了我的内裤,从急救箱里拿出了消毒酒精和棉球。他轻轻地擦拭着我的屁股。末了他帮我把裤子穿好,把我扶起来,又继续去收拾急救箱。
“只是简单的消毒,回去还是得让你妈给你擦点红花油,消肿化瘀。”爸爸平静地说。他帮我把裤子提上,把急救箱放了回去,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又把我拉到了身边。
“学琴很苦,但是每一个演奏家都是这么过来的。”爸爸语重心长地说,“我也不想打你,可是你要争气。”
“嗯……”我点点头,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爸爸,我是不是很差,总是达不到你的要求?”
“其实你不差,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好。”爸爸拂去了我脸上的泪水继续说,“你就像一个小树,我只是剪去长歪的枝桠,希望你记得正确的路怎么走,有一个良好的学习态度。并不是因为你很差。我打你是希望能鞭策你上进,并不是要打击你的信心。你只要认真练,我听得到。你懂了吗?”
我点点头,还是很委屈地说:“可不可以抱抱我?”
“来……”爸爸张开了怀抱。我赶紧凑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乖。好了。回家吧。”
爸爸牵着我往停车场走,边走边说:“明天晚上你别练琴了。”
“哦?”我有点意外,又有点小惊喜,“为什么?”
“明晚学校音乐厅有演出,是师伯要拉布鲁赫的小提琴协奏曲,你去听听看,学习一下。刚好也放放风,换换脑子。”爸爸平静地说。
离比赛还有半年,我已经把三首大曲子全部都拉了下来,完整背谱。爸爸就开始帮我抠细节。每一个揉弦,每一个音的质感,每一次强弱起伏,他把每首曲子都处理得非常细致。并且他开始让妈妈给我伴奏上钢琴指导课。从小到大,大多数的演出都是妈妈帮我伴奏的,可能全天下那么多钢琴伴奏里,妈妈是最了解和适合我的人。每周五晚上,爸爸都要亲自监督妈妈和我的排练。每一处配合,每一个气口,他的要求总是那么的完美。他处理过的乐句总是那么贴切,那么让人舒服。
离总决赛还有两个月,第一轮视频盲选的结果出来了,我很顺利地进入了第二轮。爸妈也开始专心帮我助攻第二轮的曲目。《谐谑与塔兰泰拉》这首曲子一上来就是快板,这个对我来说非常不利。爸爸说我最大的毛病就是拉琴乐句感弱,总喜欢往前冲,乐曲的整体结构框架不稳定。我从小就在他的监督下练基本功,技术在同龄人里是顶好的,但是因为生活阅历的单调,和其他文化修养的匮乏,我拉琴显得比较急躁,这一点爸爸说过我很多次,也打过几次,但是偶尔我还是稳定不住我的内核。
离比赛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有压力。周五我放学回到家,和妈妈合伴奏的第一遍,我开头一进来就赶拍了,爸爸直接喊了重来。第二遍虽然进对了,但是速度一上来就没压住。
爸爸提高嗓门开始喊:“别起这么快!别起这么快!你不要觉得你技术好一上来就炫,你开头这么快了,后面怎么接?结尾要飞起来吗?再来!”
第三遍,妈妈特别在前奏里更夸张地给了我重音,让我稳定住心拍。这回速度算是压住了,但是到了第二遍反复的时候,我又赶拍了,快板的结尾愣是没跟钢琴落在一起。我尴尬地停了下来,没敢看爸爸的眼睛。
“把琴放下过来。”爸爸命令道。我知道,我又要挨打了,我把小提琴放在了妈妈的钢琴上,然后走到了爸爸跟前,自觉地转过身去。
爸爸操起藤条就往我的屁股上抽。“我叫你快,我叫你不长记性。”我爸一边打一边吼。我咬牙忍着疼痛,这点疼我早已经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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