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霍书白相识,是在五年前的那个夏天。
当时的我刚从师范大学毕业,没有选择留在大城市,反而跑回了自己的老家,在市一中当了个普通的语文老师。老妈听说我放着深造的机会不去,却跑回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城市上班,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每天下班回家,她都会絮絮叨叨地念叨半天,让我赶紧准备考研究生,说着说着便自个哭起来,觉得我浪费了大好前途。时间长了,我也渐渐受不了她的絮叨,索性搬了出去,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小房子,过起了一个人的生活。
说实话,老妈的想法是正确的,至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样的。
可对我来说不是,毕竟只有我自己知道,看似灯红酒绿的大都市,并不能给我想要的生活。
在学校的第一年很平淡,平淡得像一碗水,从某种意义上说,小城市的节奏确实也是这样的。
新学期的第一天,校长特意喊我去办公室。当我打开那扇有些陈旧的棕色房门时,看到两鬓斑白的老校长正笑眯眯地看着我。老校长在这里干了几十年,对像我这样的高知分子似乎有独特的偏爱,得益于他的不时袒护,我才得以在明争暗斗的办公室政治中安稳度过到现在。
“小陆啊,坐。”老校长站起身,接了一杯热水递给我。
“校长,您是有什么新学期的安排么?”我看着水杯中氤氲飘荡的茶叶,猜测着校长的意图。
“你是聪明的孩子。”校长笑着点了点头,眼角的皱纹相比于一年前,似乎更密了些。
“直说吧,我想让你当班主任,带高一14班。”
“班主任?”校长的话有些出乎意料,虽然教育局确实有青年教师要在三年内最少任职一年班主任的规定,但大部分学校也是让新人临时带一年,凑个要求就行了,而老校长让我带高一,显然是想让我带三年。
况且,这是高一14班。我看了看桌上的安排表,咽了口唾沫。
这不是实验班,也没分配优质的师资,这意味着不少“问题少年”都会丢到这个班。
“小陆啊,我相信你可以。”校长鼓励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因为你不太一样,准确的说,和这里的大部分老师都不太一样。”
“您的意思是,我上过名牌大学,会更懂得怎么教育成绩一般的孩子?”我抬头问道。
“不。”老校长摇了摇头,他苍老而敏锐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面注视着我,如同一只老鹰。
“我的信任不来自于你的背景,而来源于你的人格。”
……
我最后还是同意了当14班的班主任。
带顶尖的实验班难免成为众人的议论焦点,对我这种懒得培养人际的家伙来说,带平平无奇的班级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新生见面会上,我简单地介绍了自己,想表达一些和同学们共同学习成长的意愿。然而台下的学生对我这个班主任似乎并不买账,不少混日子成性的学生看到我长得年轻、不太镇得住的样子,便开始放纵起来,讲话的讲话,看漫画的看漫画,甚至有人呼呼大睡,显然没把台上那个滔滔不绝的老师当回事。
我并没有急着发火,而是趁机观察了一遍班上的学生。短短几分钟时间,我便对这个班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总共五十个学生,大约有不到二十个是不学无术、成天鬼混的,也就是俗话说的差生派;有十个左右是认真听课,遵守规矩的,我把他们归为上进派;剩下的二十个学生夹在两派中间,他们在被懒惰和放纵的怂恿下蠢蠢欲动,却也抱着好好学习提高成绩的想法,这一批属于中间派,也是我重点着力改造的目标。
心里盘算清楚后,我板起脸,用短暂的气场制止了扰乱纪律的学生。
“想必大家都已经认识我了。”我用带些威严的眼神扫视了一遍班级,“现在,该轮到各位同学自我介绍了,从左边第一列开始。”
“老师好,我叫杨玥。”
一个面容恬静的女孩站了起来,带着点书香门第的气质,我打量了她两眼,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杨玥,入学成绩在班上排第7,数学很不错,是个认真的同学,这样的孩子脸皮薄,以后可以多护着点。
“老师好我叫张林涛。”
一个精干,肤色偏黑的男生,普通话不太标准,神色紧张,应该是山村孩子。入学成绩一般,但看上去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今后多鼓励鼓励,让他开朗一些。
“王雷。”
这是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半只脚撑在椅子上,吊儿郎当地站着。王雷,入学成绩倒数第三,刚才在跟同桌偷偷打牌,大概率是个刺头。我只瞥了他一眼,便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王雷本想在班上表现表现,却被我近乎漠视地走过了,显然有点不爽,但也只能坐下。
“老师好,我叫陈栋。”
“我叫刘超。”
……
随着座次的往后,能明显感觉差生派的成员变多了,我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教室的后三排,本就是不上进孩子们的青睐之地,在这种班级里想要好好学习,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远离是非之地,坐在教室靠前的位置,这样一来,朴素的教室也就有了阵地划分的情况。
没过多久,我来到了教室的最右列,然后用余光看了眼最后几排。几个浓妆艳抹的高中女生聚在那里,看她们的气氛显然是个小团体,正彼此哄笑着交头接耳,然而在她们当中,有两个女生却显得格格不入,一个短发女孩一边局促地陪笑着,一边紧张地看向我的方向;另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则面无表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似的。
这两个不合群的学生引起了我的兴趣,但我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下去。
“老……老师好,我叫宋雨晴。”
短发女孩紧张地站了起来,甚至还不小心磕到了膝盖。她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似乎是对刚才讲小话的行为感到愧疚。我看了眼她周围那些妆容夸张的少女,笑着对她点点头:“没事的,不用紧张,坐下吧。”
这孩子很可能是被迫和小团体混在一起的。
不合群,就会被排挤,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霸凌。
听到我温柔的回答,宋雨晴似乎得到了一些鼓励,紧张的神色也安定了一些,听话地坐回了位置上。
“下一位。”我盯着名单,头也没抬地喊了一句,心里则盘算着怎么给宋雨晴换座位。
“我叫霍书白。”
“嗯?”一个极为平静、又格外悦耳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直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原本以为下一个听到的应该是差生不耐烦的声音。
霍书白静静地站在书桌前,一双清澈而安静的眼睛看向我。我怔了怔,下意识地打量了下这个女孩,少女梳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身上的校服也朴素而整洁,一双明亮的眼眸却看不出什么情绪。霍书白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像一张干净而洁白的扉页,可当你想透过这页纸看出书里的内容时,却偏偏什么也看不到,即便我自认为已经见过了各式各样的学生。
我一时竟无法对霍书白进行归类,她到底是优等生?还是差生?还是……
“老师?”
“啊。”霍书白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她仍然是平静的眼神,我反而成局促不安的一方了。
“我可以坐下了吗?”
“没问题,请坐。”我压抑住心中的慌乱,维持住作为班主任的气场。霍书白却又回到了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安静地看起了书。
第一天过后,我开始对这两个女孩有所留意。
在费了一番功夫后和几杯奶茶钱后,我找到了宋雨晴跟坏女孩们一起玩的原因。答案和我想象的差不多,这几个差生和宋雨晴初中就是一个班,宋雨晴性格温柔,成绩很好,长得也讨人喜欢,很快便不幸成为几个小太妹欺负的对象,为了自己不被霸凌,她只好加入了小团体,每天跟几个游手好闲的学生呆在一起,成绩也就慢慢下降了。
可怜的孩子,。我心头浮现出一丝愤怒,我平日里最痛恨这种行径。
至于霍书白,就有些令人意外了,根据霍书白的档案,她是镇上的初中升上来的,她在开学前应该根本不认识班上的同学才对,但她却很突兀地坐在小团体中间的位置,成了宋雨晴的同桌。
不仅如此,她的初中同学对霍书白的评价也突出一个怪。
“不了解她诶,她平时都不跟我们一起玩。”
“是啊是啊,下课就趴在桌上睡觉,放学也是一个人急匆匆地走,都不跟朋友的。”
“以前追她的人可多嘞,全被她的怪人气质劝退了,哈哈哈。”
听到这个描述的我挠了挠头,之前都没注意这点,现在想想,霍书白长得其实很清秀,甚至应该说很漂亮,只是因为她冰山一般冷静的性格,才让我没有注意到这点。这样的长相,有学生追求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尽管对于霍书白,我还有很多不解,但她并没有掺和班上差生的活动,也没有成为我管理班级的阻碍。与其说是怪人,更像是个透明人,仿佛和班级的存在平行似的,再加上班上还有许多学生的问题需要我处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就慢慢将她的事请抛在脑后了。
原本以为,霍书白这样安静的女生,也许三年都不会和我产生什么交集。
可命运的齿轮转动起来,就是那么的不寻常理。
到了九月份,学校的军训正式开始,比往年晚了快一个月。
这座城市的夏天总是很长,即便到了九月依然酷热难耐。这天下午,太阳高高地悬在空中,我站在高大的梧桐树下乘凉,教官则站在旁边,对列成方阵的学生们厉声呵斥。因为下午不少有同学抵触训练,教官罚班上所有人在操场上蹲了一个小时。
炽热的阳光很快便撕碎了学生们的意志,男生们汗流浃背地咧着嘴,趁教官不注意时偷偷换腿;几个有些胖的同学显然坚持不住了,庞大的身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倒在旁边的同学身上;女生们支撑着单薄的身体,面色被阳光炙烤得绯红,眼泪从噙满泪珠的眼眶中一滴滴地滑落下来。我看了眼旁边巡视的教官,他似乎并不打算提前结束,毕竟对他而言这也是一场不错的立威仪式。
正当我打算走过去打个圆场时,人群中的一个身影却吸引了我的注意。
她便是霍书白。
霍书白蹲在一群被晒黑的女生中间,显得异常的白,和其他摇摇欲坠的女生不同,她始终笔直地蹲着,尽管疲惫已经让她的身体有些颤抖,但她似乎还在用意志力咬牙挺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前方。除此之外,她的右手似乎在地上画着什么东西,嘴中喃喃自语,我有些好奇地从身后走近,想要看看她在做什么。
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后,我却惊得吸了口凉气,腰身笔直的霍书白,竟然一边画着圈圈,一边对着教官不停念叨着不含脏字的诅咒。这些咒人的话实在过于文明,以至于我没有生气,甚至有点想笑。
就在这一瞬间,她好像意识到了我在身后,画圈圈的手马上收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甚至没有回头确认我的位置。
从那天起,我开始明白一件事。
这个叫霍书白的丫头,还真挺不同寻常的。
从那天起,霍书白重新回到了我的视线。
她性格很安静,安静到基本不会主动参与班上的活动,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但她并不是难以相处,同学递给她零食时她会很有教养地道谢,请教作业时她也会认真地解答,尽管她总是还是一副看不出情绪的样子,话语里倒也听不出抵触和敌意。
一个周五的早晨,我拖着惺忪的睡眼来到教室上早课,最近连续几天都没休息好,再加上入秋之后气温降了很多,我的喉咙渐渐肿痛起来,说话都有些费劲,只能把小蜜蜂的声音调到最大来讲课。可当我走进教室,眼前的画面却让我振奋了不少:黑板擦的一尘不染,原本脏乱的地板清扫得光洁而干净,就连不起眼的卫生角,扫帚和拖把都整整齐齐地靠墙列成一排,完全是焕然一新的感觉。
我看了看墙上的值日生名单,不出所料,昨天是霍书白值的日。
这是十分难得的一点,班上有什么杂活的时候,霍书白虽然不会主动报名,但你只要被动地安排给她,完成的质量都很高。她打扫的卫生永远不需要复查,手绘的黑板报最少能拿年级前三名,哪怕涉及到班费管理的工作,她也得心应手,从来不会出错,这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是很难想象的。
在发现霍书白做事很靠谱后,我给她安排的班级工作也多了不少,不管是管理班费,还是负责卫生,甚至一些文化工作也让她帮忙。我原本以为她会比较抵触这些杂事,没想到霍书白虽然性格冷淡内向,却也没有表现出排斥的态度,只是默默地把这些事都做好。
“让她多参与些班级工作,也许能帮她更快地融入集体。”
这是我用来安慰自己的话,但我其实很清楚,让霍书白帮忙的主要原因还是这孩子太省心了,让我省去了很多亲力亲为的时间。并不是我在照顾她,倒更像她在照顾我。
“霍书白同学昨天的卫生工作完成得非常出色,今后的值日生都要向她学习。”
我一边夸奖着霍书白,一边将目光投向她的位置。
即便在全班的掌声中,霍书白依然平时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她抬起头,明亮而平静的大眼睛看向我,我费了不少力气,才从她的目光中解读出传达的信息:
谢谢。
回到办公室时,我发现桌上多了点东西。
装着两片圆形的药丸的铝箔放在办公桌上,边缘像是用剪刀细细剪裁下来的,这个药我认识,是用来缓解咽喉肿痛的。
我原以为是班上那几个比较亲近老师的学生带的,可坐旁边的杨老师却告诉我,刚才来我座位的只有一个人,是一个扎着马尾的清秀女生。
我心中咯噔一下,我怎么也想不到霍书白会主动给我送药。她并没有当面给我,而是选择偷偷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仔细想想,虽然霍书白会给老师送药这种事怎么想都有意外,不过这种行事风范,倒还真挺符合她的风格。
想到这里,我的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
时间过得很快,期中考试转眼就结束了。
这天我的心情很好,我刚拿到年级部的排名,我们班从年级中游的位置一举爬到了年级第三,其他的班主任都对我头来惊讶与佩服的目光,他们没想到我一个初出茅庐的班主任,还真能把一个平平无奇的班级带出成绩。我享受着众人的赞许走出办公室,脚下生风般地来到了教室:“同学们,我来宣布个好消息。”
班上的学生顿时安静下来,将近五十对眼睛盯着我手中的成绩单。我得意地挥了挥手中的排名表,正打算宣布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时,眼神却被角落的空桌子吸引了。
靠墙,倒数第二排,那是霍书白的位置。
霍书白并没有跟我请假。不知为何,我心中泛起一阵不安。
在简单的询问后,我得知霍书白今天根本就没来上课,就连宋雨晴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而我上午一直在年级部开会,直到现在才发现她没来。
不会出什么事吧,我拿出手机,打算翻找霍书白父母的电话,却发现通讯录里没有记录。我这才反应过来,霍书白的生活太波澜不惊了,我甚至没有和她的父母打过电话。
正当我焦急地翻着包里的文档时,门口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报告。”
我抬起头,霍书白正站在教室的门口。她的神情和往常一样,样子却狼狈不少,额头上布满了密密的汗珠,几缕秀发粘在上面,口中还在小口地喘着气。往日里整洁的校服好像被撕扯过一样,毫无美感地披在她的身上。
“你今天去哪了?”我的眼神里带着怒意。
“报告老师,我睡过头了。”霍书白说了个不攻自破的谎言,泛红的脸颊依然没有什么神情。
“去位置上坐好,放学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霍书白点了点头,在全班人的视线中走回了位置上。然而她的屁股还没有落到椅子上,就再一次被我叫住了,因为我看到了她的成绩单。
“霍书白。”
前两次月考,霍书白都是班上的8-15名。
而这一次期中考,她的成绩滑到了将近四十名,如此大的落差,让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老师,怎么了?”霍书白把书包放在课桌上,站在桌边看向我。
“你这次期中考是班级39名,全年级452名。”我重重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要把牙咬碎一般。“你给我解释下,这是怎么回事?!”
班上的学生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火,气氛顿时静的可怕。
霍书白的眼神变了一瞬,但很快目光又暗淡了下去,她仿佛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化为了简单的几个字:“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一定会努力的。”
这样的回答,对正在气头的我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全班同学都仿佛屏住了呼吸,目光在我和霍书白中间轮转,气氛宛如暴风雨的前奏般令人窒息。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了心中的怒火:“下课后不用走了,留在教室等我。”
尽管班级排名第三带来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但其他同学不应该成为我和霍书白之间的牵连者,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上课。
下课铃响后,我快速地收拾好文件,头也不回地朝办公室走去。霍书白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询问要不要一起过去,但我没有理会她。
由于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等我走到办公室时,其他老师已经在有说有笑地收拾东西了。今天的夕阳格外的温暖,老师们商量着要不要去体育馆打羽毛球。
“陆老师打球不是很厉害吗,要一起吗?”
“谢谢,我还有点事。”
我挤出一丝微笑,婉拒了对方的邀请。随后找出了霍书白的语文试卷,刺眼的“98”大字,让我的怨气又加重几分,前两次月考,她的语文从没有下过120分的。
来到教室时,整个教室已经空空荡荡。霍书白独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样子已经等了我很久。
“你是想先解释旷课的事。”我拉开她前面的椅子坐下,将她的试卷和成绩单按在课桌上。
“还是期中考的事。”
霍书白低头看着眼前的卷子,密密麻麻的红圈显得格外刺眼。
“是我没有好好复习,对不起,老师。”
面对我有些威逼的姿态,霍书白却还是很平静的样子,甚至都看不出害怕和悔恨,她这种模糊的态度对我的情绪无疑是火上浇油。
“这是没有好好复习的事吗?”我把声音抬高了一个八度,用手指着卷子上的红圈,“这些,还有这些,这次期中考都是相同的题型!都是我上课讲过的题型,你是不是连我的课都没有听!”
霍书白似乎有些语塞,她短暂地深吸了一口气,身体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是的,老师。”霍书白低头说道,“这段时间,我确实没有好好听课。”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然而她的眼神却告诉我她并没有要改口的意思。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不禁感觉气血上涌,“霍书白,是不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搓了搓试卷的边缘。
“我要听原因。”
霍书白抬起头来,眼睛里似乎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但她没有开口。
“你想说什么?”我有些疑惑地问道。
然而她给我的答复,是缓缓地摇头:“我最近,晚上看小说上瘾了,上课就没好好听讲。老师,真的对不起。”
我皱了皱眉头,心中除了愤怒,还有诧异和失望。
又是这样,又是个一眼就能拆穿的借口。
这和我平时认识的那个霍书白,那个聪明而负责的霍书白,简直判若两人。强烈的落差感让我没有接着问下去,教室的空气陷入一片窒息的死寂。
“既然如此。”我抬起头,带着威胁的语气说道,“你应该知道,自己要受到什么惩罚吧。”
和发达地区不同,这个小城的学校仍然保留着体罚的传统,尤其是老一辈的教师,体罚学生简直是司空见惯的事。我作为经过现代培训的第一代教师,没有经历过老教授们那个野蛮生长的年代,因此我很少体罚学生,只有真的觉得学生非责罚不可时才会动手。
而霍书白在我眼里,就是这样的情况。
如果她本来就是差生也就罢了,可她原本是好学生,成绩却这么短的时间内一落千丈,最令人愤怒的是,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不想面对。
比一直沉沦更糟糕的,是原本处于阳光,却自甘堕落到深渊。
“霍书白。”我的语气不再带有愤怒,而是转变为了冰冷的命令。
霍书白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她默默地站了起来,低头捏着自己的衣角。
“老师,我愿意,受罚……”
她听似平静的语气下,其实还是藏着些许的畏惧。
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高一的孩子。
“但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我的家长。”
我愣了一下,她是害怕我告诉她父母,导致她回家再挨一顿揍吗。
“告诉你的父母实情是我的职责。”我从包里掏出一把戒尺,在手心掂量了下分量。“不过,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霍书白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感激。
“现在,趴到课桌上。”
“是,老师。”霍书白没有什么反抗或哀求,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她将桌上的书整齐地搬到另一张课桌上,在短暂的犹豫后,趴到了面前的课桌上——这是学校里最常见的受罚的姿势。
我走到她的身后,眼神却不自觉地被她的身体曲线所吸引,突然想到,霍书白毕竟也是十几岁的女孩了,她的身体已经散发出成熟少女独有的美感和气质,如今却要受到这么屈辱的惩罚,我不由得有些于心不忍。但转念一想她对成绩跳崖式下滑无所谓的态度,还是觉得一肚子气。
“老师。”霍书白突然开口了。
“嗯?”
“可以,不脱裤子,吗……”她的声音中听得出有些颤抖和羞涩。
“你自己觉得呢?”我选择放弃思考,把问题抛回给她,因为我担心自己犹豫几秒后,就会对她心软了。而中途心软是惩罚的大忌。
霍书白其实也明白规矩,于是便没有继续求饶。几秒过后,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毅然伸手脱下了自己的校裤,然后一咬牙,连同内裤一起脱到了大腿的位置,刹那之间,少女圆润而皎洁的臀部就暴露在了空气中。
这样的画面,让我的心脏也不由得加速起来,一方面是我很少体罚学生,更没怎么体罚过女生的缘故,另一方面,霍书白的气质和同龄的学生本就不同,其他的学生充其量算是大孩子,即便是责罚他们,也不过是责罚孩子的感觉,而霍书白身上本就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熟感,再加上她的身体发育得也比其他女生更快一些,在她顺从地脱去校裤静待惩罚时,我的心里还是不免多了些不同的感觉。
但我不能退缩,这是我作为老师应尽的职责。
“你的排名后退了27名,我要打你27下。”
“是,老师。”霍书白趴在桌上,轻生答道。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手中的戒尺,然后结结实实抽打在霍书白娇嫩的屁股上。
“唔!”
霍书白的身体如同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她的肌肤比我想象中还要细嫩,仅仅力气不大的一尺子,就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红痕。
我用尺子在她的面前敲了敲,她很快心领神会,用低沉的语气报数道:“一。”
“啪!!”
“呜啊!……”
第二下我加了些力道,重重地抽打在霍书白的左边屁股上。霍书白忍痛不住,不由得叫出声来。
“你忘了什么事?”
“二……”她喘了口气,报数的声音也弱了几分。
“下次再忘记报数,就重打。”我冷冷地下了判决。
“是,老师……”
“啪!”
“呜啊!……三……”
“啪!!”
“啊!……四……”
夕阳已经埋到了山下,仅剩的余晖洒在安静的教室里,映照着霍书白俯身受罚的身影。戒尺破空而下的呼啸声,皮肉与戒尺接触的抽打声,霍书白难忍的呻吟声,以及愈发吃力的报数声,共同谱成了这场校园体罚的背景乐。
“啊啊!……十七!……”
罚至后半段,霍书白显然有些支撑不住了,她的身体开始下意识地扭动,企图躲避这可怕戒尺的责打。每当她有想躲避的意思,我就把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背上表示警告,这个动作很有效,霍书白尽管再害怕,也就乖乖地没有再做徒劳的挣扎。
我把戒尺轻轻放在她那饱受笞责的小屁股上,有些威胁地问道:“说吧,为什么成绩下降了这么多?应该不是都因为看小说吧?”
霍书白咬了咬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此刻的我和她,像极了正在逼供的典狱长,对上一个受尽了拷打的小女犯。
她犹豫了片刻,咬牙道:“没有别的原因,真的是因为看小说……啊!!!”
她还没说完,我的戒尺已经狠狠地招呼在了她伤痕累累的屁股上。
这一次的抽打比之前都要重得多,霍书白显然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喊痛的声音都带了些哭腔,可我并不打算给她调适的时间,我要告诉她,欺骗和隐瞒在我这,是绝对不能原谅的事情。
“啪!!啪!!啪!!”
厚重的戒尺如同暴雨般落在霍书白屁股上,霍书白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娇嫩的屁股上肿起了一道道高高的伤痕:“二十,二十一!!……呜呜,老师别打了,我知错啦!”
少女的哀求让我冷静下来,我喘着粗气,注视着这个刚刚被我残酷施罚的女孩,她的屁股已经遍布了红色的肿痕,每一道伤痕都体现出我刚才下手有多重。纤细的双臂已经支撑不住单薄的身体,她趴在课桌上,将头埋在臂弯里,轻轻啜泣着。
我深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结束了,霍书白。把衣服穿好吧。”
听到我的话,霍书白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将校裤提起,遮掩住受伤的屁股。随后她拿起校服外衣,用袖子擦拭着已经哭成花脸的面庞。
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情绪稍微平静了些,我把试卷重新放回了她面前。
“把这些错题再看一遍,等你情绪恢复了些,我一题题给你解答。”
她努力压制住抽泣,轻轻点了点头:“嗯。”
我坐在她旁边,陪着她做这些错题。霍书白刚挨完揍,让她坐着写题目实在有些困难,我便帮她在桌上放了几本书,将试卷的位置垫高了些,这样她站着坐题就不会太累。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我一边给霍书白解答,一边留意她对题目的理解。坏消息是,这丫头真的像她说的一样,上课基本都没听,好消息是她的思维能力还不错,也就是比较聪明,我重新讲一遍基本就懂了。
讲着讲着,我觉得灯光似乎越来越暗淡了,抬头一看,窗外已经彻底天黑了。
我回头看了看霍书白,她正杵着下巴,专心思考着下一道题目。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对霍书白说道,“再晚一些,你的爸妈就该担心了。”毕竟答应过霍书白不要告诉她父母成绩下滑的事,在学校呆到太晚回去,她的父母难免要起疑心。
“没关系。”出乎意料的是,霍书白拒绝了。
“我还想知道后面几道题的解法,老师。”
“可你要是这么晚走的话……”
“老师晚上有安排吗?”霍书白突然的打断,让我愣了一下。
我确实没什么安排,对于单身的我来说,回去也是刷动漫打游戏。
“那请老师再陪我一会吧,我想把错题都弄懂。”霍书白看着我的眼睛,语气陈恳地说道。
我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怎么就像突然醒悟了一般,难不成一顿屁股板子真的这么有用?
“那你爸妈那边,我打个电话沟通下吧。”
“没关系。”霍书白低下头,继续看着试卷。“家里本来就没人,我也不在乎。”
“你爸爸在工作?”
“嗯。”她看着题目,头也不抬地答道,“他在省城工厂里上班,一个月都不一定回来一次。”
“这样啊。”我没想到霍书白的父亲并不在她身边,“那你妈妈呢?”
“我没妈。”
未曾预料到的回答,让我一时语塞。
“在我八岁的时候,我妈就生病死了。”她的语气没有什么波动
“对不起。”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安抚她,只能挤出这三个字。
“没关系,老师。”霍书白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仿佛她此前答复过很多次。“我早就习惯了。”
“那你,现在是一个人住?”我试探性地问道,毕竟她没有办理住校。
“我和我姥姥住,不过现在不是了。”霍书白说道,“姥姥被舅妈接走了,所以我现在确实是一个人,所以不用担心晚归的事。”
听完这些话,我感觉似乎有很多钢针扎在喉咙上,随后,一阵强烈愧怍感在心中弥漫开来。
我对霍书白,竟然如此的不了解。
我总觉得她很懂事,很让我安心,就没把她的情况放在心上,可我却没有想过这么懂事的原因。
“老师,别这样。”霍书白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虽然在我眼里怎么看都像是苦笑,“这是我的生活,我早就学会去面对它啦。”
“还有几题?”我忽然问道。
“诶,还有……五个题。”霍书白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她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霍书白,你要是在八点前把卷子做完。”我抬手看了看表。
“我请你去校门口那家蛋糕店,吃带草莓的巧克力蛋糕。”
霍书白的瞳孔仿佛放大了一般,嘴巴也因为惊讶张的老大:“老师你是怎么……”
“去不去。”
“去,去。”霍书白咽了口唾沫,随后马上低下头,对着试卷猛刷起来。
看着她干劲十足的样子,我叹了口气。
我本来早就可以注意到的。
周五的蛋糕店比平时热闹许多,来这里买蛋糕的多数是挽着手的情侣。我和霍书白,一个是拿着公文包的上班族,一个是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我俩排在成双成对的情侣中间,难免会吸引路人好奇的目光,多少就有些尴尬,但霍书白却似乎并不在意他人的眼神,她的大眼睛闪烁着光芒,就好像今天是她这个月最开心的一天。
我很少见她这个样子,毕竟平日里的她,安静地就像一杯澄明的水。
在我付钱的时候,霍书白用探寻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看得出来,她似乎对花我的钱这件事有些在意,我回了她一个“没关系”的眼神后,她的神情才从为难彻底转为愉悦。
精致而美味的巧克力蛋糕放在桌上,放在我和霍书白的中间。霍书白低着头,有些局促地说着学校里的话题,一双大眼睛却始终看着眼前的蛋糕。她的样子让我有些忍俊不禁,我便笑着说道:“别聊了,快吃吧。”
霍书白捣蒜般地点了点头,将圆圆的蛋糕切成四份,她切的很仔细,似乎在完成一项庄重的任务,甚至没有把上面的奶油花纹弄坏。切完后,她将有草莓的一份推给我:“老师先吃。”
我不禁笑了起来:“专门给你点的草莓,我吃了可就浪费了。”
“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她满脸的疑惑,我有些得意地说道:“办公室可以直接看到这家蛋糕店,你每次放学都会往橱窗里看几眼,每天看的还是同一个方向。”
听完我的话,霍书白的脸刷的就红了。
“&*¥%#&%……”
“啊?”我一时间没听清她在嘟哝啥。
“我说。”霍书白涨红着脸,嘟着嘴撇了我一眼,小声喃喃道,“老师你也挺……坏的,在办公室偷看自己的学生。”
“喂!别乱说!……”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慌忙制止了她的胡说八道。她看我窘迫的样子,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霍书白平时看着老实,却也会开这种玩笑。不过,看到她开心地吃着蛋糕的样子,我的些许小情绪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蛋糕店的灯光昏黄而令人迷醉,少女的长发在夜色中闪烁着萤火虫般的微光。
这丫头,有多久没看她笑过了?
我在记忆里仔细地搜索着,居然有些回忆不起来。强烈的直觉告诉我,在过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应该承受了许多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责任和磨难,一想到这里,我的胸口就仿佛被拖入深沉的海洋,感到一阵难以控制的压抑与难过。
“老师,你怎么不吃呀?”霍书白眨巴着眼睛看着我,她的眼睛让我想起都市里的猫咪。
“刚才走神了。”我挤出一抹微笑,将一小块蛋糕送进了口中。
很浓郁,很细腻的感觉,甜中藏着些许苦味,是一种复杂而美好的味道。
当时的我又怎么会想到,我和霍书白的一切,竟与这口蛋糕,如此的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