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者有话说:本篇为超长篇小说,在百度贴吧等多个平台陆续发布,文笔细腻、深厚,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全篇分为:引子、上卷(1-18章)、下卷(19-68章)、番外。字数过多无法一次性发出,将分为6个帖子左右发出,保证每个帖子字数在95000——99000字(99000为网站发帖的字数上限)之间。
引子
他是从西北凯旋的三军总军师,两朝重臣,一代帝师。他雄才大略,守得住国土,击得退外族,也奸诈狠毒,使得出诡计,害得了无辜。风华绝代又阴狠诡谲,忠君爱国又雷霆手段,终成为褒贬不一,善恶难断的一代传奇。
他是军师府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性情纯善,小小狡黠,酷爱习武,不擅诗书,既受父亲严厉斥责,更是父亲柔情所系,他是太平中一道灿烂的光,温暖了内心孤独冰冷的父兄,柔和了宫廷凌厉绝情的斗争。
他是自幼抛弃,不受青睐的私生子,腹有诗书,自成风流,城府深沉,又藏无限温柔,只为追求父亲的微微垂眸,从此以臣下之礼,生死相随,不悔九死落尘埃。
父子情、君臣义、美人心、山河谋!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江山如画,血染《太平》!
第一章 班师回朝
我骑在“青霜”上缓缓而行,马蹄声踏在平整的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声,道路两侧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一看去,这凤阁龙楼,勾连纵横,茶馆酒家,攘攘熙熙,一片盛世繁华的欣欣景象,与五年前我离家远征时的烽烟狼籍相比,自是大不一样了。这就是我萧靖呕心沥血守护的锦绣河山啊!我看着百姓红润健康的面庞,小孩子淘气好奇的眼神,胸口突然也升腾起了几分久违的喜气来。
“公子,前方便是内城了,里面龙子凤孙,达官显贵,公子这般纵马而入,恐有不便。”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劝谏,我苦笑一声,不用回头就知是乐愬无疑。想我萧靖以弱冠之龄,官拜军师中郎将,以文人之流,执掌百万雄师,马踏雄关,征伐天下,至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虽无意释放什么“王八”之气,但居养体,移养气,久经沙场,让我这个昔日弱不禁风的“文人骚客”也培养出了几分凛冽杀气,眼见陪伴我多年的弟兄渐行渐远,也只有这个亦仆亦友的乐愬还敢这样对我耳提面命了吧,而我,居然很享受这种感觉。
“恒臣所言极是,倒是靖疏忽了。”我立刻从善如流,微笑的下了马。身后众幕僚侍卫见此,谁还能坐的住,只得纷纷下马步行。
“静尘”只有云蔚撇了撇嘴,露出了几分不满加不屑。
是我的字,先帝取得,当年我打破大夏历史上的最低年龄纪录,考中二甲进士时,先帝在琼林宴上,亲自拉起我的手,问我是否有字。我那时离加冠还差七八年,那问题就跟没问一样,先帝笑眯眯的道:“不若朕为卿取一字,卿看‘静尘’如何?”
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皇帝口中的疑问就是我等小民的圣旨啊,可怜我文采风流,就要被这么恶心的字扣在脑袋上一辈子了。我哽咽的道:“臣……臣谢陛下隆恩”。先帝连连笑着点头,末了,才有些意味深长的叹息一声,“静尘可知此字何意?”我连忙答:“臣驽钝,请陛下赐教”。先帝嗤的一笑:“你驽钝?怕就是聪明过头了……静尘静尘,可使翠华周宇县,谁持白羽静风尘。你明白朕的心意吗?”先帝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我顿时感觉有一种微妙的热意在眼眶中涌出,又似有千万钟鼓在耳畔鸣响,眼前一片彷徨,最后目光落在先帝微白的双鬓上。谁持白羽静风尘!大抵若是吧!我深深吸一口气,再次拜倒,沉声道:“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
当时我说完这话,周围唏嘘声一片,可我的心里异常清明,士为知己者死而已。后来先帝龙驭归天后我才郁闷的发现,原来先帝几乎对每一个看上去不那么蠢的“爱卿”,都会叮咛一番类似的嘱托,这份收拢人心的手段连现在才八岁的小皇帝都会使了,而心甘情愿被钓上钩的聪明人居然只有我一个。难怪听监军的太监说,先帝直到见先先帝那一天,提起和我“鱼水和谐”的那段往事,还乐得找不着牙,这大概是他做皇帝最得意的一件事了吧,虽然自己只是个中平之主,无法完成前辈重托,但套到了一条大鱼,替他和他的子孙后代完成了一统天下的宏图伟业。
至于这个不满的云蔚,和乐愬一样是我的左膀右臂,别看他年纪和我差不多,形容也和我一样斯斯文文的,武艺与我简直是云泥之别,我只能勉强称为鞍马娴熟,而被他削下首级的敌寇将领能围着洛城排两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和乐愬如同天敌一般,有他没他,有他没他,让我伤透了脑筋。
不过说起伤脑筋,大概这天下没谁比我的亲儿子更让人头疼了,明明我和他娘都是满腹经纶,才气纵横之辈,这小子不知道随了谁,七八岁了《论语》还没读完,让他安安稳稳坐下来看会书,赶上上刑了,害得我成天拎着戒尺鞭子追着他跑,军师府的脸让他丢的精光。我这一走五年,也不求别的,只要四书五经粗粗读一遍,《论语》《孟子》能背下来,我就保举教他的师傅为太子太傅。唉!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逸儿可别让爹失望啊。
正胡思乱想着,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惊叫声,顺势一望,路西侧最大的青楼“翠香阁”里乒乓一片,稀里哗啦的尽是碗碟砸碎的声音。立时有两个侍卫上前一步,隐隐将我与混乱处隔开。
云蔚唯恐不乱,嬉笑道:“没想到小爷一回京,就能看一场好戏,真是美极妙极。”我微微沉一点脸:“青楼相馆,纨绔之争,有什么好看的!恒臣!我等当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
“不错。”乐愬颔首道,“若是让陛下知道公子甫一回城,就与此纠缠不清,须有损公子的清誉。”话音未落,一个衣衫不整的妙龄少女尖叫着向我们冲来,侍卫白风刷的抽剑挡在了少女面前,云蔚却只笑吟吟的看热闹。
那少女正哭叫着,猛一见前方寒光凛冽,一下子停住脚,剑尖将指着她的喉咙,惊得她面色惨白。“哇!!”少女愣了愣,竟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大哭。这是谁家孩子,这般没教养?我皱了下眉头,低头打量了一番。看这丫头虽然穿着男装,但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滑腻,且身着蜀地锦缎,当是豪门千金无疑。于是挥挥手让白风退下,温声道:“姑娘似是受了颇多委屈,不知姑娘是谁家千金,由在下遣人护送姑娘回府可好?”那少女不闻不问,依然大哭不止。我又道:“姑娘这般与礼不合,万一这街上有认识姑娘之人,只怕会伤害姑娘和令尊的名声啊。”
少女闻言,终于止住了一点哭声,我顺势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是什么人?!管那么多闲事!”那少女瞥了我一眼,委委屈屈的瞪着我。我看的好笑,清咳一声,“萧靖”
没字没号,没加官职,但少女不意外的抽了一口冷气,后退两步,大眼睛睁得更大了:“萧……萧……萧军师!”我含笑不语。少女嘴角抽动了两下,低下头,眼泪又成串的落了下来:“我叫文师苑”。这回轮到我抽冷气了。这天下姓文师的本来就不多,在这京城内城豪门之中,只有一家,贵族中的贵族,丞相——文师左卿。要说我与丞相各属军政,平级相交,互不干涉,但这些年来我出征在外,要不是文师丞相兢兢业业,在后方治理粮草军马,打击奸佞小人,我早就落得和岳飞同样的命运了,又哪有今天的风光,所以我对文师丞相神往已久,今日既是碰上了他的家人,倒不能不管了。
收起了那副伪善又无害的笑容,我平静的看着少女:“不知姑娘与丞相怎么称呼?”
文师苑抽噎良久,低声道:“家父赞誉先生已久。”
果然是文师左卿的女儿。“姑娘有何委屈,可否告知在下。在下不才,或能为姑娘讨个公道。”我淡淡道。像乐愬,云蔚这样熟悉我的人都知道,当我用这个口气说话时,便是对此事颇为看重了。
文师苑哭了一阵,又抽抽噎噎的说了一阵,我连猜带蒙,终于把这事情原委大致弄清了。原来这丫头竟是瞒着父亲女扮男装,跑到青楼来看热闹,在青楼馆阁之处与两个富家公子哥起了意气之争,本以为到此也就罢了,不料那两个公子哥输人不输阵,暗地下了蒙汗药。文师苑醒来的时候,正赤身裸体的与一个陌生男子躺在一起,这一惊,当真魂飞魄散,一脚揣翻了那男人,穿了衣服便哭跑了出来。
当然,后面这些羞人的事,小丫头说不出口,但从片言只语中,我也揣摩了七八分。现在这丫头又不敢回家,又无处投奔,想死还下不了手,失魂落魄的时候和我碰了个正着。我叹了口气,料想她还没丢掉最宝贵的东西,但女子素来爱惜贞洁,经此一事,只怕……
“现在这京城的纨绔子弟越发不像话了!这样的玩笑也是开得的吗?”乐愬冷冷道。我摇摇头:“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咱们没资格插手人家的事。”
“萧叔叔!你不管苑儿了吗!你不替苑儿做主了吗!”文师苑大惊,一把拉住我的袖子,哭泣道。还真是自来熟啊。我略略沉吟:“恒臣,子如,事到如今,也没有袖手的道理了,不然丞相那里也说不过去。我料那两个纨绔少年做下这般事,定还藏在青楼里张望,留着看文师姑娘醒来后的反应,混乱之中,未必会马上离开,我等就前去把他们交给他们的父兄自行处置吧!”
云蔚轻笑一声:“遵命。我也正好奇是哪家的大少爷有这么大的本事,给他的父兄惹下天大的祸端来。呵。得罪了丞相,这官算是当到头了吧。”一个眼神,手下士卒呼的冲上前,瞬间将“翠香阁”包围的严严实实。
平生第一次,我带着属下踏入了青楼的大门。其实,是个男人都会对青楼有几分情结的,即使是我,心里也不免好奇想过来这里偷腥。但小时候是有贼心,没贼胆,大些了是囊中羞涩,好不容易成了人,小有资产,又被先帝一竿子打到边疆去开疆扩土了,在那鸟不拉屎,母猪成仙女的地方,倒也不是一个女人都没有,只是那质量,着实倒人胃口。将士在外面苦惯了,一来到这花花世界,谁的眼睛不乱扫。但想到我身上肩负的“使命”,我正正衣襟,将目光收了回来。
“哎呦~这是哪家的少爷,玩玩就玩玩嘛。还带刀带枪的,不怕吓着我们的姑娘们。”老鸨看着周围杀气腾腾的士卒,强挤出个笑容,往我身边蹭。 我不动声色的挪了挪,看着她:“是谁令你们下的蒙汗药,现在他们人在哪!”老鸨笑容僵了一下,道:“公子说的哪的话呀,这不是污蔑奴家吗。我们翠香阁虽是个玩乐的地方,却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去处,公子的话奴家却是听不懂了。”
“你!你撒谎!”文师苑一下子站出来,小脸涨的通红,怒气冲冲的指着老鸨“我明明,我明明……”说到一半,险些又哭了出来。那老鸨一见是她,脸色也是一沉:“我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往我们青楼里钻是什么意思,你砸了我的场子,惹了我的贵客,现在到还说是我们的不是。你若是个冰清玉洁的小姐,又怎的会与我们这等人挨到一起去!”
“你!!”文师苑被这么一噎,险些晕过去。乐愬泛起个冷笑,眼角挑了一下,铮的一声,白风的剑便横在了老鸨的脖子上。那老鸨尖叫一声,“杀人啦!!!”拼命挣扎起来,脸上忽青忽白,显然已惊吓到极处。待白风的剑略推开一点,我看着老鸨,淡淡道:“此事一码归一码,苑儿纵有再多不是,便是你们使下作手段的借口吗!你听好了,我是大夏三军总军师萧靖,这姑娘是我朋友的女儿,你痛快的把人交出来,就算与此事撇清了关系,要是还敢耍手段。呵,我萧靖杀得了千万敌酋,端不了你一个小小的妓院吗!!”
老鸨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恐惧之色。白风剑尖往前一送,一行鲜血淌了下来,老鸨又是一声尖叫:“萧军师饶命!萧军师饶命啊!!”云蔚眉尖一挑,邪笑道:“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分明吗!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我家军师已是一等一的大官,难不成你要护的是金銮殿的小皇帝!”
我心一沉,斥道:“子如!胡说什么!回去抄论语十遍。”云蔚一愣,嘴角抽搐了一下,终于没在众人面前驳我的面子。那老鸨被这一惊一吓,也撑不住了,哆哆嗦嗦道:“不……不是……奴家有意瞒着……实在是那两个公子来头太大,奴……奴家惹不起啊!!”
我皱下眉:“你告诉我人在哪个屋,我自己带人上去找。”“可……”老鸨又要说什么。乐愬已有些不耐烦了:“公子,这人优柔寡断,胆小如鼠,了断了就是。公子时间宝贵,与其在这里纠扯,不如上去一间间寻过去便是。”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青楼里难免也有些大人物隐匿其中,若是都翻出来,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何况,这丫头又不是我自己的女儿。因此,有些犹豫。
“不要杀我!”那老鸨倒是识趣,尖声叫道,“人,人在二楼的桂芳阁。”白风手一松,老鸨登时软在了地上。我带着乐愬、云蔚、白风、文师苑四人上了楼。
桂芳阁是二楼最里间的一个屋子,经此一闹,整个二楼都静悄悄的,反而没有龌龊不堪的声音。到了门口,我还在想,要不要敲一下门,白风一脚踹门进去了。然后,腾地一声跳了出来。接着是乐愬、云蔚,这两人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此时竟像是见了鬼一般,说不出的有趣。我嘴角擒了丝笑,正要进,云蔚突然拉了我一下,眼光中有几分同情之意:“静……静尘……”还真碰上鬼不成?我直接扒开他,近三十年寂静的心在此刻如此鲜活的跳跃了起来。
屋子尽头,满面慌张的坐着两个十来岁的少年。
我的嫡亲儿子——萧逸!和……小皇帝!!
“爹爹!”“太傅!!”两声通时响起。然而我的脑子嗡嗡一片,反反复复出现那一句话。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脸色白的吓人,不然为什么所有人看上去都这么惊慌。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闷痛,耳边似有千万的蜜蜂在叫个不停,浑身上下的血流呼呼的转,忽冷忽热。好久……自从三年前战场上险些被一箭穿心,好久没觉得这么难受了,我所珍爱的,我这么拼命……我的儿子,我的陛下,竟然……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啊。不亚于当着三军的面甩我了一个耳光。
我慢慢推开想要扶我的云蔚,镇定下来。哼,萧靖什么场面没见过。一撩下摆,跪下来:“臣萧靖叩见陛下。”见我如此,乐愬和云蔚也跟着跪下了。只有文师苑呆呆的看着我们,一动不动。小皇帝像被咬了一般,蹭一声跳起来,跑到我面前,拉住我的衣袖:“太……太傅……军师……请起请起。”我没有起身,只是抬头道:“陛下,您可知您……的这位姑娘是谁吗?”小皇帝愣了一下,好像这才看到文师苑,面上微微泛起点红色:“朕,朕不知。”“她是文师丞相的爱女……陛下如此……是要伤丞相的心吗?”
小皇帝大惊:“朕不知她是文师卿的女儿,否则,否则……”小皇帝嗫嚅了一下,突然转向文师苑,拱手一揖:“得罪了姑娘,是朕的过失,还望姑娘不要怪罪。姑娘,可否先回府,他日,朕定当到丞相府上……”最后两个字低不可闻。
文师苑冷冷的看了他一会,突然凄苦的一笑,福了福:“民女当不起陛下大礼,此事也有民女的不是,就此揭过了吧。”小皇帝大喜,刚想点头,瞥见了我的脸色,立时把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里。我俯身叩了个头:“无论是陛下还是犬子的过失,皆是静尘的不是。请姑娘且随白风回府安歇,静尘定给丞相和姑娘一个交代。”文师苑终于有些动容了,后退一步,轻声哽咽道:“先生请起,苑儿,苑儿,并不是怪罪先生,只是,只是……”泪水簌簌的落下,呜咽声断断续续,只是强忍着没在“仇人”面前放声大哭罢了。白风见状,忙将文师苑带走了,乐愬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公子,属下先随白风去丞相府上解释一下。若是起了芥蒂就不妥了。”我点点头,于是乐愬象征性的辞别了小皇帝,一起跟下了楼。
周围人一下子少了许多,小皇帝见我仍跪在地上,有些慌乱的拉拉我的衣袖:“求太傅快快起身吧,若是让母后知道朕这般对待太傅,朕……”我见小皇帝是真的害怕了,不忍逼他太过,便冷着脸,说了句:“臣谢陛下恩”,站了起来。
我那傻儿子居然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树叶:“爹……爹爹……孩儿……孩儿……”小皇帝见我起来已经稳定下来了,一见萧逸如此,情不自禁的也跟着紧张起来。我看这两个孩子明显是在比着害怕,觉得还是将他们先分开好。“陛下之后有什么打算呢?”我不理逸儿,问小皇帝。
小皇帝颤颤的看了我一眼:“朕自然是要回宫。太傅若是要教训……朕,可否待回宫后,在这里……朕……朕……难堪的紧。”
我心里紧了一下,平静的道:“臣自是要随陛下进宫交接关防印信的。”小皇帝略松口气,又道:“朕,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朕的身份。”我淡淡道:“陛下微服私访,关系社稷安危,臣等不敢泄露陛下所在。”小皇帝脸上又红了一下,悄悄看向逸儿:“太傅,他……”
“爹爹……”逸儿膝行两步,小声道。“爹爹,孩儿知错了。”我盯着他颇像亡妻的脸庞,感觉脸上的镇定越来越挂不住了。一拂袖子,转身走出屋子。“爹爹……”身后传来逸儿的哭声。小皇帝快走两步:“太傅太傅,我们不能把逸哥哥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忽的停下脚步,看热闹的云蔚险些撞了上来,转过身,怒斥道:“还傻愣在这里干什么,给人当笑话啊!要跪滚回书房跪着去!滚!!”说罢,大步走出青楼。
第三章 小惩大诫(上)
大概是没见我发过这么大脾气,一路上大家都低着头不吭声,到了宫门口,云蔚先拜别,然后我和皇上两个人在宫女太监的带领下,进了上书房。此时,天色渐晚,上书房里点了蜡,将屋子照得明明暗暗。屋内依旧是我走前的摆设,很长很大的桌案后,是宽阔冷硬的龙椅。小皇帝抓住桌角刻的一条金龙,神色慢慢安稳下来,缓缓走向龙椅,坐下。
我见他举止稳妥,形容大方,心里也多了几分安慰。再次跪下来,这次是三拜九叩的大礼,常年在外的关防将士回京觐见时,须得行此礼节。礼毕,小皇帝扶起我,对我行了师生的礼节,我们俩一对一答,将我这些年在边关所见所想,一一道来。
夜色渐深,隐隐有星辰挂在天角。我说的口干舌燥,终于将五年来的工作,包括战阵布设,边关守防,攻行之道,练兵之法,汇报完毕。“萧爱卿辛苦了,此次回京,便多待些时日吧。也好多多教导朕。”小皇帝进行例行的劝勉。
说完这句话,我们都沉默了。外面的蛙鸣倒清晰起来。
最后,还是小皇帝打破的沉默:“太傅,朕真的不知道她是丞相的女儿。丞相为国劳苦,朕无意伤他的心。”
我轻叹口气:“就算她不是丞相的女儿,陛下便可为所欲为了吗?陛下不愿伤丞相的心,是想伤百姓的心?想伤……臣的心吗?”
“不是!”小皇帝有点惊慌的抬头,快速的说:“朕从没想伤害太傅,当然,还有百姓。”
我的目光严厉起来:“既然如此。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岂可轻身出宫,以身犯险!陛下身为万金之子,岂可遁入青楼,淫乐买笑!陛下身为堂堂男儿,岂可意气相争,轻贱女子!陛下身为君父师长,岂可抛弃贤才,亲近奸佞!”
“逸哥哥不是奸佞!”小皇帝突然喊道。
“陛下身为陛下,自是千万分尊贵,岂可与贱民小人称兄道弟,没有上下尊卑!”我冷冷补充。
“可朕就是喜欢逸哥……萧逸。世人接近朕,只是将朕当做皇帝,只有萧逸才是真心待朕,将朕当成文儿,而不是一个冰冷冷的椅子!”
“这是他的大错,臣回去自会教训他。”
“不,太傅,你教训文儿吧。不要打逸哥哥了。是朕求他带朕出去的,欺负那丫头也是朕的主意,太傅不是教导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吗?太傅怎么能推诿朕的过失给别人呢?”小皇帝激动的喊了起来。
我沉默下去。我心里又何尝不疼自己的儿子,只是,自古善始者实繁,而克终者盖寡。小皇帝长大后,我自己能否保全都不知道,何况逸儿。现在皇帝还小,逸儿自然是千万般好。若有一天小皇帝习惯了众人山呼万岁时,他就会觉得逸儿无比的刺眼,到时候让我这个爹到哪去哭坟去。刚不可久,柔不可守,事君之道当真比打仗还难啊。我突然感觉说不出的疲惫:“陛下如此,让臣如何去见先帝。”
“太傅……”
“陛下不须多说了,萧逸顽劣不堪,学无长进,不适合与陛下朝夕相处。还望陛下今后亲贤臣,远小人,少与萧逸接触,多学经世治国之道,不负先帝之托。”
“难道逸哥哥是奸臣,黄兴是奸臣,朕喜欢的人都是奸佞,这世上就你萧靖一个人是擎天保国的大忠臣吗!!”小皇帝怒极,脱口而出。
我如遭雷击。
说完小皇帝就后悔了,抿抿嘴,不知道如何圆场。
我腾的走到书架后,抽出一把戒尺,扬声道:“我萧靖自然也不是什么忠臣,却是个权臣,你便是心里千恨万恨,也只有乖乖读书,尽快亲政,到时候是亲近你的逸哥哥也好,剐了臣也好,臣只有束手就擒。但现在,臣是您的太傅,自然要替先帝管教你。伸手!”
小皇帝一连退了三四步,差点撞到了边上的香炉。“你……你要打朕!”他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我看着他:“陛下不要忘了,臣的家中还有先帝钦赐的圣旨呢。在陛下举止失措的时候,臣有代先帝教导陛下的权力。”小皇帝更害怕了。突然转身朝殿门口跑去。
我一字字从容道:“陛下出了这个殿门,便是不认臣这个太傅了。从此,陛下与臣只有君臣之名,再无师徒情分。”我在赌,我在赌小皇帝念不念旧情,记不记得我重伤咳血时不忘抱着教他识字,在他重病垂危时长跪先帝门前苦苦哀求,在疲倦欲死时检查他的功课一天也不懈怠,在他深陷重围时助他杀掉宠冠六宫的华修容,夺得太子之位。若是他忘了……那我……当真就没什么遗憾了。
我看着他的手一点点的把上皇宫金色的门扶手,已隐然有光透入殿中。我的心一点点沉寂下去。突然,小皇帝浑身一震,飞快的跑回来,扑到我腰上,哭道:“太傅,太傅,是朕错了。太傅不要抛下朕,朕只有太傅了。这么多年,太傅为朕做的一切朕都记得,朕拼命相当一个好皇帝,就是想让太傅平安喜乐,再也不用像现在这般辛苦了!”
我的心又砰砰的跳动起来,说不出的喜悦又说不出的遗憾。一行泪珠悄悄滑落脸颊,我知道这一次,我这一生都要被骗进来了。悄悄掩饰住一切表情,我绷着脸,轻轻推开他:“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就能逃脱责罚。我走的这阵子你也闹的太过了,是时候收收性子了。伸手!我不狠罚你,二十下。”
小皇帝微微打了个寒战,哀求的看着我:“太傅……”见我一脸严肃,没有丝毫宽宥之意,失望的垂下眼毛,颤颤的伸出左手。我用眼神比划了一下,一戒尺抽下去,毫不留情。以前教小皇帝念书时,也不是没打过他,只是那时念他小,先帝又在,多半是做做样子,恐吓为主,这次,我既然决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管教起来只当是自己的子侄,小皇帝日后就是将我抄家灭族我也认了。这一戒尺下去,顿时一个红檩子就印在了白皙的手掌上。
小皇帝先是一愣,然后眼泪刷的下来了,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才将那一声悲鸣咽回肚子里。居然还逞能,我嘴角微微挑了一下。手中戒尺刷刷刷的往下抽,二、三……七、八……
打到第十下的时候,小皇帝终于忍不住了,当十一下落下时,本能的将手抽回,我这一戒尺便落了空。“太傅太傅,求你饶了文儿吧。文儿知错了,文儿再也不敢了。”剧痛之下,小皇帝也顾不得体面,拉住我的袖角,痛哭起来。
“伸手!”我毫不客气。
“太傅!”小皇帝哭的更厉害,苦苦哀求:“太傅饶了文儿吧。文儿以后一定厉行节俭,勤政爱民,做千古第一的好皇帝。”
“伸手!别让臣再说第三次。陛下。”
小皇帝绝望了,一边哆嗦的伸出手,一边哭泣道:“求太傅怜惜文儿,轻些责罚,文儿真的知道……啊啊啊啊啊!!!!!!!!!!!!!”
小皇帝的手已经浮夸的肿了起来,通红通红,一戒尺狠抽下去,顿时成倍的肿起来。其实我这责打虽然不轻,但比起学堂里的师傅也不算什么,只是小皇帝从小没吃过苦,越发的受不住了。“十二!”“十三!”
“太傅饶命!太傅!太傅!!!!啊啊啊啊啊啊!!!!!”
“十四!”我丝毫不为所动。
“十五!”小皇帝忽的猛烈挣扎起来,我本是文人,力气就不算大,这一甩手,手中戒尺啪的被摔在了地上。眸中颜色不觉深了几分。小皇帝见把戒尺打掉,已经吓得呆住了,再看我似笑非笑的神色,竟似气极反笑。情急之下,小皇帝噗通一下跪在我脚边,抱着我的小腿,失声痛哭:“太傅饶了文儿吧!文儿真的不是故意的!文儿真的受不住了!文儿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以后太傅说什么文儿都乖乖听话。求太傅看在文儿死去的爹娘的面子上,饶了文儿这一次吧。”
这一跪可真吓了我一跳,再听他慌乱间把先帝都搬出来了,当真又好气又好笑。“陛下的意思,倒是臣欺负您这个没了爹娘的孩子了。”“不是不是”小皇帝小脸骇的煞白,只是反复唤道“太傅饶命,太傅饶命……”这几戒尺居然上升到弑君的高度了,我不禁挑了下眉,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轻不重的拍了四下,最后一下狠命的抽了一巴掌,打得我自己手心都生痛。小皇帝嗷的跳起来,接着哭倒在地上。
我板着脸,把他拽起来,盯着他,道:“记住了,今日只是小惩大诫!若是他日再让臣看到陛下荒唐的举动。须知臣的戒尺不是摆设!”
小皇帝哽咽的说不出话,只含泪点头。
我神色温和下来:“贾公公,送跌打损伤膏过来。”那边,贾公公也是个长眼色的,隐约听到殿中的声音,便早早的将药备下了。我拧开瓶盖,抹了些白色的药膏在指上,拉过小皇帝还在颤抖的红肿手心,细细的涂抹起来。小皇帝见我涂得又轻又细心,胆子也大了一点,泣道:“太傅的戒尺好疼啊!朕从小到大,从来没这么疼过。逸哥哥……萧逸在家,也会被太傅这样打吗?”我心里暗自感叹,这才哪到哪啊,想当年我小时候读书,已经是少有的聪明伶俐了,却仍然逃不过一顿顿毒打,别说是犯了这么大的错,哪怕是背错了一个字,没考到头名,甚至是老爹心情不好,都能抓着我痛打一番,好像打我一顿,能给他延十年寿命似的。就算是逸儿,我打起来也不会这么心慈手软,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啊!口中只道:“逸儿若犯了错,臣打起来比陛下只重不轻。”
“太傅”小皇帝小心的看了我一眼,“您已经罚了朕的,能不能回去不要罚萧逸了。”
我又蘸了些膏药,反复在伤口处轻轻涂抹按摩,帮助他将淤血化开:“既然陛下替逸儿求情,臣不会过分的责打他的。但若说放过他,恕臣难以从命。”
小皇帝见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我涂抹完膏药,起身道:“此药膏早晚涂抹一次,臣不在时,也要记得准时上药,知道吗?”
小皇帝含泪点头。
我拿起条披风,仔细将他围好,又道:“夜里风大,陛下千万记得关好门窗,切勿染了风寒。”“太傅也要保重身体。”小皇帝有点动情。
我点点头,沉声道:“今夜已晚,陛下尽快安歇吧。明日天亮后,抄写《论语》十遍,再写一篇策论,题目就是‘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三日后一并交与臣,记住了吗?”
“朕记下了。”小皇帝一一应下。
我又向贾公公嘱托了一些细节。才离开上书房。夜里略带寒气的凉风吹起了我的衣角发梢,走了许久,我微微转头,隐隐还能看到小皇帝站在门框处,身姿挺拔,已有人主之姿。
第四章 小惩大诫(下)
军师府离皇宫只有几步路,坐落于最煊赫的中央大街旁。对面不远处就是丞相府,然后依次下来是大将军府,谏议大夫府,六部尚书府等等。可以说,能踏进中央大街的人,就一脚踏进了大夏权力的核心和巅峰。中央大街宽约九丈,两侧设有排水系统,路面用的是从岭西运来的极品青石,隔一丈,便有灯笼照明,因此,即便在夜里,也不会昏暗的看不清路。我拒接了接送我的轿子,只是慢慢走着,我需要一段时间来考虑如何处置逸儿,最后决定仿照小皇帝模式小惩一番也就罢了,毕竟是我五年不在家,没有尽到为父的责任。我不在乎小皇帝日后恨我,却不想逸儿恨我。
军师府转眼即到,看着上面先帝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依然是丑的不可救药,还好当时拉着给丞相府也写了一个,一丑丑一双,不使我专“丑”于前,现在想起当时文师左卿极其生动的表情,仍有想大笑三声的冲动。我轻轻咳了声,上前叩了叩门。
给我开门的竟然是我的大管家齐叔,看着他已经雪白的鬓角,满面的褶皱,我不禁有点惊讶:“齐叔还没歇息?留着门给下人守也就是了,何苦您老亲自……”齐叔上上下下的打量我,然后,又打量了一遍,竟是激动的微微颤抖:“听说老爷要回家,老奴一月前就睡不下啦,到底……到底是清减了……”
我也有点感动,扶住他想要下拜的身子,道:“军旅生涯虽说清贫,静尘倒不觉得苦。此番回京,大约有三五年不会再出远门了。齐叔若觉得静尘清减,不如做些好吃的为静尘养养身子吧!”
齐叔这才转笑,胡子一颤一颤的:“好!好!”
我们边说着边进了后院,我的脚步略停顿一下,转身向“克己轩”走去,那里是我日常办理公务的地方。齐叔跟在我后面,小心觑了我一眼:“已经寅时了,老爷还不回房睡吗?”“不困,先看点公文再说。陛下准了我三日的休假,休息的时间长着呢。”
“那……”等我进门,解下外袍,端坐在书案前,齐叔亲自给我泡了一杯茶,问的越发小心,“老爷,少爷还在您的书房跪候呢。”
我翻开了书的一角:“让他先跪着。”
“少爷年龄还小……”齐叔还想说什么。
“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已经是解元了。”我冷哼一声。
齐叔嘴角抽搐了一下:“像老爷这样的少年才俊,毕竟大夏朝只有一个。”
“他不是我的儿子吗。”我斜他一眼,“怎么连他老爹老娘一半的本事都没有,整日吃喝玩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看就是缺乏管教,被你们惯得狠了。”
齐叔叹了口气,沉默的退出。天边透出了几分晨曦的亮色,院子里的鸟鸣叫的十分欢快。我却觉得心里烦闷不堪,看不进公文,看不进兵书,连一贯爱不释手的诗词文集也丢到了一边,满脑子都是逸儿小时候闪亮闪亮的大眼睛。我重重叹息一声,洗了把脸,喃喃道:“婉嘉,婉嘉,你让我如何是好啊。”
推开门,绕过院子,背着手踱步到书房前。却见一个小丫鬟,见到我,惊骇欲绝,想要大呼出声。心中疑云泛起,向已经回府的白风使了个手势,白风干净利索的堵住了她的嘴。我上前几步,把门推开。
却见我的好儿子坐在地上,与他的贴身侍女红雯正亲热玩笑。红雯笑嘻嘻的将一块糕点塞在他口中,他一口叼走,然后伸出舌头将红雯指尖的渣屑舔的干干净净。红雯顿时羞红了脸,轻啐一口,又拿出手帕将他的脸拭抹干净。两人眉目传情,情深恋热,竟全然不知我已气的脸色发青,胸口胀痛。
“公子,奴婢不能在这多呆啦,若是被老爷发现,奴婢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红雯轻拍拍逸儿的脸颊,笑道。逸儿亦是笑:“怕什么,大不了咱俩一起私奔,留着他守活鳏。男欢女爱,人伦常情,我那老子要真是个正人君子,还能和我娘整出我来?”
“畜生!!孽子!!!”我大吼一声,两步上前揪着他的衣领,咣咣甩了他两个耳光。逸儿一下子也被打蒙了,等他看清是我时,呀的跳起来,神情说不出的惊慌。那红雯早面无人色,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来人!!将这个勾引主子的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我一指红雯,厉声喝道。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红雯尖叫一声,头碰地发出砰砰的响声,不多时,额头便青红一片。白风有些犹豫的上前,抓住红雯的衣领将她提起来,然后目光在我和逸儿之间徘徊。“愣着干什么!拖出去!斩了!斩了!”我气急,也忘了自己不是在军中。
“爹!!”逸儿也慌了神,先是一把拉住白风,而后跪在我面前,高呼:“千错万错都是逸儿一人的错,爹爹有天大的怒火,只管朝逸儿发就是。红雯姐姐怜惜逸儿,才送来早点,求爹爹饶了红雯姐姐,重重处罚逸儿吧。”
我怒笑道:“你以为你能逃脱吗?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先管好你自己吧。哼,等处置完这奴才,不打的你下不来床,老子就不姓萧!白风!还磨蹭什么,你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吗!诛杀无赦!”
白风同情的看了逸儿一眼,拉着红雯的衣领就往外拖。“少爷!少爷!!”红雯大哭的挣扎,“少爷救救红雯吧!少爷……红雯只能来世再服侍您了!”
逸儿的眼眶也红了,抓住我长衫的下摆,泣道:“爹爹饶命啊!红雯姐姐就是逸儿的亲姐姐,这些年,要没有红雯姐姐的照料,又哪有逸儿的今日,呜呜……逸儿知道爹爹杀人无数,不把一个奴才当回事,可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爹爹,你怎能如此狠心!如此狠心!”
听到此言,我心情略微平静下来几分,阴着脸,不说话。
白风无声的叹口气,继续将红雯往外拖。
“爹爹!!”逸儿声音凄厉起来,“爹爹!!!!!”涕泗纵横。
“啊啊啊啊啊!!!!!!!!”屋外传来红雯的惊叫哭喊声。逸儿看看我,突然一咬唇,忽的起身跑出屋子,一把撕扯开红雯,搂住白风的腰,大喊道:“姐姐快跑!!!”
逸儿功夫本来就不弱,白风被搂的死死的,又不敢过分挣扎伤了少爷,木偶一样钉在院子中心,动弹不得。红雯先是傻了眼,被这一呼一喊,惊还过神,流泪呼道:“少爷……”“快走啊!!”逸儿急的直跺脚,“我爹又不能打死我,你真想把命丢在这吗!!”
红雯颤声道:“少爷……红雯会一辈子记着你的恩情的……少爷保重!”说罢,朝门口狂奔过去。“来人,将这奴才给我拿下!”哼,小畜生敢跟老子玩这一套,你再能蹦跶,还能翻出老子的手掌心。我恨恨想。
“谁敢!”眼见军师府的下人们上前将红雯围住,逸儿突然大喊一声,“谁敢碰姐姐一根汗毛,小爷我灭他全家!!”下人们顿时噤若寒蝉,向后退了几步。
“反了!!”我狠狠拍了下门框,“这家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下人们左右为难,面带犹疑之色,红雯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一溜烟冲出了府,不知道跑到哪去了。逸儿见红雯出了府,顿时大喜过望,松开了白风:“姐姐快跑!!快跑!!永远别回来!”
想我萧靖戎马倥偬,即便是云蔚嘴巴歹毒些也多是顺着我的意思,哪里受过这种忤逆。一时间当真又是气愤,又是羞辱,一把抽出白风腰中的剑:“好,好。小畜生,你以为老子就杀不得你吗!这种忤逆不孝的儿子,老子不稀罕!!!”
“大人。”一剑挥下,却被白风拦住了,白风两指捏住剑尖,跪下沉声道,“大人请息怒。少公子忤逆不孝,确实该罚,但罪不至死啊。请大人三思。”
齐叔终于也在混乱中赶来了,看着眼前一片狼籍景象,顿时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的来到我身边,抓住我的胳膊:“老爷息怒!老爷息怒!老爷就不看在老奴的面子上,也请看在夫人的面子上,轻饶过少爷吧。老爷若是杀了少爷,让老奴如何有脸去见故去的夫人啊。”
提起婉嘉,我心里陡然一颤,想起当年我们两人是何等的琴瑟和谐,让人羡艳,若是婉嘉还在,定不会让逸儿沦落到这种地步。逸儿是我的亲儿子,我怎么舍得杀掉他,只是……只是……
再看逸儿,极像婉嘉的小脸上哭得像个小花猫,心终是软了几分,手一抖,剑落在了尘土中。众人见此,都不觉松了口气。
我转身走入书房,冷声道:“萧逸你给我滚进来,我看在你娘的面子上,饶了你和那丫头的小命,你举止乖张,满身的浮华骄纵之气,为父今日要正正家风!”逸儿听到前面,面露喜色,到最后,喜色变成了青白。他悄悄的拉拉齐叔的袖角,尽是哀求之意。
齐叔叹口气,轻轻拉开逸儿,安慰道:“少爷进去吧。老爷终究是您的父亲,父亲管教儿子,自古就是天经地义的啊。”逸儿啜泣道:“不……逸儿不进去……逸儿犯了大错,又放走了姐姐,爹爹会打死逸儿的。”
齐叔替逸儿梳好头发,挽起来,拍拍他的手:“不会的。老爷疼惜儿女之情更甚老奴。你若是再磨蹭着,让老爷发了火,只怕会更不好过。老奴就在这门口守着,要是少爷实在受不住了,老奴一定冲进去拼死拦住老爷的。”
逸儿抹抹眼泪,低低嗯了一声,用生离死别般的壮烈眼神环顾了一下众人,低头进了我的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我早已坐在桌子前等着他,手里抚摸着一根藤条,平静的看着他。逸儿吓得跪倒在地,请罪道:“爹爹息怒。逸儿冒犯爹爹,罪该万死。爹爹天纵英才,英明神武,才高八斗,惊才绝艳,求爹爹大人大量,不要和逸儿一个毛头小子计较了,逸儿做牛做马,都会感激爹爹的大恩大德。”
“鬼话连篇!”我冷哼。“也罢,看在我多年不在家的份上,给你个机会,你给我把《论语》背下来,如果全篇没有半点差池,今日的家法折半,若是……哼!非让你小子后悔长了两条腿。”
逸儿一抖,小心的看着我,讨巧的说道:“爹爹,《论语》逸儿放在了书堂,未拿回家。爹爹若是要检查逸儿的功课,明日晚上,待逸儿将《论语》拿回可好?”
我脸色一沉:“当为父和你小子一般不学无术。四书五经,文韬武略,早已刻在为父心里,半字不差。你只管背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逸儿失望的小声叹气,轻声道:“学而第一。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有子曰:‘有为人也孝悌而犯上者……’”
我一边听他背诵,一边翻转着手中的藤条。逸儿已经十二岁了,按说当学到了《大学》《中庸》,甚至《春秋》《尚书》,让他只背《论语》,已经是我心软,宽宥他了。要是连这个都背不齐……怎么可能……我摇摇头,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开,我萧靖的儿子怎么可能十二岁还没学完《论语》。那我也别当什么帝师了,直接自挂东南枝去。
“雍也第六。子曰:‘雍也可使西南。’哀公……”
“错了!”我心一突,冷喝道。
汗水顺着逸儿的脸颊淌下来,他畏惧的看着我手中的藤条,嗫嚅了好久,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我有些不耐烦:“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太简乎?’子曰:‘雍之言然。’继续!”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逸儿一抖,继续叙叙的背着,“……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半晌,沉默下来。
“后面呢?”我斜他一眼,淡淡问道。
逸儿已是汗流浃背,微微握紧了拳头:“爹爹恕罪!逸儿,逸儿不记得后面的内容了。”
我沉默许久,居然冷静的问了一句:“那你能记到哪里?”
逸儿小声道:“就是到这里,第十章。”
我再问:“《论语》为父没教过你吗?学堂没学吗?你这五年都学了什么?”
逸儿低下头,红了眼睛:“师傅讲了很多,可是逸儿都记不住了。爹爹,逸儿不是读书的料,就是请再好的先生,也是白白耽误了人家的名声。爹爹,您让逸儿学武吧?”说完,眨着眼睛有些期待的看着我。
我腾的起身,一脚揣翻桌案,一字字狠狠道:“休想!你自己不知长进,顽劣胡闹,偏偏耍舌头找借口,萧逸,我告诉你,只要为父还健在人世,你就别想逃脱出礼义春秋。你是读书的料也好,不是读书的料也罢,这辈子注定要和诗书绑在一起,死也别想分开!”
“爹……”逸儿落下泪来。
我紧紧握住藤条,冰冷冷的道:“为父已经给你机会了,既是你自己不知珍惜,别怪为父心狠。趴过来!”我用藤条梢点点被踢翻的书案。
“爹爹……”逸儿大大的眼睛里尽是哀求之色。
我啪的一藤条狠抽过去,逸儿的衣衫立刻裂成了两半,随之发出一声长长的如小兽一般惨烈的哀鸣。“趴过来!!”我语气愈发凌厉。
逸儿浑身颤抖,手脚并用的爬到我面前,伏在地上,痛哭不止:“爹爹……爹爹……”
我用藤条点点他的腰,冷声道:“裤子脱了!”
逸儿浑身一震,惊惶的抬头,脸上剩下的血色也褪的干干净净:“爹…………”
我轻哼一声,又狠抽了一下:“脱了!”
逸儿顾不得疼痛,哀声道:“逸儿已经大了,衣料也单薄的紧,求爹爹不要羞辱逸儿了。”
哼,你觉得羞辱,自从有了你这个小畜生,我萧靖的脸丢没了,还没找你算账呢。我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慢慢道:“大少爷可是要下人服侍宽衣。白……”
“不要!!!”逸儿尖叫一声,转头见门口没人进来,方流着泪道,“逸儿,逸儿听爹爹的就是。”说罢,颤抖着双手去解裤带,奈何双手抖的太厉害,解了半天反而打了个死结。我也不着急,就坐在了椅子上,等着他和他的裤子搏斗完毕。
裤带终于解开了,逸儿颤着手提着裤子,哀求的看我一眼,猛一闭眼,将它拉下,然后伏在地上。白嫩的屁股裸露在空气中,漫上了一层红晕,竟微微起了鸡皮疙瘩。逸儿的脸庞早已是通红一片,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想不到这孩子脸皮这么薄,我向后一靠,淡淡问道:“自己说,犯了多少错,该打多少下!”逸儿将脸埋在臂窝中,哽咽道:“逸儿带着陛下不该去青楼胡闹,不该捉弄丞相的女儿,不该在思过时与红雯姐姐调笑,不该在爹爹发怒时私下放跑了姐姐,不该……不该背不下论语让爹爹失望。”
我心里涌起了几分惊讶,接着全化为了愤怒,还以为你这小畜生什么都不懂,原来心里跟明镜似的。明知故犯!罪加一等!“那你说,该打多少下!”
逸儿吞了下口水:“每条五……五……啊不,十下,十下。”悄悄侧过脸,见我面色不虞,慌不迭的改口:“十下太轻了,二十下,爹爹共计教训孩儿……呜呜……一百下……就是。”
我心说真要打你一百下,非得把你打成烂泥不可,还不如一刀捅了你来的干净,便冷喝道:“算你有点自知之明。念你初犯,为父这次且教训你四十下,若是三日内不能将论语背的烂熟,剩下六十下一并折回来,听到没!!”
逸儿和着泪应道:“孩儿晓得。”
“腿分开!”手中藤条轻抽下他大腿根。逸儿脸腾地又红了,慢慢分开腿,塌下腰,撅起屁股,死死咬住嘴唇。
“自己报数!”藤条划过空中,发出凄厉的脆响,而后“啪!!!!!!!!!!”
“啊啊啊啊…………”逸儿先是一震,接着长长哀嚎出声。
“报数!”“啪!!!!!”
“二……二……”只两下逸儿就已经软倒在地上。
等他慢慢耸动着肩膀,爬起来,趴好了,我手中藤条一阵快似一阵的猛抽,发出呜呜的响声。逸儿早把报数,脸面什么的抛在脑后了,直哭的断断续续,撕心裂肺,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挡。藤条重重击打在他的手背,登时鲜血横飞。“啊啊啊啊啊………………”
“啪!啪!啪!”既然打了,我下手就不会留情,虽然心里愤怒又难过,面上却不露分毫。十几下的工夫,逸儿白嫩的屁股便红的发紫,隐隐有几处裂纹,渗出了血迹。
“爹爹!!爹爹!!!啊!!!!”在我稍稍停顿的时候,逸儿一脸汗加泪,抓着我的脚踝,放声大哭,“爹爹!爹爹!!逸儿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啪!!”“啊啊啊啊啊啊……”
“爹!!!逸儿好疼啊!!!爹爹救救逸儿吧!爹爹要打死逸儿吗!”逸儿哭的凄凉。我的心突然抖了抖,暗自苦笑,人果然都是自私的,我在军中行军法时,就是打的血肉横飞,活活丧命,又哪里会有半点怜惜,可是轮到了自己的骨肉,心里却隐隐发痛。唉!都说萧军师面善心狠,是天生掌军的料,只是没看到这一幕罢了。当真自作孽,不可活。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让他吃点苦头,他就记不住个好歹。我暗暗又握了握藤条,威严的盯着逸儿:“为父不会打死你,但也绝容不得你为非作歹,男子汉大丈夫,既然犯了错,就要学会自己承担。还有二十下,好好受着!记在心里头!!”我走到门口,将门插上,然后回到逸儿身边,重重挥下藤条,已经红的发紫的皮肤,立刻溅出了几滴血。
逸儿痛的险些一口气背过去,翻滚着就想躲开家法。我懒得和他纠缠,直接轻踏住他的腰,一下下的抽下去。
越来越多的血溅出,蜿蜒在臀侧,细细长长的一道道。逸儿的哭声已是震天动地:“救命!救命!齐叔!齐叔!!!!!齐叔救逸儿,救逸儿啊!!!!!!!!!!!”
“老爷!!”门被咚咚敲得山响,齐叔的苦求声在门外响起,“老爷饶过少爷吧。少爷千般不是,也是您的亲儿子啊!!您这般责打少爷,让夫人在天之灵如何安稳啊!!”
“住口!”我停下手,怒道,“齐叔,不要老拿婉嘉的事来压我,我今日教训他,婉嘉只是恨我一时,我若不教训他,让他闯出大错,婉嘉定恨我一辈子!到时我就是死了,也没脸面去见她!”
“老爷……老爷……”齐叔见我一意孤行,门口的劝慰声倒弱了下来,夹杂着些许别的嘈杂声,倒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逸儿终于认清形势,知道外援指望不上了,遂流泪叩头道:“孩儿知错了,孩儿让爹爹伤心,爹爹打死逸儿吧!呜呜呜呜……”这么一说,我手中藤条反而不觉轻了几分,见他双丄。臀已无一处完好之处,便挥击在臀。腿间。“啊啊啊啊啊……”又是一阵凄厉的哀叫。
“爹!!爹!!!呜呜……娘啊……娘……”
“三十一!三十二!……”
“啊啊啊啊啊啊……娘……逸儿要死了……逸儿要和您做伴了……娘,你为什么抛下逸儿一个人啊!!逸儿好想娘亲啊!!!”
我听他声声唤娘,心一酸,险些坠下泪来,咬着牙,啪啪的抽打。从腰到腿,或青紫或绽裂,或血肉模糊,已无完好之处。我把手用放轻了几分,饶是如此,仍不断有鲜血溢出,皮肤碎裂。“爹爹!!饶了逸儿吧!!!娘!救救逸儿吧!!逸儿……啊啊啊啊……逸儿再也受不住了。”
“三十五,三十六!”
扑通一声脆响,我惊讶的回头,却见我的另一个贴身侍卫,白风的孪生弟弟白雨竟撞破窗户跳了进来。难道这就使他们这一群人在门口商量出来的主意?门锁了,走窗户!真真让我大开眼界。
我再次停下手,盯着跪在地上的白雨,微微一笑:“怎么,白雨,你这是要造反吗?”话音未落,却见白风也从窗户里跳了进来,跪下,大汗淋漓:“大人,是下属没有管教好弟弟,请大人重重责罚属下。”说完,又狠狠盯着白雨,“想死我可以给你个痛快,还不快滚!”
白雨推开白风,扬声道:“大人,下属深知自己所犯重罪,不敢求大人宽宥,只求大人饶恕了小公子,白雨死而无憾。”
我的火气也渐渐被勾了起来,一个个,当我的书房是什么,想进就进,相出就出,我教训自己的儿子,也轮到你一个侍卫染指,你管的也太宽了吧!居然还以死相胁,真以为萧靖是心慈手软的妇道人家呢!
小指不自觉间微微蜷起,白风瞬间面如土色。抬手给了白雨一个耳光,然后一巴掌将他打晕在地,踹出房门,然后颤抖着叩下头去。
我不再理他,只是揪住还在呜咽的逸儿,剩下四下,一下狠过一下,尽数抽在他的臀腿间,皮开肉绽。“啊啊啊啊啊啊!!!!!!!!!!!!”直到全打完,逸儿才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嚎,震颤着,抽搐着,从指尖一直疼到心底。
“呜呜,呜呜……”良久,逸儿沙哑的哭声才一点点弱下去。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浑身早已被汗水打湿,臀间更是鲜血淋漓。他挣扎半晌,努力想提上裤子,然而布料刚刚沾上伤口,就疼的一阵阵冷战。我打横将他从地上抱起,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他的身上,打开门闩,朝卧房走去,屋外里以齐叔为首正焦急的翘首以待,见逸儿气息微弱,面如金纸,屋内鲜血狼籍,均是骇然。“少爷!!”齐叔一下子扑上前,大惊失色。
勉强睁开眼,喘息着笑道:“齐叔,逸儿没事,爹爹只是……咳咳!!……”
齐叔轻轻将逸儿粘在额头的刘海拂到一侧,有些气愤的看着我:“老爷,少爷还只是个孩子。您怎么……”
“去把姜汤准备好,打盆热水,备下伤药,送入房来。”我叹口气,吩咐道。
“老奴早就准备好了。若是一切等老爷吩咐,还要老奴做什么。”齐叔不软不硬的顶了我一句。我只是笑笑,一路过了亭榭水阁,入了后院正南的卧居“起注堂”。果然,屋内一切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四个丫鬟见我抱着逸儿进来,忙上前要接过他。我摇了下头,一直绕过屏风,走到后堂的卧榻前,小心翼翼的将逸儿趴放在软卧上,然后长长舒了口气。这臭小子还怪沉的呢,再大点,可真是抱不动了。
淡粉色的床纱上勾勒出一个个曼妙娇俏的女孩,时而蹙眉,时而娇嗔,精细雕花的香炉烟斜雾横,散着淡淡的幽香,一切都与五年前丝毫不变。不,应该是与十五年前丝毫不变,恰是婉嘉喜欢的娇媚风格。我的指尖轻轻拂过床纱,将其勾起,而后揽袍坐至床边。
逸儿苍白的脸微微侧过来,眼内水光若隐若现,长长的睫毛上下抖动,仿佛濒死的蝴蝶。我用手指拭去他的泪痕:“还疼吗?”逸儿闭上眼睛,转过脸,不说话。
我轻轻拍了下他的背:“为父问你话呢!装聋作哑,跟谁学的!”逸儿颤了一下,一行泪珠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却依然紧咬了牙不吭声。
我心里无奈,我小的时候最是识时务,偏偏有个死倔的儿子,父子是冤家啊!我拿起块毛巾泡在水里,浸透,拧干。将他的汗水泪水擦干,又解开他的衣服,替他清洗伤口。偶然手重了一些,逸儿就抽搐一下,闷哼一声。我一边擦,一边淡淡的教训:“你犯别的错也就罢了,毕竟是第一次,以后改了就是。唯有这读书一事,你说从小到大,为父教训过你多少次,怎么就是不长进呢!”
逸儿默不作声。我又叹道:“为父也不是拦着你不许你学武艺,只是这书断断不能落下的。你不是从小就想当将军吗?你以为会两招花拳绣腿,就能上阵杀敌吗?须知这为将帅者,不懂天文,不明地理,不晓阴阳,不知奇门遁甲及阵图兵势乃庸才也。当今这世道,纵使你的武艺高到天边上,没有韬略筹谋,还不是上位者手中的一枚棋子?!”
“我不想当军师,就想做个侍卫。”逸儿小声辩解。
“你!”我拍了他脑袋一下,“不长进!!忒没志气!!要是下次为父听到这种言论,听一次打一次,听到没!!”
逸儿撇撇嘴,明显有些不屑:“逸儿知道了。”
“把这份羞辱和疼痛牢牢记在心里,别整天记吃不记打。给你三天养伤的时间,伤好后,也不必去学堂了。为父亲自教习你四书五经。”
“什么!!”逸儿终于变了脸色。
“怎么——”我拖长了声音,有点好笑的逗她,“觉得为父讲书讲的不好?比不得你学堂的师傅?”开什么玩笑,当年我可是凭讲书旁征博引,势贯千秋,才打动先帝,进了翰林院,成为太子太傅。
不料,逸儿竟郑重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爹爹讲书竟喜欢扯些有的没的,半本论语讲的离题八万里。连红雯姐姐都说,要想读书,还是跟学堂的师傅读为好。”
我扬起巴掌,见逸儿扬着头,一脸倔强之色,这一掌到底是打不下去了。“你愿去学堂就去学堂吧,反正这天底下齐叔是好人,红雯是好人,你的师傅是好人,奴才下人都是好人,唯有为父一人是坏蛋。早晚有一天为父被你气死,你就解脱了。”我有些伤心的替他掖了掖被子,起身离开。
“爹爹!!”逸儿一把抓住我的袖袍,被这一带,摔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我转头皱眉:“你这又在闹什么幺蛾子,老大不小了,不能让为父省点心吗!”
“爹爹!!”逸儿委屈的眨着眼睛,“爹爹不是坏人。要是爹爹不逼着逸儿背书,不打骂逸儿,逸儿就最最最喜欢爹爹了。”
“那你还是讨厌我吧!”我轻哼一声,将他抱到床上。逸儿缩了缩脖子,紧紧搂着我的胳膊,湿湿凉凉的脸颊贴在我手背上,闷声道:“就算爹爹打逸儿,逸儿还是最喜欢爹爹。爹爹,你不在的时候,逸儿好想你啊。逸儿想过无数个你和逸儿见面的场景,却不想,会是这样。”我愣了愣,眼睛里突然有些晦涩,心里居然有点后悔。
我扶住他的肩,看着他的眼睛,郑重的说:“逸儿,你听着,你是为父最重要的人,所以为父一定要给你个锦绣前程。只是,无限风光,尽在险峰之处,你今日所吃的苦,他日一定有所报答。为父不求你光宗耀祖,煊赫门庭,但至少要活得体面尊严,不求你封疆荫土,富可敌国,但至少要衣食无忧,不求你名扬青史,永垂不朽,但至少要正气凛然,有男儿风范。这些……为父在世,都可以给你,但为父一朝故去,便要靠你自己去拼搏争取。为妻儿遮风挡雨,是我辈男儿的本分!”
逸儿似懂非懂的看着我,乖乖的点了点头。我知他没有完全听进去,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为父的一片苦心。也罢,你愿意去书堂念书就去书堂吧,但为父会常常考校你功课,切莫这般不知长进!”
逸儿缩了下脖子:“谢爹爹。爹爹……你刚才说逸儿是您最重要的人,是真的吗?”
“自然”
“比陛下还要重要吗?”逸儿突然小声道。
我的手僵了一瞬,然后不动声色的捋了下鬓角,平静的道:“为父说过,你是最重要的。”
逸儿的眼圈有些发红,见我要离去,突然又叫了一声:“爹爹!你能不能饶过白风白雨,他们……他们都是为了孩儿。”
我唇角逸出一抹笑:“瞧不出你倒是个博爱的,我的人,你就少插手吧。”
“可是逸儿不喜欢爹爹杀人。”逸儿叫道,“爹爹能不能像待逸儿一样待他们,像喜欢逸儿一样喜欢小皇帝,像疼惜逸儿一样,疼惜自己的身体。”
讥诮的笑容僵在了我的嘴角。
当我回到书房的时候,白风果然还在门口跪着,这可不是像逸儿一样歪歪扭扭没个正形,而是跪的笔直,钉子一样扎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缓缓踱进屋,打趣了一句:“还在这呢?没从窗户再跳出去?!”白风震了一震,哑声道:“属下万死。”
我提起桌案上染血的藤条,上上下下打量他几圈,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逸儿的恳求,食指轻叩,发出哒哒的脆响。白风见了藤条,先是一愣,旋即不知想起什么,面上浮出了一道红晕,一丝羞赧。我淡然道:“你不用担心,这家法不是为你准备的。自去军中领五十军棍。”
“谢大人!”白风这才放下心,而后欲言又止。我看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白雨……”
我重重一哼,打断他:“白雨胡作非为,岂能轻饶。我累了,你下去吧。”
白风沉默片刻,叩首道:“属下有下情容禀。”见我不做声,只好壮了壮胆,沉声道:“属下与白雨皆罪在不赦,然有轻重缓急之分。白雨越窗是为少爷,属下越窗乃是为白雨。少爷身份自比白雨贵重千万倍,若大人能宽减属下的罪,如何不能饶恕白雨?何况……属下身为兄长,管教弟弟不力,更当承受更多刑罚,望大人体察下情,三思后定。”
这番话倒让我对白风刮目相看,带在身边七八年来,头一遭发现他头脑这么清醒,胆子,这么大!
屋内死寂。
白风低着头,不断有汗珠滚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响声。心里显然已经惶恐畏惧至极,只是还在苦苦撑着不肯投降罢了。我负手看窗外良久,咬着牙:“一并滚下去领五十军棍。类似的话,别让我再听到第二遍。”
“谢大人!!!”白风这下才真的大喜过望,重重磕了三个头。
半月之后,在床上趴着快长跳蚤的逸儿终于又能活蹦乱跳的气我了。期间为了读书的事,没少和他斗法置气,但念在他伤势未愈的份上,好歹忍了下来。今日,见他居然能爬树,抓蛐蛐,决定履行诺言,带他到丞相家请罪。
就是这个臭小子害的!一连半个多月上朝,我都没敢正眼瞧丞相,本来我们就是平级,被他这事一牵扯,倒闹的我像丞相家的孙子,见面绕道走。但总躲着也不是回事,但愿丞相能像传说中的一样肚里能撑船,把这事妥帖的解决了。
我站在丞相府门口,礼貌的一揖手:“萧静尘前来拜会丞相,还望小哥代为转达。”
门口坐着一个年轻轻的少年,一身锦袍,眉目清隽,见此,撇了撇嘴:“萧静尘?没听说过!这年头,连阿猫阿狗之流也能见丞相吗?”
我一愣。逸儿一下子窜出来:“蠢货!在大夏的地面上混,连我爹爹都不认识,真真瞎了你的狗眼。滚进去告诉你家老爷,小爷我来了!哎呦……”逸儿头上立刻挨了一巴掌,一抬头,见我面色阴沉,吐了下舌头。
那小哥一下子跳起身,钻进府里,边跑边喊:“爹爹!不好了。有人来咱丞相府砸场子了!!!”
片刻之后,隐隐听见府内纷乱的脚步声,一个沉稳的声音隐隐响起:“麟儿,不得胡说,可知来者何人?”
“他说他叫萧静尘。切,没官没字的以为自己多大的名头呢!”
“萧……”
吱啦——府正门敞开,一个身着青袍,面目英朗,续着长须,约莫五十来岁的人快步走出,拱手道:“犬子不知军师驾临,怠慢贵客,死罪死罪。”我见那俊朗小哥,傻傻的半张着嘴,突然感觉很能理解文师丞相此时的心情,于是笑吟吟的揖手:“丞相哪里的话。是静尘叨扰丞相了。这是犬子萧逸,逸儿,还不见过丞相。”
逸儿不情愿的挪了下身子,跪下拜道:“萧逸拜见丞相。”
文师左卿亲手扶起他,笑道:“贤侄举止大方,眉目清隽,果然是人中龙凤。”
龙凤?就他?我心里暗笑。口中却只能寒暄客套一番。这般礼尚往来,揖让着走入府内,进了正厅正堂,分宾主落坐下来。待丫鬟一一上了茶,文师左卿轻啜了一口,放下,道:“不知军师来此,有何贵干?”
我见他面色温和,倒不似有什么芥蒂,便试探着问道:“文师姑娘安好?”
文师左卿愣了一愣,旋即眉眼间涌起丝怒气,淡淡道:“屋里闭门思过呢。”
我暗叹一声,站起身,长身揖拜道:“静尘来此特向丞相请罪。半月前,犬子开罪了令千金,辱没了令千金清誉,实是静尘教导无方,今日来此,一是拜望令千金贵体,二是将犬子交与丞相发落。还望丞相看在静尘的薄面上,一如既往的支持军饷粮草,静尘顿首叩谢”说罢,撩起袍角,长跪于地。逸儿也跟着我跪下了。
文师左卿面露惊诧之色,上前搀住我:“军师何故如此,让老夫如何担当的起。苑儿那丫头自己胡闹,偷溜出府,还去那等肮脏龌龊之地,岂是军师的过失。令公子和……虽开了个不当的玩笑,终没有酿成大祸。况且,此事已被老夫遮掩过去,倒也不会影响苑儿的未来,军师不必太过自责了。”
文师左卿语出真诚,倒让我心中有些愧仄,起身道:“丞相胸怀磊落,光风霁月,静尘佩服。若是他日因此事耽误了贵千金寻觅夫婿,只要丞相不嫌,静尘愿迎娶令千金为逸儿正妻。徐徐补偿。”
逸儿无声的张大了嘴巴,刚想抗议,被我暗地踹了一脚,闭上了嘴巴。
文师左卿笑道:“老夫倒是十分喜爱贤侄的灵秀可爱。只是这儿女的事情,由着儿女自己去闹吧,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样样插手,仔细找来儿女的忌恨呵!”
我苦笑:“丞相所言甚是。”
正说笑间,门口走进一个十四五岁的白衣少年,却见这少年长眉凤目,眼中波光凛冽,似儒雅又似有几分疏远的城府。我这乍一看过去,不知怎的,竟有些觉得眼熟,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文师左卿。
文师左卿一见他来,面色柔和起来,招手道:“青儿,来拜会客人。”
那少年快步上前,长身一拜,朗声道:“徐青拜见丞相,拜见军师。”
“徐青,你在何地见过我?怎知我是军师呢?”我觉得有趣,便问道。
徐青抬起头,从容道:“徐青未曾有幸瞻仰军师仪容,然而,军师大名,已是如雷贯耳。徐青素知军师儒雅高华,有从容不迫之风,有君子进退之仪,今日一见,深为倾倒,因此斗胆一猜,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我猜他可能是从年龄,衣着,座位甚至下人口中知道的我的身份,但听他这一说,就是觉得十分高兴喜爱。“徐公子,才思敏捷,静尘甚喜。丞相有此佳亲,着实可喜可贺。”
“呵呵”文师左卿捋着胡子,道:“这下却是军师猜错了。青儿不是老夫的远方亲戚,是麟哥儿在学堂自寻的朋友。老夫一见,也十分钟爱,便让他时时出入府中,博览群书,也好教导麟哥儿。唉……这人比人,真是……麟哥儿若有青儿半点文采气度,老夫便可含笑九泉喽。”文师左卿惋惜的看着自己的爱子,长叹。
我看看逸儿,心有戚戚:“风水轮流转,上天让我辈风光过了,却不肯降千里驹于我家,奈何奈何。”
逸儿和麟哥儿对视一眼,一起撇了下嘴。
徐青在旁边恭敬的回道:“文师公子和萧公子资质聪颖,更兼福气逼人,乃是天生的天潢贵胄,自然不必似青儿这般晨起晚归,日夜耕读。青儿若是有二位公子这样的父亲,怕早就躺在床上睡大觉呢!”
一句话说的我和文师左卿相视莞尔。我笑着问:“这么说来,青儿的家境十分清苦了。”
徐青沉默了一瞬,不知为何竟抬眼看了我一下,神色有点捉摸不透:“家父在年轻时便抛弃了青儿和家母。家母一人抚养青儿至大,呕心沥血,自然十分辛苦。”
“痴情女子负心汉”逸儿一旁嗤笑道,“既是如此,你的母亲为何不再寻一个正经的男人呢?”
徐青深深看他一眼:“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许是家父太过出众,让家母至今尚不能忘怀吧。此事关系家父家母间的私人恩怨,青儿不敢妄自揣度。”
文师左卿劝道:“你的母亲虽没觅到良人,却有你这佳儿,也可告慰平生了。”
徐青长长一揖:“青儿谢丞相厚爱。”
文师左卿见正事已经谈完,就拉着我和逸儿留府中用饭,我推脱不过,也就留下了,席间宾主相谐,言笑晏晏,逸儿和麟哥儿简直是一对活宝,看的我和文师左卿苦笑连连。本是十分融洽的家宴,不知为何,我心中竟有一丝敏锐的不安,因为我感觉徐青这孩子,绝非表面上看的这样开怀,他的心事太重了,即便眼角眉梢完美的掩去了那种郁色,整个人仍然散发着略带攻击性的气息。我自己城府颇深,所以,不喜欢一个城府同样深沉的人。我侧过头,微笑的看着逸儿大呼小叫,上蹦下跳。也许,我疼爱逸儿,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第六章 不速之客
直到天色近晚,我才带着逸儿辞别了丞相府,途中就他轻浮的举止,少不得又是一顿数落。刚刚接近军师府,我便顿住了脚步。“怎么了?爹爹?”逸儿歪着头,扯我的衣襟。
我扬了下眉,笑道:“没什么,府里似乎来了外客。”
敲开门,就见齐叔对我挤眉弄眼,嘴角直往屋里斜。他这是什么意思?我皱眉,难道被人钳制了?齐叔见我不解,悄悄做了个口型:“老……爷……”我更糊涂了。看他的表情,不像是碰上了什么危险,但也不像是没有危险,再看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双眼微眯,袖中短刃滑到手心,寒光泄出。齐叔吓得脸都绿了,一个劲儿在那做杀鸡抹脖子的手势。我心如电转,一瞬间闪过一千个念头。突然……
心咚的凝住了。不会吧?!!!他不是去了青城,发誓不再回京了吗?!!不可思议的瞅了眼齐叔,他竟然看懂了我的眼神,拼命点头。我瞬间感觉浑身哪都疼,真想转头就逃。我这边和齐叔眉来眼去,那边逸儿早不耐烦跑进屋了。先是惊呼一声,接着传来大喜的喊声:“爷爷!爷爷!逸儿好想你啊!你都去哪里啦!!”
“逸儿乖孙子,爷爷给你买好东西去了。呵呵,爷爷的逸儿长高了,变俊了,嗯,不错,身子也更壮实了,看来练武是没落下啊!”
果然。
我硬着头皮,迈入后堂,头都没敢抬,便下拜道:“靖儿见过父亲大人,父亲安康。”
老爷子压根没理我,继续逗弄逸儿。还是逸儿看不过去了,拉了拉爷爷的衣角,他才用眼梢瞟了我一眼:“畜生滚回来了?”
我苦笑,这么多年了,开场还是一个字不差。我恭声道:“孩儿不知父亲归来,让父亲久候,罪该万死。”
“哼。二十多年,你的罪够死上万万次了,还不是全头全尾的在那杵着。滚过来!与我过两招,让老子看看你的功夫长进了多少。”
我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疼,却不敢拂逆,刚上前两三步,就觉一道手影闪过,忙想躲闪,臂膀间一阵剧痛,接着被重重摔了个狗啃泥。“咳咳!”我爬起来,苦笑,“父亲大人雄风不减当年,孩儿佩服!”
“啪”一个耳光甩过来,我再一次趴在了地上,耳边嗡嗡作响。“废物!”老爷子怒了,“老子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废物来!”
我忍不住辩解:“父亲息怒,孩儿这些年军务繁忙,疏忽了习武……”
“借口!!”老爷子喝道,“你就是有空也只知读那些歪书,半点长进没有!老子平生最受不了这些酸唧唧的文人书生,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歪歪心思,使不到正地方。从小你就非和老子顶着干,要不是看在你娘的份上,老子真想一巴掌掐死你。”
一巴掌……掐死……我扯了下嘴角,没敢笑,正容道:“父亲息怒,是孩儿不长进,父亲切莫气坏了身子。”
老爷子上来一脚揣到我胸口:“滚一边吧!老子早就告诫过你,练就一身硬功夫,走遍天下都不怕。老子知道你鬼主意多,可歪书读的再多,碰上老子这样的还不是一掌毙了你,送你上西天。”
我被这一脚揣的头晕眼花,胸口胀痛,险些咳出口血。心里不免有几分气苦,暗道,要不是你是我老子,我能容你近我三尺之内?要不是我刚才暗中使手势,撤下了影卫,现在你早就和我娘天上相会了。可惜平日没让我遇上你这样横着走的江湖豪杰,不然见一个杀一个,也让你见识见识我们文人书生的手段!
“爹爹!”逸儿跳下老爷子的膝头,将我扶起来,担忧的问“爹爹你没事吧?要不要请御医过府看一下?”
“咳咳……”我拭去嘴角的血迹,摇手道,“不必了,为父还没有那么娇弱。”
逸儿见状,扯了下老爷子的下摆,仰着头道:“爷爷,爹爹身体不好,你不要打他了,要打就打逸儿吧?”
老爷子笑着将他揽在怀里:“爷爷怎么舍得打乖孙子。小畜生你就不会学学逸儿,平日也多孝敬孝敬老子?嗤!一脚能踢个跟头,亏你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
我低头恭敬的道:“父亲教训的是。”
“行了!做出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滚回屋里,别让老子看见你!”老爷子不耐烦的转过头。
最重要的话没问完,我才不肯走呢。我尽量挤出一丝恭顺的笑容:“父亲这次回家,就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不要出远门了吧?”
老爷子闻言把脑袋又转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冷笑道:“老子刚进家门,就想撵老子走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那花花肠子,不就是想问老子什么时候滚吗?告诉你!老子这次还偏就不走了,你待怎么着?!”
我心里说不出的郁闷,有道是知子莫如父,老爷子平时里粗枝大叶,大大咧咧,素来是被人卖了还给人乐呵呵数银子的那种,可是猜我的心思一猜一个准儿,甭管我说的多委婉,骂起来一针见血,当真是我的克星。我只好拱手微笑:“父亲说的哪里的话,父亲愿意留在孩儿身边日夜教导,孩儿欢喜还来不及,岂敢有不孝的想法?”
老爷子“切”一声:“你不孝的想法还少了?拎出来,打死也不过!得!老子才懒得跟你厮混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非折了老子的寿不可。老子自己在京城南头有地有房,自去过逍遥日子,你也不用学那些孝子贤孙,日夜请安,没的让老子心烦。”
好极好极。我面露犹豫之色:“这……不大好吧……”
“虚伪!”老爷子两个字噎的我直翻白眼。又亲亲热热的抱起逸儿:“逸儿是要跟爷爷住,还是爹爹住呢?”
“逸儿要爷爷!”逸儿脆声答道,没有一丝犹豫。老爷子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好。爷爷给逸儿准备最好吃的东西,教逸儿练习武艺,可好?”逸儿大眼睛唰的闪亮闪亮。
这下,我可不愿意了:“逸儿!不许去爷爷家打扰爷爷的休息!”
“老子愿意,小畜生你管的着?”老爷子不满的冷哼。我无奈,道:“父亲见谅,非是孩儿要忤逆父亲。只是逸儿去了父亲的府上,恐会耽误诗书的学习。”
“爷爷!逸儿不想念书,逸儿想随爷爷习武,做大英雄。”死小子可算找到能做主的了,娇声哀求老爷子。
本来以为老爷子会满口答应,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有丝犹豫。我见状,心思一转,便跪下请示:“孩儿固知英雄盖世,艺压群雄,可当今世道,终究是文人掌权的天下。父亲若是希望逸儿如父亲一般,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孩儿自是无话可说。若希望逸儿如孩儿一般大权在握,煊赫荣耀,少不得要走与孩儿相同的道路。”
老爷子沉吟不语。我趁热打铁:“父亲,您看这样可好?孩儿白日处理公务,教习陛下读书,便让逸儿去父亲府中习武,待晚上孩儿归家时,让逸儿回来随孩儿学习。如此,逸儿必能文能武,他日成就亦胜孩儿百倍!”
老爷子果然动心了,拍拍逸儿的脑袋,叹道:“逸儿,你爹爹有时候也能占几分歪理。这武不能不学,可书呢,也不能一点不读。爷爷年轻的时候,就因书念的少,没少被你爹这样的奸猾小人排揎,后来家道中落,无人援手,这辈子就这么荒了。就按你爹说的去办吧!只是又要习武,又要习文,苦了我的乖孙子喽!”
我得意的看着逸儿垮下的小脸,暗笑,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跟为父耍心眼,你还差得远呢。
于是,逸儿开始了两面行走的痛苦生涯。每日都在冷热水火中交替。而我呢,在教了他一个月之后,不得不无奈的承认,逸儿还是像他爷爷更多些,委实不是读书的料,虽然嘴上督促的更加严厉,心里已不抱什么希望了。还好我的学生,小皇帝,出乎意料的聪明,念起书来既能沉得下性子,又能举一反三,我这大半的心血到扑在了他的身上。
“太傅!您说宁王这次请旨回京,是什么意思?”在我讲完《礼记》时,小皇帝如是问道。
宁王是小皇帝的三哥,当年宠冠六宫的夜皇后的儿子。根正苗红的先皇嫡亲皇子。先帝在时,虽未被封为太子,当时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宁王坐上那位置,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而小皇帝排行第九,只是一个庶妃的儿子,怕是当年先帝正眼瞧都没瞧过他一眼吧。可古话说的好,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先帝英明了一世,临终末了,犯了个最大的错误,居然把我和文师左卿派给小皇帝当老师。
当年我刚进翰林,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虽然有几分才华,但无根无底,仕途一片惨淡。而文师左卿那老头,在官场上翻腾了大半辈子,才混上个五品礼部侍郎,就这,还是因为他生了场大病,眼瞅要断气前升的,后来不知怎么的,老头子又挺过来了,先帝后悔,觉得左卿是故意骗他的官,于是一竿子将他打到小皇帝身边,这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冷宫了。
我们这老小一勾搭,环环下套,足足用了五年的时间,才陷害死了夜皇后。先帝以为皇后失贞,心灰意冷下,漠视我等将皇后的势力拔得干净,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后悔的顿胸跺足时,小皇帝的势力已经坐大了。无奈之下,先帝将小皇帝死去的娘追封为敬懿皇后,把小皇帝扶为太子,封我为太傅,然后把我打发的远远的,死时也没再见我一眼。所以,小皇帝来位不正,是朝野尽知的,也是如此,他才分外倚重我和文师左卿。
我冷笑一声:“宁王那颗不安分的心,又跳跃起来了。”
小皇帝轻“啊”一声,看起来忧心忡忡:“宁王若真有反意,不是应该远离京城厉兵秣马吗?怎么会在这个关口回京呢?”
我嘿然道:“想要造反,光靠他手下的那点兵马,连禁军都打不过,何谈大计?他回京,就是要亲自拉拢文武百官,树立正统形象,招募到一批忠心耿耿的皇宫死士,招揽到几个聪颖狠毒的谋臣幕僚,异日,但有缓急之变,便可里应外合,图谋皇位。”
小皇帝睁大了眼睛:“既是如此,朕是否该下旨,不准宁王回朝。”
我微笑:“为什么不准他回朝?不仅要准,还应该欢天喜地的迎接呢~”
“太傅的意思是……”小皇帝心一跳,看向我。
我微笑点头:“就是这个意思。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我大夏之祸,不在边疆戎狄,而在萧墙之中。”
小皇帝站起身,在屋内沉思的走了几圈,垮了肩:“就依太傅的意思办吧。若真有那么一天,还望太傅……不要株连太过……毕竟……”他说不下去了。
“臣晓得。”
“太傅……”
“陛下何事?”我听出小皇帝声音中的软弱,有些惊讶的问道。小皇帝长长叹口气,盯着我的衣摆,小声道:“其实朕不怪三哥,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三哥的,朕……到底来位不正,不能让人信服吧。”
我一下子起身,差点撞翻茶杯,怒道:“陛下说的什么话。陛下是先帝告祖庙,封泰山,入玉碟,下圣旨册封的大夏太子,上至天地祖先,下至黎民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谈来位不正?陛下聪慧机敏,仁爱宽和,又如何不能让人信服?”我压了压火气,冷冷的继续说:“别说陛下的母亲是敬懿皇后,陛下乃先帝嫡子,便是陛下的母亲只是庶民奴婢,陛下既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天经地义,万国来朝的天子。宁王出身再高贵,也是陛下的臣仆。他既无本事在先皇面前夺得嫡位,现在后悔,就是大逆不道,活该千刀万剐。”
小皇帝吓得连连揖手:“太傅莫要生气。朕知错了。”
我叹口气,坐下来,带着丝疲倦的望着他:“陛下是个好皇帝,敬爱父皇,友爱兄长,当年的事都是臣与丞相擅作主张罢了,彼时陛下还小,一无所知。又何必存有愧疚之意?”
小皇帝落了泪,道:“朕知太傅为了朕将一切罪责揽在了身上,朕当时虽小,若无夺嫡野心,不曾推波助澜,又安能荣登大宝,君临天下!是朕不该临阵退缩,将太傅一人推至前线,此事,朕,一定给太傅,给天下一个交待!”
我拉过他的手,声音温柔了几分:“若陛下放心,还请陛下将此事交与臣全权处置。我的陛下,是要双手干净的名垂青史的。似臣,早已满手血污,不在乎替陛下多做两件肮脏龌龊的事了。”
小皇帝感动不已,又见我心情不错,大着胆子问道:“太傅,萧逸好久没有入宫了,朕……颇为想念……明日能否让萧逸入宫陪朕一天?”
“不行!”我立刻冷着脸拒绝了,以逸儿那顽劣的性子,少不得怂恿着小皇帝做些出格的举动,天知道这两人凑到一起,能给我捅出什么篓子来。
小皇帝听到我斩钉截铁的拒绝,低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七章 平地风波
翌日,我照惯例,至中军巡视军务。突然旧疾复发,心口阵痛。在下属的劝说下,我简单的将未理完的事交给云蔚乐愬,决意先提前回家休养。
刚进院子,就见逸儿一脸惊慌失措的站在墙角下,旁边还有一个倒下的梯子。我愣了一下,斥道“你今日不应当去爷爷家习武吗?又在做什么啊?”逸儿颤了一颤,飞快的答道:“逸儿身体不舒服,爷爷让逸儿在家休息。”
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也不热呀。目光转到了倒下的梯子,嗤笑道:“怎么,军师府的大门不够少爷走的,非要翻墙出去。”逸儿急的满头大汗,却不敢吭声。
我本是随口嘲笑一番,见此,心微微一沉,莫非……抬起头,却见一个太监打扮的小孩子,趴在我家的围墙上,脸色发白,瑟瑟发抖。定睛一看,不是小皇帝是谁!
这一望,当真吓得我魂飞魄散,军师府的围墙足有三丈高,掉下来,就是个成年人也得摔断脖子,小皇帝在上面举步维艰,眼看风一刮就要吹掉一般。“陛下……”我吓得声音都变了,“陛下把握住墙边,莫要害怕,臣这就上去接您。”
小皇帝看上去更害怕了,摇摇欲坠,差点翻到墙那头。我急得汗如雨下,团团打转,见白雨在那愣神,一脚踹过去:“蠢货!还不到府外头接应陛下。”这边,自己也张开双臂,试图在他跌下来的时候保护他。白雨应声往府外飞奔,刚到门口,一阵大风刮过,小皇帝尖叫一声,栽到了墙外头。瞬间,我感觉心呼的抽紧,周身血液瞬间冰成了一坨,空灵灵的,好像灵魂被抽走了一般,一种久违的绝望涌上心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也顾不得什么君子仪容,进退有据,发足向府外狂奔。可恶!我头一次深恨军师府修的太大,那么长的路,竟然怎么跑也跑不到头,我觉得浑身越来越无力,泪水飘散在风中。
“咣”终于跑到了门口,险些和突然进来的白风撞个满怀。白风后退一步,伸手扶住差点被门槛绊倒的我,沉声道:“大人休慌,陛下安然无恙。”
从白风后面钻出个怯生生的脑袋,小皇帝仰头看着我,眼睛一眨一眨,鲜活的很。
一根弦轻轻从我耳畔断裂,似安心,又似惶恐,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哆嗦着手指着小皇帝,掩唇重重咳了两声,抬手时,掌心已一片嫣红。
“爹爹!”追过来的逸儿见此,声音里带了哭腔,想要抱我。
我一个耳光将他扇到地上,然后一脚从府门口踢了出去。逸儿尖叫一声,翻了个跟头,顺着府门的楼梯,滚了下去。
“逸哥哥……”小皇帝惊叫一声,想跑下去接他,被我重重一牵一拽,夹在怀中。“白风,备马!”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拖着小皇帝就往马厩走。
“太傅!太傅!”小皇帝张牙舞爪。
我将他扔上“青霜”,而后翻身上马,牵住缰绳,重重甩了一鞭子,青霜长嘶一声,朝皇宫奔驰。皇宫守卫的侍卫,见有马直闯而入,刚想拦截,便看到了马上太监打扮的小皇帝,只一愣的功夫,青霜便呼啸而过,只入皇宫内院。
“太傅!你居敢纵马闯入宫中……”小皇帝惊愕之中,脱口而出。我恨恨想,死就死了,今日不死,早晚也得被你吓死气死。直控制着马,奔到小皇帝的寝居——“雍和殿”。我夹着小皇帝跳下马,大步朝殿内走去。小皇帝这才反应过来,害怕的呼道:“太傅,你这是要做什么!咱们好说好商量!太傅……太傅……你要弑君吗……小贾子,快来救朕呀!!”
早被这一切惊得目瞪口呆的贾公公这才还过神,拦在我面前,尖声道:“萧靖!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快放下陛下,向陛下请罪。”
我目中一寒:“狗奴才!你纵容陛下私出宫门,险些横死街头,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本帅不予你计较,你倒敢拦着本帅。哼!本帅要是死,必拉着你死在前头。”
贾公公一震,还要分辩什么,我已推开他,走入大殿,将门反锁,然后直接将小皇帝摔在床上。小皇帝吓得打了个滚,缩在床角,结结巴巴道:“太太太……太傅……朕知道错了。太太太太傅饶饶……饶命……饶命……”
我一把揪住他腿,往床边拖。小皇帝紧紧搂住床柱,死不撒手。“放手!”我喝道。
“不放!”小皇帝刷刷的掉眼泪。
“放手!”
“不放!!”
我气的头也晕,手也凉,朝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小皇帝一呆,便被我拖到床边,掀起上衫,拽下裤子,啪啪的朝屁股一顿狠拍。
小皇帝懵了,半晌,转过劲,异常猛烈的挣扎,小脸涨的通红:“萧靖!你敢打朕耳光!敢脱朕的裤子!朕要诛了你九族!!!”
我不做声,只是狠抽。手心打得生疼一片,小皇帝娇生惯养的屁股不一会便红肿起来。“萧靖!萧靖!”小皇帝翻滚着想要从我手中挣脱,却被我钳制的死死的。情急之下,居然一口咬住我的腿。一阵剧痛传来,我痛的眼前一黑,紧咬牙关,下手却一下重过一下。“啪啪啪啪”最初的红色过去,皮肤已经有些发紫了。
“啊啊啊啊啊啊……”小皇帝痛的哭天抢地,手舞足蹈:“救驾!!救驾!!!!”
殿门口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料是我的影卫和皇宫的守卫起了冲突。我一边狠揍,一边口中厉斥:“陛下身为人主,举止轻浮!不修德行!轻身犯险!藐视宫规!对得起先帝?对得起百官?对得起天下苍生,蒸蒸黎民?!物必先腐而后虫蛀之,人必先辱而后人辱之,家必先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先自伐而后人伐之!陛下若自矜身份,持重贤明,那宁王会觊觎大统,惹来萧墙之乱?”
小皇帝大哭反驳:“萧靖!亏你还记得朕是人主!呜呜……这就是你们儒家的侍君之道,礼仪尊卑?”
我冷哼一声,“啪啪”的扇下去:“君不君,而后臣不臣。如此而已!”
“啊啊啊啊啊………………”小皇帝哭的嗓子冒烟,“呜呜呜呜……啊啊啊啊……萧靖!你这个大奸臣!你……你骄横跋扈!阴诡狠毒!恃强凌弱!卖主求荣!啊啊啊啊……好疼…………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呜呜……”
我抽了下嘴角,用已经麻木的手掌狠狠拍打。小皇帝的屁股已经浮夸的肿了老高,一片片鲜红欲滴的皮肤中渗着点点黑紫的颜色。
“啪啪啪啪!”
“啊啊啊啊啊啊!!!!!!”
也不记得抽了几百下,小皇帝嘶哑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汗津津的额头无力的靠在我的腿上。“萧靖……呜呜……萧军师…………呜呜……太傅,太傅……饶了朕吧!”
“好疼啊。朕什么都听太傅的。朕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啪啪啪啪!”青紫色从腰间一直蔓延到臀腿处,浮肿的似乎碰一下就要流出水来。
“太傅!!!!!”小皇帝悲鸣一声,泪水浸透了我的衣襟,淌在地上,洇湿了毯角。我这才住了手,像是跑完了八百里加急一般,也是一身的汗,重重喘息几口,才将小皇帝放在床上。又抽过一条被子,盖在他的后背。小皇帝满脸泪痕,呼吸微弱,进的气多,出的气少。畏惧的看着我,浑身都在颤抖。
我后退三步,脱下青衫,摘除所有玉佩饰物,抽出发簪,任长发散落,而后跪倒在地,行了三拜九叩之礼,平静的道:“臣僭越,罪在不赦,不敢忝为三军主帅,特辞去军师及太傅职务,候罪家中,待陛下发落。”
说罢,从容起身,离开了雍和殿。
殿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眨眨酸涩的眼睛,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小皇帝喊得话来。“骄横跋扈,阴诡狠毒,恃强凌弱,卖主求荣。”如此清晰,如此凄厉,仿佛冥冥间暗示了我萧靖的结局。
迷迷糊糊间,隐隐觉得听到谁在哭,然后不停的将我往回拽。是谁呢?我头痛欲裂,只想安心的睡一觉。可是那哭声断断续续,不绝于耳,在我耳边绕啊绕啊,说不出的害怕又说不出的难过。我心里烦乱,想堵住耳朵,这哭声居然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他们……是在为我哭吗?有人……会为我哭吗?我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了惊涛拍岸的湍急河流旁,又似站在大漠长河的广阔苍穹下,形单影只,却有几分悠然出尘。可是,偏那哭声不合时宜的将我心中泛起的诗人般的苍郁辽阔搅得粉碎。哭声越来越吵,我终于有些烦了,想要回头看看是谁这么可恶,可是他们隐藏在一片白雾中,怎么也看不清楚。我狠了狠心,开始往回跑,近了,近了……
终于,影影绰绰的白影散去,变成了两个哭肿了双眼的孩子。我努力睁大眼睛,定了定神,却见那两个孩子正欣喜万分的看着我,一脸雀跃之色。“逸儿……”我虚弱的张了张嘴,声音弱不可闻。我再看另一个孩子,一身小太监的装束,秀气的眉毛,挺直的鼻梁……
“陛下!”我腾的坐直,吓得两人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伸手一把拽住小皇帝,脱口而出:“陛下可是走的正门?”
“朕,朕没再翻墙。”小皇帝答的飞快。
我这才松口气,浑身发软的靠在枕头上,有气无力的看着他们:“我睡过去几天了?”
“爹爹昏睡了四天了,逸儿以为……以为爹爹再也醒不过来了呢。”逸儿瘪着嘴,道。
我逗他:“见爹爹居然醒过来了,逸儿一定很失望吧?”逸儿登时红了眼圈,怒视我不语。见他这副表情我居然有些怕他了,安慰道:“好了好了,爹爹是说玩笑话。爹爹既然回来了,就不会不要逸儿了。逸儿,为父有些渴了,逸儿去替为父倒杯水来。”
逸儿闻言,忙跑到桌旁,从茶壶里倒了些水到杯子中,然后双手捧着端到我面前。乖巧的说:“刚才爹爹突然坐起来真把逸儿吓了一大跳,逸儿想起了爹爹教过的一句诗呢!”
我大喜过望,难不成我这一晕倒让这小子开窍了不成,笑问道:“快说说,也好让为父欢喜欢喜。”
逸儿大眼睛忽闪闪的,大声道:“垂死病中惊坐起!”
我噗的一口水全喷了出来,气道:“没你小子这么咒老子的吧!”逸儿有些委屈:“难道逸儿用的不对吗?”我看了他一会,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写这首诗的元稹随后的下场,叹道:“也罢!你与为父说说,这垂死病中惊坐起下一句是什么?”
逸儿瞬间傻眼,我暗暗摇头,这世上绝大部分士,就是别了三百日,三千日,怕也是一个德行。“暗风吹雨入寒窗。”小皇帝笑吟吟的接道,又言,“不过逸哥用这诗赠与太傅却不甚妥当了,应当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命’绵绵无绝期’。”
还好陈太医在我又晕过去前走了进来:“军师安好,下官特来为军师诊脉。”我略带诧异的看了眼小皇帝,见他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我,只得微微点了下头:“有劳了!”
陈太医将手指搭在我的手腕处,闭目沉思片刻,神色有些凝重。“如何?”待他收手后,我问道。陈太医略一犹豫,我便笑了笑:“陛下,逸儿,你们先出去吧。”
“朕不走。”小皇帝沉声道。声音斩钉截铁,倒有了几分帝王的风度。
“逸儿不走~~~”逸儿明显是撒娇的声音,不过更难缠。
陈太医更犹豫了,小皇帝瞪着他,道:“军师乃是朕的心腹爱卿,他的身体朕自是万分关注,不容你欺瞒于朕。哦……是了……”小皇帝突然笑了一下,目光中有一丝狡黠,“病人若是知道自己的病情,恐对养病不利。陈太医,我们走吧,回宫后,你只与朕一人说便可。”
我终于服了。叹道:“陈太医,请直言相告就是!”
陈太医摇摇头,道:“军师昔日在战场上曾贴着心口中过一箭,虽保住了性命,却因此伤了心肺,此后又风餐露宿,经历大喜大悲,虚火旺盛,而中气不足。几日前,被踢中心口,引发旧疾,若不细心调理,平和心态,恐有性命之虞啊!”
“这么说,只要调养的好,便可无虞了?”小皇帝追问道。
陈太医沉默了一下,感慨:“军师心肺已伤,寒气入体,乃不治之症,即便调养得体,只怕……唉……只怕也只有……十年阳寿了。”
逸儿和小皇帝一起呆住。我却长舒口气,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挂了呢,原来还能活十年,当真再好不过,因笑道:“如此就劳烦太医费心了,萧靖若能再活十年,看到逸儿接手府内外事务,看到陛下亲政,死而无憾。”
陈太医有些遗憾的看了我一眼:“如此,下官就为军师开些药方,军师切记要定期服药,注意防寒保暖,少时鲜辣刺激的食物,避免过度劳累,保持心态平和才是。”
我一一应下,见陈太医写完方子要离府,便道:“逸儿,替为父送送太医。”逸儿这次不敢再气我了,乖巧的陪着太医出了门。屋内,便只剩下我和小皇帝两人。
“陛下——”我首先打破了微妙的气氛,半坐起身,想要开口。小皇帝抢先一步,扶住我,道:“朕知道太傅想要说什么。朕是绝对不允许的,太傅打了朕岂能一走了之?太傅一定要替朕治理好军政民务,教导朕成为千古一帝,朕才会原谅太傅。”
我叹息:“只怕陛下有一天要后悔,就来不及了!”
小皇帝握紧拳头:“朕不会后悔的!朕从来没后悔过!”
我微微一笑:“陛下跑到臣的府中,可是伤好了?”
小皇帝脸上浮上了一层羞赧的红晕,小声道:“已经大好了。”
我点点头,温和的道:“陛下以后想见逸儿,就光明正大的出来吧,带足了侍卫,谁还敢拦着不成。别扮成小太监的样子,既不安全,又不体面。”
小皇帝眼睛一亮,弯成一道月牙:“谢……太傅。”
“太傅……”小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拉起我的手,正色道,“上次是朕口不择言,伤了太傅的心,朕以后不会如此了。只是……”小皇帝有点委屈的样子,“太傅也不能将宁王之乱,推到朕的身上啊。朕……哪有那么昏聩!”
之后,我过了人生中少有的畅快时光。小皇帝勤政努力,逸儿也装出认真读书的样子,连一向鸡蛋里挑骨头的老爷子居然也过来看了我一眼,说了句:“好好养着吧!”没加“小畜生”这三个字,足以让我欣喜若狂。
第八章 尘封往事
如此休养了半个多月,居然过上了我梦寐以求的诗琴相伴的逍遥日子。可随着宁王入京的时间一日日的逼近,看着小皇帝越发消瘦的面容,我倒不好继续做“米虫”,白拿小皇帝的俸禄。遂决定回军中做些打算安排。
入了中军大帐,我安坐下来,问云蔚:“子如,宁王已经走到哪了?”
云蔚将一颗葡萄塞到自己的嘴巴里,嘟囔道:“到苏州了。”
“怎么这么慢!一个月,才走了五百里,他是用爬的吗?”我把他面前的葡萄盘子收走,不在意云蔚对我怒目而视。
“鬼晓得!”云蔚见抗议无效,沮丧的靠在椅子上,“许是观摩山川河流,培养壮志情怀吧!”“瞎扯!”我摘了个葡萄,自己吃掉,“我倒宁可相信他是在一路招兵买马,拉拢人心呢。”
“知道你还问!”云蔚翻了个白眼,我悠然反击:“我若事事想的周全,还要你有什么用。去!议定一个接待宁王的策略来,要不能让本帅满意,本帅就吃了你这个空饷。”
“你……”
我微笑着将更多的葡萄吞下:“官大一级压死人!自古皆然,子如如之奈何?”
云蔚哼哼一声:“早晚有一天,我要官做得比你还大,然后让你夜夜替我倒夜壶。”
“倒夜壶?”我眼前一亮,云蔚已经变了脸色:“卑职这就做谋划去!”到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看的我不禁莞尔。
就在这时,一个传令兵跑了进来,我直起歪着的身子,收敛了笑容,淡淡道:“何事?”
那传令兵单膝着地,拱手道:“启禀大人!军营外有一个自称为‘徐青’的公子求见大人。”
“徐——青——?”我想了一会,才想起是那个在丞相府上见到的少年。他来做什么呢?是丞相的意思吗?我平静的吩咐:“把他带进来吧!”
不多时,徐青走了进来,依然衣袖轻拂,步履沉稳,只是看上去憔悴了很多。一进账,徐青进大礼参拜,跪伏于地。
“徐青来此,所为何事?”我将眼睛从公文中移开,看着他。既是在这军中,自然不好像在丞相府一样熟稔亲近。
徐青沉默不语。他不说话,我就不催,继续批阅我的公文。
“军师!”徐青终于沙哑着嗓子开口了:“军师……可还记得……十五年前,跟在您身边的丫鬟——徐玉儿?”
我手一顿,一滴墨从毛笔尖滑落,落在了纸面,污了一片。“不记得了。”我将污了的纸卷成一团扔到一边。
徐青大抵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是这么一种反应,牙根紧咬,当下就想起身离开,却忍了又忍,道:“启禀军师,徐玉儿正是徐青的母亲。家母现命在垂危,气息奄奄,却仍对军师念念不忘,始终不肯合眼。军师可否随徐青,看望家母最后一眼?”说到最后,声音颤抖,这个清冷又有城府的少年终是潸然泪下。
我定了定微微发颤的手指,在白纸上重重写下“婉嘉”二字,端详良久,道:“抱歉,我既与令堂素不相识,没有妄自打探的道理。令堂既命在垂危,徐公子可带军中良医回家为令堂医治。左右!送徐公子回府!!”
立时便有侍卫上前驱赶。“军师!”徐青凄然大喊,挣脱了军士的手,扑到我的桌案前,“求军师看在徐青的薄面上,看看家母吧!徐青愿意用性命献给军师,换家母临终安宁。”
我深深看他,一字字道:“我萧靖此生只有一妻,就是婉嘉。只有一儿,就是萧逸。其他的,你便是再求,我也不会认。你若是恨我,可以来取我性命,但若失败,我杀你也不会手软,明白吗?”
少年清隽消瘦的面容上泪痕隐现,柔美的凤目闪过苦涩的自嘲:“徐青焉敢攀附军师。只求军师能圆家母平生所愿,徐青愿为军师帐下士卒,奋力杀敌,报效军师。”
我微微一哂:“似你这稀疏武艺,真为我麾下士卒,与送死何异?我见你也是个知书达理,胸怀锦绣文章的,只怕今日说的好听,来日便翻脸不认人了。”
徐青气苦:“徐青何德何能,敢对军师大人翻脸不认人。若是如此,军师诛杀了徐青,天下又有谁会为徐青说上一句话?求上一句情?若是军师担心徐青暗恨于心,更是大可不必,这天下想将军师千刀万剐的人,绕着这京城能转几个来回,身世显赫者有之,位居高位者有之,武艺决绝者有之,胆略滔天者有之。多徐青一个不多,少徐青一个不少!”
“何必如此妄自菲薄?萧某可是很少得罪少年人的,尤其像你这样,有胆识有魄力的少年人。”我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
徐青气的面色青白,左右张望了一下,“铮”的一声抽出了悬在中军帐上的一把宝剑,单膝跪下,断声道:“请军师就此赐死徐青,而后探望家母,了结军师后顾之忧。”
“真真胡闹。”我摇了摇头,踱到他面前,拿过剑,插回鞘中,“尚方宝剑也是随意用的?算了,前面带路吧。我虽然不认识什么徐玉儿,但探望属下的亲属,以安顿军心,也是做军师的本分。”
峰回路转,徐青被闪了个措手不及,勉强平复住起伏不定的胸口,沉声道:“谢军师恩典。军师,这边请。”
进了城后,一路过了东市,过了长街,过了秦河断桥,一路向东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渐渐进入了京城最底层百姓生活的区域。与九丈宽阔的中央大街截然相反,这里拥挤烦乱,夹杂着阴暗潮湿,让人反胃的酸腐味,窄小的巷口或坐着浣洗的民妇,或躺着奄奄一息的老弱病残,或跑动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一个个厮打在一起,声音尖利粗鲁,面带菜色。我虽是一身青衫素袍,来到这里却显得极为不谐,几次在路口都看到了想要跟踪抢劫的人,但他们最终畏惧于白风白雨手中长剑,偷偷摸摸的缀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我面色有些凝重,反问徐青:“你的母亲就住在这里吗?你自己去丞相府享福,为什么不将你的母亲安置好,让她一人在这种地方受苦?”
徐青凄然一笑:“家母心灰意冷,了无生气,钟鸣鼎食之家与落败肮脏之处对她早已没有任何区别。家母既不肯离开,徐青还能打晕她,强行带走吗?”
我无语以对。又走了片刻,来到一间低矮欲坠的房门前,隔着稀疏简陋的木门,殷殷听得里面传来一个女子低低的咳嗽声。一声声,带着濒死前的绝望,脆弱又彷徨。记忆忽然如潮水般翻涌,我蓦地上前,一把推开门,却见一个面貌甚美的中年妇人极其虚弱的靠在枕头上,低头绣着什么。依然是那细眉,凤眼,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是头发已被岁月摧残的霜白。时光呼啸,我恍惚又回到十五岁那个青涩的时代,巧笑嫣然的少女穿着一身灿烂火红将长袍披在了我的肩上,眉眼间尽是绵绵的春意。时光荏苒,韶华不再啊。
徐玉儿听到门响便以为是徐青回来了,轻轻地咳着:“青儿……咳咳……过来试试娘为你改的新衣。”半晌,不听脚步声,疑惑的抬头,然后,手中绣花的针,就那样无声的穿过了左手食指指尖,生生穿了过去。
“娘!”徐青怆呼一声,扑过去,忙不迭的为她上药包扎。徐玉儿恍然不觉,静静的看着我,唇角泛起丝甜美的笑意:“青儿,娘真是出现幻觉了呢。竟然看见了靖哥儿。多么好笑,竟然看见了靖哥儿。呵呵。”泪水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往下落。
一种尖锐的疼痛穿透了我的胸口,我一步步慢慢走上前,用我冰凉的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轻声道:“玉儿姐,是靖儿回来了。”
十指相扣,徐玉儿突然周身一阵剧震,忽的瞪大眼睛,用手指抚摸过我的头发,眼睫,脸颊:“靖哥儿,靖哥儿。”然后目光开始涣散。我心中一痛,知道这是死前的征兆了。紧拉住她的手,低低道:“是我。是我。”
徐玉儿笑容落寞:“原来真的是靖哥儿。靖哥儿还是这样俊逸儒雅,光彩照人啊。玉儿却已青春不在。”突然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大力挣扎起半个身子,握住我的手,认真的道:“靖哥儿,你知道吗?青儿是你的儿子,真的。”
我笑容苦涩:“靖儿知道。”
徐玉儿似乎想给我个惊喜,见状,有些失望的侧过头:“靖哥儿,你还恨我,是吗?”
我轻声一叹:“玉儿姐,你把最宝贵的东西都给了靖儿,虽然不是靖儿想要的,终是你赔进了一生啊。靖儿怎么会连这都看不开,还恨姐姐呢。”
徐玉儿微微笑了笑,目光越发的涣散起来,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道:“靖哥儿,玉儿不图名分,可是,你认了青儿吧。”我一愣,看着正伏在玉儿身上抽泣的徐青,沉默下来。玉儿有些急了,拉住我的手:“你看青儿多像你。聪明,好学,文采飞扬,不肯服输。这些年我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幼时的你。靖哥儿,靖哥儿……”玉儿越发的惶恐,又不知该如何说服我,只是眼泪不停地流,反反复复的道:“青儿是你的骨肉啊。他多像你,多像你。”
我手指轻轻拂过她消瘦苍老的面容,淡淡道:“好。”
徐玉儿大喜,强咬着牙,撑住最后一口气:“青儿!还不拜见爹爹!”
徐青复杂的望着我,又看着满脸期待的母亲,泪水无声滴落,颤声道:“青儿见过爹爹。”
我扶起他,坐在玉儿床角,温声道:“你去之后,我会好好待青儿的。你……你也是我萧家的媳妇。”
徐玉儿脸上陡然绽放出灿烂的色彩,笑容带着春天无悔的光亮,柔声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咳咳……纵遭无情弃……不……能……羞……”说罢,阖目而逝,一缕香魂,飘渺于天地之间。
我踉踉跄跄的走出屋子,斜斜靠在墙上,双手捂脸,泪水不断从指缝间滑出,湿润了双手:“婉嘉……对不起……对不起……”
徐玉儿最终是以我平妻的身份风光下葬,棺材由十六个人抬着,从最狭隘贫困的东巷民宅,一直走,抬过普通百姓住的东市街巷,抬过官吏士子往来的朱雀青龙庙塔,抬过帝皇贵胄出入的中央大街,抬过青楼酒肆,抬过太学楚阁,一直抬到了城外的首阳山上。那里埋着我萧家的祖坟。
漫天白纸如三九飞雪,哀声鼓乐响彻京师大地,我甚至看到了那些住在玉儿姐身畔吃穿难济的妇人们,狂热、羡艳乃至嫉妒的目光。微微苦笑。她们难道不知道什么叫,死者长已矣,生者长戚戚吗?
第九章 风波再起
自徐玉儿过世后,徐青就显得越发沉默憔悴。他长长整夜的坐在冰冷的台阶上,神色忧郁,再未展眉一笑。如此俊朗如风中劲竹的少年,被这悲哀压的喘不过气来。可我却没有劝他,因为我不喜欢他。是的,就是不喜欢!我有多么喜欢逸儿文儿,就有多么不喜欢他。他是我对婉嘉背叛的证据,活生生的证据。他的举手投足,他的寂寥怅恨,都让我深深怨恨着曾经的自己。以前,婉嘉常来我的梦里与我为伴,可是现在婉嘉再也不来了,就是因为他的存在,婉嘉到了天上都不肯对我展颜。
“哥哥,你一人坐在这里多冷啊。爹爹从来不让我晚上在院子里待着呢。”我在窗口看到逸儿跑到徐青,或者说,萧青面前蹲下,满脸关切之色。要说这府里头最高兴萧青来的,恐怕就属逸儿了。以前他被圈在府里一直没个玩伴,突然多出个哥哥,欢喜的跟什么似的。
傻小子!我心里暗叹,以前你再顽劣,这军师府的千万良田,地契奴仆还不是你一个人的,现在多出个嫡亲的哥哥,按大夏正统的继位顺序,你还能分到什么东西?不过——哼,正统!我唇角泛起一丝微笑,我萧靖几时开始按套路下棋了。
萧青看着这弟弟,多少也有点无奈,烈女怕郎缠,碰上逸儿这样难缠的小鬼,想必也头痛不已。萧青轻轻一叹:“我坐会就好。逸少爷快回去吧。”
“什么逸少爷!”逸儿不满的撅起嘴,“你不是逸儿的哥哥吗?怎么能管逸儿叫少爷呢?”
“哥哥”,萧青目光苦涩。
“快叫逸儿,快叫逸儿!”逸儿摇着他的手,像讨糖吃的孩子。
萧青被逼的狼狈不堪:“逸少爷,不要逼徐青了。徐青答应过军师的,不会让他为难。”
逸儿登时红了眼眶。萧青不免也慌了手脚,忙哄到:“好逸儿,乖逸儿,莫哭莫哭,哥哥听你的便是。”
逸儿这才破涕为笑,和他并肩坐在楼梯上,夜风清凉,两人相偎而依。
逸儿将下巴贴在萧青的腿上,突然眼睛一转,嬉皮笑脸的问:“哥哥可有读过四书五经?”
萧青愣了一下,不知何意,便道:“四书五经我辈读书人谁未读过?便是哥哥学的晚些,七岁时也读尽了。”
逸儿大大的张开嘴巴,显得又惊又喜,又急问:“哥哥可能倒背如流?”
大概说到平生得意之事,萧青也有了一丝笑意:“倒背不行,正背大抵不差的。”
逸儿一脸惊讶敬佩之色,眼睛一转,道:“那……哥哥可做得诗词歌赋?”
萧青越发不解,疑惑道:“略知一二。”
逸儿大喜,一把抱住萧青的腰,蹭啊蹭啊:“哥哥,送给逸儿一首词吧,就当给弟弟的见面礼了!!嗯……逸儿想想……写什么内容呢?干脆就以伤春为内容,以临……临……临什么仙为名……”
“临江仙。”萧青脱口而出。
逸儿狂点头:“对对对!临江仙,就是这个名。”
我听的暗恨不已,好啊,小皇帝,臣留给你的作业,绕了一圈跑这里来了。让逸儿帮你作弊,亏你也能想的出来!萧青淡淡一笑,看着他道:“临江仙是词牌,可不是名字,这‘伤春’二字也不像你能说出来的。告诉哥哥,是不是军师留给你的功课做不出,跑到哥哥这里来诉苦了?”
逸儿谄笑道:“哪能呢。哥哥你是不知道,逸儿才刚读完论语,爹爹怎么可能留这种功课为难逸儿。哥哥,哥哥……好哥哥,你难道连逸儿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吗?”
“好了好了,别摇了,你总得让哥哥想一想。”萧青无奈的看着他,终于缴械投降。略微沉吟片刻,漫声吟道:“冷红飘起桃花片,青春意绪阑珊。高楼帘幕卷轻寒。酒余人散,独自倚阑干。 夕阳千里连芳草,风光愁杀王孙。徘徊飞尽碧天云。凤城何处?明月照黄昏。”
我心中哀叹,到底是我的骨血,再讨厌也跑不掉了。看着月光下斜斜拖出两个影子,我关上窗,只身没入了黑暗中。
随着宁王正式入京,战役在无声的拉响。朝堂的高层中已经弥漫着一种紧张又微妙的气氛。随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没再回家,留在军中与云蔚、乐愬一道没日没夜的分析着到手的每一份情报。企图从每一个微末细节中,汲取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以待一朝出手,便是雷霆之势,决生死胜负。
我连着看了十二个时辰的公文,已是万分疲倦,正要离开中军大帐到偏帐中小憩片刻,白风慌慌张张的告诉我,齐叔来了。我顿感不妙,等不及传令兵将齐叔招进,便急行两步,迎了出去。齐叔满脸老泪纵横,见到我,如看到了主心骨一般,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颤声哽咽道:“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少爷不见了!!!”
我心一沉,定了定神,道:“齐叔,莫要着急,这京师地面上,还走不丢人,且细细说来。”
齐叔哽咽了半晌,见我沉稳镇定,思路也清晰了几分,抽噎道:“昨……昨日下午……少爷嚷着要吃糖葫芦,老奴想着……呜呜……遣人出府去买,少爷,又说……要出府转转……老奴于是陪着少爷出去了。”我听得眉头一皱,又听齐叔继续断断续续说道:“走到‘罗湘’茶馆前,少爷说他口渴,老奴……呜呜……就和少爷在茶馆里喝茶。一盏茶没喝完,少爷跑到了街对面买……买吃的……老奴看离得近,便没追过去。可这时……过了一辆马车,把少爷挡住了。等马车过去,老奴再看时……少爷……少爷居然不见了!”说到这,齐叔又是一阵大哭:“老……老奴找了好久,也没看到少爷,想着少爷可能是先回府了,可回去一看,下人说少爷并没有回来过……老奴遣人找了一夜,一无所获,只好,呜呜,只好来找老爷!少爷啊少爷!老奴对不起你!要是跟着你过去,怎么也不会让你一人走失啊!!!”
我听罢,心如电转,如果齐叔所述不差,逸儿先前的举动明显是刻意将下人甩开,那他是要去哪呢?去皇宫和陛下见面?有可能。但如果他去了皇宫,军师府的人不会找不到他,又或者,先前是他自愿,后来就被人掳走了?想到这,我问齐叔:“逸儿昨天穿的是什么衣服?”
齐叔愣了下,凝神细想了会,才道:“穿着绦白绣纹长衫,外罩一个轻罗蚕丝外褂,嗯,锦罗虎头鞋……还有,哦,对了,蜀锻做的头巾。”我接着问:“可佩了什么饰物?”“佩了军师给他的福字玉佩,还有紫田玉链。”
如果说逸儿穿着打扮,还可被人当成普通的富家子弟绑架,配饰的玉佩和玉链上却刻着我萧府的徽记,敢掳夺大户人家子弟的盗贼绝不会没有这点眼力。看来是冲着我萧靖来得了!“齐叔刚才说是一辆马车挡住了你的视线?”“不错,就是那辆马车……要是没有那辆马车……”“那马车是什么样子的?”
齐叔想了一会,为难的挠挠头:“这个……老奴却是不记得了。车上没有标记,但马屁股后面好像……好像有个家徽。但是图案……老奴……老奴委实想不起来。”
“若静尘记得不差,这‘罗湘’茶馆是设于中城之中吧。”“是,是呀……”
我暗道,敢在中城中驾马车而行的人就只有少数的几个世家大族和朝堂二品以上官员了。于是,我立刻吩咐白风取来纸笔,在纸上将这些家的家徽一一画出,沉声道:“齐叔,再好好辨认一下,你当时看的印记是这上面的哪一个图案?”
齐叔看过来看过去,沮丧的道:“好像都不是。也许是老奴看花了眼,记不住了。”
我心里蓦然一动,画了一个圆,一朵紫荆花,还没画完,齐叔突然跳起来,喊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我把纸一揉扔在地上,一脚踏上去。好极好极。宁王,我萧靖还未出手,你倒会先发制人了!当下吩咐:“齐叔,你立刻派人封锁京门和内外城,大张旗鼓的找逸儿,记住,声势造的越大越好。然后,派人守住军师府,如我料的不差,这绑匪该派人来找我谈判了。走!我们一起回府候着去!”我系上披风,骑上“青霜”,直奔府门口而去。
果然,在府门口已有一侍从静静等候。见我归来,毕恭毕敬的递上一封请帖,道:“我家王爷特邀军师过府一叙,还望军师赏光。”
我微微一笑,目中波光闪动,也不下马:“既是王爷盛情款待,萧某岂敢不从。白风!你去趟皇宫,白雨!你也去中军通知子如,恒臣一声,就说我萧静尘要到尊贵的宁王爷府上做客了。”
那侍从只是盯着地面,待我吩咐完毕后,便引我向王府而去。宁王爷等人早已得到消息,来到府门迎客。我下马后,便拱手笑道:“臣不知王爷驾临,未曾拜会,死罪死罪。”宁王一把扶住我,笑道:“先生何出此言?刘窦倾慕先生风采已久,本该前往贵府请教,奈何府中俗务缠身,竟叨扰先生亲自来此,还望先生不要怪罪啊。”
小狐狸!我心里暗骂。估计宁王现在也同时在骂,老狐狸。
我一边跟着他进府,一边忙道不敢:“宁王身份何等尊贵,岂可下榻寒舍,还是静尘来此的好。”“先生如此心怀,刘窦倍感欢喜。”“哪里哪里……呵呵。”“客气客气……哈哈。”
待我们到中堂坐下,婢女们上了茶,宁王便挥手让下人退了下去,带上了门。宁王慢慢啜口茶,状似无意的问道:“本王刚刚看到军师的人将京师九门都封锁了,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呵呵、当然啦,若是军师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我微微坐直身子,调动起了浑身所有的戒备和警惕,长长叹息一声:“王爷有所不知啊。犬子昨日在中城玩耍时走失,至今未归,臣心中忧虑,才让手下四处寻找。臣素知王爷手下能人辈出,不知可曾,无意的,看到犬子的下落?”
宁王瞥我一眼,猛拍下大腿:“哎呀!都是本王糊涂,昨日在中街看到令郎可人,便邀他至府中做客。你瞧瞧,竟忘了和先生打声招呼。让先生好生着急。”
我惊叹:“原来犬子是来了王爷府上。哎呀呀,犬子能得王爷厚爱,真让臣……惭愧不已。”
你就装吧。宁王咬牙。“可惜……”宁王话锋一转,“令郎天未黑就离开了敝府?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去吗?这样吧。本王手下倒是有几个功夫不错的异人,或许能帮军师寻得令郎,全全尾尾的将其送回军师府上。只是……唉……军师也是知道的……本王俗务繁忙,一时离不开他们的帮助。这寻找令郎之事,只能待他们清闲下来后,再行安排了。”
“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清闲下来呢?”我继续微笑。
“要是军师愿替本王处理这些俗务,何须他人插手?!”宁王坐直身子,目光炯炯的盯着我。
我垂眼,看向手中杯里的茶水。清澈,芬芳。而且,一丝波澜都没起。很好。
抬头笑道:“只要不损忠孝节悌,何事不可?”
宁王眼睛里突然喷出怒火,重重压了压,低声道:“这世上忠孝节悌有很多种?不知先生所求的,是哪一种。”
我长身而起,朗声道:“自然是上顺天意,下应民心,输出驽钝,攘除奸凶。当今陛下深谋远虑,雄才大略,乃人中龙凤,世之英杰。王爷既有报国之志,爱才之心,何不与臣等一道辅助陛下,立千秋伟业?”
“萧靖!!”宁王“啪”的将茶杯摔在地上,倾时粉碎。“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要当忠臣,就不要你自己的儿子了吗!!”
我悲悯的看着他:“是王爷没看清萧某的一片炽热情怀吧。妻子死了可以再娶,儿子死了可以再生,可这仕途一旦踏错了一步,就是遗臭万年的大事。萧某是文人,最是爱惜羽毛,拼着青春性命,上战场,不就是想留个千古美名吗。岂会因一小子,坏我人生大计!”
宁王气的嘴唇发颤,突然仰天长笑:“哈哈。萧靖,我险些被你骗过去。世人皆云,虎毒不食子,萧逸是你唯一的儿子,你舍得就此断后?!”
我嗤的笑了出来:“萧某还道王爷消息多么畅达,竟不过如此。难道王爷不知,早在一月前,萧某便将萧青认祖归宗了吗?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嫡子长子,是要继我家业大统的。且青儿文名远扬,年纪轻轻,就颇有机变之才,不知胜逸儿这顽劣子千倍万倍。萧某早就不喜逸儿不知上进,丢我脸面,王爷既然喜欢,就算过继给王爷又能如何?”
宁王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冷笑道:“可据我的了解,你对这新来的嫡长子可不大待见啊。似乎到府一个多月,连面都没见上几次。”
我亦是冷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世家大族,又有哪家不是宠着小儿子,放大儿子出去历练。劳者生,溺者死,王爷也读过不少书,连这个道理都不知道吗?”
宁王沉默良久,嘿然道:“久闻军师面善心狠,刘窦今日算是心服口服。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说弃就弃,军师……当真是成大事之人!!”
我有些不耐烦的皱下眉:“你别老一口一个亲儿子的,你昨日也见到了,那逸儿的容貌性格哪里像我半分。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像这样差的离谱的倒也少见。谁知是不是她娘背着我和别人下的蛋呢。”
宁王恍然。突然屏风后传来一阵压抑的悲泣声,而后马上被人堵住了,然而那短短一声中所夹带的怨恨和绝望,足以如撕开伤疤一般,在我心中刻下一道血肉模糊的刀痕。竟然——居然——是逸儿!是逸儿!
是乖巧的逸儿!是顽皮的逸儿!是恨我的逸儿!是绝望的逸儿!
嘴里有淡淡腥甜的味道,我知道王爷的目光一直扎在我的身上,轻轻挑了下眉,露出一丝了然,一丝无奈,一丝歉疚,然而手指捏着的杯中,清冽而芬芳的茶水,未起一圈涟漪。
稳如泰山,波澜不惊。很好,很好。当真——再好不过。
王爷最后亲自将我送出府门,笑道:“本王虽不尽信先生之话,却也不能不一点不信。先生回家后好生思量,若是改了主意,本王府中大门随时为先生敞开。届时,千秋伟业,青史留名,未必不可实现。另外——”王爷诡笑的挨近我,“令郎昨日下午来本王府上可是调皮的很,给本王惹了无数麻烦。若他知道今日先生所言,相信此后,指东指西,再是本分不过了。”
我淡淡一笑:“王爷所言甚是。萧某叨扰了!就此告辞。”
出了王府大门,我便骑了青霜,轻抽一下,不敢慢,不敢快,状似无意的悠悠走着。逸儿……我的逸儿……你会像刘窦说的那样因此萌生死志吗?你若死了,让爹爹如何救你?你若死了,让爹爹怎么办?
不,逸儿,你若死了,爹爹一定在这世上好好的活着。将你的画像挂在卧居内,日也看,夜也看,日日忍受生离死别的煎熬,夜夜感觉撕心裂肺的痛楚。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我要用这一生漫长的时光,为我今日的选择赎罪。
逸儿,你知道吗?爹爹可以为小皇帝去死,却只肯为你一人活着!
第十章 迎刃而解
夜深,人静。
我一个人坐在“克己轩”中下棋,清冷冷的黑白子落到棋盘上,发出微弱又清晰的响声。一个,一个,下的从容不迫,又步步为营,暗藏杀机。我需要借此把思路好好理顺一下,平复焦躁的情绪,布下一个漂亮的局,既能救回逸儿,又能将宁王推向死路。
逸儿。我深知你恨爹爹,已无自救之意。但爹爹既让你萌发了死志,定要再次催你生机。若是你知道爹爹即将命丧黄泉,我就不信,你都不会拼命出来看爹爹最后一眼。我就不信!
只是现在,我还需要一个契机。
棋子在指尖旋转,滑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落下。
我走出“克己轩”,见萧青笔直的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个包裹,衣襟长发尽被露水打湿,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你在这做什么?”我瞥他一眼。
萧青恭敬地将包裹递给我,而后问道:“军师,逸……逸少爷是不是被宁王掳走了?”
我也没问他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有些话,是不必问聪明人的。“你有何计?”我坐回主座上,打开包裹,淡淡问道。
萧青平静的道:“无计。但若军师的计谋中有需要徐青以命抵换的时候,徐青还是那句话,徐青愿意身家性命换得家母临终安宁。”萧青说着抬头看我,目中波澜涌动,流光溢彩又变幻莫测:“军师已经履行了协议,剩下的承诺该由徐青践行了。”
他以为我一个人在克己轩是犹豫这个事吗?我慢慢打开包裹里的公文。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建议,但由此做出的推断只会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若真一命换一命那么简单……我突然有些沉默和茫然。
算了,不想了。我低头开始看折子,唉!又是废话连篇,耽误我宝贵时间的公文。要是没有这些东扯西扯的客套辞文,我每天只需两个小时就足以处理完所有的事务,然后弹我的琴,吟我的诗,喝我的茶,想想那种美妙生活,我就在心里哀叹呻吟。
不过——再想到我被打发到边关后,暗自赌气时给先帝上的折子,每篇必万字以上,九成五的废话写的洋洋洒洒,剩下半成极其重要的内容,分九个部分隐藏在这九成九的废话中,不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细品味,是决计读不出来的。先帝读书不好,文字水平不高,听说每次看我的奏折都气的直跳脚,一花就要花进去大半天的工夫。后来,先帝直接将其扔给了翰林院,作为遴选英才必读反面教材。谁知——这些英才们,一看都大赞其文采通达,纷纷模仿起来,现在,我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要不是这些后辈们只学其形,未得其神,我非得活活累死不可。
想起往事,我心情稍稍畅快了一点,又翻了一页,一惊。一个白色纸条滑了出来,上面只有两排俊逸的小字:
淮阳。三月,旱。奉军师命拨军粮以咨民用,今军粮已尽,恐招哗变,特请军师调益阳军粮三千石,解燃眉之急。另问陛下与军师安。 淮阳军太守 胡斐
我草草的将厚厚的折子看了一遍,果然,精华只在这两句之中。抬起头,犀利的看向萧青,萧青微微低下眼,避开了我的直视。我将包裹里剩下的公文折子都打开,每个里面都夹着同样一张小纸条,随意抽看几份,其内容提选,竟是分毫不差。
“谁允许你动这些东西的!”我一合公文,严厉的问道。
萧青揽袍跪下,淡淡答道:“徐青不愿军师在这种旁枝末节上,耗费心神。自作主张。请军师治罪!”
我冷笑道:“是要治你的罪,若你不是我的儿子,此时早就被当成奸细抓到牢中了。你胆子倒是大得很哪!”
萧青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徐青的胆子素来很大,奈何军师时至今日才知晓?”
我气得一巴掌将折子拍在桌案上:“去!自去军中领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萧青叩了下头:“遵命。”起身便要往门外走去。
“等一下!”眼见他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框,我突然鬼使神差般的喊了一声。“军师还有什么吩咐。”萧青收回脚,躬身问道。
我板着脸,点点折子:“等领完军棍回来,养好伤,还继续吧!”萧青一愣,我又道:“另外,我既然已经认你做我的儿子,你就该叫我爹爹,自称青儿,什么军师军师的,别再让我听到!”
恰是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的时节。到处都是春光明媚,绿柳成荫,流水潺潺。我一早向小皇帝告了假,带着十余近侍,驾着豪华马车,出城踏春郊游。借口嘛,自然是身体不好,需要调养一番。小皇帝眼巴巴的看着我,想让我带他一并出去,被我毫不客气的拒绝了,只好可怜兮兮的憋在深宫中,继续与废话连篇的奏折搏斗。
出了城,果然是一种京都截然不同的清朗气息,一瞬间,我便有一种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的壮志豪情。再看骑着马的白风白雨等人,平时紧绷的脸不觉都柔和了几分,连马蹄声都显得十分跳跃。深感古人所言“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实在是至理名言。
隐藏内容需要登录才可以看见
本篇长篇小说六十八章以后就没有了,原作者靖儿就没有更新了,多方面原因,如潇湘溪苑关闭等。后面倒是有些其他作者得到授权后自行创作,但也都不了了之了,感兴趣的可在百度贴吧自行搜索。
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