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备赛(上)
作为演奏家的孩子,五岁学琴真的不算早的。无论是钢琴还是小提琴,不少圈内的老师,孩子都是两三岁就开始学琴的。特别是很多怀才不遇,没有到过顶峰的老师,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但是我爸不同,作为首屈一指的教授,全国各类国家级小提琴比赛职业组冠军的大满贯获得者,他并不强求我一定要成为什么艺术家,甚至他并不希望我走专业,所以也不急着让我学琴。
但是既然学了,就要好好学,张建明的女儿即使是业余的,也必须有专业的实力。有他的指导,以及妈妈的陪练,还有周围各种高水平的老师们潜移默化地指导,我进步的速度非常快。三年就以147/150的高分拿下了英皇的小提琴八级。顺带着钢琴也考到了五级。
相比周围各种参加考级比赛的琴童,爸爸很少让我出去比赛。带着他的光环,只要我去比赛,无论我拉得如何,前三名都必然是我的。我演奏完,必然只有赞誉,没有批评。并不是我拉的有多么好,而只是爸爸的名号在那里,绝大多的人不敢说什么。这样的比赛对于我的成长来说没有什么营养。但是爸爸依旧会让我多上台演出,有国内外各种音乐节会鼓励我去参加大师班和展演。每一次演出之前他都非常认真严格地帮我准备。“作为一个演奏者,要对自己演奏出来的东西负责任,要对的起观众。”他时常这么告诫我。
我的演出大多数时候爸爸都不来看,因为他实在是太忙了,而小的演奏场合,他的出现会给其他人带来许多压力。但是所有的演出他都会找人帮忙录下来,完了会仔细地跟我分析,哪里做的还可以,哪里需要改进。虽然平时他盯我练琴总是特别严格,但是却从不会因为演出的失误惩罚我。“台上什么都可能发生。每一次展示自己的机会都是经验的积累。你只要平时好好努力了,台上就要放飞自我,不要顾虑太多。”他说。爸爸告诉我他不希望我带着压力,和畏惧惩罚的恐惧上台,一个演奏者如果没有自信,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成熟的演奏家。
五年级的年底假期是我第一次参加有含金量的新加坡小提琴大赛的少年组。这个比赛是三年一次,全国都翘首以待的。爸爸做过这个比赛的首席评委,今年他为了避嫌,把评委的工作让了出去,也投入了更多时间陪我练琴。这个比赛有三轮,第一轮是视频盲选,无伴奏演奏。第二轮半决赛是有钢琴伴奏的,而最终一轮会有新加坡爱乐乐团协奏,算是非常具有专业性的比赛。
为了准备这个赛事,提前一年,爸爸就把我的课提到了每一天一节。他早早的就定好了我的曲目,第一轮我会演奏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第二轮维涅亚夫斯基的《谐谑与塔兰泰拉》,最终轮演奏维瓦尔第四季的《冬》。满打满算我学琴也不过刚刚六年,虽然经常参加各种演出,但是和乐团合作的机会也是第一次有。我总是很期待,虽然爸爸总说我进不进的了第三轮要看我的造化,但是我还是惦念着,惦念着。“想进,你就得好好努力!”爸爸反复地强调。
四年级这一年爸爸已经评上了副教授,我们全家的公民权也批下来了。我们买了自己的房子和车,新家就在音乐学院附近。搬到新家,爸爸把我的房间也做上了隔音,买了第二台钢琴,这样互不打扰地我可以在自己的房间练琴。爸爸也把我转到了新的小学,是一所音乐学院附近的教会学校,也是女校,校风比之前的邻里小学好了非常多。为了准备比赛,爸爸停掉了我所有其他的补习课,每天下午一点放学他就开车来接我去音乐学院。简单的吃个午饭就在他的办公室里练琴。
音乐学院的老师,每个人都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琴房,也都配有一台钢琴。每天我都要从两点开始练琴,一直练到四点。爸爸刚好结束了学生下午的专业课,继续到办公室给我上课。六点下课,我要自己去学院的食堂吃晚饭,爸爸还要去给其他学生上晚间的理论课或者排室内乐。九点下课了再回到办公室检查我晚间练琴的功课。周末爸爸几乎全天都在家里带学生,早上9点到晚上9点。周末一大早7:30妈妈就喊我起床做功课。完了我要完成八个小时的练琴时间。爸爸隔三差五的课间休息时间就会来抽查我有没有在好好练琴。晚上9点下了课,他还要听我把今天的功课再过一遍。虽然到了晚上,我总是精疲力竭状态不好,但是爸爸也说,音乐会从来都在晚上。在夜晚保持自己演奏的兴奋度,是每一个演奏者都要功课的难关。
爸爸学校办公室里最高一层的书架上,同样放着几根藤条,有的已经被使用得脱了皮开了叉,但是爸爸一直没有时间去换新的。我见过其他小提琴老师拿琴弓子打学生,但我爸从来不拿弓子打我,除了唯一的一顿皮带,来新加坡之前他只用衣架,来新加坡之后只用藤条。他说人要对自己的乐器表示尊重,琴弓子只能用来拉琴。他也说琴弓子都是上好的木材制作的,拿来打学生既心疼这么好的材料,也怕把孩子打坏了。藤条轻便、弹性大,只伤皮肉,不伤筋骨,但是绝对的疼。所以他不仅自己喜欢用,也推荐给其他同事,特别是我的其他任课老师。“小女若是不好好学,你们尽管藤条伺候,不用告诉我。”我爸对我的每一位老师说。
迫于比赛的压力,爸爸的脾气比平时更急一些,我挨揍的频率比平时高了不少。每次我“屡教不改”的时候,他就从书架上把藤条拿下来, 让我俯在他的办公桌上,抽我的屁股。但因为是在学校里,爸爸不敢打得太狠,怕我的哭声会引来太多的目光,更多的时候他会罚我加练。挨了打,他也不允许我哭,哭得抽抽嗒嗒的练不下去琴,耽误时间,他会威胁晚上回家再收拾我一顿,那伤害可就是翻倍的。在办公室里打,他是坐着的,下手能轻一些,打完了隔天就好了,顶多就是几条小红印子。回到家里他是站着抽我,那是真的可以使出全身的劲儿,打完了总有个两三天我坐不了凳子,身上的鞭痕要一个多星期才能消下去。并且回到家我也要赶学校的作业,我还是真的情愿被打完了再回家,所以我最怕的就是周末了。爸爸上完一整天业余学生的课,本来心情就不好,人也疲惫。我几乎每个周一早上都是一瘸一拐地去学校上课的。
偶尔爸爸的同事和学生来办公室找他,看到我在练琴都会夸奖我几句。爸爸只是报以微笑,并不会因此而表扬我。好多同事甚至会带着自己家的小朋友偶尔来围观我练琴,并且把我当作“别人家的孩子”来教育他们家的孩子。虽然爸爸不说,但是这样的时候,他看起来真的很欣慰、很骄傲,我喜欢这种感觉。就是有两次,非常尴尬的,找我爸的人敲门进来的时候,我爸正在揍我。
第一次是《流浪者》的琶音我老是打结,我爸叫我分组练,我就是衔接不上。整整一个星期,第二段我就是拉不下来。我爸看我毫无长进,就要给我一点“爱的鼓励”,助我突破难关。八下藤条打到一半,他的大四学生,本来约好了来找我爸商量音乐会的细节,结果来早了,敲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眼泪汪汪趴在桌子上的我和藤条举在空中的张教授。那个学生惊呆了,嘴巴都张成了一个O。我爸放下藤条,看着他的学生平静地说:“你站这儿等我一下,我把这节课上完。”我心里真的是要气笑了,他学生都站在面前了,他还是要把我揍完。
“没事没事,张老师,我出去等。“那个学生尴尬地狠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逃命一般地出去关上了门。
我爸拿起藤条继续揍我,打完了,看着哭的稀里哗啦的我说:“饶了你这回,去厕所洗把脸,然后去楼下花园走走休息一下,看着表。15分钟后回来继续练。听到没有?”我抽泣着点点头,抹着眼泪走出了办公室。出去的时候,看见他的学生还站在门口等他,他显得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在他面前停了几秒,还是抬头解释了一句:“你放心,我爸不打学生。”然后揉着屁股去了洗手间。
第二次是隔壁琴房的大提琴刘畅教授。那天我爸在帮我抠双音的细节,我总是按不准,保持不了手型。他一气之下第一次拿藤条抽了一下我的左手手背,马上就鼓起一条血印子。他多给了我三条双音练习曲,叫我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我就流着眼泪拉,左手的鞭痕生疼,越拉越不准,越不准越丧气地不想练,心里有了很大的抵触情绪。爸爸就开始批评我的学习态度,练不好还甩脸色,面对困难就往下缩。他要狠狠地揍我一顿矫正我的学习态度。刘老师进来的时候大概是有什么八卦想立刻找我爸分享,他兴奋地敲了门就推门进来。同样看到了已经趴好正准备挨揍的我和手持藤条的我爸。他傻了眼,赶紧走上前,一手夺下我爸手里的藤条,一手把我拉起来说:“老张你这是干什么?不能打孩子啊!”他看到了我左手手背上的那条血印,咂咂嘴说:“老张!你真下得去手啊你!”他抓起我的左手就放在了我爸面前说:“亲生的你打成这样?”
我爸无奈地笑道:“不打不成器,你娃你也不是没打过。”
“不是我说你,你这都抽出血印子了,你还打?吓唬吓唬行了啊你!你这养的可是个闺女。我家儿子我都舍不得这么打!”刘教授很认真地劝说我爸。
我爸放下了手中的藤条,看着刘教授背后的我说:“好!看着你刘叔叔的面子,这顿打我给你先记着,回头收拾你!”
这下我慌了,我赶紧从刘教授的背后跳了出来,说:“还是现在打,现在打。我不要回家打。”我转身把刘教授往外推。他一脸懵逼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一边推他一边说:“回家我爸打得更狠,还不如现在打。刘叔叔你快走吧!我没事的。”我把刘教授推了出去,锁上了办公室的门,乖乖地走到了爸爸跟前,趴在了桌子上。
我爸略显生气地拿起藤条说:“怎么?你是不是觉得在学校,我就不敢狠狠抽你?我之前打得轻,是不想影响你练琴。但你今天一点练琴的积极性都没有,反正你不想练了,就不要练了。我帮你好好反省一下你今天的学习态度。”后来比完赛以后,有一天爸爸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告诉我,其实那天刘叔叔进来,他想就算了,要是我下午把琴练好了,晚上回家就放过我。没想到我自作聪明,非要找打,他面子上下不来,就只能结结实实抽我一顿。
“你给我把裤子脱了。”我爸命令道。
隐藏内容需要登录才可以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