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归
新加坡的小学都鼓励学生参加一个学校的社团活动,有音乐的也有体育的。我们学校有弦乐团也有管乐团。但是爸爸不让我参加学校的弦乐团,他觉得以我的年纪参加乐团就是浪费时间,排练也是和同学一起玩。下午放学了我就得马上回家,冲凉换衣服做功课、练琴。有时间多看看书,赶上我的英文成绩。自从我上了三年级,我妈也开始出去工作了,她去我爸师兄开的音乐学校里教钢琴,也做职业钢琴伴奏,把这么多年荒废的专业又捡了起来。而我却也有着超出同龄小朋友的成熟,非常自律,家里没有电视机,没有电脑,也没有人再看着我,我却仍然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只是我的练琴笔记爸爸教给了我,每天几点开始练琴,练了什么,几点收工,我要自己给自己记。他每天回来都会很认真地检查,也给我第二天布置新的功课。周一的晚上他也会特别留给我,给我上三个小时的专业课,亲自教我拉琴。新学年开始我也加了乐理和作曲课,每周抽出五个小时的时间,在跟我妈学习钢琴之余跟音乐学院作曲系系主任孙鹏教授学习基础的作曲。基本上除了上学和做功课,我其余的时间就全部都被占满了。好在我也喜欢音乐,也习惯了这种每天完成各项任务的日常。
升上三年级,重新分班之后,我开始有了新的朋友。纳比拉是我的马来同桌,她爸妈是附近食阁卖马来自选菜饭的小摊贩。还有慧敏,她爸爸是我们学校的数学老师,也住在我们家附近。她们两个都是学校羽毛球队的成员,偶尔也会拉我去打羽毛球。纳比拉的妈妈每次看我放学路过他们的小摊位,都邀请我去吃一块咖喱角,或者喝一杯美禄。甚至邀请我去他们家玩。我虽然很想,但是从来没敢去过。我要回家练琴,特别是周三和周四,爸爸中午在家,看到我回去了才会出门去学校排练。我回家晚了他会骂我。
三月春假前的最后一个星期五,纳比拉要请我和慧敏去她家吃晚饭,庆祝她的生日,她还给我画了一张邀请卡。我问爸爸我可不可以去,我爸没有同意。他一直不喜欢我和小摊贩的孩子一起玩。他觉得小孩子的社交都是没有营养的无效社交。他让我给纳比拉准备一份礼物当作是感谢邀请,还是要老老实实回家练琴。
可是我真的很想去。星期五爸爸在学校排练完乐团,还要去他师兄的音乐学校帮忙带三节课,和妈妈一起回家都要晚上10点了,每到周五他们都给我3块钱,叫我自己去楼下买晚餐吃。我灵机一动,打算偷偷溜去纳比拉家吃完饭。
纳比拉家是典型的马来大家庭,她的爸妈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她是老三。每天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一起吃晚餐。这种场合对于我来说,根本是一个奢望。我爸妈很少吃晚餐,可能是出于对于职业的尊重和习惯,为了保持体型体态,他们晚上也只吃一些水果,从不吃饭。他们每天早出晚归,周末又是他们课最多的时候,所以除了早餐,一周里我们一家人吃不上几顿饭,也都是匆匆吃几口就纷纷又各忙各的去了。这种家庭和谐的氛围,让我非常羡慕嫉妒。
等我吃完饭,纳比拉和她的爸爸一起送我回家。走到我家楼下时,我突然一下子头皮一麻。我家里竟然是有灯的!我才突然想起来,学校假期的最后一个星期五,学校都放假了,哪来的什么社团排练?我心想完蛋了,我放了学没回家,偷偷跑出来没有练琴,我爸岂不是要打死我?我赶紧跟纳比拉和她爸爸说:“送到这里可以了,你们回去吧,我自己可以上楼。”毕竟我不想他们听到我爸爸揍我和我哭嚎的声音,那真的很丢脸。
我在电梯口站了许久,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掏出了家门的钥匙。推门进去的时候,只见我爸一脸铁青地坐在沙发上盯着我,盯得我心里发毛。我妈赶紧向我走来,拼命地给我使眼色,小声嘀咕着:“快点认错,快点认错。”
我脱了鞋,放下书包,慢慢地走向了父亲,立在了他的跟前,颤抖地小声说了一句:“爸爸,我错了。“ 在我爸有反应之前,我妈赶紧把我拉到一边藏在她身后说道:“乐乐已经知道错了,要放假了,小孩子出去玩一玩也没有什么,况且她也跟我们说了。”
我爸提高声音地说:“她说了,我同意了吗?她就这么自己跑出去!?”
我妈赶忙说:“她跟我说了,说过的。我让她去的。”
“你还护着她!还替她撒谎“我爸喝了一声,”她不是你亲生的,你就能这么惯着她是吗?“
我爸说完,我妈一脸愕然,马上就红了眼眶。这话狠狠地刺伤了她的心。我妈22岁嫁给了我爸就一直在给我当妈。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就把我当作亲生的孩子。她疼我,爱我,每次爸爸打我,她总是尽力护着。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我从我妈身后站了出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骂我妈。你罚我!“我扬起了头。
我爸抬起手就想扇我一个耳光,我妈扑过来紧紧地护住了我的头。
”你还有理了?你觉得你这样很英雄是不是?“我爸爆喝道。
我挣开了我妈的怀抱,取下电视柜上的一根藤条,双手递到了父亲跟琴,执拗地说了一句:“要打要骂你冲我来!不管妈妈的事。”
我妈连忙把藤条抢了过来说:“你这个孩子是不是傻?别火上浇油了!你快认错呀!别再顶嘴了。”
“好!你皮痒是不是?你给我趴下。”我爸指着沙发,对我命令道,顺势挽起了他衬衣的袖子就要去夺我妈手里的那根藤条。我妈转过身去,就是不给他。
我望了望我妈,还是朝爸爸跟前又挪了几步恳求道:“可不可以进去打?”我不想他当着我妈的面打我。有的时候妈妈帮我挡也会受伤。
“乐乐!”我妈唤了我一声。
“是我犯错,我该受罚。”我对妈妈说道。
爸爸掷地有声地说:“好,去你屋里跪着等我。” 我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跪在了书桌前,等待着一场特大的暴风雨。爸爸看着我进了屋,却往琴房走去,我知道他是去拿藤条的,家里从来不缺藤条,每次我爸敲谱架琴凳敲断了旧的,马上又会买回来新的。没有妈妈手里的那根,还有其他的很多根。
爸爸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攥着四根藤条,他反锁上了房门,又拿下了我房门背后挂着的那根,全部都放在了我面前的书桌上,花花绿绿的各种颜色的塑料把手都有。他像一只暴怒的狮子,红着眼睛看着我,那个表情似曾相识。
”不练琴、不回家、不认错、还嘴硬!张君婷,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自己说该不该打?“爸爸拿起一根藤条,啪得一声抽在了书桌上。
“该。“我低下头哽咽着说。我爸都叫我大名了,我今天大概是死定了。
”今天该打几下?“爸爸严厉地问,我知道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他真的生起气来,手上的劲道我是领教过的,别说十下了,五下就能抽得我坐不了凳子。上一顿刻骨铭心的打还是在去年没考好的那顿皮带,我的屁股肿得内裤都穿不上去,三天都只能趴着睡觉,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十五……下?“我犹豫着说。从小我爸给我立的规矩就是不好好练琴抽五下屁股,何况我今天完全没有练琴,还偷偷地跑了出去。
“好,就十五下!你起来,把裤子脱了,趴床上。“他指着床命令着我。
我顿时感受到了晴天霹雳……“可不可以不脱裤子?“我哀求道,我的膝盖有一点发软。
“你是自己脱还是要等我扒下来?“爸爸威胁我道。
“爸爸,我错了,我求你了。“我跪着,拉了拉他的裤管。
“脱!“爸爸斩钉截铁地就说了一个字。
我强忍着眼泪,站起来走到床边,转过去背对着父亲,解开了校服短裙的卡扣,脱了下来放在床上,又缓缓地把打底的运动服短裤和内裤都往下拉了拉,只露出了屁股,便俯在了床上。爸爸走了过来,一把将我的裤子拽到了脚踝。恐惧和羞耻充满了我的内心,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十五下,你自己数着!”我爸命令道。
“咻”,又是那熟悉的风声。第一下抽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后悔了今天的所有所作所为。这应该是我打记事起,我爸下手最狠的一次。我紧紧地咬着牙关,拳头攥着床单,只是哼了一声——我不想让门外的妈妈担心。但是眼泪已经止不住地从眼睛里涌了出来。
“数!”我爸紧接着又是一鞭抽了下来。
“二……”我哽咽着挤出来一个字。
“大声数!”我爸怒吼道。随即又是“啪!”地一声。我觉得我全身的骨架都在震。
“三!”我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啪!”
“四!”
第五下抽下来的时候,藤条就整个弯成了90度。爸爸把藤条丢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几响。我回过头看看地上打折了的藤条,只见他走到书桌边又拿起了第二根。
“趴好!”父亲命令道。我老老实实地转回头去,还没等我准备好。又是“咻“的一声,第六下又狠狠得抽了下来。
“六!”我的屁股麻的像有一窝蚂蚁在上面啃噬,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乐乐,你求饶啊!快点求饶啊!让你爸别打了。乐乐!”我听到妈妈在门外哭喊,她拍打着门。那哭声击垮了我的最后一道防线,我终于嘤嘤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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