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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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Chapter.21>
-最好迷失而不知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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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我家这个北方城市下了挺大的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车水马龙的喧嚣。
家里人今天都很忙,颜伯父和温阿姨要出席温焉乐学校的圣诞晚会——同先前我与颜沉参加过的大同小异,难为颜伯父竟也不嫌烦;而颜沉理所应当的,驻守公司,盯着今天这场筹备了三个月的活动。
由于前一天晚上熬夜追剧,我清早照例被喊起来吃早餐时算了算时间,不过睡了两个小时。困顿地送走了这一屋子上班上学的人,我便又回屋去睡回笼觉。
只是再睁眼时已是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我茫然地看着窗帘外的路灯愣了几秒,才想起来拿出手机看看时间。
刚点亮了屏幕便是清一色的未接来电与未读消息,我不敢大意,先给伯父回了过去。
他接的很快,我抢在他指责我怎么不接电话前先飞快地说了一句,“伯父…我刚醒……”
颜伯父很明显噎了一下,“好家伙,”他半是无奈半是失笑道,“你昨天这是熬了个通宵?算了,我就是问问你晚上自己有安排吗,没有的话你要不要回学校去看看你的老师们?”
好家伙。我跟着复读了一句,去学校看看老师顺便给物理老师证明一下我家风水不行所以我和温焉乐两个人祖传的物理都学不会吗?我可不去。
我略微想了想便理所当然地说了谎,“我约了宋清阙晚上一起吃饭诶,回来之后我还没和她见过面。”
“好。”颜伯父也没有强求我,惯例嘱咐了句“注意安全”便由得我去了。
挂了电话后我坐着发了一瞬的呆,正所谓撒了一个谎之后就得用无数个谎来圆……我果断给宋清阙发了消息。
我:『歪?』
宋清阙很快就显示“正在输入”:『瞧这是谁终于想起来找我了』
我:『晚上一起吃饭吗?』
宋清阙:『……你难道不知道约我出去要至少提前一天安排吗!!』
宋清阙:『你是真不怕我被我爸妈打断腿噢。』
我:『?我不配让你舍命陪君子?』
宋清阙:『配钥匙三块一把十块三把您配吗您不配什么您配您配几把!!!』
宋清阙:『等着,我去请示一下』
我笑着扔下手机掀开被子起床。宋清阙是我初中同学,高中时她直接被爸妈扔出了国,但是我们之间的友谊得益于她说也说不完的骚话…居然离奇地维持到了现在。
我刚洗完脸她便又发来消息:『搞快搞快,我妈同意了』
宋清阙:『趁我爸还没回来我赶紧跑。去哪?』
好问题。
我自然不会暴露自己是临时抓壮丁这才找了她:『看你想吃什么噢』
宋清阙:『……你家商场开了家蟹粉拌饭诶…不知道好不好吃……』
我:『懂了,我买单』
宋清阙:『确实』
我:『那你开车来接我嗷』
宋清阙:『……我给你一个小时要是我到了你还没收拾好我鲨了你——』
宋清阙剪了齐肩短发,此时她正一边把手机扔给我让我给她换首歌,一边冷嘲热讽地骂着随意变道的车。我看着她的发梢随着她的动作划在锁骨上,感同身受般地打了个哆嗦,“你头发划得不痒吗?”
“我要不是为了重新留回长发,高低得把这毛给剃秃了。”宋清阙抬手把头发别至耳后,咬牙切齿狠狠道。
“?这倒是罪不至此……”我按着她说的解锁换了她喜欢听的歌,不经意间看到她的消息列表,置顶的已经不是上次和我说过的那个人,“你又分手了?”
“什么分不分手的,”宋清阙对于我翻她的手机毫不在意,“我这人不适合亲密关系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只想和他们419……倒也没有,”她觑到我没好气的眼神便换了个说法,“哎呀,你知道我是混圈的,我只想和他们纯实践,偏偏一个个的都想和我处长期。”
宋清阙嗤笑一声,“还有想问我叫什么、家在哪、以及趁着我不注意偷翻我身份证的……”
“没必要吧,”我闻言吓了一跳,“你小心点诶,这…万一出点什么事,你爸真要打断你腿了。”
宋清阙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我,“不然为什么我和你出个门都像做贼一样,”她轻轻笑了笑,“我这次再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进了地下停车场,宋清阙直视着前方继续道,“上两周…你还没放假的时候,我被之前约过的一个贝找上了门,我爸妈都在家。”
“……”我愕然地看着她,组织语言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确实,”宋清阙停好了车,长叹口气,“要不是我爷爷当时正好住我们家,我估计能被我爸赶出家门。”
“那所以……”我听着她同颜沉如出一辙般的惊心动魄的故事,“你爸就不让你再回来了吗?”
“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情,影响不好。”宋清阙隐晦地说了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联想到她家从政的背景我也了然地没有再问,只下了车与她一同向电梯走去。
商场里人满为患,即便我做足了心理准备,依旧被这火爆的场景吓了一跳。宋清阙在一旁毫不留情地打趣我在美国呆了半年,如今俨然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我俩好不容易找到了她想吃的那家店却双双没了胃口,宋清阙仗着比我高伸手揉了揉我的头,“行了,我又不是缺你这一顿饭钱。”
我没好气地拍开她的手,“我要是你爸,这几年就把你信用卡限额,看你还怎么到处乱跑。”
“那幸亏你不是我爸。”宋清阙偏头看我的眼神很清澈,一如多年前每天放学时走在我身边的样子。
拜她所赐我忽然又想起了颜沉,“我是不是没有和你说,”我轻轻笑了一声,“上周我们回国,颜沉夹带了包开过封的、带叶子的烟回来。”
“妈耶,”宋清阙闻言瞪大了眼睛,“那可是叶子啊!我都不敢碰,颜沉……人不可貌相啊。”
“去你的人不可貌相,”我俩挑了家安静人少的甜品店坐定,我将菜单推给她示意她去看,“颜沉这些年越来越奇怪了。”
说到颜沉我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他认定了的事儿基本就没有变过主意,有时候凶起来……虽然不是对我,我都害怕。”
“颜沉还会凶?”宋清阙一边翻看着菜单一边不相信道,“他破口大骂的样子我可想象不出来。”
“……破口大骂,亏你想的出来,”宋清阙这个词使得我也有些出戏,“举个例子吧,有次晚上我没带钥匙去找他,当时他正在和我爸…我伯父谈工作上的事,他和我说话的时候还算正常,但是一旦他专注做某件事的时候就仿佛忘记了掩饰,整个人压抑阴沉到我坐在旁边都跟着紧张。”
“所以你分不清哪种才是他的真实状态,是一贯的温文尔雅,还是他逐渐展现出来的…阴郁?”宋清阙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我记得你之前有给我提过他有自残倾向?”
“……现在也一样,这半年他给我大大小小表演过徒手抓开水杯、短袖短裤出门抽烟…包括抽叶子烟,”我看着宋清阙招手示意服务生,趁着人还没走来前继续道,“他一贯清醒自知,照顾我的时候分外体贴,到自己身上便应付般的…都不能说应付,诚心不让自己好过。根本不知道这些看上去的温良恭俭…是否是他装出来的。”
宋清阙三言两语点完了单,喝了口水后才颇为可惜道,“可惜他不是圈里的,不然我还真有点心动。”
“我建议你想都别想,”我颇有些生气,“这男人觉得你打他就是生气想让他疼,他能直接给你干个更狠的事出来,然后问你‘够了吗’。”
“…我当场知难而退,”宋清阙面不改色地认了怂,“我觉得我要是遇到颜沉这类,能被气到原地暴毙。”
“谁不是呢,”我叹了声气,“幸亏他只是我哥哥。”
“只是哥哥?”宋清阙好笑地眯起了眼,“半点血缘关系没有甚至姓氏都不一样的兄妹,除了感情更深,和网上那些随便认的兄妹有什么区别。”
我一时摸不清她是什么意思,宋清阙见状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她有些高深莫测地欲言又止,“但是我始终觉得我的想法是对的。”
莫名其妙。
和小姐妹在一起度过的时间总是飞快,我们天南海北地聊着,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一般。时间已经过了凌晨,我们两个终于从店里走了出来,准备告别。
“你要去找颜沉的话我就不管你了哦,”宋清阙微微摇了摇头将短发抖到一边去,“估计等你从X国回来我就已经被我爸踹回去了——没事,有机会我假期去找你,国内见不了又不代表在美国不能见。”
“好,”我笑着应了她,“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成功到家后记得给我发消息。”
“……我如果被我爸锤爆狗头的话你记得明年的今天给我烧点奶茶下来。”
第二十二章
<Chapter.22>
-从喑哑到沉默的坚定,未必都经历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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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车熟路地绕过消防通道,转了几个弯后乘上了员工的内部电梯。电梯里地灯光温暖明亮,即便今天外面下着雪,柔软地毯上却丝毫没有任何潮湿泥泞。
电梯门在目的楼层打开,前台后的人不知去向,不过想来前台也不至于为了这样毫无牵连的市场策划而加班;公司一向不吝啬电费,此时前厅里依旧吊灯射灯一齐亮着,可谓是灯火通明。
我循着走廊往里走着,两边空无一人的隔间亮着昏暗的地灯,只有尽头的一处开阔平层亮着白炽灯光,隐隐还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当时小颜总的建模刚出来我还觉得压根儿不可能。结果截到目前的数值,基本上算是复刻了。”
“难怪人家能富了这么多代,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吃喝玩乐…哎,活该咱俩现在就是社畜的命。”
“也不能这么说,跟着小颜总一起搞了圣诞这个项目,今年年底的奖金我估计不会少。”
“是啊是啊,今年年假要是行的话我得带着我老婆孩子好好出去玩玩,不然最近天天加班,我老婆快成我兄弟了……”
“哈哈哈哈哈哈……”
啊这。
我哭笑不得地弯了唇角,双向的磨砂玻璃模糊了清晰面容,只几个人影幢幢,看不真切。我不愿去惊扰他们,何况一旦是生面孔还得解释自己是谁…于是便颇有些蹑手蹑脚地绕过这偌大一层办公区,凭着记忆找到了伯父先前的办公室。
颜沉果然在这里。
一门之隔,我听到里面颜沉清冷的嗓音带了笑意,正在与人交谈交谈着些我不是很明白的术语;半晌,听得他们谈话有了结束的趋势,我为了避免被发现偷听的尴尬,主动抬手敲了敲门。
颜沉想来心情很好,竟主动走来打开了门。屋内柔和而明亮的灯光洒了我一身,颜沉没料到门外竟是我,深邃的黑眸明显一愣。
我将与他对视的目光移向屋里,先前同颜沉说话的人我未曾见过,于是便礼貌地笑了笑,“你好。”
颜沉跟着转过身,下意识微微将我拦在身后。他的声音有着难以察觉的不自然,但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向对方介绍我道,“这是阿凉…我妹妹,”他偏头看着我轻笑了一下,“想来是父亲在催我早些回家了。”
于是便又是一通躲不开的客套。
终于送走了人,我自顾自将肩上的挎包放在书桌上,走至落地窗前微微眯了眼,看向街上灯火辉煌的繁华。暖风徐徐从空调口送出,略有些热,我挽了挽风衣的袖口,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向颜沉,“是不是我不主动来找你,你就能一直这么和我冷战下去。”
颜沉原本端着咖啡杯半倚着书桌站着,修长笔直的腿撑在地毯上说不出的赏心悦目;此时乍然听到我说话,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我。
我轻声叹了口气,颜沉在别人面前尚可装作若无其事,现下就剩我们两个,他却又成了那副惜字如金的模样。
我于是转过身,碰巧宋清阙给我发微信汇报自己成功到家,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便又放回口袋里,已然将近凌晨一点。颜沉依旧维持着方才看向我的动作,我微垂了眼睫不愿与他对视,自顾自走到他身边,“该回去了。”
“……阿凉。”颜沉忽然伸手抓住了我裸露在外的手腕,我惊了一下倏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碰巧他也在看我,我便在毫无防备地情况下直直撞进他的眼底。
颜沉竟然是桃花眼。
先前和宋清阙一起大肆评论她集齐的十二个星座的男生,从外貌到身材一样没放过,使得我现在脑子里还残存着宋清阙的“好看是好看可惜人是个傻逼”,而那个人也恰好长了一双让宋清阙沉醉上头的桃花眼。
一瞬间我心里掠过数个念头,我看着颜沉眨了眨眼…确实,好看是好看,可惜人是个傻逼。宋清阙诚不欺我。
颜沉断然不知道我心底竟然在想这些,我微微眨了眨眼,颇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怎么了?”
我心中了然他的别扭,如今见他未曾搭话也不过是轻轻笑了一声,从衣架取下他的外套递给他,“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饭,”他接过衣服后我复拿起自己的挎包,想到他那脆弱的胃我语气不由得带了些埋怨,“工作狂也不能这样呀。”
和宋清阙逛了一晚上我走得有些累,此时走在颜沉身边便自然地挽上了他的胳膊。颜沉微微偏头看了看我,我仰脸与他对视,“干嘛?”
他柔了眉目。颜沉笑起来的样子总是分外温和,似春花秋月般,“你好像已经不生气了。”他轻声道。
“确实,”我也不抵赖,“和你憋着冷战,我是得有多想不开啊。”
“……我…没有想要和你冷战,”颜沉的声音顿了顿,“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他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仿佛是自己也发觉了这些解释听来像极了狡辩。
“是我不对。”他如释重负地说道。
“其实阿沉,”我晃了晃他的胳膊,“我不是非要打你让你疼,我只是以为这样你才能记住…而你也恰好可以接受。”
商场里的人熙熙攘攘,我挽着他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竟也不显突兀。“心疼是真的,生气是真的,做不到不去关心你也是真的,”我抬头看他,“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因为我难过了,我也要你像我一样难过…’这样,赌气的报复。”
导购的招呼与人群的交谈并本身就播放的舒缓背景音乐混在一起,低频噪音下我的轻声叹气便显得细不可闻:
“我怎么舍得。”
颜沉蓦地停下。我们此时刚好走到拐角处,颜沉清俊的面庞被光影分成明暗两边,瞳孔中闪烁着的微光汇成了更深的悸动。他垂了眸极轻地笑了一下,“……你还是不懂。”
“不懂什么?”我追问道。
“没什么,”颜沉伸手揉了揉我的头,“我都已经把你惯成这样了,”他修长的手指卷起一绺我的发丝,“自作自受这个词怕是为我量身定做道。”
“那确实,”若不是他的默许,我怎么敢把自己名义上的哥哥捉住揍屁股……我笑着搂紧了他的胳膊,“现在后悔可没用了。”
我们不紧不慢地吃完饭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过半,我哈欠连连地胡乱塞了几件衣服在行李箱后便忙不迭爬上了床,全然没注意自己都装了点什么东西。颜沉看了看我那一片狼藉的箱子,又看了看已经倒在床上神智不清的我,任命地给我关了灯。
我半梦半醒间听着衣帽间里颜沉轻手轻脚拿取衣服的声音,心中对他先前说的把我惯坏的话深以为然。
X国作为一个赤道上的热带海岛国家,每年冬夏至反而是最凉快的时候。但即便如此,我也被一下飞机后廊桥里席卷而来的热浪扑得眼前一黑。
“这也太热了吧……”等行李的时候我把颜沉扔下,去机场里的星巴克买了两杯加足了冰的星冰乐回来。我咬着吸管含混不清地说道,“零下三十度的我州哪见过这阵仗啊。”
颜沉接过我递过去的饮料,“这还是机场里面开着空调,等下你出去岂不是要当场融化。”
我呻吟了一声,任命地打开行李箱将自己身上刚脱下来的外套塞进去。
最近好像总是和深夜活动很有缘,六个小时的漫长飞行再加上取行李的耽搁,我们到达酒店时已是夜深人静。海边的酒店灯火辉煌,顶楼的射灯漫无目的地扫在沙滩海面上,更照亮了门口那一棵有两层楼高的圣诞树。
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热带的圣诞,金色的彩球与六芒星,并红白相间的拐杖糖,以及同样翠绿的松枝环被冷光的蓝白彩灯连起来,绕着粗壮的圣诞树围了一圈又一圈。颜沉走出去见我兀自站在原地抬头看着树,将行李递给门童后复折返回来,他循着我的目光看去,“你喜欢的话,”他的话顿了顿,仿佛真的在思考可行性,“明年圣诞可以把商场的那棵也换成这样。”
我怔了一下,随即蹦蹦跳跳地朝他跑去,“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嗔怪着,“以前没见过夏天的圣诞而已。”
刚走进酒店大堂,从天灵盖席卷而下的冷风使我瞬间打了个哆嗦,身上出的汗被这样凉的风一吹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盐块掉在地上。颜沉一边与前台的工作人员用英语交谈,一边不忘注意着我;此时见我打了个哆嗦后眼神再次无奈了起来,显然是对我先前把外套扔进箱子的举动无话可说。
“…Wait, is there only one reservation under my name?”颜沉的声音忽然古怪了起来,再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又问道,“Can i book another room now?”
过了片刻颜沉拧着眉叹了口气,扭头喊我过去,“…不知道是谁定的行程,以为我是独自出行就只订了一个房间。我想再订一间但是这边满了,可能这就是旅游旺季吧,”他随手合起了证件,“走吧,去换一家。”
“诶?”我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乌龙情节,“但是大晚上的,你明天就要去见人…别折腾了吧?”我对着歉然看着我们的前台人员笑笑,复抬头看着颜沉,“先这样吧,早点休息。有什么明天再换……我保证晚上不把你踹下去。”
第二十三章
<Chapter.23>
-有人会是你翘首以盼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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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意料之中的是商务套房,我看了看外厅的沙发,心中悄悄和自己打了个赌——颜沉今天晚上定会主动睡在这里。
还不及我先围着房间走一圈参观,颜沉已然半哄半骗地把我推进浴室。确实,向来洁癖的他同样难以忍受汗粘在身上的感觉。推己及人,我,虞·善解人意·浅便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洗澡这一漫长的过程。
我换好了睡衣,一边用干发巾继续摁压着依旧泛着潮意的发梢,一边推开门走出来;颜沉闻声抬头,心有灵犀地与我说了同一句话:
“你怎么给我拿了这件睡衣?”
“你怎么穿了这件睡衣?”
……
我将这个锅踢回去给他,“不是你帮我收拾的箱子吗?”
睡衣是个好睡衣,真蚕丝的面料摸上去比我这一学期没怎么保养的皮肤还要细腻。只是它作为一件睡觉时贴身穿的衣物,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吊带的设计几乎露出了我半个脊背,平时直着身子自然没事,但如果是躺着,难免有着走光的风险。
没想到这次出行从一开始便是这样诸事不顺,我走到颜沉身前,低头看了看自己胸脯,理直气壮道,“没事,反正我也没胸。”
“……”颜沉没好气地伸手拦了我的腰,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屁股,“闭嘴吧你。”
收拾妥当后我又翻了一遍行李箱,确实没有第二件能睡觉时穿的衣服,昨天就不该让颜沉帮我收拾箱子。我无奈地叹口气,取过酒店提供的浴袍穿在身上。虽然一直被颜沉说没有性别意识,可我却也没有那么无可救药。
房间外厅连着半开放的阳台,我推开门出去,扑面而来的热浪使得我当场脱下了还没穿熟的浴袍。我循着远方看去,X国标志性的摩天轮矗立在对面,与我隔海相望;天边低垂厚重的黑云正在缓慢地压来,愈发显得楼下城市的璀璨灯火分外繁华。
阳台的隔门再次被推开,颜沉在看猝不及防直视我的穿着后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他走到我身边,同样看向那巨大的摩天轮,“明天你好好休息,我谈完事情之后回来接你,然后我们去吃饭。”
山雨欲来风满楼,海面上卷起的风吹起了我刚晾干的头发;我抬手把飞扬的长发向后梳理去,“你不用管我诶,这种商业往来你连饭局都不去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颜沉一双清澈黑眸蕴了无奈的笑,“去了要喝酒,”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我当然没问题……”
“我有问题,”我嗔了他一眼,“不许喝。”
“好,”他应得干脆,低笑道,“不许喝。”
我略微想了想,有些心疼道,“如果推辞不掉的话…我上学期的护肝片还没吃完,在包里,你出门前记得吃;就算要喝的话,一定不可以空腹喝酒哦。”
“知道了,不会的。”
是夜,颜沉果然将我一个人留在卧室内,自己再次屈尊睡那张小沙发。我是个分外认床的人,酒店的床垫太软,被子又过于蓬松,使得我总是半睡半醒。
不知过了多久,酒店厚重的窗帘仍然遮挡不住的一道白光划过,我陡然惊醒,后背瞬间渗出冷汗。我尚未从头晕目眩的心悸中回过神儿来,紧跟着轰然如楼塌般的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我从小便害怕打雷,长大后虽然有所好转,但是X国这种热带国家的雷雨显然不在我所能接受的范围内。
我下意识地掀开被子下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提不起半分力气,只呼吸短促地心跳如擂鼓,循着从门缝里透出的光慢吞吞地摸索到门边。
外厅里颜沉竟还没有睡,他坐在书桌后,桌面上到处都是散着的文件。颜沉听见动静抬头,见我脸色不对很快起身朝我走来,“怎么了?阿凉?”
我跌跌撞撞地扑进他怀里,“哥哥…我怕……”
颜沉微一愣怔便反应过来我怕的是打雷,好巧不巧,我话音刚落,便又是一道闪电伴着响雷。我浑身一抖,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这么大的人还怕这个,”颜沉微微弯了身子揽住我,他侧脸贴着我的额角,我能感受到他清亮声音中的磁性,并声带的振动,“平时不是张牙舞爪的大老虎吗,”他轻轻笑了一声,“怎么现在被吓成了一只小猫咪。”
“你还笑!”我又气又怕,抬头控诉他时差点急出了眼泪,“我就是怕啊……”
“好好好,”颜沉一手揉着我的后脑,另一手顺着我的脊背,只是他手刚一触碰到我后背未曾被睡衣布料包裹的皮肤便僵了一下。他似乎又叹了口气,“打雷而已,没事。”
颜沉打横把我抱起放在沙发上,自己也从桌上收拾了些资料过来坐在我身边。我裹着薄毯缩在他身边,头靠着他的肩打了个哈欠。
雷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趋势,许是因为颜沉在身边,我安下心来后困意霎时剥夺了所有感官。颜沉看我已经如小鸡啄米般靠在他肩上打瞌睡,提议道,“回去睡吧。”
“…不要。”我伸手抱紧了他的胳膊搂在怀里,生怕他把我拎回那黑漆漆的房间里。
“……放手。”颜沉声音有些沙哑,他这一晚上总不是很自然,我并不明白缘由,可我却也不会松手。
我甚至又把他胳膊往怀里搂了搂,几乎整个人都攀上了他的肩,“我不回去!”
颜沉深深地叹了口气,柔了嗓音哄我,“没有非得让你回去睡,你先松开手,”他抽出胳膊,让我枕着他的腿,“睡吧,我陪着你。”
长途出行总是无端使人劳累,我在沙发上睡着后几乎是昏死过去,连自己什么时候被颜沉抱到了床上都不知道。酒店厚重的窗帘尽职尽责地挡着光,只有从墙边的缝隙可窥到一丝光线。
我伸手去摸放在床头的手机,手机没摸着,倒是触碰到了一张便签。于是困意彻底消散,我直起身子拉开了台灯,眯着眼看向手中的纸张。
毫无悬念是颜沉出门前留给我的,三言两语给我说明睡醒饿了后可以去酒店配备的冰箱里拿个他放进去的三明治随便垫一垫,或者如果我想的话也可以打电话给前台订餐……社恐如我当然不想。
摸开手机看了看已经是下午将近四点,我一边诧异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一边惊奇颜沉竟然还没回来。我担心他遇到什么麻烦,于是发了条微信给他。
我:『结束了吗』
颜沉并没有回复。
等了几分钟手机以后安安静静,我没来由地有些焦虑;但转念一想或许他还在忙,我便又勉强安慰自己放心,下床去洗漱。
只是当我慢吞吞地梳洗完毕,甚至还百般挑剔地试完了所有眼影盘的颜色,颜沉依旧没有回复。
怎么回事?
当我再也按捺不住欲给他去电话时,房门终于响了。我立刻起身朝外面走去,颜沉却先一步推开我,跌跌撞撞扑进浴室抱着马桶狂吐。
……这是喝了多少啊。
我从冰箱里开了一小瓶浓缩橙汁倒进咖啡杯里,端着烧水壶兑开,晾了杯温橙汁给颜沉端过去。商业谈判的饭局上滴酒不沾自然是不可能,正所谓“你朦胧我朦胧,大家正好签合同”。
颜沉刚好捧着温水冲了把脸,他额前的碎发被水打湿,那双一贯淡漠沉稳的黑眸从镜中看向我,“……抱歉,我回来晚了。”
我没好气地把杯子塞进他手里,“那群人怎么把你灌成这样啊。”
颜沉随手把领带扯松,一边拿着杯子喝了口水,一边解开了衬衫的两个扣子,“看父亲不在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罢了,”他低低笑了一声,“幸亏当初没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行程。”
我一愣,跟着颜沉向外走去,“难道他们还会跟踪不成吗?”
“是啊,毕竟我们现在在他们的地盘,若是再丧心病狂点的……冲进来明抢也不是不可能,”颜沉抱着杯子坐在沙发上仰着头,他的领带松松垮垮地压在衬衣上,露出白皙的肌肤与一段精致的锁骨,“好在都解决了。”
生意场上一贯刀光剑影,巧取豪夺也不在少数,他说的这些我都耳濡目染有所听过。先前只会感慨“天下竟有如此放屁之事”,可当颜沉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后我便没来由的担心。
颜沉伸手揉了揉我的头,“明天想去哪玩?”
“明天?”我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欺身而上,将颜沉推倒在这狭窄的沙发上,“先考虑一下你的屁股还能不能下床吧。”
颜沉怔怔地与我对视片刻,酒精麻痹下他的反应肉眼可见地慢了许多……也不知道是怎么摆脱了外面那群人的。他终于别过头,纤长的睫毛轻轻敛着挡住他的目光,“……我胃疼。”
真是隐晦又不坦然的求饶啊。
我不为所动。颜沉虽看着颀长清瘦,衣衫下却是线条分明的肌肉,我想要推动他可谓是天方夜谭。于是我便睁着眼说瞎话,“屁股疼了胃就不疼了……过来,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