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本来就没多长,删完更没多长,不拆了。
剩下来的部分作者觉得都是必要的,不太能删了。之前看到站里转载的旧版是未删减全文直接过审了,所以审核看吧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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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夏天最热的时候,深居宫城的皇帝终于走出了紫禁城,驾幸位于京城郊外,新近建成的览星楼避暑。
览星楼虽远不及百尺,但沿着巍巍阶梯登上楼顶,放眼四野,气清月朗,天地开阔,伸手亦可摘星辰。
女皇将夏初谏阻她大兴土木的奏折扔进火盆,转而摊开了叶墨呈上的华丽艰涩的赋文。作为一个老道的御用文人,叶墨在接到谕旨的那一刻,就精准无比地领悟了上意——何谓星宿?当然不是天上闪闪烁烁的星星,而是地上九州四海的分野——相比不功不过,谨慎守成的先帝,现在这个极有进取心的皇帝,自登基以来,致力于用兵征伐。西北秦贼虽然是朝廷立国以来的痼疾,如今也被天朝收去了大片河山,正抱着残余的数郡之地苟延残喘。眼见一统江山近在咫尺,今上亲笔所赐的这个楼名当中,又怎么会没有自矜功伐的意思呢?
于是叶墨效仿汉大赋的写法,用最华美的辞藻,最艰深的字眼,竭尽全力去歌颂今上开疆拓土的功劳,果然龙颜大悦。
当五彩缤纷的玫瑰花瓣点缀在女皇湿润的长发间时,叶墨那些漂亮动听的句子仍旧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她浸在清澈的池水间,闭上美艳的双目,自嘲似地笑了。
一重重金丝银线的帘幕外,映出了两个幽暗的人影。一个是宫装的仕女,侍立在帘外,细声细气地禀报:“陛下,阮太傅到了。”
“嗯,你下去吧。”女皇的声音隔得很远,含糊而幽柔。
宫娥的身影,在朦朦胧胧的金帘外消失了。另一个人则俯身跪拜,无比恭敬:“罪臣阮熙参见陛下。”
“哦?太傅这话说的,你何罪之有啊?”女皇慵懒地卧在浴池中,任凭流水卷着鲜花,一遍遍冲刷过凝脂般的香肩。
“罪臣治家不严,管教子女不力。这段时间,一直遵从圣上的旨意,闭门在家,反省待罪。”阮熙叩首道。
他的态度诚挚又谦卑,让女皇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笑了笑,柔声致歉:“朕当日是一时气急了,又要在群臣面前做个样子,这才迁怒了太傅。不过朕心里一直明白,太傅一直替朕在边关指挥三军,为了国家大事奔走劳顿,分身乏术,家中子女在京城里做什么事,太傅怎么能管得了。这事无论如何,都不是太傅的错,太傅不必如此了。”说着,她向帘外懒懒地瞥了一眼:“起来说话吧,别跪着了。”
“陛下圣恩浩荡,臣实在惶恐。”阮熙又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才站起身来。
细碎而荡漾的水声里,仿佛飘来女子语焉不详的一声轻笑。水波闪着透亮的光,沿着舒展的玉臂垂落,女皇一片片摘去纠缠在青丝里的花瓣,心不在焉地说:“令千金的伤势如何了?”
“已好得多了。小女乃是戴罪之人,还劳动陛下惦念,遣医赐药,百般关切,臣真不知道要如何感谢陛下才是。”阮熙混迹官场三十多年,说这些信手拈来的客套话,犹如行云流水。
女皇想起女医的回禀——廷尉府虽然表面上不敢违旨,却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小心翼翼”地放了水,做了弊。虽然如此,这二十大板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也不是好捱的。她心知肚明,却无意点破,便只微微一笑,说道:“这件事上,太傅毕竟没有太糊弄朕,朕甚是喜慰。”
“陛下何出此言?臣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瞒骗陛下。”阮熙毫不心虚地回答。
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及底线,互相捧场,给对方留出缓和的余地和台阶,才是君臣相处之道。她虽然当众申斥、诉诸重刑,将太傅倾力培养的女儿彻底逐出了朝堂,却并没真的想要那个小姑娘的性命,这才把她发落到由母舅程筠执掌的廷尉府。否则,倘若当真伤重不治,或者终身残疾,君臣之间,反而不好转圜了。
趁着低暗暧昧的一缕烛光,她从浅浅的水池中站起身来。雪白的足弓踩在铺满鲜花的台阶上,腿腹间绷起柔韧的曲线,温暖的水雾从她的脚边涌上来,笼着她成熟美丽的躯体。两个在旁侍奉的年轻宫女赶忙走上前来,捧着洁净柔软的巾帕,替她拭去长发和肌肤上垂落的水滴。
“在朕的面前还要演,太傅就不累吗?”一抹幽黄的光洒在她似笑非笑的容颜里,荧荧灭灭,闪烁不定,“朕听说,太傅从前在先帝御前时,从不这样搪塞。”
阮熙一怔,旋即诚心诚意地答道:“恕老臣愚钝,陛下今天的话,臣实在听不明白。臣没有搪塞,句句都是臣的肺腑之言。”
人只要一开口说谎,就要无穷无尽地说下去。忽然良心发现,改口不说,才是蠢人。这个粗浅的道理,女皇当然明白。她当然不期待阮熙这种脸皮极厚的老狐狸会良心发现,相反,对方滴水不漏的套路和性情,她太了解,太熟悉了。反过来也是一样。他们一问一答,一进一退,极有默契。就像是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对坐棋秤两边,耐心十足地下一盘天荒地老的棋:“太傅现在还拿这些奉承话来哄骗朕,莫不是在太傅心中,朕这个皇帝实在太差,比不了先帝,太傅才不肯真心待朕。”
阮熙立刻用苍老沉重的声音回答她:“在臣的心中,先帝如文景,陛下如武宣,一样明君圣主。是臣年老蠢钝,令陛下失望了。”
“太傅可不要再抬古人出来了,朕比不起。”宫女呈上曼丽的轻纱,请女皇抬起一双藕臂,让温柔的蝉翼穿过她洁白的手腕和肘弯,最后落在她单薄细瘦的肩上。微有一阵夏风掠过,暗金的帘幕泛起璀璨的涟漪,女皇隔着那层幕布,向影影绰绰的外间瞥去一缕曼妙的眼波:“太傅只说,朕与先帝相比,如何?”
女皇的问话,恍惚有几分不在酒的醉翁之意。心藏隐事的阮熙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儿。在这短暂的静默中,女皇暗暗揣摩着他心中的波澜。常言道投石问路,她投下一粒微不足道的石子,是想听听古井下的回音。
“臣不敢妄言。只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乃是世间常理。”阮熙坦然答道。
女皇不由得失笑,摆了摆手,命令宫女:“去请阮太傅过来。”
机灵的宫女对望一眼,安静地走到隔断内外的帘幕前,一左一右地替阮熙撩起了金丝的绣帘。氤氲的水汽自眼前蒸腾而上,夹缠着浓郁的香气和旖旎的暗示,让阮熙波澜不起的眉梢微微一跳。阮熙深知,自己既然已经入套,倘若不肯陪演,借故抽身而走,反而会惹得对方忌惮更深,台阶恐怕也下不去了。皇帝虽不至于当场发作,总归对自己极为不利。于是他面无表情地想了一想,竟然没有推辞,径直走了进来。宫女识趣地放下帘子,不声不响地退了开去。
沉重坚实的脚步声直接从身后传来,女皇不禁有些意外。阮熙伸手拨开面前的一层层薄障,女皇正背对着他,身着轻纱坐在妆台前,俏丽的肩臂在近乎透明的白衣中若隐若现。纤细的玉手中握着一把半圆的梳子,轻轻梳理着过腰的长发。澄黄的铜镜映出的脸容,被她自己挡住了一大半。只剩下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廓,让阮熙在一瞬间微觉失神。
忽然之间,他仿佛又伫立在一面面飘飘扬扬的雪白丧幡中,无可奈何地注视着女子抱病憔悴的背影。听她一声萧然长叹,凄楚欲绝。铺天盖地的纸钱,像一场鹅毛大雪,落在她乌黑的长发和素白的罗裙上,最后掩住了他的视线……
年老的太傅站在女皇的背后,说道:“臣有罪。可陛下现在这样,实在也太过分了。”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责备之意。女皇望着他落在镜中斑白的鬓发,又一次问道:“太傅有什么罪?”
“臣曾与先帝私通。”阮熙平静地坦白道。
女皇捏紧了手中的梳子,半晌才从牙齿间挤出一声冷笑:“太傅不问自答,想必是将此事看得无所谓了。”
“臣本想为尊者讳,无奈今日见陛下如此作为,不得不答。”阮熙向年轻的女皇跪了下来,“臣已经年过半百,垂垂老矣。本想以这无用之躯,再为陛下做几件有用之事。可是——今日陛下不再以君臣之道待臣,反而视臣如一宠嬖,如此轻亵于臣,想必已然厌恨臣了。老臣虽恨自己不能为陛下尽忠,却更不能令陛下烦心。倘若陛下能格外开恩,准臣告老还乡,做山间一老翁,臣——感激不尽。”他叩首下拜,恳切不已,心中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倘若女皇是近来道听途说,得知了这桩秘密的陈年隐事。他佯装不知,甚至矢口否认,才是上上之选。因为他确信,自己从来没留下过什么证据,几件珍藏的信物,也被先帝在病榻上亲手焚毁。可是,阮熙几乎毫不怀疑,对方既以此发难,心中必定有数。大概早在女皇登基之前——早在他与先帝还在来往之时,女皇就知道了这件事,却一直藏在心中,神色自若地忍耐了许多许多年。既然对方早已深知此事,再说谎欺瞒,反而不好。想继续共事下去,态度就要先真诚一些。
可是额头触地的那一刹那,仍然激起他思绪万千,不可自制。
昔日秦贼猖獗,边关北风振漠,狼烟蔽日。
新皇的翠辇突然驾临烽火燎原的前线,正与赵大将军斗得“其乐无穷”的阮熙慌忙出迎。年少的女皇扶起他,握着他的胳臂,低声道:“朕给你压阵来了。”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二人登上巍巍的城楼,苍苍茫茫的天地之间,一座座固若金汤的营寨星罗棋布。营盘的空地上,士兵泼下一桶清水,冲淡地上的血迹——皇帝一到,先在众将面前,斩了一个依仗赵大将军权势,不从阮熙将令,擅自出兵的将校。
“朕知道赵大将军这些人必不肯服你——呵,虽然也未必服朕。只是朕现在‘官大一级’,好坏还能压上一压。”
新皇年纪未满二十,由于服国丧的缘故,尚未大婚。从各种意义上,都是一个还未成人的幼稚少女。阮熙见她虽然强打精神,可娇丽的面容间,仍旧充满了舟车劳顿的疲色。想来新帝自幼娇生惯养,寸步不出宫门,乍然间,怎么能习惯长途奔波的劳苦?年逾不惑的阮熙望着她,歉意油然而生:“陛下辛苦——臣受先帝嘱托,本该为陛下分忧,反倒让陛下为臣劳心,臣惭愧。”
“朕不辛苦。”女皇摇了摇头,“太傅是新从文官转任的武将,朕是刚刚登基的幼主。朕为你封坛拜将,却仍不够给你立威——因为朕现在自己都没有威信可言,谈何给别人立威呢。朕破格用你,与你荣辱与共,也是为了朕自己。太傅胜了,朕这个皇帝才坐得稳,才能不受宗室们的辖制。太傅靠朕,可朕也要靠你呀。”
阮熙有些惊讶,借着斜阳灿烂的余晖,他第一次深深地看清了新帝的面容。对于新帝,他原和朝廷大臣们一样陌生——在先帝临终托孤之前,阮熙从未见过这个唯一的公主,有时候他甚至想不起来,原来先帝还有一个女儿在。可是他今天终于明白了,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娇弱年幼,幽居深宫不知世事,要他怜惜保护的小姑娘,而是他的君王,他永远也不可等闲视之,掉以轻心。
“陛下难道不怕?赵孝成王错信了纸上谈兵的书生赵括,才有长平大败,国运一败涂地。”阮熙成竹在胸,却仍想试一试她的胆量,肃然道。
“那又怎样,大不了,朕与太傅,一起在史官笔下,做一对昏君奸臣罢了。”女皇淡淡地笑了起来,毫不慌张,“朕听过你的兵法,今天又见了你的营垒,朕没什么好怕的了。你只管放手去做,朕相信你。”
十一年弹指如一梦。他本该像自己家族里的叔伯姻亲那样,安安分分地当一个治理民政,远离兵戎的文臣。可自那一役后,他的人生翻天覆地,犹如蛟龙遇水,飞黄腾达。眨眼间已是位极人臣,出将而入相。他偶尔会像现在这样,惊觉自己太过贪心:泛舟五湖,做富家翁,亦非坏事。自古人君权臣之间,能善始善终,已是千古佳话,无上幸事。
可是他所料究竟不错。女皇幽幽一叹,起身扶起了“心如死灰”的太傅,柔声道:“朕大业未成,太傅岂能弃朕而去。”
《道德经》上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当是至理名言。
阮熙仍满面怅然,固执着不肯起身:“陛下心里已厌憎臣了。臣徒然留在朝廷里,每日战战兢兢,如坐针毡。臣老了,大概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陛下圣恩,不如放了臣,让臣回乡去吧。”
女皇在暗黄的幽光里温柔微笑,一双高傲的凤目也因她诚恳的笑意而柔和下来:“朕与太傅,自朕登基以来,一向同进退,共荣辱,今后也会是如此。朕没有太傅辅助,又怎么会有今天?近来因为一点小小风波,太傅对朕有些怨恨,朕心里明白。可是太傅再这样执意冷落朕,那不是让外人看朕的笑话吗?”
她仍执意拉他起来,阮熙假装拗不过她,见好就收,从善如流,站起身来:“陛下说的哪里话,臣惶恐至极。臣只期盼有朝一日,能得陛下宽宥原谅,从来不敢怨恨陛下。陛下不与臣计较,九州四海,才会有臣的容身之地。”
“太傅且安心。从今而后,朕不会用陈年旧事为难太傅,其实,朕一直以来,也只是厌恨先帝而已。”女皇抿唇一笑,水光潋滟的双眸中,却浮起一缕凄然之色,“太傅说朕视你为宠嬖,那是冤枉了朕。太傅可知道,朕心里面,对太傅,从来都没有半分轻亵之心。”
阮熙心中大震,不由得捏紧了她的手:“陛下此话,可是不孝之至。”
“先帝不慈,朕才不孝。”女皇冷笑,“究竟朕到头来,也没有什么事亏负了先帝。”
她清瘦的锁骨,笼在一层薄薄的轻纱里。一握细腰,束着绸缎红裙,艳烈如血。阮熙视而不见,似仍不为所动:“陛下可是在试臣?”
女皇一怔,旋即笑得妩媚:“朕在钓鱼,愿者上钩。太傅愿不愿?”
阮熙暗暗咬牙,伸手按住她肩头。一刹那间天旋地转的晕眩向她袭来,转眼间,自己已经被按倒在了梳妆台上。阮熙仍是那副冷淡严肃的模样,却干脆利落地揭去了挂在她肩头的纱衣:“恕臣直言,陛下的把戏,实在不够看。倘若一个女人拿着这样的直钩,就能钓到臣。老臣岂不是虚长了这些年岁。”
她呼吸一滞,勉强勾起一个艳丽的浅笑:“可是太傅还是上了朕的钩。”她这样笑着,一颗心却在单薄的胸口里,怦怦地跳了起来。
阮熙道:“臣心甘情愿上的,只是陛下的钩。陛下原不用拿着饵料,费心钓臣。”
她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眨了眨眼睛,问道:“像这样的话,太傅是不是同先帝也说过?”
阮熙面无表情,可锐利的目光却在一瞬间黯淡下去。他松开了按在女皇肩头的手,沉默了半晌,答道:“臣没有。”
女皇扶着桌子,缓缓地站起身来,注视着他黯然失魂的目光,忽然嫣然一笑,仿佛云破日出:“是朕的错。刚才还说过,不会拿陈年旧事为难太傅。朕认罚。”她向前走了一步,俯下身,将一双小臂搭在红漆的椅背上,抬起膝盖与小腿,身体前倾,慢慢跪在了椅子上。青丝如瀑,洒在她半裸的背上。
烛火幽幽。
阮熙伸出风霜斑驳的五指,拢起她流光四溢的湿润长发。她的头发很长很美,像是最上等的蚕丝,被最灵巧的织女,铺排成艳丽的绸缎。很快,发丝就像流水一样,从他的指间散走:“陛下可想好了?”
女皇扬起头,低低地笑了一声。她心中一片冷淡,却继续作小伏低,柔声细语:“这是朕的诚意。”
阮熙有力的手掌触碰着她裹身的红裙,指尖传来一片温柔的触感。他用无声的耐心,一寸寸融化她心中冰冻已久的火焰。他无微不至的温存,像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她不可遏制地微微发抖,从心房一直到肌肤骨节。
她丰满的臀部被男人掌控在手中,鲜艳的绸缎勾画着曼妙的沟壑,柔软的丝线细腻得几乎像是肌肤的纹理。男人年近花甲,气血渐弱,即便在如此炎热的三伏天里,手指也带着微微的凉意。可是,劲瘦的掌心用了一两分力气,按在她身上的时候,肌骨相贴的地方,却反常地烧起陌生的热度。这热度让本性凉薄的女子微生惧意,下意识地轻轻挣动了一下,却被对方牢牢地按住了。
“臣没有想到,陛下竟然敢穿这样的衣服,还敢穿着这样的衣服见臣子。陛下自己说,应不应该。”
她伏在椅上,脸上发热,抿着嘴唇,静静地摇了摇头。
作为回答,重重的一掌打在她紧绷的臀峰上。格外清脆响亮的掌掴声回荡在寂静而潮热的殿阁里,闷闷的疼痛从肌肤深处慢慢涌了上来,带着奇妙而陌生的灼热感,在四肢百骸里游走。她轻哼了一声,柔媚入骨。
男人的惩罚又快又狠。被光滑的绸缎紧紧包裹着的两团软肉,在一下一下的颤抖中肿胀发热,直到滚烫。磨人的疼痛一遍遍叠加起来,沉甸甸地塞在柔脆的血脉末端,逼迫它们绽裂开来,暗暗烧红了她雪白的肌肤。薄薄的皮肤下面,像藏了许许多多细密的小针,来回扎刺,让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挡,去抚摸那两座饱受折磨的丘峰。她终于忍耐不住,悬空的腰臀不住地起伏,在他双手的压制下,像一尾美丽的金鱼,在一泓浅尝辄止的春水中竭力地挣扎。低暗昏黄的烛光,来来回回地滑过洁白的脊背,在一片幽香的汗渍里面,流连忘返。
他一句一句地责问她。她有时闭口不答,他就用痛楚逼问她。她摇头或点头,应下了他的问话,他便略施小惩。他不断地说下去,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有的只是些子虚乌有的风流轶事,乃至于朝廷内外无凭无据的流言。只是不说和朝堂有关的事情,不说他们之间真正的矛盾,不说纠纠缠缠的前尘旧事。仿佛这样,就能令她忘记过去未来无穷无尽的烦恼,忘记君臣之间盘根错节的恩怨与隔阂。她却不拆穿他,无论真假,一概供认不讳。到了这种颠倒沉沦的时刻,真与假,又有什么重要?
她妩媚地喘息,挣扎,辗转吟哦;身躯像裹在一团火里,战栗,灼烧,炽痛不已。一开始沉闷悠长的静默中,有许许多多的念头曾在她的心中摇来晃去。她忍不住想起那些久远而模糊的往事,想起先帝曾经抛给她的冷冷淡淡的背影,不禁在心里面胜利地微笑起来。然而,深重的罪孽感仍然像一层厚厚的阴翳,不容分说地遮蔽着她发自内心的笑意,让她的胜利失去了光彩。她尚且来不及忏悔,窈窕的躯体就已经完全被简单的欲望所俘虏,在肤浅的快乐当中迷了路,找不到出口。被别人全然掌控,本该令人压抑,却反而让她自精神到肉体,都全然地松懈下来。男人恰如其分的严厉、温柔和体贴,更让她无可自拔地沦陷殆尽。可是残存的理智仍像一根细细的丝绳,挂在悬崖边,拴着她的手腕,依旧一刻不停地提醒着她,三朝以来,功臣们的家族赫赫扬扬,正像一棵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在朝堂里牢牢地扎下了根,又试探着伸出枝条相互纠缠,织成一片遮天蔽日的树冠,一步步遮蔽了皇权的光辉。这件事让她如鲠在喉。她动情的时候,也希望世上的事情,都能和眼下的情事一样通透简单,那该多好。她一面这样想,一面又嘲笑自己的幼稚浅薄。可是这些匆促闪现的念头,渐渐地,都仿佛水面的泡沫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万事流水,如一场大梦,虚虚实实,原不必真。黄粱梦中,再梦黄粱,不过如此而已。
他越问,声音越低下去,直到变成耳畔的絮语,像最缠绵的情话一样。阮熙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女子的耳后,那微微颤抖的吐息是一句低低的问话,只有他二人才听得清。女子青丝散乱,脸若桃花,用低喘的气声笑他:“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太傅居然还记得。”
“臣记得……臣一直都记得。”
他恰到好处的“真情实感”开始失控。演着演着,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有点模糊了。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他那些陈旧的记忆,一直积压在老迈的头颅中,实在太多太多了。他恍惚中望见年轻的君王,出人意料地从雪深难行的山路里走来,和他一起瞭望山川与堡垒,帮他出谋划策,为他分担兵行险着的压力。他既惊异,又感动,却更希望年少的君王安安分分地呆在温暖的大帐里。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面闪过的,难道真的是这一幕吗?或者,是二十多年前,他追着那个清秀哀愁的女子,在宫廷之争最压抑最痛苦的时刻,一起逃出庄严的皇城,沿着近郊的丘陵踏雪而行。那一天天寒水冷,枝桠上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棱,呼出的热气会结成白雾,厚重的靴子踩在积雪上,会吱吱呀呀地响起来。在飘飘扬扬的暮雪当中,山河粉妆玉砌,无限静谧。
甜美酸楚的往事让他沉醉。他发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突然如梦方醒,惊觉自己差点要说错话了。他不敢再问下去。不断回溯早已远去的岁月,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他担心精细的女皇察觉,只好伸出手去,拿赤裸裸的色欲,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出神与失态——用两根粗糙老迈的手指,捉住后背上摇摇晃晃的绳结,不由分说地剥去那层欲拒还迎、犹抱琵琶的红绸。雪白的双乳随着他直截了当的动作跳跃出来,沟壑间幽深的阴影一瞬间消失无踪。紧缠的腰带是一条宽宽的红绫,如今它飘飘摇摇,袅袅娜娜,悄无声息地坠在了厚重的地毯上。
纤细柔腻的腰肢下面,挺翘圆润的丰臀泛着楚楚可怜的红晕。她一丝不挂的身体完美无缺,散发着成熟的,馥郁的,充满情欲的芳香。他能感到女子格外的紧张和羞耻,腰背不自然地绷紧,指甲死死地掐着椅背的红漆,不再像方才表演出的那样娇媚大胆,无所顾忌。她暴露无疑的私处犹如一对张开的蚌壳,无边的欲望汹涌如潮,像粘稠的琥珀一样温热湿润,迅速裹住了他的指头。硬硬的老茧无意间擦过敏感的花蕊,强烈而短促的快感令她全身一震,喉间逸出一声惊慌失措的呢喃,双腿打颤,整个人几乎都缩在了椅子里面。
他在那两团疼痛发热的软肉上肆意揉搓了几下,然后重重地拍落:“不过挨了几下打,就湿成这样。陛下的身体,还真是淫荡。”
她浑身发软,羞得抬不起头。和阮熙轻佻直白的荤话相比,落在屁股上的巴掌反而不算什么了。女子绝没想到对方敢这样戏辱她——她是九五之尊,天威难测,宫人侍寝时,无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生怕惹怒这个冷冷淡淡的女皇,又有谁敢对她说这样的淫辞。然而,她心中不平的时候,幽深的花洞竟然吐出更多滚烫的蜜液,让她炽烈的情欲无可遁形,昭然若揭。
“——陛下说,这样的身体,应不应该受罚?”阮熙仍然若无其事地挑战着她的底线,锲而不舍地挑逗她。
她闭口不言,对方就扬起了手掌,惩处她娇美的肉体。阮熙虽是文臣出身,但自小习武,又在战场上做了十年的武将,如今用了五六分力气,来来回回打在同一个地方,女子很快便受不住了。连绵不绝的呻吟中,裹挟着痛楚不堪的泣音。
她拼命地挣动躲避,却每每被按了回去。她无可奈何,只好在连哭带喘的间隙,嗫喏地回答了一句。
男人便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恩威并用地抚摸着那片鲜亮通红的肿痕,微笑道:“臣年老耳聋,陛下说什么,臣听不清楚。”
酥麻酸胀的余韵,犹在肌肤中袅袅不绝。她暗暗咬牙,却不敢不答,薄唇微启,低低的声音带着哭腔:“……任凭……太傅……处置……”
她娇媚可怜的回答,柔顺得令他惊讶。
他直起了身子。铜镜里映出他微微佝偻的后背。他抬起手,摘去了高高的发冠,发髻散开,青丝白雪,两相掺杂。锦袍,中衣,纷披而落。他重新俯下身去,从后面搂住了年轻的女子,吻住了她光滑的脖颈——
青春热烈的气息在一瞬间扑面而来,涌进他迟慢的血脉,窜进他枯涩的筋骨,摇动他阔别多年的欲望和情感,唤醒他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梦境。他麻木已久的心脏与经络,忽然传来撕裂一般的阵痛,又让他感到如获新生般的欣快。他进入她身体的一刹那,晕眩,恍惚,欢喜,像闪电一样劈过他的头颅,将他的世界照得雪亮,仿佛濒临极乐。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残泪,在心中默默叫道,阿嬛,阿嬛……
他在朝房里孤独地度过那个漫长的深夜,等待皇城深处传来宫人的奏报。冰冷的雨水从一片片青瓦上浇落,天空与大地漆黑如墨。灯火在盘旋的冷风里一盏盏熄灭,伸手不见五指。
他的榻前,飘来一阵盈盈的脚步声。女子幽幽柔柔,飘飘渺渺的一声叹息,近在耳畔。他浑身一震,立刻从榻上坐了起来。可惜天色太黑太暗,他一无所见。分明刚刚才在庄严的内殿里告别,可阮熙却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再见她一面。于是他抬手去摸索桌上的油灯和火折,好不容易摸到了手里,却又颤抖着放回了原处。
我与人不同,勿以火照我也。
在一团黑暗的茅屋里,美丽贤惠的女鬼这样告诫书生。书生却想要看看她的容颜,趁她熟睡时举烛去照。这一丝光,让女鬼再也不能留在世上,只好流着眼泪,和她的夫君与孩子永诀。
赵嬛轻轻地叹了一声,柔声说道:“人总是贪心的,永远都不会满足。当年,我与先生相见的时候,只想和先生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相负。先生答应了。后来,我却觉得这样不行,先生总该娶妻生子,我们之间只该做君臣,这样才好。那时候,先生也同意了——现在,阿嬛想要先生忘记我们的缘分。这一回,先生也一定要答应。”
阿嬛并非名讳,也非表字,只是她幼时的小字。此时此刻,在他的面前,她不再是君王,而只是他的阿嬛。
她的眼泪,像珍珠一样,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她总是流泪,他永远也拭不尽她的泪水。
他想起暮色里他们相见的时候,其余诸大臣还未到达。她便趁此机会,用巧语骗回了昔日赠他的信物,投进火盆,一眨眼就化成了灰烬:“朕知道尚书的打算。可是现在,尚书再不是一个人了,你的妻子儿女,还在等你回家去——从今而后,千万勿为朕伤心。”
“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往,苦乐自当,无有代者。这是我自己的劫数,与先生无关。”赵嬛温柔地笑了。在黑暗中阮熙看不见她的模样,却无端知道她说话时的神态,“先生,我就此别过了。盼你只当我是一场梦,梦醒了,就永远不要再生挂念。”
他连忙伸手去挽她翩然的衣襟,却只握住一缕清风,几丝烟雨。
阮熙捻去指上冰凉的雨水,贪婪地吻着女子乌黑光亮的长发。她青丝散乱的纤弱背影,无端让他心生爱怜——尽管他从未对那个发髻高耸,容颜艳丽,神态骄傲,顾盼神飞的君王产生过半分爱怜之情——那是和他势均力敌的强者,永远用不着他来爱怜。女皇一点也不像她的母亲,可是他却痴迷地寻找着她们之间的相似点。恰到好处的血缘关系,给他深切的负罪感,也给他卑劣的满足和快意。他占有她,征服她,取悦她,抚弄她柔滑的肩膀,流连她光洁的脊背,撩拨她硬挺的乳尖,撞击她敏感柔弱的内壁,时轻时重,时快时慢,令她自唇齿间发出似快乐似痛楚的嘤咛。肉体相接,水声淫靡,他却浑然不觉,只顾从每一片肌肤,每一块骨骼,每一声呼吸中,寻觅往日的甜蜜。
一阵阵快感犹如狂风骤雨,正一遍遍冲刷着她火热的躯壳。她几乎忘记了一切,只有一件事,尚且耿耿于怀。于是她拿胳臂攀着椅背,侧过俏丽的面容,在喘息呻吟中勉力说道:“太傅……太傅……叫朕的名字……”
这本是一句最缠绵的情语,却让情迷意乱的阮熙在一瞬间遍体生寒,一腔火热皆化为冰冷。可他的举动却正好相反。他习惯了在不同人面前做不同的表演,过人的演技令旁人永远瞧不出破绽,谁又能剖开他的肺腑,寻出他的真心——阮熙凑上去,深情地吻住了女子红艳的薄唇。唇舌交融,相濡以沫,无限亲昵。在咫尺之间,他用最深沉的吐息,悄悄呼唤她:“玉姬……”
那是她的小字,比名讳还要亲昵,还要私密。十一年前的黄昏,先帝曾在病榻前这样叫过她。因此他记住了。
听到阮熙真情实意的呼唤,她明艳的纤眉在心满意足的浅笑中舒展开来,又在紧迫的冲撞中微微蹙起。情潮涌动,让她的颊边悄悄浮起一抹温柔的红晕,慵懒喜悦,不可言说。那神情令他忽然生出一丝愧意。他缓缓地退了出来,扶她转过身来。突如其来的空虚感,让她发出一声叹息似的呢喃。然而这呢喃很快被绵密的亲吻所吞没。他们相拥而吻,辗转厮磨。她将柔白的玉臂环过他的肩头,把全身的重量交给他坚实的怀抱,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他的胸膛里。
阮熙抱着她,轻柔的金纱自两个人的长发上拂过,又在身后飘落下来。
他结实有力的手臂托着她红肿的翘臀,她吃痛不已,尖利的指甲稍一用力,便在他的背上任性地刻下两三道细长的血痕,犹如小猫的爪印。
“陛下再这样挠臣,臣可没办法回家去了。”阮熙低沉的声音里,藏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朕可不信,难道太傅没有宠爱的姬妾?”赵玉姬拿额头抵着他的颈窝,懒懒地说,“朕可听说,程夫人贤惠得紧呢,怎么会为难太傅?”
她想起阮程楚柳仕宦世家之间彼此联姻,互为臂助的关系。这一转念,便扰了她绮艳的春梦。她心里又烦躁起来,不禁想出言讽刺。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赵玉姬装得若无其事,阮熙便浑然不觉,低声道:“这种话自降身份,可不是陛下该说的。”
赵玉姬柔柔一笑,信口胡扯:“朕倒是情愿给太傅当一个姬妾,不愿做皇帝。”
阮熙脸色一冷,笑意顿敛,可他看着赵玉姬满面娇色,春情入骨,又哑然失笑:“陛下故意开这种玩笑,来吓唬老臣。”他在她的屁股上惩罚似地拧了一把,在她撒娇般的呻吟声中,将她柔若无骨的身体放在床榻上。又推她翻过身去,让她趴伏在床上,拿硬茧横生、纹理干涩的手掌,度量那一道连绵舒展,宛转起伏的曲线。她微觉难耐,皎洁的肌肤随着他的抚慰暗暗发抖,翕张的幽穴含羞地藏在深暗的阴影里,垂泣不已。
【此处删节】
他陈旧的想念,早已不能够再维持那些朦胧美丽的幻觉。即便仅仅望着对方的背影,阮熙也不会再错认,可他仍然能在软玉温香之间流连不止,发泄着自己的欲念。这是他的罪孽。他终于心知肚明,无可推诿。
泄身之前,阮熙有一点迟疑。然而想到今上大婚数年以来,从未有过子嗣,他便放下了心,一直顶到幽穴深处,让滚烫的热度留在她的小腹里。阮熙从她的身体里慢慢撤了出来。女子香汗淋漓,伏在床上一阵阵喘息低泣。沉浸在情事余韵中的躯体,依旧酥软无力。
阮熙上了年纪,精气衰退,激烈的情事之后,也稍觉气力不逮。他略坐了片刻,便侧躺下来,扶过她的身子,替她揩去俏脸上凌乱的泪痕。赵玉姬却忽然睁开了水雾氤氲的双眸,双眉微挑,悄声问道:“太傅难道不行了?”
阮熙一时无语。指腹抚着她狡黠上翘的唇角,低声道:“臣怕陛下不行了。刚才怎么哭着求臣的,这么一会,就都忘了?臣是上了年纪,不行了,不过,大概还能服侍陛下。”
“那时候的话,怎么做得真。太傅糊涂。”她尚且嘴硬,一张俏脸却先泛起了羞色。阮熙余威犹在,她想起方才的种种手段,不由得心动神摇。
阮熙冷冷一笑:“臣不受陛下的激。臣知道,对陛下,到底不能喂得太满足。要是不能让陛下惦记着臣的好处,臣恐怕就再也不能得陛下欢心了。”
赵玉姬当然听出了阮熙的弦外之音。她仰头望着他的时候,赤裸的玉臂挂在他的脖颈上,脸上还带着红晕未褪的浅笑。但是她的手臂顺着脖子凸出的筋脉慢慢地滑下来、滑下来,轻浮而充满情欲的笑容就渐渐地消失了。最后她将那只白皙湿润的手按在阮熙的胸前,急促的心跳隔着一层衰老松弛的皮肉传到她年轻光滑的掌心,她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伸开的手掌抵在他的心口握成了拳,手心里沉甸甸地抓着天长地久的岁月,足够将一代人渡到风雨飘摇的桥头。阮熙颤抖着伸出了满是厚茧的手,慢慢包住了她虚握成拳的细嫩的五指,挂在眉上的浮淡笑意早已消散得一丝也不剩下了,他看着她青春正盛的脸庞,看着这个比他小了二十岁,年轻得足够做他女儿的情人和帝王,想要在她作出裁决之前抓紧时间辩白,却居然无话可说。
却被她用力反握住了手掌,听见她一字一句地说:“朕不想放手,想和太傅一直走到最后,太傅信不信朕?”
一双美丽的瞳仁澄澈如水,在幽暗的长夜里闪闪发亮。她说的是真话——是他的君王在和他说真心话——数不清的前尘往事恩恩怨怨一瞬间都在眼前——想不到,为什么,为什么,她骄傲冷静的女儿,也还会用这种真挚而热烈的目光看着他。愧疚像洪水将他吞没,阮熙心中剧震,眼泪几欲夺眶而出:“……臣做梦都想,却悚惧不已,一直不敢做这种美梦……”
他声音哑了,只好哽着喉咙里的硬块,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在朦胧含糊的视线里,被温热的娇躯填满了怀抱。
“朕不要别的什么,太傅要信朕。”赵玉姬柔软感伤的声音近在咫尺,“自朕登基以来,已经十一年了,也算是风风雨雨,一起走过来了。朕不想放手。只要太傅不辜负朕,朕也绝不会辜负太傅——太傅是朕的大功臣,是朝廷的栋梁,理当爵禄高登,善始善终,为世人景仰艳羡——可,旁人不是呀。”
赵玉姬的声音顿了一顿,温柔缥缈的幻影渐渐消失了:“太傅位极人臣,荣华终身,是因为在朕的心里面,没人能取代太傅。不过一代之后,让子孙换个活法,去做陶朱公,当富家翁,享一享世上的清福,不也很好吗?朕想要求太傅的,不过就是这一点罢了。太傅倘若还心有不平,那可就太贪心了。”
阮熙麻木地抱着他至高无上的情人,躺在床上,一腔久违的热血渐渐地冷下去。他本该庆幸惊喜,诚心诚意地感谢君王的恩典,可他却全然不感到荣幸,赵玉姬警告他不要贪心,或许他确实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他心乱如麻,却必须立即表态,只好抬起颤抖的手掌,抚摸着她亮丽的发丝,喁喁道:“……臣一身一体皆是陛下所有,从不敢有他念,更不敢要求陛下什么事。陛下若要弃臣如敝屣,哪怕要臣死,臣也无可推辞。陛下总以为,臣心中有怨,这正是臣向来所恐惧的事。其实臣从来就没有这种念头。好比辛稼轩虽然说‘怨春不语’,可到底惦念的还是‘脉脉此情谁诉’。实是一腔痴心,从不后悔,长门望幸,只盼重得陛下一分垂爱。此心此意,也只有天地可鉴了。”
赵玉姬合上了眼睛,抿着嘴唇,微微颔首,低语道:“太傅的意思,朕知道了。”
烛台上的残蜡烧了一半,夜大概已经很深了。两人同榻而卧,阮熙不禁想起那句老话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可是女皇似睡非睡,仍然用柔软的手臂搂着他,一点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
阮熙忆起旧时他与先帝情浓意密的时候,也几乎从未曾有过一夜同榻共眠,直到天亮的情形。赵嬛爱惜名声,怕人知晓,更怕人议论。尤其登基之后,人多眼杂,皇帝和尚书令偷情似地往来了一两遭,夜短情长,却终究无可奈何,只能在深夜里踏露而返。到了后来,赵嬛给他赐了婚,两人便彻底断绝了私情,结束了君臣之外的一切关系。先帝不再因任何缘故换上微服,与他在朝堂之外相会。他有时仅仅会在奏折的末尾,问候两句亲近体己的话,好或不好,顺心或不顺心,赵嬛也很少回答他,但这已然足够。先帝信奉黄老之道,朝廷安宁无事,他也心甘情愿当一个平平常常的臣下,不提那些尚未收复的疆域,不想干涉那些落在他职权之外的事情。只是每日早晨来到尚书台办公,傍晚归家歇息,日复一日地被繁冗却相似的公务填满所有的时间。五日一朝,十日一休沐,日子像流水一样地过去,庸庸也碌碌。只盼百年之后,在书册里留下一个循规蹈矩的小传——原来他也曾满足于此,原来他也会有这样清心寡欲无所求的时候。
可惜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往事已作尘土。
【本章完】
这章最后阮熙的答对,几个梗都化用自辛弃疾的《摸鱼儿》。这首词字面意义写女子伤春,标题却指明了是“转任移官”之作。因此又是借思愁闺怨比喻政治失意的经典操作。大多数人对辛弃疾的印象都是“豪放词词宗”,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这样的语言风格。但是一旦开始撰写君臣关系、朝堂争斗的主题,还是承袭了思君辞一贯的婉转哀怨的文学语言:“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通篇以陈阿娇自比,诉说为君王所弃,不见回转的惆怅。
事实上,汉武帝陈皇后,因为她从被君王尊宠(“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到被无情休弃(哪怕有司马相如生花妙笔的说情,也无法使君王回心转意)的戏剧性经历,同样成为了一个被文人士大夫特别钟爱的符号化形象:以史实论,汉武帝得以成为皇帝,陈皇后的母亲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这种意义上讲,“陈皇后”的早年经历,仿佛是臣子有功于君王的婉写;她凄凉的后半生经历,则影射了哪怕立下大功的臣子,也不得不面对或有一日被休弃的危险。
因此,在诗词中用闺怨口吻写类似于“长门望幸”的词句诉说君王的薄情,期盼君王的重用,并不奇特。但这篇文章的恶趣味,就是要把比喻写的好像实在的情节,就是要主角当面讲这些话h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