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天(一)
“王爷恕罪!陛下砸了午膳,还把奴婢们都赶出来了!”老宦官在寝殿外惶恐地向摄政王跪拜。
摄政王闭着眼揉了揉眉心,片刻睁眼挥手道:“都下去吧,孤来解决。”
伤刚刚好全,后背却仍隐约有火辣辣的疼。这次又难以善了了,他想。
并非是他刻意犯上,刚刚在朝堂百官面前的时候,那位年轻的君王突然提出前线换将,惹得群情耸动一片惊疑。战事正到了最胶结固着的时候,老将军带着嫡系爬冰卧雪历尽艰难打下的根基,众志成城才有一线生机,如何禁得起中枢以权谋挫折?
更何况皇帝打算换上来的那位心腹,他家人刚刚和户部的大人结了怨,那个位置一时半刻又动不得,万一对方记恨,在军粮上稍稍迁延一二,真出了事灭掉谁的九族也挽回不得。
还好他这个大秦的摄政王,大司马大将军,不论在朝在军,至今仍然能够一手遮天。
他是先帝的家仆出身,一路效死,最后被收了义子,改了姓封了郡王。先帝在临终前以江山托付,千钧之重无从懈怠或妥协。
他只能当面把那位少年君王的圣令驳斥了回去。
皇帝在群臣纷纷“果然如此”的眼神中拂袖而去,他神情稳若泰山并无丝毫动摇,心中唯有苦笑。
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之名,此生都难逃掉。
他起于微末,先帝曾待他恩重如山,那人是先帝的独子,生下来就该被奉为主君。可天平的另一头放的是万里江山与兆亿斯民,先帝走的急,那人并没有学会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皇帝,只知道急吼吼地揽权,忠国还是忠君,先人还是后人,他没得选。
只是忤逆犯上之人,活该受罚。否则他与他,谁都不能安心。
深吸一口气,他大步踏入了皇帝的寝殿。宫人们已经识趣地尽数退了出去,哪怕皇帝气急败坏地命他们止步,也只好充耳不闻。他们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不是皇帝而是摄政王,没有人敢当面去看摄政王的狼狈。
于是积攒了整个早朝的怒火,又被浇了一层油。
“王爷好大威风,”皇帝的一双桃花目眼尾微微赤红,唇薄如铁线,紧紧地抿起,“朕是要给你亲笔写一封禅位诏书,才能保住性命么?”
摄政王盯着眼前的地砖,无声上前,在离皇帝几丈外双膝落地跪下,一语不发。
“说话!”皇帝猛一拂袖,青瓷提壶“嘭”地砸碎在了摄政王的面前。
那人却仍未吭声,只低着头。玉冠衬着墨一样的黑发,惨白如阶上九五之尊的脸。
“不说话是吧,”皇帝忽然竟冷静下来,放低了嗓子,指一指瓷片:“不愿意说话,非要跪着,那就给朕到这上面来好好跪着。”
摄政王立刻起身,弯着腰往前挪了几步,用袖子把溅开的碎瓷略拢了拢,仔仔细细地把膝盖放在了瓷片堆上,然后放平脚跟跪实。
“你倒很懂朕的心意啊,”皇帝在他身前蹲下,伸手拍着他的脸,“你就是朕家养的奴才,真该让他们都来看看你这副下贱的模样,看看他们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怎样做低赔小,你还能不能一呼百应!”
皇帝手上动作的幅度越来越大,忽然猛地一扬手臂,就要重重地抽对方一个耳光。
掌心接触到面颊的那一刻,手忽然被跪着的那人牢牢握住,再动不了分毫。
“陛下,”摄政王终于开口,“臣毕竟领着大将军的差事,是朝廷的颜面,打伤了不好。还请您罚点别的,臣自甘领受。”
皇帝气急败坏,拼力挣扎起来,对方便松手,听他捂着手腕斥骂:“好好好!你要脸面,朕的脸面都被你当众放在脚底下踩,你却要朕顾及什么朝廷颜面!天下究竟是朕的,还是你的?”
他扎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一抬眼看见壁搁上插着的掸子,随手拔下来,攥着雀羽用另一端的竹竿指着依旧端正跪着的那人:“脱了!”
那人仿佛接受一道再平常不过的旨意,安静地应了“是”,却未立刻去衣,而是膝行上前,在皇帝脚边停下,伸手讨要那掸子,低声说:“紫竹坚韧,适宜刑责,只是那上面有扎羽毛的钉子,容易扎手,让臣给您除了吧。”
皇帝漠然地看着他,由着他接过掸子,整理好了双手奉回给他,甚至还替他挽好了袖子。
“你休想让朕打轻分毫。”他冷冷地说。
跪着的人仰头望了他一眼,居然笑了。
“臣知道。臣罪孽深重,不敢祈求陛下宽恕,您尽管责打出气,只求暂留臣的性命,以安天下。”
说完,他干脆利索地解开犀带,褪下外袍,只留下雪白的中衣,跪伏在皇帝身前,等待着竹杖落下。
痛楚却未立刻来临。
皇帝走到了他身后,用角尖踢了踢他的后臀,轻声说:“继续脱。知道你不怕疼,省得一会出去让别人看见,丢你的人。”
摄政王顿时僵住了。之前有那么几次和皇帝起了争执,把对方气得抓起马鞭没头没脑地往他身上抽,他不敢反抗,只好小心地躲过头脸,把脊背送到对方鞭子底下,由着皇帝把他一件衣服抽成了碎布,在他身上留下了百余道血痕。
现在他的君主已经不再满足于让他受疼,还要让他接受羞辱。
也是,说到底他不过是个被先帝养大的家仆,一般勋贵人家惩罚奴婢,都是要扒光了扔到廊下当众责打,鞭子板子通通都得往光溜溜的屁股上面招呼。现在主子要亲自动手,那是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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