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予我的客户毕生难忘的羞辱,得到了客户对我的感激涕零。有一种古老的心理病症,据说成因包括生存安全受到威胁、不可违抗的掌控与贫瘠的恩惠,在我这里三者俱存。
我应该去申请一个外号叫做斯德哥尔摩大师。
我再次孤身一人踩着内驱滚轮回到了来时走的那条地下通道。在损失了身体大部分器官之后,激素系统变得聊胜于无,生物电成了我控制身体的主要信号。
也就是说,我可以思考,也会有浅表的情绪变化,但很难产生和天然人一样深刻的情感。
下一单不知道离我还有多久。
这一单赚到的大约够维持五个标准日的消耗。
昏暗而空荡的地下通道环境单调,河流冲刷河道的声音像某种型号的机械在轰鸣。我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弥散,直到通讯请求在个人终端响起。
这一组广告灯箱还没有数完,我不想被打断,任由通讯铃像计时器似的在颅内震荡。十秒之后,被自动接通。
我猛地刹住脚步,侧身靠在了墙壁上,安静地等待着。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跳过“接通”这一步直接联系到我,换一种说法,有一个人的通讯我没有权力拒绝。
我的监护人。
是的,作为联盟首席惩戒师的我,从公约法上讲并不是一个完全责任的人。原因很简单,我的肉体已经几近零落殆尽,连思考的模式都无限接近于机器,除了一颗心脏和半个脑仁,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残留可以证明我仍然是个人类。
我是不能像我的客户们那样,以雇佣的形式取得社会归属的。所以我只能选择两种模式,要不然就是全部的“自由人”,生死不受任何集体保护,要不然就要作为某个完全责任人的附庸者,认领一个监护人。
我选择了后者,并非因为我需要一个人来保护我的生存,只因当年是她捡到了我。
捡到了刚刚成为自由人,就被某个黑帮团伙抢劫后扔到地下垃圾场,手脚和肠肚都被魇兽啃食干净了的我。
构成我身体的大部分机械零件是她为我组装,我的核心能源里有一个量子纠缠的开关,另一端掌握在她手里,只要她愿意,不管她身在哪个时空,都能用一个简单的操作关掉我。
她叫秦宁,我的监护人。
“临河是我,”她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我最近有九天休假,准备回地上河待几天。我订了明天下午落地的太空电梯。”
我又听见了某个在我改装完毕之后,就不再用了的名字,在她口中却显得异常地熟稔。
“好的,我……”
远方一阵异常的震动被我的遥感装置检测到,距离我现在的位置只有0.4个单位。
路线地图被快速调出,我意识到往前0.4个单位,就是我来的时候经过的播放惩戒师广告的大幅挂屏。
我立刻调大功率,转身往来路狂奔。
“临河,怎么了?”她听出了异常。
“没什么,有一点小小的意外,可能是游行者经过,”我在通道里疾驶,声音依旧稳定,“我们继续说,您准备搭乘几号电梯?具体到达时间是几点?我会提前去接您。”
通讯那边的声音语速变快,带上了一些焦虑,“反抗惩戒制度的游行?我靠,这帮人怎么还没消停。这狗屁制度又不是你们惩戒师设计的,一群欺软怕硬的煞笔。你有同伴在身边吗?”
“没有。您不必担心,从震动转移的速度算,追上我至少需要50秒,我在43秒后就能到达下一个岔口。”
“行,你注意安全。等我回去我替你更新一次武器系统,你记得提醒我。”
“好的。”
“时间和地点发到你终端了,我们明天见。”
“明白。”
跑动的声音同时回荡在我身处的地下通道,和遥远的蓝环星城。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通讯却也没断。我从不会主动挂断她的通讯。
33秒后,我顺利到达了通道岔口,拐上了另一条路。
“躲开他们了?”
“嗯。”
秦宁在通讯那端松了口气。“那我先挂断了。”
“等一下,”我迅速说,“您这次回来还有什么安排吗?我可以提前为您做一些准备。”
监护人那边沉默了几秒。
“还是老样子,你看着安排就行。”
“……知道了。”
第二日下午四时,我在军方专用的空天电梯F-IV出口,见到了我的监护人秦宁少将。
联盟并没有属于官方的军队组织,只能颁发名誉军衔。军队是一个独立的单位,司令团是一群热血而纯粹的家伙,效忠的对象是整个人类文明,理论上不干涉文明的内政,唯一的敌人是外太空的未知。
他们为人类文明积蓄武备,为外太空探索的科学家与建设者提供保护,守护星际和平的秩序,并掌握着与地外文明接触的全部资料。
我低下头向她行了个脱帽致敬的鞠躬礼,这是来自一个机械改装的附庸者对其设计者与掌控者必要的尊敬。
秦宁向我打了个招呼,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上她。我注意到她这次回来并没有带任何一个侍从兵。
对此我早有预料,已经把飞梭开到了起落场,并推掉了接下来九天的全部业务。
“有一个惩戒任务交给你完成。”监护人在飞梭上揉了揉脸,声音有些疲惫。
“听凭您的吩咐。”我没有回头,专注地盯着自动驾驶终端。
“服务对象仍然是我,还是不允许使用生化手段,只能以天然人的状态参与。”
我的监护人是II型生化人,可以在体外调控和自然反馈两种模式之间切换。若没有特殊要求,一般的惩戒需求可以直接通过调整体内的激素信号完成,跳过现实体验的环节,直接获取肢体反应来得到真实的疼痛或羞辱感。
可惜这次并不是。
“发生了什么?”我轻声问。
秦宁少将是司令团的三级成员,她发生了什么是军方的高级机密,除了司令团的一级和二级成员,整个文明中能问出这个问题的,就只有她的附属品我了。
“还是跟菲比财团的那点龃龉,”她说得漫不经心,“我在拉玛星系执勤的时候,以零件不合格的理由驳回了菲比财团给星环城防御系统的供货订单,事后被他们查出我数据造假,对方以中断反物质供应为要挟,要求我接受惩罚。”
我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数据造假是真的?”
“真的。”
“那么您是为了给拉玛星系当地的工厂一个机会?”
“跟那些都没关系,我乐意,我就是讨厌菲比财团,想给他们制造点麻烦。”
口是心非的家伙。我不再往下追问,转而关注更关键的问题。
“那么额定惩戒值是多少?”
秦宁报出了两个数字。
我再次沉默了许久,然后评论:“看起来,您为您的任性换来了一次凶狠的报复。”
“管它呢,反正我干完了我想干的,些许代价不值一提。有些事一旦妥协,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了。”
“您说得对,我不该用’任性’两个字评价您。还有一个问题,您是否可以允许我为您联络同行来完成这次任务?会是十分优秀的惩戒师。这次的额定羞辱值有点太高了,而我们又太过熟悉,可能会有点困难。”
“不行啊,”秦宁叹了口气,“对方要求必须由你来执行,并被视为惩戒仪式的一部分。他们不知道我的惩戒任务原本就是你在执行,还以为我可能会很抗拒在你手底下挨打受罚,你毕竟是……”
“您养的一条狗,还是电子的。”我淡淡地补充。
(隐藏部分字数:2800)
隐藏内容需要付费才可以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