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给一个人标记惩戒数值,要求他花自己的钱雇人来责打羞辱自己,否则就无法保有生存的权利,这样的制度是出于尊重人权的考虑,那么联盟首席惩戒师同时也是反抗者首领这件事也就无需感到惊讶,而应称之为,时代特色。
湍急的河流在地上涌动,因为太过寻常,才被麻木生活着的人无视。
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地下舞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乖巧得如同一群小猫咪。
早在我替代盘尼进入虚拟实境的时候,我出色的助手就已经帮我重新组装好了身体,连在肉身上刻意制造出来的那些伤口也做了简单的生化处理,用纳米微手术缝上了肌腱,我又恢复了那个光鲜的样子。
黑夜已经过去,地上那个用来遮掩的酒吧已经歇业,地下反抗者联盟的据点迎来了它最高首领的检阅。
我靠坐在角落里的桌子上,往左肩刚接回的关节附近喷镇痛药,看着我的助手盘尼跟在秦宁的后面,先前那些狂妄的姿态消失得了无踪影,满脸小心谨慎地,为我的监护人介绍这处据点的布置,和我们这个小小组织的情况。
“……目前我们大伙之间其实并没有特别严格的组织结构,成员都分散在各个星球。只是因为老大常驻地上河,所以这边的人手比较多一些。我叫盘尼,也是一名惩戒师,是老大带出来的助手。那边几位都是我们日常合作的群众演员,杰是我们的技术员,还有默克,他的收养人死于一场不专业的惩戒造成的感染并发症,目前跟我住在一起。”
秦宁默默点了点头,没做任何评价,也没再看她的附庸者。
“您的通讯器里面被我们装了一个欺骗病毒,用来掩盖老大和我们的日常通讯。现在这个病毒已经删掉了,您用您的权限就可以看到我们全部的人员构成和历史数据。您和老大刚刚进入的那个虚拟实境是我们开线上会议的平台,主控权限也已经转到了您那里,想要和成员见面可以用它来联系。只是生化端口是老大借助模拟器临时加的,只能在这里使用,服务器的运算量还满足不了跨区域多人生化在线。”
我的助手说完之后,站到了退避在屋角的十来个人面前,带领众人一起鞠了个躬:“那么,就是这样了。请允许我代表团队再次向您致以歉意,为刚刚的冒犯。您是我们所有人的精神领袖,我们随时等待您的召唤。”
说完,他按开了一扇小门的开关,和众人一起退了出去,留下我和我的监护人单独相对。
“您……还生气吗?”我忐忑不安地说。
秦宁摇了摇头,向我走过来,伸手按在了我的左肩上,悬浮投影弹出,在空气里显示了我此时此刻的生化数据。她看了两秒钟,就从袖筒里取出一支注射器,指尖滴出一些液体在里面,打进了我的血管中。
肩关节和手腕的酸痛立刻消失不见,肋下的伤口也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这是生化人最基本的治疗能力。
做完这些之后,她从衬衣内兜里掏出我的武器终端,插回了我的右肩,然后又在她自己的个人终端上敲击了几个按键。
我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继而恐慌。
下一秒得到了应验。
“我关掉了对你的实时监护系统,只留下了生命报警器,”她说,“反正你已经有了足以自保的势力,等回去再共享给你一部分武器调用的权限,就不需要我一直盯着你了,想要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慌忙拽住了她的衣角快速地说,“请您不要丢弃我,我愿意被您控制,量子入侵,芯片植入,都可以,真的。如果没有您,我做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再有意义。”
她反手握住了我那只铬合金右手,话语稳定:“不,你自己就是意义。”
“我并非对你失望,准备放弃你。而是因为你既然未忘初衷,自己走回了最开始的路,我就不能再把你视作附庸,而是与我相独立平等的人。”
她说:“你本来就是我的同伴。慕临河中校,欢迎回归。”
一阵天旋地转。我那二分之一的生物大脑释放出了过强的生物信号,把电子核心处理器冲击得一通卡顿,使我晕了个七荤八素。然而有不知哪一路处理器上的程序脱离了主控在狭窄的河道里一路狂奔,连通了我许多未曾经意的念头。
“您说我是……”
她无声地调出军方专用的身份认证系统,扫描了一遍我的锁骨,光洁的皮肤下面,一行数字深深地烙印在骨骼,样式和她锁骨上的那行编号一模一样。
我失去了语言的能力,茫然不知何以应对。
她转身,像我刚刚那样,靠坐在了桌子上。
“你加入军队还要早我三期,我加入的时候你是一名中尉,是给我做新手指引的队长。后来你我开始升迁,我在少校那一级追赶上了你,开始和你并肩作战。”
好似一条旧日的管道生了锈,埋藏的隐秘就这样点点滴滴地在这间地下室里渗漏。
“军方是个庞大的组织,里面也有很多派系。这个时代有太多的思想与主张,有人赞同,有人反对,有人漠不关心,而你是最早开始旗帜鲜明地反对财团政治,拥护联盟统一的那批人。我现在的很多思想,最初也有很多是受你影响。”
“与我们志同道合的人有很多,包括现在的一位司令团一级成员,和三位二级成员,都是当时提拔我们的上级,甚至还有四位联盟理事会的轮值主席。”
听到此处我微微动容,讶然道:“难怪我会轻轻松松就成了首席惩戒师。”
“嗯,你成为首席惩戒师并不是因为我的位置,而是因为你本来就是军方的人。我们从来就不曾孤单,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
秦宁深深地叹了口气。“派系在发展,也经历动荡。过程中的一些波折,暂时说不了太详细,等你回去可以去看资料。总而言之,我们在一场外太空探险任务中出了意外,我们的队伍牺牲了很多同伴,而你失去了四分之三的身体,和全部的记忆。”
我揉着脑袋“噢”了一声,终于恍悟。“我说怎么想起过去,经常觉得很多细节都非常模糊,而且发自内心地讨厌财团。”
“是的,你现在改装之前的记忆绝大部分都是用心理暗示的手段植入的,可能只有一些生活的细节能对上。这是因为在那次事故之后,财团控制的势力渐渐占了上风,我们许多人都被迫蛰伏,为了保护你不得不把你远远地送出去,还给你安了个惩戒师的身份方便掩藏。”
“我们原本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相信谁也不会想到,你在已经离开军队,过往记忆全无的情况下,却仍旧走上了反抗者的旧路,甚至已经有了不小的根基。”
她语中充满赞叹,我却想到了另一个关注点。
“等一下,是谁做的?那场意外?你们怀疑谁?”
我直直地盯着她,她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了一个名字:“菲比集团。”
难怪。我恍然大悟,同时生出复杂的感受,“所以你和他们的那些冲突,并不仅仅是出于援助弱者,还为了掩护我的存在。”
“……是的。一般人很难把嫉恶如仇战死沙场的慕临河中校和首席惩戒师斯潘克先生联想在一起,但我不能不更加谨慎一些。在别人看来,我的搭档死于菲比集团的暗算,我应该对他们恨之入骨才对。”
“这些都不重要,”她摇一摇头,转过身向我伸出了一只手:“慕临河中校,请允许我代表军方内部的反抗派系,正式邀请您回归。”
心脏在仅剩的那部分身体里怦怦跳动,血液像浪潮冲刷着我那半个头颅。我低头看着那只手,许久许久。
“你刚刚打了我两个耳光。”我忽然说,眼眸低垂。
秦宁瞠目,她没有听错吧,她的老朋友和前任“电子狗”竟然在跟自己赌气?
“喂,不是吧,我当时还以为你在胡闹,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一时气急而已,你不至于这也要计较吧?再说我明明都已经认出是你,仍没有反抗你施予我的那些刑罚,还不够吗?”她收回了手,环抱着胳膊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嗯,够了,”我抬头笑笑,左眼里面有光芒在闪,“我很荣幸。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嗯?”
“我以前叫你什么?”
“……阿宁。”
七日之后,我和阿宁一起坐上了加载负压推进器的太空飞梭。穿越虫洞的时候,地下河所在的那个星系早已变成灰暗的一个点,消失在天幕中。
飞梭降落在洁白的草坪上。我踩着软绵绵像羽毛一样的草,抬头望见湛蓝若水底的云天。我已经数十年没有见过蓝色的天。
“这里是空天城,是派系的秘密基地,不受联盟监管,更没有财团控制。我在这里有一个卫星作为封地。”
一些灰色和浅棕色的毛绒绒的小团子朝我们跑过来,挤挤挨挨地在她脸边乱蹭,是我不曾见过的生物。树皮和碎石在脚下铺成一条小路,我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
尽头的庭院大门敞开,三层小楼的前面有一间巨大的玻璃花房,房前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弯着腰给一株植物松土。
“奥尼尔上将。”阿宁在门口停住,朝那个男子躬身。
那人转过身来,拎着花铲把我们上下打量了几眼,最后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临河回来了。”
回来了。我的心脏又开始怦怦直跳,靠机械的电磁信号控制着身体,向他鞠了一躬。
“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了你是谁。”奥尼尔点了点头,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也没再同我说什么,而是转向了秦宁,淡淡地笑着说:“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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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支持。捎带推一下已经完结的另外一篇文,从个人主页进去看,《挟天》,M/M向,君臣cp,也超带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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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在想是不是可以安排女主反攻,突然意识到男主好像没有人类意义上的屁股
“出了意外”那一段的语句可以再斟酌一下,秦宁对意外的描述基本是中性的但男主超前点播发现了“怀疑”。
一开始我对这个世界观的态度是“sp小说总归要迁就sp”,但仔细一想本篇的sp反而是非常合理的。当公权力基本缺位,而且经济并不景气需要斤斤计较,最直接而可被承认的惩罚方式确实是肉体的疼痛。人的pg也确实没那么容易打出永久性的损伤,世界观构建在圈文中可谓颇为成功。
解决方案有点没看懂,换到虚拟世界里不是一样挨揍?安排不同xp也不是这么安排的啊()
我努力兼顾吧,目前看不懂的世界观很快会揭出来更多底层设定(拼命打补丁中)。本章里面的实验平台是反抗者们试图构建新秩序,但新秩序不能凭空产生,所以做了这样一个大型社会实验用来推导新秩序的方案,这一点文中应该已经写明白了。至少能看到男主开始反思惩戒行为的底层逻辑。
当然,此设定本质上仍然是为了满足sp剧情。。。
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