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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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Chapter.27>
-我每一步的小心翼翼,都沦为兀自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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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号灯转绿,颜沉单手握着方向盘继续向前行驶着。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微微眯了眼温和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我也好奇林临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秦言不会因为你和他开玩笑就打你了吧?”
“他……”林临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顾左右而言他,“不太喜欢开玩笑,所以我就觉得,男生可能都这样。”
“不喜欢开玩笑和开不起玩笑是两回事,”我接过话茬儿,“别的不多说,就他动手这件事,我直接建议分手。”
“这倒是没错,”可能也是因为家暴这个词从来没有在我和颜沉的世界里出现过,秦言动手的惊世骇俗使得颜沉也难得话多了几句,“亲密关系里一定要有自己的底线,其他的矛盾争执都可以商量,但是踏破底线的话就还是及时止损。”
“所以还是建议分手。”我简洁明了地总结了颜沉的话。
“阿凉,”颜沉无奈地喊我,“你说话可以略微委婉一点。”
林临破涕为笑,她摇了摇头,“没事,秦言不配。”
其实如果是宋清阙遭遇了相同的事,我可能会当场冲过去把她男朋友骂个狗血喷头再掐着她后脖颈强迫分手;但是我和林临美其名曰是同屋的室友,关系总还是略微生疏了些。至少我还在担心万一现在我的话说得太过,后续他们和好后双双嫉恨我。
点到为止。
被林临这个电话搞得我一晚上没有睡好的后果就是早八的课直接给我上到神情恍惚,好不容易跑了俩校区结束一天的课程,我准备先去图书馆复习马上要期中考试的专业课。
我从图书馆楼下的咖啡店买了杯焦糖拿铁,喝了一口后皱着眉又去操作台边重新拿了奶和糖。作为一个坚定的甜食爱好者,我一边搅匀这新加进去的东西,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来颜沉每次都会指指点点我喝咖啡的意义在哪。
意义在于它好喝。
我刚挑了个没人的桌子打开笔记本,纸笔都还没拿出来,电脑上开着的微信便弹了消息。
颜沉:『下课了吗。』
我:『我在图书馆复习』
颜沉:『那我去接你吧,我刚买了菜回来。』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颜沉要做饭这个隐藏线索,每天在各种快餐厅周旋的胃已经没出息地发出“咕噜”的声音。我反手合了电脑塞进包里,从手机上回复他:『我在东边的那个门等你』
颜沉来得很快,我收拾好东西下了楼,刚推了门出去,他的车便出现在我视野里。
我三步并两步跳上副驾,习惯性把手中的咖啡递给他,“喝口?”
颜沉想来是太久不与我一同逛街,已然忘了我是多么的嗜糖如命。他打了转向,修长的手指握着咖啡杯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你这真的不是糖水吗?”
我笑得前仰后合,从他手里拿过杯子,看他拧着眉一副被齁到了的样子忙不迭从包里拿出水杯递给他,“漱漱口漱漱口。”
颜沉心有余悸地瞟了眼我的咖啡杯,“你小心糖尿病……”
“乱讲,”我气定神闲地抱着杯子靠着椅背,“我能吃甜证明我是个甜妹。”
“……”颜沉好笑地偏头看着我,眼神里颇有种拿我没办法的意思,“那甜妹晚上想吃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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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后颜沉便熟练地洗菜切菜,我坐在操作台边的高脚凳上,划了一小片台面放自己的电脑与纸笔用来复习。
窗外暮色四合,天边的浮云已然渐暗。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层云染成紫红,层层叠叠铺开来,映着东边青空明星闪烁。颜沉公寓内开着射灯,蓝牙音箱里放着Taylor几年前的专辑,我第一次在异国他乡有了家般温暖的感觉。
轻轨离站的铃声被风送去很远,带着回声从窗缝钻进屋内;我忽然想起刚回国的一个夜晚,我闭着眼半睡半醒间脑海里恍惚响起了轻轨的声音,不知何时在我州的生活已然成了记忆里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快复习。”颜沉许是看到我在发呆,伸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嗷“一声,捂着额头委屈地看着他,直盯得他拿我没办法,往我嘴里塞了一块切好的西红柿算是安慰。
我复低头去看题,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复习完两个章节时整个房间里已然弥漫着饭菜的香味。我揉着酸痛的脖子伸了个懒腰,“我今天在bio楼下又见到秦言了。”
“我应该是没见过他,”颜沉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闻言头也不抬道,“不过这种人也没必要来往。”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让他有多远爬多远吧,什么玩意儿……诶,”我心念一动,从凳子上跳下来,蹭过去坐在他身边,“如果哪天,我是说如果,”我的话成功吸引了颜沉的注意力,他将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一双深沉的黑眸无声地看着我,“如果…我将来也遇到类似秦言这样的人,林临这次至少半夜还有我去接她,我是不是只能靠自己拧下对面的脑壳?”
颜沉一脸“你每天都在想点什么”的无奈表情,他起身去盛饭,“所以在选择恋爱对象前你就要考虑清楚这人到底行不行,”颜沉自顾自地关了火揭开锅盖,“尤其是你,每天没心没肺的,哪天真被人骗走……”他声音忽然有点小,拎着锅盖的动作也顿了一瞬,“我可不保证…我是不是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来。”
“你会冲上去把他暴揍一顿吗!”我脑补了小说里常见的情节,兴冲冲地追问道。
颜沉看着我,眼睛里写满了“只是这样?”我上前抱住他的腰,用额角蹭着他的侧脸撒娇,“我就知道——有哥哥在,我不可能受委屈的。”
“知道就好,”颜沉被我撞得后退一步,伸手揉了揉我的头,“还不快去把米饭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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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沉做了两道菜一道汤,麻辣香锅、可乐鸡翅和西湖牛肉羹,都是我爱吃的。我开开心心地啃着鸡骨头,还不忘大肆夸赞颜沉的厨艺。
颜沉倒是不怎么吃,可能这人最近又在健身,一小锅米全进了我的肚子里,他只给自己盛了一点用来吸油。看着我吃饱喝足向后仰瘫在沙发上像个海豹一样地拍着肚子,颜沉才给自己盛了一小碗汤,斯斯文文地喝着。
“你春假有什么安排吗?”颜沉用勺子搅着汤,问我。
“没有,”我继续拍着肚子,“有什么乐子吗!”
“暂时还没定,不过我想开车出去走走,”颜沉放下了碗,递给我一张纸巾示意我擦擦嘴,“可以找个人少的湖边租幢小房子。”
“可以诶,”我瞬间就来了兴趣,“这种荒山野岭是不是会有鹿?”
“鹿可能没有,但是应该有狍子,”颜沉略微思索了一下,“你想打猎的话,钟离有猎证,回头可以让他把枪带上。”
“……”我愕然地看着颜沉,“鹿、鹿鹿那么可爱,你们怎么可以打鹿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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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学校要有春假,直到经历了一周内四个期中考试无数个due后,几乎要入土为安的我终于像溺水之人渴望浮木一般地期待着春假。
某天晚上照例和宋清阙闲聊,她得知我春假有出去玩的计划后不遗余力地邀请我买机票去找她,但被我以无聊拒绝掉了。
宋清阙:『所以爱会消失是吗』
我:『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清醒一点』
宋清阙:『那要不我买票去找你吧,我真的在这边要发霉了。我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去遛我住家的那只狗,当然它如果能不拉shi就更好了……』
宋清阙:『这么可爱的大狗勾,为什么会拉shi呢』
我有点无语:『你正常点我害怕』
宋清阙:『那我买票找你去了啊!』
我仔细想了想,等她飞过来我们再一起出去玩似乎也很合理;况且我和她寒假就短暂地见了一面……有点想她。
于是我回复道:『买,不许你不买』
忽然多了一个大活人,我便飞速去联系颜沉定行程。本身他和钟离定的airbnb就是三个房间两间浴室的房子,而钟离要带徐栖一起去,正巧我可以和宋清阙一起住一间。
颜沉略微思索了一下,除了后座三个人可能会稍微有点挤、行李要相对少拿点……不过钟离和徐栖都是带个牙刷就能出门的糙汉,也就没什么车上空间不够的问题了。
转眼时间来到了周五,下课后颜沉和钟离一同去超市买东西。定的airbnb在一片私人湖泊的边上,离最近的生活区要开十几分钟的车;何况那边毕竟不算城镇,不可能有亚洲超市,符合中国人口味的调味料势必得在学校这边就买好,然后带过去。
宋清阙的飞机今晚落地,收拾休息一天后我们周日便可以踏上出去玩的旅途。
想想就令人激动。
第二十八章
<Chapter.28>
-便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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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宋清阙昨天晚上睡之前的虔诚许愿打动了上帝,今天果然是个晴天。宋清阙的高中在沿海某州,那边一年到头的气温都鲜少低下零度,何论下雪。昨天在机场接她时我一眼便在人山人海中认出了她,原因只是她的那件单薄而花里胡哨的风衣太过醒目。
被冻得够呛的宋清阙说什么也不肯再出门,即便是去商场买几件厚衣服都不愿意;我无奈,只能把我的衣橱翻了个底朝天,好给她找出几件能穿的。
但其实我州三月中旬的天气已经暖和了不少,至少不再有动辄零下二十度的滴水成冰。有时候图方便,我甚至已经会裹着长及脚踝的加拿大鹅,在里面单穿短裙长靴出门。
于是宋清阙瑟瑟发抖的怕冷没少被我调侃,而她也会义正词严地反击我下半身不是真的腿,而是背着她偷偷换了的假肢。
我们一行五人在颜沉公寓楼下会和,宋清阙哆哆嗦嗦地把手揣在袖口里端在身前,就差没把脸全都缩进围巾里,活像一只招财猫。我和徐栖刚打了个招呼,话还没说两句便听到钟离喊我们让一让。
我循声回头看去,颜沉和钟离正一起抬着Costco的大纸箱,里面赫然放着半扇羊肉与其他配料。我目瞪口呆,“这…倒也不必这么野。”
“路上得开快点,不能耽搁,”钟离将箱子放在后备箱后长舒了一口气,叉腰站在一边看颜沉帮我们把包摆好,“不然血水化一车从后备箱里滴出来…怪可怕的。”
“噫,”我脑补了一下就被这诡异场景恶心到,“警察看到还以为我们杀了个人呢。”
收拾妥当准备出发,钟离摸了一盒烟挨个儿给我们递了一圈;递到宋清阙面前时,哆嗦地像个鹌鹑的她悄悄看了我一眼,我无奈道,“我又不会给你告状。”得了我的保证宋清阙才放下心来,接过钟离递来的烟扬眉笑开,“谢了。”
宋清阙跟着他俩走出车库去抽烟,我瞧着他们三人的背景摇了摇头,“冷成什么样了还去抽烟,”颜沉闻言轻笑出声,我又回头看他,“你不去吗?”
不知为何,并不近视的颜沉今天鼻梁上依旧架着一副眼镜,车库暖色的灯光照在金丝镜框上,显得他说不出的儒雅斯文。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我本来也没什么瘾,”他修长的手指顺着我的发丝,摸到发尾被风吹成结的地方,便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帮我解开,“何况寒假挨了那么一顿,就算像温焉乐一样记吃不记打……短时间内对烟产生心理阴影,不合理吗。”
“可以,合情合理。”想到寒假那出大戏我也是一阵害怕,若不是温阿姨强行踹开了门,颜沉这双腿迟早要被打断。
颜沉睫毛很长,他低头梳理我头发时微垂了眼帘,从侧面看去他的睫毛几乎要贴着镜片;我注意到他眼下的卧蚕有些深,“你昨天没睡好吗?”
“还行,”颜沉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味,“昨天晚上风太吵了。”
“不过今天是个晴天。”我话音刚落车库的卷闸门便开了,抽烟归来的三人逆着光走进来像极了电影里的英雄出场。
宋清阙一溜小跑地蹭到我旁边,“太太太太太冷了。”钟离和徐栖站在原地,对于她的怕冷很不理解,可能这就是我州居民某种奇怪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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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玩从来都是非常激动人心的一件事,钟离抢了副驾的位置,而我正乐得踢他到前面去帮颜沉看导航,自己美滋滋脱了外套盖在身上往后座一缩,就等正式上路后闭眼开始补觉。
钟离却像是诚心和我作对一般,轻车熟路地用手机连上了车里的蓝牙,精挑细选地给我们播了一首Hotel California。
我还没开口,颜沉已然笑道,“这首歌一出来就让我觉得我爸在家里玩他的音响,每次都是拿这首歌试他功放的线。”
“好像是诶,”宋清阙推了推我,“我记得我那次去你家的时候叔叔拉了满地的线,那就是在折腾音响吗?”
我苦笑着点点头,钟离一拍大腿,“你们不觉得这首歌非常符合我们出去玩的意境吗?”
“符合意境倒是没有,”我非常诚实,“我只能想起来我爸。”
钟离严肃地扭过头,“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爸。”
“滚啊!”我和颜沉同时笑骂了一句,宋清阙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只剩徐栖一个人没反应过来,一副被蒙在鼓里的样子。
任由宋清阙在身边笑得像只鹅,我扭头给徐栖解释着我和颜沉复杂的关系。当他听说我们其实算作是兄妹时明显愣了一下,但随即又微笑着说“挺好”。
车上有了钟离掌管音响,这人诚心存了不让我睡觉的意思,一路放的歌几乎要吵炸了我的脑袋。我的困意也在一路骂他的路上渐渐消散,甚至在经过路边加油站的时候,趁着他们下车抽烟,我拉着颜沉去麦当劳买了几个冰激凌准备等下上车吃。
颜沉从后备箱里拿出一盒崭新的抽纸,阴沉沉的目光轮流扫过我们,“你们谁把奶油滴我车上…我就敢把你们扔在半路上。”
“你好凶哦——”我低头看着手机,闻言抬头时错误地估计了手里冰激凌的大小,鼻尖蹭了一点奶油粘着,“诶。”我皱着鼻子,到处摸索着找纸巾。
颜沉一脸拿我没法的样子,叹了口气拿纸帮我擦掉那点奶油,还不忘再凶我一句,“回头第一个扔你下去。”
我们终于在太阳开始西沉的时候到达了目的地。那是一幢纯木质结构的小房子,倾斜的屋檐上融化了的积雪正顺着滴滴答答地落在潮湿的水泥路边;虽名为“春假”,可地处学校以北的D镇依旧被冰雪所覆盖着,半点没有春天的迹象。
木屋被一圈茂密的常绿针叶林所围绕着,在大路上若不是看到标了数字的信箱,不会有任何人将那条泥泞的小路与背后广阔的湖泊所联系起来。阳光明媚,照耀在积雪上晃得人眼睛生疼;我们把车停好后便向下搬运着行李,好在还有一块铺了水泥地面的平台可以落脚。
我们的动静在广袤的自然中不值一提,即便是钟离的大嗓门儿都仿佛被满地积雪吸进去了一半的声音,天地间一片安静。我拎了包走在最后,忽然听到左后方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看去赫然是一只长了角的小巧蹄类动物。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它被我吓走。我直愣愣地看着它,而它仿佛也充满好奇般地,微微歪了头与我对视。
“阿凉?”宋清阙走到门口才发现我没有跟上去,她扭头招呼我的时候也看到了这只毛茸茸的动物,“我靠这是什么!是鹿吗?”
“是狍子吧?”钟离从房子里面朝这边的窗户探出个头来,只是他开窗户的动静太大,使得这只不知道是鹿还是狍子的动物瞬间朝他看去,随后便缓缓离去。
我依依不舍地看着它消失在树林深处,才拎着包继续往屋里面走。刚进去脱了鞋,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大笑;不用我问,宋清阙已然跑来,笑得压根儿停不下来,“颜沉说这狍子被钟离丑到了。”
好家伙,损还是颜沉损。
屋子朝着湖边有一个开放式阳台,我们在阳台上找到了一个烤炉。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几个男生对着烤炉研究了一阵子,成功地升起来了火。
屋里恒温器开始作用,尽管如此钟离还是升起了壁炉;颜沉脱掉了卫衣,单穿着一件短袖在处理那半扇羊肉;剩下的三个人包括我在内站在水槽前洗着我不爱吃的蔬菜。
羊肉看起来很难搞,亦或者是房子里提供的刀不太趁手,总之颜沉切了半天后这扇羊肉依旧张牙舞爪着,仿佛无事发生。颜沉看着那有他小臂长的肋骨很是无奈,用手背将垂在眼前的碎发拂开,重新拎着刀与它作斗争。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来把大菜刀呢,”钟离带着一手灰来水槽边洗手,瞧见颜沉手里小巧的西式剔肉刀皱起了眉,“这得切到猴年马月去。”
“确实,”拿着刀闲聊未免太过惊悚,颜沉把刀妥帖地放在案板后面,杜绝了任何我们被它伤到的可能性。他推开门去阳台看烤炉,“不行把肉削下来串起来烤吧。”
颜沉走回来重新拿起刀,他左手抬手去拿厨房纸,可腕关节却随着他的动作蹭在了支起来的羊骨顶端,白皙肌肤上登时便是一条血痕。
“嘶……”颜沉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僵着沾满了血水的手,一动都不敢动伤口。
“阿沉!”事情发生得太快,我也不过是用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瞬间;我惊呼出声,把手里橙色的甜椒随手塞给徐栖,连忙上前查看他划得有多深。
幸好幸好,只是划破了皮。我拿厨房纸轻轻地摁压皮肤上渗出的血珠,好看清伤口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这一嗓子喊得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徐栖去看放在餐桌上的清单,试图找到这房子里的药箱在哪。
第二十九章
<Chapter.29>
-每一番漫长的旅途,都藏着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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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行……”我们拿着药箱里的银离子抗菌凝胶在颜沉手腕上涂了厚厚一层,渗出来的血总是过不了一会儿就将凝胶稀释掉。
何况……这一屋子传统的中国人遇到外伤总是习惯性地找碘伏与纱布,眼看着夕阳西沉,钟离自告奋勇开车去药店。
“我自己去吧,”颜沉洗净了沾满羊油的手掌,闻言立刻拦住钟离,“保险名字不是你,一旦被警察拦了,不太好解释。”
钟离闻言也有些踌躇,“那你坐副驾?”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颜沉失笑,他用中指轻轻推了下眼镜,“我都要出门了,去几个人有区别吗。你们留下趁天黑先把火升起来,来之前我看了这片地方是猎区,难保不会有熊之类的。”
“不行啊,这山里万一没信号,你导航回不来怎么办,”钟离依旧不同意,“我陪你去。”
“……我去吧,”我打断了他们的争执,“你们走了就剩徐栖和我们两个女生…怪不安全的。总归反正要来个人陪他,我去也一样。”
说来也奇怪,我开口后钟离竟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而宋清阙更简洁,直接上来把我推向门口,“快出发吧,等下天黑了路上更危险。”
车在雪地里停了有一阵子,寒气已经渗透进皮质座椅里;我先前已然换好了居家的卫衣短裙,此时着急出门也没来得及拿件外套;没有被布料隔挡便一屁股坐上去,冷得我差点当场窜起来。
颜沉一边打火一边瞟了一眼我的腿,他转动方向盘,视线不经意扫过仪表盘上显示的室外温度,靠着椅背轻轻扬起唇角,“大小姐,您这又在表演零下光腿穿裙子是吧。”
“还不是担心你,”我偏头去看他,颜沉的侧脸棱角分明,凸出的眉骨与高挺的鼻梁衬托地那双黑眸更加深沉;此时他微薄的唇微微扬着,显然是心情很好地在听我狡辩。于是我抓着自己的裙摆向下揪了揪,抗议道,“你可不能过河拆桥。”
夕阳从左边的车窗照了进来,将颜沉墨色的瞳染成了琥珀;他微一扬眉,眸里藏了笑意,却柔着嗓音口是心非道,“担心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没有分寸……”
声音戛然而止,颜沉像是失言般的、不受控制地轻轻抿了抿唇,随后便不动声色地轻轻瞟向我,刚好被我逮到。
“没有分寸?”我拖长了声音重复着他话里最后四个字,“这么说把手划破又是一件预谋已久的事情?”
“我是说……”
“没想好怎么骗我建议不要开口,”我冷淡地开口打断他,“顺便编理由的时候也请考虑一下我的智商作为混淆变量在内。”
“我没有想骗你,”颜沉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用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伸来捉我的手,“我就是…看那骨头挺锋利的,好奇它会不会划伤……”
我“啪”一下打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可颜沉依旧握紧了我的手掌;我心下恼怒,强行将他的手摔回在他腿上。
“颜沉,”我用手掐着自己的腿,几乎是用了毕生的忍耐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没将那些太过诛心的话说出;我气得有点头晕,直到指甲狠狠嵌进肉里后才泄了气,“如果有人要我用一个词形容你,那必然是屡教不改。”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好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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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早知道我一上车便会同他吵架,哪怕放他一个人去药店也比现在我们互不搭理的气氛要好。颜沉在我说了自己累之后几次欲言又止,终归是保持了缄默;而我也自顾自地偏头看向窗外,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药店不算太远,开车十几分钟的功夫下了山便能看到那片生活区亮着的招牌。颜沉把车停好,自顾自开门下车,“外面冷,你别下来。”
随着他开门的动作,凛冽寒风卷着细碎的积雪涌进车里。我正准备说“我也去”,可刚张嘴便吃了一口凉风,直接将话顶了回去。
出门着急,我也没有随身带着手机;车里并没有熄火,暖风吹得我有些昏昏欲睡。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几分钟,颜沉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我。
我抬起头茫然地四处看了看,窗外天色渐暗,凛冽的寒风将青空吹净,于没有光污染的小镇上,清晰可见漫天繁星。
“买到药了吗。”我直起身子去看颜沉的伤,他只穿了件短袖从外面回来,裹挟着他身子的寒气缓缓消散在车里,我便又将暖风开大了一档。
“嗯。”颜沉拆了一瓶液体绷带的包装,拧开盖子,宛如指甲油一般的气味弥漫开来。
我狐疑地凑过去,“好呛啊,这真的不是指甲油?”
颜沉极轻地笑了一声,用盖子上连带的刷头蘸取溶液刷在自己的伤口上。“嘶,”他疼得蹙了眉,抹药的动作也随之一僵;颜沉深吸口气,咬着牙继续将细长的刮痕涂满。
液体绷带虽然刺激性很大,可凝固得也很快;颜沉长舒一口气把药放好,额前渗了薄薄一层汗出来,显然是疼得不轻,“早知道它这么疼,还不如直接买酒精。”
被他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自己生气的理由,于是白了他一眼后又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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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又恢复了寂静,我们踏上回程时天已然黑透,道路两旁林立着树木,天地间似乎只有这一辆车所照出的光芒。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车程,颜沉忽然拐进了一条小路,随即便直接将车停在这罕无人迹的地方。
“你生气的话,”颜沉伸手来牵着我的手掌,“…如果可以,别把情绪带回去。”
诚然我也不想因为我毁了这次的旅行,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恰恰是坐在我旁边说出这句话的这个人,我于是冷静反问道,“始作俑者难道不是你吗。”
“……我并不认为一次无心之失可以被冠上开创恶劣先例的名头,”颜沉镜片后的瞳孔被夜晚染得更为幽深,车内氛围灯反光在他的镜片上,半分照不进他眼中的渊壑;他神色坦然地咬文嚼字,似乎…似乎将我的生气当作了生意场上对弈时,来自对方的刁难,“但总归让你担心,所以这件事情是我做错了。”
“你扪心自问,”我被他那宛如谈判的态度气得头晕,堪堪用没有被他抓着的那只手拧着自己的腿侧,才压下了想直接骂他一顿的冲动,“这真的是无心之失吗?”
颜沉的目光有细微的躲闪,若不是我一直盯着他,我又素来与他相知,这躲闪或许只是一次正常的转移目光。“你是不是明明知道前面是陷阱,偏偏向被蛊惑了一样硬是往里面跳…颜沉,”急怒之下我的声音都在颤抖,“这么多年我做的都是无用功,是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颜沉忽然抬眸,深沉的瞳色内寒光乍现,“你的过度担心,或许对我而言是一种负担。”
……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的话宛如撞钟般砸进我心底,震得我脑子瞬间炸开。颜沉情绪也很激动,急促呼吸下身子上下起伏着;片刻后他像是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率先转移走了与我死死对视的目光。
我敛睫垂眸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我吸着气抬头看了他一眼,甩走他握着我的手摁开了安全带推门下车。
车外寒风呼啸,吹在被泪染湿的脸上生疼。我的头发被风撕扯着糊了满脸,荒郊野外,我漫无目的地朝公路走着,却无处可去。
“颜凉!”颜沉很少连名带姓地喊我,正如我们很少吵架那样;他同样下了车,关车门的动静很大,仿佛车门是被他砸回去的一般。
颜沉上前两步不容分说地抓了我的手腕拉到他身边,力度之大使得我腕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伸手把我的头发从脸上拂开,用拇指连着后掌抹去我脸上的泪,与我对视片刻后倏然将我拥进怀里。
“对不起。”他轻声道。
我挣扎着想要推开他,颜沉却将我越箍越紧。风声呼啸着,我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子越发抖得厉害。
“你放开我,”我的腿已经在如刀的寒风中冷得失了知觉,我深吸一口气,继续推拒着他,“别碰我。”
颜沉忽然松了手,我推开他转身就走,堪堪迈出去左脚,整个人就被他打横抱起。我并不配合,依旧蹬着小腿想跳下来;颜沉倒也不说话,走到副驾前打开门想把我塞进去。或许我挣扎得太厉害,他担心我蹬到那些脆弱的操作按钮,遂重新开了右后边的车门,毫不温柔地把我扔了进去。
我的脸磕在皮质座椅上,虽然不疼,但冻僵了的手还是用了好大的功夫才撑着我爬起来。颜沉跟着坐在我身边,见状捞过我的腰好心地扶了一把;他握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替我将裙摆捋整,敛了眉目神情严肃地看向我,“闹够了吗。”
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着,视野里颜沉的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我抽噎着开口控诉,“你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