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注册
  • 原创 原创 关注:1837 内容:2253

    清宫词(第二部分)

  • 查看作者
  • 打赏作者
  • 当前位置: 青竹小说网-圈子小说网 > 原创 > 正文
    • 10
    • 原创
    • (长篇连载,本章无SP内容,下章会有)

       

      往事依依

       

        十月里下了第一场雪。

       

        宫女小心地卷起轿帘,扑面而来的冷风还是吹得她眉头一僵。几星碎絮打着卷儿,黏附在银白暗花江山万代纹的袍角上。

       

        小太监迎上前来打个千儿。“那拉格格吉祥,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却见轿中探出一截皓腕,太监忙恭恭敬敬地托过来,使那葱白似的指尖正好搭在马蹄袖端。

       

        昭潆顺着力道起身,面容沉静如春水,俨然不失将门风范。跨出暖轿时却不禁双肩微颤,而后转头避过迎面袭来的风雪。

       

        这一回首,倒让她看见了宫道上远去的一行人影,撑几柄青伞,雨打风荷似的。

       

        昭潆一时怔忡,半晌方笑道:“喀喇沁左旗札萨克郡王福晋来朝,贡物中有几幅上好的墨狐皮。太后命人制了一件大氅,遣我给皇上送来。”

       

        小太监扶着她殷勤伺候:“些许小事,还劳您跑这一趟。雪天路滑,格格可要当心脚下。”

       

        宫人态度一如往日,并不因她处境尴尬而有所轻慢。仿佛她还是皇帝最怜爱的晚辈,又将婚皇储而登后妃。

       

        昭潆格格出身军功世家,家族与帝室渊源颇深。姑祖母是先帝元后,如今被尊为太后,奉养于慈宁宫。祖父鹤龄承袭承恩公爵位,历任川陕总督、兵部尚书、总管内务府大臣等职,加武英殿大学士,又迎娶了和番归来的固伦庄靖公主,可谓本朝第一重臣。至于族中男子选为额驸、女子嫁入宗室等等,不胜枚举,亦无须赘述。

       

        她在六岁时被选入宫中,名为公主侍读,实则由太后亲自抚养,意指椒房。

       

        被相中的是皇三子恒晏。大阿哥、二阿哥俱早夭,他便在皇帝诸子中排行首位,又是元后所出,占尽了嫡长名分。更兼德行出众,孝悌友爱,在宗室、勋贵间名声极佳,朝臣——尤其是汉臣,对他也广为颂扬。

       

        美中不足是他年岁稍长,早在昭潆入宫那年便迎娶了嫡福晋萨克达氏。庄靖公主不愿孙女屈居侧位,太后却不以为意。

       

        “亲王侧福晋视同郡王福晋,算不得辱没。何况有咱们家的门第在,还怕昭潆没有后福吗?——我瞧那萨克达氏,未必是个有寿的。”

       

        时值端阳,太后与公主在堂上叙话,成王便领了那拉格格去后廊上读书。浓荫下唯有蝉声啁啾,昭潆不安地摇了摇恒晏的衣袖,仰起脸儿,依依望这位兄长。

       

        庭前琅玕积翠,遮蔽了他面孔上的神采。只见数行竹影落在樱草色的袍袖上,浮翠色将袖口也染作青黄。有好风自庭中来,自袖中来,自千尺寒玉与涓涓清露中来,艾叶与菖蒲在风中颤颤浮动,凉爽与辛香萦绕此一角画廊。

       

        额发在夏风中破开,衣纹如冰雪,从掌间融泄而去。她听见低低的一声轻笑,嗅到一段辛辣的酒香,长袖遮去了视线,她战栗着合上眼,有覆薄茧的指腹抚在额前。

       

        眉心里添了一个铁画银钩的“王”字,是长兄对幼妹最后的庇护。此后雄黄杯倾,樱桃红谢,世事翻覆如白云苍狗,竟是至死未能再见。

       

        过养心门时,昭潆又不禁回首望去,那一行人早已消失在宫道尽头,连足迹也即将被落雪掩盖。

       

        小太监觊着她神色,小心道:“成王福晋带小格格来请安,皇上没叫进,让好生送出去了。”

       

        成王被申斥禁足,福晋进宫自然是太后手笔,希望以这位多病儿妇和血脉相连的稚孙唤起皇帝的怜子之情,至少——至少为恒晏安置一条生路。

       

        昭潆想到此处,仍然有一种巨大的荒谬和不真实感。元后嫡子,才德兼备,“众望所归”了大半个隆祐朝,贤名甚至远达蒙古旗盟和李氏朝鲜,到头来竟然就这样惨淡收场。皇父的一点怜悯固然可以勉强维生,昭潆却知道,心志既折,生死也不过一念间的事。何况他虽无储副之名,却早已行储君之事,古来废太子,有几个能得善终?

       

        三哥何其聪慧,又怎会让君父作难、为皇弟掣肘?心气散了,多年积劳一夜席卷而来,再多的名医好药,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她悲不自胜,几乎踩不稳脚步,足下薄薄一层碎雪,直如千丈冰崖一般。她一手撑在檐柱上想稳住身体,另一手抓在胸前,突如其来的闷痛,将眼前撕扯得昏黑一片。

       

        这哮症还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旧疾,忌焚香、忌飞絮、忌粉尘烟雾、忌大喜大悲。

       

        昭潆委顿在地,伏在门槛上呛咳不止。宫人慌乱的动作吹起蓬松细雪,又纷纷向眉宇间扑来。

       

        目力几乎丧失,耳边也只有自己嘶哑的低喘。她伸手进袖筒摸索半晌,方才模糊记起,自己更衣时,将那只荷包随手搁在了炕桌上。

       

        忽然肩上一沉,她尚未反应便被拎着袍袖一把提起,然后圈进一副熟悉的臂弯里。少年精壮的胳膊紧紧锢在腰上,昭潆下意识撑开手肘去抵抗,于是自然而来地触摸到了他滚烫的胸膛。

       

        昭潆深吸一口气,咬紧下唇,强自把悲声咽了回去。呼吸愈加急促,更憋得气堵声噎,身体止不住下滑,幸而被他牢牢卡住。

       

        恒羲先替她摘下领巾,顺手解开第一个盘扣,然后下意识向她左袖中寻觅。瞥见宫人轻轻摇头,才转而从自己腰间荷包中摸出一枚香丸,往她口中强塞进去。

       

        片刻,昭潆才听见参差响起的叩拜声。

       

        她面色潮红,额角、鼻尖都浮起细细一层薄汗,此时低垂着眼帘,犹自低喘不止。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痕黛影,在春桃似的面颊上微微颤动着。

       

        恒羲方一松手,她就踉跄着倒退两步,迅速屈膝下去:“奴才叶赫那拉氏,多谢宣王殿下相救。太后懿旨在身,请恕不能全礼。”

       

        一番挣扎过后,她两鬓微乱,双脸断红,白绫领巾还在他手里攥着,雪白纤弱的脖颈就裸露在天寒地冻里。仪容不可谓不狼狈,这个礼却行得端庄板正,一丝儿错处也挑不出来。

       

        恒羲不防她如此举动,伸出去搀扶的一双手,就那样僵在了空气里。

       

        昭潆只盯着他皇子常服的下摆,冷声道:“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就请容奴才先去办差吧。”

       

        她说话还带着鼻音,糯糯的,很招人怜爱。可语气之疏离、神采之清冷,却令他感到无比陌生。恒羲才恍然发现她已经长高了许多,穿上二寸厚的元宝底,头顶几乎与自己齐平;也清瘦了不少,利弓马、便骑射的窄袖袍服,穿在身上竟成迎风飒飒之态。

       

        过了这个冬天,她便将满十五岁了。众人簇拥的掌珠,终于曝露于人间风雪。

       

      恒羲终于从她面前退开。“你要见汗阿玛?”他说,语气竟然算得上温和,“我也有话要回禀圣上,不如同去吧。”

       

      (五)禁城来客

       

        您不为自己,也为那拉夫人和家中的弟妹想想。

       

        这声告诫渺远而幽微,像隔水吹来的洞箫声。她在淆乱中勉强对应上的几个人影,下一秒便碎裂在清脆的鞭挞声中。

       

        那拉……夫人?

       

        她挣扎着想起的竟不是那位性情严厉的继母,而是她早亡的、来不及给幼女留下多少记忆的生母。画像中的她冷峻而清丽,眉宇间含着几分江国文人的自矜——父亲坚持求娶这位民籍汉女,为此不惜与亲族反目,从赫赫扬扬的那拉家中去做个榜下知县,一时在世家间传为笑谈。

       

        后来他辗转于妻子的故乡任职,前程蹭蹬,却得以悠游山水。他们泛舟瘦西湖上,于山月风露间鼓琴、饮酒、烹茶、联句,灯前拥髻,当窗画眉,享尽人间乐事。

       

        太后曾笑言,他们夫妇化作了一对双栖的鸳鸯,却留下一个她独行在这世路风雨。做人不易,做妇人更难,为高门女子、周旋在帝王贵胄间,抬眼处是鲜花着锦,脚底下却如悬索长渊……她兢兢业业走了二十年,最终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仿佛听见几声低笑,又仿佛只是秋风里萧索的蝉声。日影下尚看得见竹鞭一高一低地起落,身体却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

       

        长姐,长姐……”

       

        昭潆于梦中悚然而惊,奋力挣开眼,入目是未留全发、仅扎着两个双鬟的女童,桃心脸儿低伏在锦被里,口中犹自喃喃细语。她显然守候了很久,细软的发丝上已经沁着汗水,在杏子红绫鸳鸯被上印出道道血痕。

       

        是她九岁的妹妹,乳名唤作莲生。

       

        昭潆怔忡片刻,方才抬眼去打量室中情景。这还是她住了数年的闺房,帘帷低垂,雪灰色轻纱后是冰裂纹落地罩,当中摆着一张花梨大理石画案。步步锦支摘窗半开半合,狭缝里挤进一枝木芙蓉,和一束金灿灿的晨光。

       

        竟然睡了一日一夜。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赤身俯卧在褥上,那床最轻软的丝被被寻了出来,云朵般拥着她琼枝玉腻的身体,像融融的熏风。她全然不觉得冷,却也全然不觉得锦绣在身。这床轻若无物的丝被是另一种提醒,让她记起在静怡轩前,在八旗秀女的眼皮底下,曾存在过一场怎样不堪的羞辱。

       

        胸前一阵闷痛,来不及抑制便发出两声干咳。莲生几乎瞬间就睁开了眼,一双漆黑的水莹莹的瞳子还带着惊醒的懵懂,让她对当下这般情形更觉哑然。

       

        停了片刻,昭潆伸出手捏了捏她头上的两个小鬟,她竭力表现出轻松,可嗓音嘶哑得实在叫人害怕:为什么不去暖阁里睡呢?这样弯着身子伏着,起来定是腰酸头疼的。

       

        莲生愣愣看着她,看她面白如雪还在尽力微笑的模样,看她故作轻松却不敢直视自己的目光,看了半晌,忽然得一声哭出来。

       

        听到她醒转,丫鬟和奶娘纷纷进屋伏侍,有人赶着去外院传府医,又有人慌忙去回报太太,闺房里很快喧闹起来。等到那拉夫人得了消息赶来,昭潆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妆台前让丫鬟梳头了。

       

        辫子结了一半,姑且用一段绸带缚住,她起身恭敬地把继母让进来,紧随其后却是一张熟悉面孔。

       

        春辞嬷嬷?她微微惊讶,随即笑盈盈地道了个万福:昨儿人多不好说话,我给您补个礼,您可别见怪。春辞一把扶住不叫她屈膝,面容恻然几乎带泪:那是前日的事——格格睡了两天两夜了。

       

        昭潆一愣,歉然道:瞧我这记性。

       

        她穿一领莲青暗花丛兰纹长袍,立在当地似一株孤瘦的雪松。蛾眉浅颦,螓首低垂,仿佛真是为记错了时日而内疚。昭潆行云流水般地将那拉夫人请到榻上,又再三请春辞坐一张玫瑰椅,丫鬟端来两碗老君眉,她亲手捧着那莲瓣纹甜白釉的盏托,像桃花蕊里捧了满怀春雪。

       

        手背上的红痕,两天两夜,颜色宛然如初。

       

        瓜尔佳氏瞥了一眼只当没看见。她进门时昭潆还养在太后膝下,因着夫君坚称守义、族中威逼再娶等事,彼此尴尬,极少往来。等到昭潆出宫待选,年纪已长,心性更坚韧,也就不像小时候那样活泼亲切了。瓜尔佳氏也不是委婉体贴的性子,所以母女之情,止于礼数而已。

       

        她又觊着身旁这位据传是侍奉过孝贞仁皇后的宫人。皇家的心思也忒难猜——若说中意昭潆呢,竟然于选秀之日当众去衣重责——此刻消息早已在世家中传遍,连累得全族都颜面无光。

       

        若说厌恶她呢,又何必巴巴儿的派一个宫女来探视?她摇摇头,斟酌着该怎么和这位姑姑寒暄。

       

        谁知却是春辞先开了口:上回见格格还是在慈宁宫里呢,一晃就这么多年了。她看了瓜尔佳氏一眼,笑道:我想和格格说几句体己话,不知那拉夫人肯不肯赏这个方便?

       

        等瓜尔佳氏领着丫鬟仆妇们出去,昭潆就笑着邀她到榻上坐,当中紫檀嵌玉绳璧纹炕几上摆了一桌的果点,方才三人都没动过,昭潆便拈了一枚巴旦杏仁,又拿过绢子擦手。

       

        春辞看她吃喝,面容是笑着的,神思却像飞得很远:格格还是喜欢这一口香脆的吃食。我记得觉禅家还在内务府当差的时候,六爷就着意为您采买过几次。

       

        昭潆闻言就淡了笑,慢慢把干果放回到炕几上。那是太后丹阐,我们怎敢议论?

       

        承恩公也好,茶膳房也罢,普天之下都不过是皇上的奴才。春辞委深深望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补上了惊动鱼龙的一句话。叶赫那拉家举全族之力扶持成王,可到底也没逆过先帝的心意去。今时今日当如何自处,格格心里应该有数。

       

        成王已在涞水县的园寝中长眠,先帝口中的中朝柱石、她的祖父也早为冢中枯骨。恒羲击败了他众望所归的兄长,也将残照中的叶赫那拉氏彻底推向虞渊。如今族中只剩两个空头爵位,六部、九寺已全然无从染指,这场选秀过后——恐怕连虚名都难以保全了。今时今日?如何自处?今时今日,哪还有她容身之地!

       

        昭潆颔首一笑,长眉峻折直扫入鬓角里,使她于难堪之中亦不过分卑屈,反而别显出一种飒爽之气。她起身走下金漆螺钿踏床,秋光照过清瘦的肩膀,投影在榻前的紫地栽绒银线毯上。

       

        我朝立国未久,在立储一事上并无旧例可循。前朝都主张立嫡立长,大臣们浸淫其中,对成王大多以东宫之礼相待。叶赫那拉家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这所谓的举全族之力,真是万不敢当。自然,那时家族势头正盛,一言一行确实比旁人更有些份量,所以若是划入成王一派……倒也不敢说冤枉。她盈盈一笑,眼底却如淬春冰:好在先帝圣明。

       

        先帝尚且全始全终,新皇就更没个一出孝期便问罪嫡祖母娘家的道理。何况叶赫那拉家早已今非昔比,追索太甚也有损主上的令名。她几个叔伯都是小心庸懦的人,凤凰池虽不可望,富家翁料想还能做得几年。

       

        因而,她并不十分为家族忧虑。恒羲的怨怒,也只好倾泻在她一人身上罢了。

       

        至于我的婚事,也是孝贞太后她老人家怜我失恃而牵的红线,身为臣女自然只能心存感激,此后加倍勤勉侍奉主子们。昭潆笑笑低下头,轻声道:造化弄人,老祖宗到底没看见我出阁,我也没能嫁进她相中的府邸。

       

        春辞起初恨她倔强,听到此处也不免唏嘘。

       

        在她看来,这两位小主子都不算良配。六贝勒年岁相当,但性情太难捉摸,和昭潆也是三日好两日恼的,活脱脱一对冤家。成亲王倒是温厚,却比昭潆年长十几岁,早早就娶了嫡妻进门——说什么扶正,那位多病的萨克达氏可是相继送走了夫君、公爹和太婆婆,至今还活得颇为硬朗!

       

        那时若选恒羲,今日她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不会叫那个穷酸出身的杭佳氏捡了巧。世事不可转圜,春辞放轻了口吻劝她,是宽慰也是告诫:人世多歧,祸福难料,可是您已经做了今朝的秀女,也该学着向前看了。万幸主子心中还念几分旧情,您入了宫,也不算全无倚仗。

       

        旧情么……”

       

        昭潆身子晃了晃,宽大的袍摆轻轻摇曳,更显得她身姿棱棱,雪残香瘦。毕竟久病初起之人,说了半日话已有些站立不稳,要撑住榻边的多宝阁来借力了。

       

        嬷嬷也是看着我们长大的人,想必还记得昔年儿女们相处的情形。敢问三哥待今上如何,今上待三哥如何?我与今上的情谊,比之兄弟手足又如何?她扶着一件嵌玉插屏勉强笑笑,唇色已是早樱一样的白了。

       

        成王尚且星夜移榻——”

       

      格格!春辞当即震悚,她慌忙环顾四周,见紫纱垂地杳无人影,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六)名位初定

       

        春辞回宫复命时很是忐忑。

       

        那日皇帝余怒未消,可听闻她痛昏还是默默了半晌。徐寿亭再三请旨,才吩咐寄下这顿笞刑,等她入宫后再做商量。春辞侍立在旁,自然知晓皇帝的心意。

       

        恒羲对昭潆的惦念,慈宁宫旧侍几乎人人都看得出来。可是太后不喜他心思深沉、母族微贱,绝无可能允准这门婚事。等到恒羲入军机、封亲王,终于压过了那位贤明慈惠的兄长,昭潆却在先帝驾前悍然抗旨,宁愿做恒晏的侍妾也不肯做他的元妻。

       

        他还记得那盈盈一拜,落在他耳中竟有山崩地裂之声。她柔顺的脊背低伏在御驾前,可传来的话音却无比强硬和锥心。

       

        昭潆和宣亲王虽然一同长大,但素来严守男女大防,自问是君子之交,绝无私情。何况——”他于这短暂的寂静中感到了漫长的无与伦比的绝望,既迫切地想知道她为何突然拒他于千里之外,又逃避着不想听她宣判这一段绮梦的终结。

       

        兄长在病榻而子弟入青庐,天理伦常,容不得这样的心意!

       

        他如遭重击,茫茫然只听得耳际轰鸣不止,像千树鸣蝉、万马嘶风,像狺狺狂响的犬吠声、飕飕不绝的鹰击声、和迅疾如霹雳的离弦声。他仿佛置身木兰围场,眼见她在明净的霜日里扬鞭跃马,抬手将一把十力强弓如满月拉开。于是弦声脆响,羽箭啸云,在他尚且为她的英姿而痴痴瞩目的时候,滚热的血花早已浸透了胸膛。

       

        他将她拦在养心门前,冷笑时喉舌间犹有血气翻涌不止:你心心念念要去侍奉他——却不知一个将死之人,有没有气力来与你洞房合卺?

       

        而她只平静地站着,既无羞窘也不显愠怒,除却过分苍白的面容,竟与幼年时、在春禧殿前等候他下学一般无二。

       

        半晌,昭潆温和道:王爷说错了——合卺,是嫡妃才有的礼数。

       

        声音很轻,轻得近乎与呼吸声交融。银白袍角在青灰色的天穹下瑟瑟作响,她掩袖而立,净骨天然清瘦,如梅蕊化入雪中。

       

        敏嫔、敬嫔拟于十月初五日进内,时间紧凑,妆奁要让内务府加紧置办……”一位身着明黄缂丝八团云蝠牡丹纹氅衣、外罩宝蓝平金绣折枝桂长褂,头戴金累丝点翠凤钿的年轻妇人正徐徐从养心门内走出来。她边走边侧首和身旁的宫女说话,戴了鎏金嵌猫眼石护甲的丰腴右手,正搭在首领太监簇新的蟒袍上。

       

        凤头高底鞋哒哒敲在宫道上,只令人想起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行人走到跟前,春辞依着规矩跪下行礼:给主子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皇帝是全天下的主子爷,皇后自然就是主子娘娘。杭佳氏之父不过是个外班翰林,一朝风云变化,竟然正位中宫,也算是难得的际遇了。

       

        杭佳氏早已收了笑,上下打量她一番,哼出一声道:你从哪里来呀?

       

        春辞面上依然毕恭毕敬:回娘娘话,奴才奉旨去承恩公明谦府邸,探望秀女叶赫那拉氏。明谦正是昭潆伯父,于七年前承袭了其父鹤龄的承恩公爵位。

       

        哦,叶赫那拉氏?杭佳氏信手拨弄着冠上的流苏,转向秋英笑道:她那日受罚时就十分不驯,虽吃了一番教导,我瞧也未必真心悔改。主子仁慈,竟还遣人去看顾她。而后又对春辞道:你奉命前往,可不能巧言回护,欺瞒圣上。

       

        她知道春辞伺候过孝贞太后,自然偏向慈宁宫出来的昭潆。这样变节的女子本来不足为虑,可是皇帝在笞责之后竟留了她的牌子。想到此处杭佳皇后恨恨咬牙,承恩公府果然了得,就连皇上也要留几分情面!

       

        忌惮加上鄙夷,连带着看春辞也不顺眼,只是顾忌她在御前当差,不能失了分寸罢了。

       

        春辞躬身道:是,奴才正要去向皇上复旨。

       

        杭佳氏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冷笑一声,便踩着高底鞋哒哒地去了。

       

        永寿宫中,秋英往掐丝珐琅缠枝莲鼎炉里添了一匙龙涎香末,顺势向皇后劝慰道:娘娘何苦为那个叶赫那拉氏生气。皇上驳了封嫔的折子,在贵人中也只将她列于第三,可见是不在意的。

       

        皇后靠在罗汉榻上翻了个身,烦躁道:她虽得宠无望,可毕竟是承恩公府的格格,假以时日至少也是个嫔位,若是时来运转,指不定还能封妃呢。

       

        秋英走上前来跪坐在脚踏边,轻轻给皇后按揉酸痛的肩膀,一面笑到:她家里讨好成亲王,明摆着已经得罪了皇上,败落也是早晚的事。封妃列嫔,恐怕没有这个福分呢。而后环顾左右,才低声附在皇后耳边说:倒是那一个,娘娘须得留意一二。

       

        富察氏?杭佳皇后随着她的动作舒展肩颈,身上松快了,眉头却依然微蹙着。她是这一批秀女中家世最高的,品貌也不俗,确实不可小觑。可是此人行事颇为谨慎,要拿她的错儿,恐怕不容易。

       

        来日方长,娘娘是中宫,还怕没有教导她们的时机吗?秋英手上动作不停,两个嫔位要由内务府置办妆奁,倒是贵人常在们先进宫,届时也可以瞧瞧有没有得用的。

       

        皇后含糊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春辞走后第二日,宫中就陆续有旨意传出。宫人的造访无疑让叶赫那拉家又燃起一丝希望,清晨瓜尔佳氏等人便早早按品大妆,开了正堂,备好香案候旨。承恩公椿龄和一等伯岳诚也都动用人脉四处探听,终于于午后时分得了准信。

       

        原任侍读学士赠内阁学士鹤龄之女叶赫那拉氏,著封为正五品祯贵人,于九月十二日进内!太监扬声宣了圣旨,阖府上下齐齐叩首谢恩。

       

        昭潆早就料到自己必然入选,贵人的位份也算中规中矩,因而心绪平淡,并无秀女们常见的惊喜和羞涩,此时也不过随众人山呼万岁而已。倒是几个叔伯欢欣鼓舞,因她选秀受责、唯恐牵连家族而悬起的心才安稳地放回了肚里。如椿龄等人,还晕晕乎乎地做起了不重生男重生女的幻梦。只有瓜尔佳氏尚算镇定,忙给传旨太监递上红封,又请一行人坐下喝茶。

       

        太监摆摆手:奴才等还要往敏嫔娘娘府上传旨,恕不从命了。

       

        敏嫔?椿龄刚打听过一番,知道这位敏嫔是封疆大吏的女儿,姓索绰罗氏,也算著姓大族,但较之一门双爵、一后二公主的叶赫那拉家还是相形见绌,凭什么位居昭潆之上?因而心中格外不甘,当着宫人的面,笑容就已经僵硬了。

       

        传旨太监何等精明,只呵呵一笑也不点破,拱手告辞去了。

       

        旨意一出,再打听消息就便利了许多。到晚饭时分,此次入选的宫嫔连同名位、姓氏、称号,都通过内院的垂花门传递到了闺中。贴身侍婢莲舟操着她教授的祝允明小楷,一一誊写在一张梅花玉版笺上。

       

        敬嫔富察氏,敏嫔索绰罗氏,祺贵人博尔济吉特氏,祥贵人完颜氏,禧贵人袁氏……”略过自家格格,再写余下数位常在。

       

        佳常在乌梁海氏,倩常在瓜尔佳氏,写到此处莲舟好奇问道:格格,这位倩常在可是太太的本家么?

       

        昭潆凝神回想一番:她阿玛侍郎德山,是信勇公第六房的支庶,虽是同族,我却不曾听太太提起过。是否有内情,恐怕还要找李端家的问一问。

       

        莲舟清脆地应了一声:哎!奴婢记下了。笑嘻嘻地盘算道:明日格格午睡时我就去找李嫂子说话,您醒来可别寻我。

       

        昭潆笑了笑,不忙,你且去把内院的那几个,萍露、晚云,还有荷衣,都唤过来。

       

        不多时四个丫鬟都雁翅立在南窗下。昭潆从贵妃榻上徐徐起身,纱衣悠然垂落,状如秋水文波。萍露要来扶她,昭潆摆手笑道:不必,你们站着就好。

       

        她款步走到明间正位上坐下,扬声唤乳娘许氏。唤了两声,许氏方低头从内室出来,捧着四个妆匣,依次排在那张花梨大理石画案上。

       

        许氏抹了把眼睛,回道:照格格的话,每份是金玉头面各一副,金项圈二个,金银镯子各两对,杂样金钗十二支,钿花六件,手串、扳指、坠角、耳环不算,余外还有二百两银票和十二个金锞子。

       

        莲舟尚且笑着打趣:这齐齐整整的,是不是妈妈给萍露姐攒的嫁妆呀。萍露心中一酸,连羞涩也来不及便急急按住她。

       

        昭潆神色如常,甚至顺着话头笑道:可不是给你们几个办的嫁妆!却不是额涅出钱,尽是我的私房呢。

       

        莲舟方怔住了,性子和软些的如晚云,已经凄凄惶惶淌下泪来。

       

        老话儿讲,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若嫁个寻常人家呢,你们跟了去,还有几年的盘桓。入宫则不同,本家使女、财物,一概不许随行。所以咱们主仆数年,也到了这盛筵必散的时候了。

       

        不顾她们哭泣,昭潆一气儿说下去道:你们还年轻,按理说也不必急着许人。只是人情翻覆难料,不如趁我还能做主,早早替你们打算了为好。这些头面首饰可以傍身,东房里的缎子拿去裁几床被面,随常的衣服也都给你们带走……”

       

        一语未完萍露早已哭倒在地,格格!

       

        昭潆怔了怔,极力淡化的离愁,在使女的声声悲泣中终于变得不可忽略。如果说先前还有转圜之地,还有虽渺茫不可及、也能勉强引为慰藉的幻想,那么圣旨一下,万事成空,她二十年的记忆、青春、守望、热情自此灰飞烟灭,四角红墙与方寸天穹,隔绝了春禧殿中笔墨、木兰原上秋风。

       

        母子隔阂、夫妇疏远、兄弟反目、姊妹失和……勉力回避的,已在此刻拉她入局;寝寤梦想的,则早化为纷纷白雪。

       

        她勉强牵了牵唇,但到底不能自如谈笑,于是只是低低叹了一声,徒劳地劝慰道:莫哭了。

       

        这句话实在说得太冷淡而生涩,与长袖善舞的昭潆格格判若两人。而她已经无力再讲,只好向许氏唤了一声额涅。许氏红着眼圈走上前,格格放心,姑娘们都有老奴照看。外头小丫头子也都有赏银,明日再放罢。

       

        昭潆阖了眼微微点头:其余的东西,我既然带不走,就都留给莲生吧。太太那里如遣人来问,还请您替我回一声。

       

      你们都去吧,容我自己坐一坐。

       

      (七)翊坤贵人

       

        九月十一日,宫中遣总管太监送来吉服、钿钗、古玩、用具等,作为内廷赏给宫嫔的妆奁。

       

        九月十二日清晨,乾清宫总管徐寿亭,敬事房首领太监吴同光、陆秉忠,及翊坤宫首领太监李桂祥,奉旨来到承恩公府迎接祯贵人入宫。

       

        贵人品级的仪舆已陈列在仪门外。舆为木质,漆以金黄,铜圆顶在晨星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四角红绒长穗随风拂动。散差太监压下装饰铁镂银双翟的横杆,李桂祥殷勤揭起香色轿帘,露出朱红高座与绣有彩翟的椅袱。

       

        徐寿亭领着其余太监在轿旁下拜:奴才等恭请贵人升舆。

       

        徐谙达,辛苦了。

       

        昭潆停下脚步点头致意,钿花上的红蓝宝石坠角在额前摇曳生姿。贵人吉服并无定制,宫中送来的是一袭樱桃红八团夔凤纹吉服袍,并一件略深一色的织金喜相逢妆花缎女补褂。这样艳丽的颜色衬得两颊醺红如春桃初绽,使她冷峻的眉宇间也增添了一份娇柔。

       

        倒与新嫁娘有几分相似。

       

        当年她与恒晏虽无明旨赐婚,却已是上至孝贞太后下到太监宫女都认定的一对。家中也比照亲王侧福晋的定制,早早为她备下了不菲的妆奁。

       

        那时谁又知道,她会以这样的情形、这样的身份被抬入宫中,连母家的一针一线、一丝念想也不能带走呢。 

       

        桃杏酣酣著意红,当时只要嫁东风。

       

        而今却被东风误,一片西飞一片东。

       

        仪舆由神武门入宫,经顺贞门、承光门、广生右门,在翊坤宫前落下。李桂祥殷勤搀扶她下轿:这翊坤宫可是个好地方,前明时候,乃是西六宫之首,如今也只列永寿宫之后——那是主子娘娘正宫,自是比不得的。

       

        徐寿亭等人迎候道旁,再跪地向她行了一次大礼:祯贵人请自便,奴才等就要回养心殿复命了。

       

        昭潆跨过轿杆,于與前亭亭站定,微笑颔首:有劳了。李公公——”

       

        李桂祥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吩咐自己,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奴才该死。

       

        昭潆回身接过身后宫女怀抱的宝瓶——那是一只掐丝珐琅荷叶莲蓬纹双耳瓶,内中盛着黄、白米和金银如意、莲藕等饰件。

       

        倒宝瓶是旗人成婚的旧俗,宫嫔进内便也延续了这一古礼

       

        昭潆道:我此身所有皆为宫中之物,只有这宝瓶中的金银尚不曾记档,就勉为薄礼,酬谢四位肃肃宵征的辛苦吧。休嫌轻慢,此后水远山长,自然还有来往的时候。

       

        四人忙道不敢,于是徐寿亭、吴同光、陆秉忠告辞而去,李桂祥搀着她跨进翊坤门,绕过光明昌盛屏门,一路进了后殿的东偏殿。

       

        其实前殿更宽敞些,不过翊坤宫久已无人居住,前殿三座都须修缮,所以三位宫嫔都安排在后殿。

       

        三位?昭潆自然好奇自己的两位邻居。

       

        西偏殿的江常在是昨日入宫的,主位敏嫔娘娘则拟于三日后进内——”他陪笑道:其实礼部原本拟的是十月初五,盖因嫔位的妆奁更为丰厚,且需准备册封礼,诸事繁杂,一时难以齐备……”

       

        是主子娘娘的吩咐吧。宫女撩开碧罗绣杏林春燕的帷帐,昭潆穿过北侧的松萝纹落地罩,在临床木炕上安然落坐。状似不经意地一句,一时几个宫人却都面露讶异之色。

       

        看来这位祯贵人也并不愚钝,却为何这样不得皇上喜爱呢?

       

        李桂祥也是一惊,再开口便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恭敬:是。主子娘娘说绵延子嗣才是第一大事,妆奁不必过分繁琐,册封礼也大可以入宫后再操办。

       

        尚未册封,这嫔位自然失了几分名正言顺;妆奁削减,又让敏嫔、敬嫔的规格与几个贵人太过相近,显不出嫔主的身份。中宫对妃妾的打压在正式相见前就已经开始,何况这位中宫家世单薄,而两位妃妾均出自世家名门。

       

        若不是皇帝早早立了杭佳氏,龙朔朝的第一位皇后必会从她二人中选出。

       

        敬嫔富察氏,当日选秀时即已匆匆一唔,主位敏嫔却不曾留意,也不知性情如何,好不好相与。

       

        昭潆随口问到:其他几位宫嫔的住所,又是怎样安排呢?

       

        李桂祥便一五一十向她交代了一番。原来敬嫔一人独居储秀宫,祥贵人与禧贵人同住启祥宫,佳常在和倩常在同住永和宫,祺贵人和另一名常在巴雅达氏在延禧宫,还有几名常在答应分散在潜邸旧人位下……算来只有她一人,是分在同届秀女手下做了偏位的。

       

        昭潆心中便明白了三四分,只是不知是皇帝的手段,还是皇后的施为呢?

       

        说来今上真是心思玲珑,赐茶也好,铺宫也罢,桩桩件件都很像深宫妇人的手段。孝贞太后行事果决,恒晏也并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情。恒羲这些习气,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

       

        自然这话她也就腹诽一番。面对室中众人,还是一副春晖蔼然、却又不露半分情绪的沉着模样。宫人依次上前报上姓名年岁,又向她行了叩拜大礼。

       

        贵人位下该有宫女四人,按照差使不同,又有针线上人、灯火上人、浆洗上人、锅灶上人等等称谓。两个年长些的宫女便分司针线、灯火,一名莲香,一名藕香。两个小宫女依次唤作玉枝、兰枝。

       

        昭潆徐徐笑道:万柄莲香一枕山,都是雅致的好名字。是家中取的?是后来改的?

       

        莲香温吞吞地回了声都是主子取的。藕香嘴快,已经应声道:是主子娘娘赏的。娘娘为新晋宫嫔挑选侍女,说奴才们本名不雅,故而赏了这几个名号。

       

        她扬起脸儿笑嘻嘻的,显然是觉得极有脸面。昭潆颔首微笑,如常拿了一对金簪分赏给她们二人——千篇一律的牡丹花样,宫嫔们怕是人人手里都囤了好些。每年的份例首饰多是如此,内务府的手艺,也总是循规蹈矩、安守本分的。

       

        嫔妃若是得宠,自然少不了各地织造、督抚进献的新奇珠翠。若是平庸度日,便只能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了。

       

        两个小宫女则每人得了一对金丁香耳坠。

       

        昭潆笑着嘱咐了一句:只当给你们攒嫁妆罢了,平日收在奁中,主子跟前,还是不要过于张扬为好。四个宫女自然齐齐应是。

       

        李桂祥又上前打了个千儿,陪笑道:连同奴才在内,翊坤宫现有执事太监六员,散差太监十二员。按例,一宫太监都受主位管辖。不过贵人入宫,叫他们前来见个礼也是应当的。

       

        若真要见礼,十八名太监排在门外是不小的阵仗。如今庭阶寂寂,显然李桂祥也不过是客气一声而已。她这个贵人本就算不得正经主子,在帝后乃至敬嫔、敏嫔面前,还是要以奴才自居的。李桂祥今天,其实已经算是意外地谦恭了。

       

        因而昭潆也只是辞让道:主位未见,没有先拜我的道理,日后慢慢见就是了。

       

        李桂祥自然再三告罪,然后便也告辞而去。东偏殿中,便只剩下了昭潆主仆五人。

       

        总得来说,这四名宫女都还算驯顺。莲香安详、藕香灵动,玉枝和兰枝虽然年幼懵懂,凡事倒也都听她和两个大宫女的吩咐。忠诚或许还需要时间来淬炼,日常使唤却是足够了。

       

        这两天她窝在东偏殿中,每日只由兰枝提来两餐两点。也同对屋的江常在见过一面,她是汉军旗人,容貌纤丽,一领杏绿氅衣颇有江南女子的风韵。此外便安静守在屋中,从未出过翊坤宫的大门。

       

        皇后有言在先:新晋宫嫔,还是由主位带着去参拜过其余各宫后再出来走动为好,免得冲撞了旧人,有损六宫和气。

       

        三日光阴转瞬即逝。九月十六日清晨,主位敏嫔入住翊坤宫。

       

        祯贵人和江常在五更时便已各穿吉服在翊坤门前恭候。昭潆所着是一身天青色八团鹿衔灵芝纹的袍褂,头戴钿子,结子、面簪、翠条、钿尾俱全,一色金点翠镶红珊瑚寿字钿花,式样中规中矩。江常在的妆束与她相若,只是吉服上的团花是三蓝荷花纹,头面多用翠玉,在灯火和晨星下更觉清雅。

       

        她和江常在在熹微的天色里相对无言,只看到满院宫人穿梭,静悄悄唯有灯花爆裂和衣履摩梭之声。

       

        站到约摸一个时辰,她的钿花上已经凝结了两三星露水,挂阶前银霜也被踩成满地碎白。等到宫檐上的天空褪尽墨色、露出明净如洗的蔚蓝时,红墙尽头终于望见彩仗的队列。

       

        先是一对吾仗打头,然后是金瓜、凤旗、素扇、花伞,再是一对对的香炉香盒香瓶香几,最后引出一顶辉煌的金黄七凤曲柄华盖。

       

        霎时间执事太监高呼一声——”,黑幢幢的人影便瞬间矮了下去。

       

        她们的主位娘娘——那个最多只有十六岁的少女,还安坐在仪舆里不曾露面,她和江常在已经结结实实跪在了宫道上,任由霜露侵染着袍裾。这就是偏位对主位的礼数,是正四品嫔与正五品贵人之间、看似盈盈一水,却让许多人终身都未能跨越的天堑。

       

        一品之隔,便是屈膝叩首、乃至袒衣示臀都不能有丝毫拖延的尊卑。不知这位年轻的主位,又会赐予她怎样的痛苦和难堪?昭潆默默跪着,竟然已隐约泛起几丝怯意。

       

        转眼仪舆便到跟前。依旧是太监跪请下轿,而后揭帘、压轿,眼前便现出一双华丽的马蹄底,木底上白绫帖裹、梅花镶缀,鞋头上昂然是一双点翠带流苏的小凤。却不等宫人参拜,便哒哒几步径直走到门前。

       

        昭潆一凛,连忙朗声道:祯贵人叶赫那拉氏,率翊坤宫众人恭迎敏嫔娘娘。

       

        太监宫女们应声:恭迎敏嫔娘娘。随即齐齐叩头至地,只剩下她和江常在挺直了腰垂首跪着,谨守着嫔妃的仪态。

       

        敏嫔索绰罗氏的目光从写着满汉文字翊坤宫的匾额转移到两个跪着的宫嫔上,却也只扫了一眼,便又向李桂祥笑道:我听说,这翊坤宫乃是西宫之首,前明时候便是专住宠妃的。

       

        李桂祥虽觉不妥,却绝不敢驳这位新晋主位的面子,只能低头应是。

       

      敏嫔方才展颜一笑,这才道:两位妹妹起来吧,我们进正殿说话儿。

       

      (这部分要交代一些往事,同时快速过必要的剧情,所以SP占比不多。我想写更接近正剧的SP文,也不想拍得太盲目。后续进入正式的宫斗环节,节奏应该可以加快,大家想看的情节也会更集中一些。欢迎小伙伴们一起讨论剧情走向、提名期待的拍拍形式!)

      Lv.1
      打赏了1000金币
      回复
      Lv.1

      写得太好了!之前在海棠我就有追连载,另一篇也写得非常好。很高兴大大来了青竹。感觉目前的底色是比较悲凉的,想问下结局会是he的吗,毕竟皇帝对女主还是有情的。

    • 山杜仲肯定会的!在女主的pp饱尝苦难后🥰
      拉黑 2天前 手机端回复
    • 回复
      Lv.1
      赠送了礼物[点赞]
      回复
      大大快更,想看女主被皇帝按在膝盖上打pp
      回复
      打赏了10金币
      回复
      啥时候高更新啊啊求更
      回复
      非常精彩,啥时候更新拍拍
      回复
      海棠文学在哪里看?
    • 山杜仲已经没了
      拉黑 1天前 手机端回复
    • 回复

      请登录之后再进行评论

      登录
    • 发布
    • 任务
    • 帖子间隔 侧栏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