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是禁城内所有主子们都讳莫如深的名字，除了东宫故院尘封的旧箱笼里收纳的几套旧衣履、磨喝乐、布老虎，她在宫阙浩渺的皇城中似乎再不曾留下什么肉眼可寻的痕迹，她小小的尸骨被盛在一只粉青釉的月牙罐里，被草草葬在清宁宫后院的玉兰树根底下，年年逢春，亭亭束素、皎然胜雪，仿佛她其实从未在这里活过。
芊芊出世时，太子妃尚未生养过子嗣，却大抵也算得是一个称职的嫡母，又因是太子的长女，且是最得宠的良娣所出，故而照料得格外精细。
那时芊芊也不过三四岁了，身量却已近六七岁的孩童，已能记诵《国风》，也会用树枝在沙盘里画出自己的名字，也束起两只鬏鬏，随公主们一道进学。
她从来不是如何乖顺循矩的孩子，十公主因为背不出书要挨手板，她便趁师傅不备将戒尺偷藏进袖管里，师傅喊她背时，她就故意装做磕磕绊绊背不出，师傅转过背去，她又带着小姑姑们扮起鬼脸来。打是没有少挨的，每回太子妃要打她，巴掌还没落到身上，她便开始抱着胳膊呜呜哭，小鬏鬏摇散了乱蓬蓬地耷拉在脑袋上，打完教她去墙角罚站，她就抽抽搭搭地抚着疼处缩在墙角，眼泪汪汪地偷偷抬眼睨人。
“孃孃打疼了？”
这时太子妃也不由被她骗过去，挽起她衣袖来察伤，她一声声嚷着疼拼命点头，然而太子妃遍寻她细白胳膊上连个红印儿也没有，气得转身就走，可她哭嚷得真，太子妃疑心她继承了生母一般敏感畏疼的体质，又不免生出三分心疼。
有一回皇后身边的女史与她们讲古，说起蔡姬戏水之事，十公主感慨说：“周道衰微，礼崩乐坏，蔡姬固无礼，桓公归而弗绝，怒而征之，也是情义未绝。”
“他不过是贪图别人的城土罢了！”芊芊不屑道：“若桓公当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君子，又怎么会因戏水这般小事迁怒于姬妾呢？攻人城土，辱人父兄，还有什么弗绝的情义可论？哼，我爹爹就不会这般！”
那日芊芊回去后，良娣被皇后传至清宁宫，实实杖了足有五六十，太子妃跪在殿前的丹陛下，告罪的话、担保的话说了两大车子，额心都叩破了皮，才替良娣讲下情来。皇后又严嘱太子妃：
“稚子心性未定，幼而颖悟，不知福祸，尔当严加管束。”
芊芊晓得说错了话，便自己捧着荆条跪在太子妃门前请罚，太子妃缓下容色，将荆条丢开，问她知不知道错在哪里，芊芊答说：“师傅教过，将入户，视必下，中冓之私，失之非礼……婆婆不喜欢……”
太子妃听言，连骂几声“孽障”，捡起方才扔弃在地的荆条，狠狠在芊芊背上抽了几下，芊芊却没有哭，太子妃消了几分气，方很是疑惑地蹲下来扳起芊芊的脸来察看，芊芊红着眼眶没有落泪，抬手抚了抚她红肿的额头：
“孃孃和姊姊，一定比芊芊疼许多罢？”
那年春暮，太子与文人才子在东宫花园雅集，四皇子豫王素以风流著，茶会间拿自己与娈童亵玩之事诌了个谜语，打一物：
朝别依依日暮寒，不辞冰雪慰卿寒。
夜夜承欢冬复夏，沈腰消磨为哪般？
众人听闻，心领神会，纷纷奉承豫王大才，彼此谑笑一番，皆作苦思沉吟之状，说是难猜，芊芊因与戏伴在花园玩耍，误闯至此，听了半晌，似懂非懂，从芍药花丛后悄然探出个小脑袋睨向太子和豫王，笑盈盈道：
“爹爹，四叔，芊芊猜着了，可是衾被？”
豫王的面色一时有些窘迫，宾客们也怔愕了片时，却见太子冁然大笑，走过去倾身将女儿抱起来，与众士道：
“哈哈哈哈，我儿猜中了，此女颖慧如斯，他日长成， 想必亦能俱文姬道韫之才！”
豫王与宾客们也便附和太子之言，盛赞小郡主聪敏灵慧，太子解下自己的佩玉作为彩头递予芊芊，和颜温声道：“回去告诉孃孃和姊姊，这是你将才子们比了下去，从爹爹这儿赢的。”
当日太子回到后院时，黑漆的刑凳密密地排了一院子，服侍小郡主的宫人们尽数被押了过来，不一会便起起落落地传来脆厉的板杖着肉之声。良娣双蛾紧颦，低垂着长髻长跪于殿外的廊庑下，太子瞥了她一眼，浅笑着揶揄了一句：“怎么你不用挨板子？”便去稍间更衣盥手如常。
闺房内室之中，芊芊跪伏在小杌上，下裳、小衣已被剥去，两片薄嫩的臀股在晚风中微微瑟栗等着挨罚，太子妃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芊芊，孃孃教过你，内外有别，你今日见外客来而不知避让，是为悖礼；父子之严，不命曰进不敢进，不指有所问不敢言，你擅闯擅入，不问自答，是为失序；天道恶盈，人贵谦卑，众宾或许已猜知谜底，然彼此逊让不肯先于人，你爹爹尚未发话，你便抢答于先，露才扬己，是为不敬；古训女子贞静自守，你姊姊怀妊之时，耳不听淫声，目不视邪色，为你涵贞养正，今日会上之诗，非你女孩儿当所与闻，传将出去，你爹爹与我，也不免担一个闺门不谨的恶声。”
房内传来娇儿啼哭告饶之声，良娣听着颦意愈深，趁着太子进去，便褰衣起身，蹑足轻步往内室去，行出两步，便闻稍间传出一声轻咳：
“当着孤，就敢进去讨情？”
她驻足满目央求地凝向从稍间缓缓踱出来的他，待人走近，低目福了福身，太子张臂轻轻托住她纤软的腰肢，指尖于她腰下抚摩游走，微微拂开裙摆，隔着薄纱于人臀瓣上就手拧挼了一记，唇畔浮起游丝似的淡笑，阴声沉婉：“说说，还要肿多少回，你才学得乖？”
她轻咛着瑟了瑟身子，低目分辩道：
“妾不是进去讨情，妾进去，和姐姐一道骂她。”
他轻轻呵笑一声，轻抚着她圆润的臀股偏头来端色瞧她，仿佛将她的心思瞧得透透的，吻着她鬓角温声低低道：“今日的事，孤会压下去，想来不至传去母后耳中，你过会子进去，也告诉你姐姐，教她安心；孤有公务，回来瞧瞧你，今夜就歇在前边了。”
太子说罢，又与人留连温存一番，才放了她，兀自出了殿门。
良娣进去时，芊芊臀上两爿嫩肉已被竹尺责得通红，甚而微微肿胀起来，太子妃跽坐于杌侧，一句一句打着问她的错，芊芊泣颤着摇头只说不知，太子妃高举轻落，下手很有分寸，小竹尺抽击在幼孩嫩白的皮肉上，依然发出声声脆响，这些清脆赫亮的肉声足矣威慑住四岁的孩子。芊芊哭得抽抽噎噎，双泪盈盈，见着母亲来，愈发嘶声啼唤着：“姊姊救我……姊姊救我……”手不时挡在身后，揉蹭着烧红的嫩处。太子妃拿竹尺点了点芊芊稚嫩的小手，柔声端肃道：
“孃孃是不是同你说过，你挡多少回，待会小手就要挨多少下戒尺？拿开。”
良娣走去女儿身前跪下来：
“芊芊，把手给姊姊。”
芊芊哭得瑟瑟颤颤地将手缩回来递给母亲，良娣接过来紧紧地拢在掌心，每觉挣动一回，她便心如刀绞，几番睇向太子妃，抿了抿唇，实难开口求情，终于还是对女儿沉下脸来：
“跟孃孃认错。”
芊芊小脸儿憋得透红，咬紧了嘴唇连连摇头，又抽泣着坚称：“芊芊没有错，芊芊猜着了，爹爹笑了呜呜呜，芊芊没错……”
良娣狠下心，甩开芊芊的手，转身便要离开，走到门边，又听见身后几声凌厉的脆响，竹尺板落得又疾又沉，也许是太疼了，也许是怕母亲真的抛下自己，芊芊哇地一声哭道：“芊芊知错啦！”紧跟着又是哆哆嗦嗦的抽噎，简直哭断了肠子，听得良娣刺心，便蓦地折回来抱开女儿，哽咽着央求道：
“好了……姐姐。”
太子妃又拉扯着将芊芊从生母怀里夺过来，摁在腿上用竹尺狠抽：
“说，错在何处？”
尺头伴随着芊芊的哽咽有节奏地轻点在肿热的臀丘上，耐着性子听小女儿哆嗦着说完几句完整的话，几乎将方才太子妃教导告诫之言复述一回，太子妃问：
“能记住么？”
“记住了、记住了，芊芊记住了！”
芊芊迭声相应，泪濛濛的眼眸里满是哀乞，回应她的却是竹尺响亮连贯的笞掠声，小小的身躯剧烈地颤动起来，芊芊从未承受过如此严厉的责笞，不由得嚎啕哭嚷起来：
“呜呜孃孃姊姊……芊芊不敢了，孃孃不要打……孃孃饶了芊芊……”
碍于良娣在，原定的数目尚未打完，太子妃便停了手，记罚的手板也不了了之。芊芊枕在母亲臂弯里，朦胧着泪眼，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是娘娘和姊姊猜中了谜语，回到宫里也会被婆婆打板子么？”
良娣不语，她又问：
“为什么婆婆不打爹爹和四叔，只打姊姊？”
……
注：
由于本篇写的是皇帝当太子时期的前传，所以本篇当中：
太子＝皇帝
太子妃＝皇后
良娣＝婉妃
皇后＝先皇后
因为是架空的，称谓也是各朝大乱炖：
娘娘：喊嫡母
姊姊：喊亲妈
婆婆：喊奶奶
下一个彩蛋写芊芊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