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从北方来
我的父亲是北京某音乐学院的小提琴教授，亲生母亲是父亲同一个单位视唱练的老师，钢琴专业毕业的。他们俩是附中同班同学，大学毕业就结婚了，都留校了。我母亲在我出生的时候羊水栓塞走了，我对她没有什么印象。我3岁那年，父亲跟同校的一个钢琴专业学生好上了，两个人差了12岁，一年之后那个女学生大学毕业，两个人就结婚了。一开始父亲让我叫她姐姐，结婚之后就开始让我叫她妈妈。
我妈就比我大18岁，年轻漂亮，心地善良。结婚之后也就没在精进自己的专业，他们学音乐的人很多本身也就不喜欢音乐，都是被父母逼的。结婚在家带娃，有父亲养家倒是乐得轻松自在。
那时候我们家就住在音乐学院的宿舍，楼上楼下也都是音乐学院的老师。我姑姑那时候离婚了，带着我表哥和爷爷奶奶就住在离音乐学院不远的家属大院，爷爷也是书香门第走出来的干部子弟。
我爸那个时候正是特别风光的时候，国内各种音乐大赛能拿的奖都拿完了，年纪轻轻26岁就评上了副教授，30岁就当了教授，学生真的是踏破我们家门槛。但是也就遭到了不少嫉妒，毕竟我们音乐这行，多数就是自己走的路就不允许别人也走。我爸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脾气大，对学生是出了名的严厉。不练琴的，直接按旷课处理，三次旷课就会被退学。曾经有学生跪着哭着求我爸网开一面，我爸还是给他记了旷课。因此而得罪的学生家长和背后的利益关系就更多了。
我天生就是个I人，不爱说话，也文静。从我记事起就是奶奶在家带我，我爸从早到晚地不是在琴房楼上课，出去演出就是自己在练琴。回到家里也是不苟言笑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他对我要求也极严，坐有坐相，站有站相，饭桌上也要守规矩，不然就拿筷子抽我的手，每次都能留下一条鼓起来的印子，好久都不消退。所以我从小就极怕我爸，总是黏着奶奶和姑姑。直到有了新妈妈，她年纪小，爱说爱笑的，我爸的性格都开朗了不少。她会带我们去吃路边摊，这个我爸从小都没经历过的东西，会带我们去旱冰的溜冰场。我挺喜欢我的小妈。
因为性子弱，在幼儿园里我就老被别人欺负，再加上我爸工作忙，没时间管我，都是我妈去幼儿园送我接我。久而久之就开始传，我妈是我爸的小三，我爸上了音乐学院的学生，我亲生母亲就是我妈害死的。甚至有我妈的同班同学，也是学院的同事，偶尔也会对我冷嘲热讽说：“乐乐（我小名），你爸娶了后妈，以后生了弟弟就不要你了。”一而再再而三，我小小的心里就也埋下了不安。
我从小就不爱吃饭，又瘦又小，头发也黄黄的，稀稀拉拉的。我妈倒是费尽心思地做不同的菜给我吃，总希望我能吃胖一点。不然后妈和继女走在外面，别人总会指指点点说后妈虐待了我一样。我五岁那年的暑假，有一天天气特别特别热，那个时候学校宿舍还没有空调，家里的餐桌就在厨房里，又挤又小，热的我爸不顾形象地打了个赤膊，一家人都窝在客厅里围着茶几吃午饭。天儿一热我就更不爱吃饭了，又是啥味道也都没有的粥，我就一口都不要吃了。
我妈就不厌其烦地哄我吃一口，我就开始闹脾气。我爸直接说：“不吃就饿着。”把我赶下了桌。我妈心疼我，追着我喂。也不知是不是那时候，刚懂事又听到太多的传闻，我不知死活地喊了一句：“你又不是我妈，我不要你管。”我爸勃然大怒地狠拍了一下茶几，严厉地说：“你给我再说一遍！”当时我就吓懵了。等我回过神儿来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了。”
我嚎啕大哭地扑愣着四肢，踢了茶几好几脚，哭喊着：“我不要吃她做的饭。”这下我爸彻底失控了，他丢下碗筷，像拎起一只小鸡一样把我胳膊从身后反钳着拎了起来就往卧室走。我妈见状赶紧过来拦。我爸就像杀红眼的狮子一样，甩开我妈。他走进卧室把我重重地摔在床上，回过身反手就锁了门。还没等我爬起来，他就把我裤子扒了下来，按在了床上，顺手操起了手边的铁衣架，就开始揍我的屁股。
那是我第一次挨打，爸爸也是真的气疯了。第一下下去，我就感觉到皮肤裂开一般地痛。我用尽力气地嚎了起来。衣架夹带着风声，“咻咻”不绝于耳，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抽在了我的屁股上。我奋力地想挣扎，但是依旧逃不出按在我背上的那只大手。疼痛渗透到了我的每一寸皮肤，我至今都记忆犹新。我尽力哭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听见我妈在外头拼命地捶门，哭喊：“张建明你住手！别打了！”渐渐的，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宿舍楼隔音不好，这家打孩子，大家都来劝。但是我爸依旧没有手软的意思，每一次都抽得我痛彻心扉。我听到隔壁教萨克斯的王老师的声音：“张老师别打了，别把孩子打坏了。”直到我听到奶奶的哭声：“张建明你给我住手！”我爸才真的住了手。
我只觉得屁股上火辣辣的疼，从屁股到大腿上都有伤，整个大腿都是麻的，喊得嗓子都哑了，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的。我爸开门的时候，一堆人一窝蜂地冲了进来，泪眼婆娑的我也看不清楚谁是谁。只知道我姑姑把我一把抱了起来，给搂在了怀里。我哭得浑身颤抖，她不停地抚摸着我的背。她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我的屁股，我直喊疼，她才小心翼翼地把我趴放在了枕头上。瘦小的我也不比两个枕头大多少。一屋子的人，我奶在哭，我姑在哭，我妈也在哭。我奶奶捶着我爸的身体说：“你怎么下的了手，你怎么下的了手，就欺负我们没妈的孩子。”我妈把其他看热闹的人都赶了出去。我爸看着一屋子哭成一团的女人，坐在书桌边一句话也没有说地生着闷气。
我姑打了热水，拿毛巾帮我敷屁股，我感觉我的屁股应该是破了，挨着毛巾钻心的疼，而我已经没有力气哭嚎了，抽着气任凭眼泪不断地流。我奶奶一个劲儿地数落我爸狠心，数落我妈就是她撺掇我爸打我。我妈在我奶和我姑面前站着也不敢说话，那时候她也就二十出头，也没什么底气，也只是委屈得一直哭。我爸终于不再沉默，怒吼道：“这事儿跟娟子没关系！老子打孩子天经地义。她犯浑，我还打不得了？”
我姑听着也来了气，喊道：“打也不能往死里打！她是你亲闺女，你下这么狠的手？虎毒还不食子呢！”
“我就是要让她长记性！不能让别人说她有妈生，没爹教。“我爸咆哮道，“以后我管教她，你们谁也别护着。妈、姐，你们回去！”完了他就把我奶我姑往外赶。
我奶我姑哪肯走，我爸强硬地说：“你们是不是还想让别人看我们老张家的笑话？还嫌别人背后是非搬弄得不够？”听到这里，我奶我姑才悻悻地离开了。
眼看着我奶我姑要走了，我吓得从床上爬了起来，不顾腿麻地光着屁股就往墙角躲去。我妈赶紧过来，帮我穿好了裤子，把我紧紧地护在了身后，一只手搂住了我。
我爸看着奶奶和姑姑离开了，转过身坐在了床上，厉声说道：“你过来。”我哪里敢过去，紧紧地抓着我妈的胳膊不松手。
我爸看着浑身颤抖狼狈的我，终于有些许心软：“你过来，我不打你。过来。”
我将信将疑地从我妈身后出来，一点点地挪到了他跟前。
“张乐乐你听着，你现在就只有一个妈妈，就是她。“我爸指着我妈说，“这一年多以来，是谁每天给你洗澡洗衣做饭，送你上学放学，哄你睡觉。做人，要有良心！你妈对你好不好，你心里知道。外面的人说什么，我管不着。在这个家里，你就要尊敬她，她就有资格管教你，下次让我再听到你说出这样子的混账话，我打断你的腿。你听见没有？”
我抽搭搭地点点头。
”听见没有？说话！“我爸吼道。我抬头望着他，抽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别说了。她知道错了。“我妈赶紧过来打圆场。
”知道错了？好！“我爸看着我命令道，”跪下，给你妈道歉。“
“不用了，不用了。“我妈连连摆手。
”跪下！“我爸命令道。我依言跪下，望着我妈说：“妈妈……对不起，我……我错了。请”
我妈心疼地蹲下来，赶忙把我扶起来搂紧怀里，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脑勺。
我爸闷闷不乐地换衣服，下午上班去了。我妈给浑身湿透的我洗了一个澡，她摸着我身上一道道鼓鼓的，交错的血印，一边冲水一边哭。她拿毛巾把我裹起来抱到了床上，找了一瓶红花油帮我上药。我累得昏死了过去。
等到晚上醒过来的时候，我爸已经下课回来了。他坐在了我的床边，撩起了毛巾被，查看我的伤势，朦胧中我看到他眼角也有泪水。他见我醒了，摸了摸我的头，便离开了房间。我在床上趴了整整两天。等第三天我能下床了，对着衣柜门上的镜子，我扭头看了看我的屁股，好几个衣架转角的印子都还清晰可见，白皙的皮肤上绽开了大片的淤血，血印交错的地方鼓着好几块青紫，摸上去是硬的。我妈每天都给我上药，上药的时候还是哭。
那顿打之后，我爸大概是深刻地意识到了周围的人的敌意和挑拨离间。为了我能在更好的环境里成长，也为了给我妈一个更稳定的家，他决定出国。于是三个月后，我们全家就搬到了远在东南亚的新加坡。
（第一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