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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月鉴(一)情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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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炎炎夏日,空旷的场院四面,隐隐传来细细的蝉声。衙差正在主簿的指挥下,搬来刑凳,拖来刑杖。阮诗不敢去看他们如何排布刑场,只好伫立当地,抬头眺望,抱着渺茫的希望,循声寻找鸣蝉的踪迹,聊以分神——不知道藏在树荫里的乌蝉,会不会对她长叹一声“失路艰虞,遭时徽纆”呢?

      然而很快,就有衙役走了过来,解开锁在她皓腕上的镣铐,扳着她的手臂和双肩,不由分说,将她按倒在乌黑的刑凳上。眨眼间,长裙被揭到背上。后背、纤腰、膝窝、脚腕,登时牢牢地绑了四道绳索,连双手都和凳腿捆在了一起。阮诗伏在凳上,早已心如擂鼓,手脚发软。

      一个皂隶伸手到她腰间,粗鲁地拉扯她的亵裤,阮诗又羞又惊,下意识地挣动身子,却被结实的绳索限制了行动,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对方将自己的亵裤和小衣一并褪到膝间,将莹润饱满的臀部和一段洁白玉腿曝露在空气中。

      衣裳褪去,可少女的双丘之间,仍裹着一条宽宽的灰布带子,以丝线束在腰上。布带边缘,还隐隐透着殷红的血迹。这原是妇人月事之物。替犯人解衣的衙役也是有些年纪的人,见状登时回过味来,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妈的,今天真是触了霉头。”

      旁边四五个衙役一齐窃笑起来。

      主簿一声轻咳,众人立即闭了嘴,鸦雀无声。然而阮诗千金娇养,何曾受过这般屈辱,几乎要气得晕过去。她的父亲教她忍耐,望她忍耐。可是此时此刻,年轻的阮诗却恨不得一头撞死,总好过受这样的侮辱熬煎。

      一左一右两名衙役,握着沉重的朱漆刑杖,预备行刑。在主簿的监视下,他们佯作严肃,可轻亵的视线总不由得向下垂落,落在少女楚楚可怜的肉体上,一寸寸打量着曲线毕露,圆润挺翘的臀部,暗自意淫。这等高门望族、权宦世家的小姐,原本只活在锦簇花间,金玉乡中,与这些地位低贱的刑吏犹若天壤,至多,只能透过重重帘幕,层层下人,偷瞟到一抹纤纤玉指的倩影。谁曾料到,纵是天仙人物,也会从云端跌落,乃至于被扒去衣服,尊严扫地,一览无余地露出最私密的躯体,趴在他们的眼前任人踏践,无助地等待着刑杖加身的疼痛。卑劣的快意像藤蔓般疯长,犹如醇酒一般回味无穷,那本是威权酿作的甘蜜,偶然从上位者的指缝间漏下几滴,供芸芸草芥品尝享用。

      “开始吧。”主簿一面说,一面暗暗打了个手势。两名差役都是精于杖刑的老手,不用言语也能会意。左边的皂隶手臂叫力,将重杖高高扬起,呼的一声,重重地打了下去。

      清脆的巨响挟带着铺天盖地的痛楚,一齐在娇嫩的臀上炸裂开来,犹如滚油泼烫在沸腾的水中,激起轩然大波。阮诗头脑陡然一空,满心的委曲求全、愤懑不平都在这一杖下化为齑粉。半晌之后,才听清自己唇间发出的凄楚惨叫。

      “一——”衙役拖着长音报数。阮诗无力地伏在凳上发着抖,喘着气。下身针刺刀剜,如火作烧。她之前想过那么多,可是直到这一刻才崩溃般地怕起来,她那些生死之间的挣扎徘徊,在沉重的刑杖下显得轻浮可笑。仅仅第一杖,就超出了她能够想象的极限。她从来没挨过打,吃过苦,怎么能料到世上原来有这样的痛苦,只需要简单地折磨她的肉体,就能让她毫无尊严地屈服。

      风声呼啸,第二杖毫不留情地打落,精准无误地压在了宽阔充血的肿印上。冷冰冰的漆面刚刚碰到皮肉的那一瞬间,阮诗就不由自主地抖颤起来。而衙差手腕用力,刻意一压一拖——少女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刑杖抬起,一滴鲜红的血珠挂在深黑色的木棒顶端,颤颤巍巍地跌落在尘土里。而原先那道鼓胀的印痕,竟然重新平伏下去,无力地绽裂开来,翻出嫩红的血肉。

      钻心刻骨的灼痛深入五脏六腑,咬啮着她的每一寸血脉。全身经络,都像承载不了如此猛烈的疼痛一样,崩毁殆尽。她下意识地挣扎躲闪,可是四道绳索牢牢地缚在她的身上,分毫都不能移动。她想告饶,却有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说不出来话。她实在有些熬不住、受不了了,可是刑杖还是一下一下,不急不缓地打了下来。

      衙役依样画瓢,配合无间。十杖过去,原本白玉般的肌肤已经面目全非。由上至下,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五道撕裂的伤口,向外渗着艳红而新鲜的血。

      阮诗声声呼痛,凄切惨烈,浑身痉挛。监刑的主簿不由得心中忐忑。既然是官刑,从来没有不见血的道理,更何况是当今圣上亲笔诏书发落的犯人。可是这个身份尊贵的大小姐,却又是廷尉大人的外甥女,下手时必须留情。既要鲜血淋漓,又要性命无碍,不落残疾,饶是熟知刑狱关窍的主簿,也生怕一个疏失,不能两面周全,把自己的乌纱帽也赔上。天气暑热,他顾不得抹头上的汗水,赶紧又给行刑人一连串地比手势。行刑人知道事关重大,也有点着慌,除了暗骂千金大小姐身娇体弱不经打以外,也只好使出全身本事作弊了。幸而前十杖打过之后,臀上大半皮开肉绽,戏已作了九成,剩下一分,便不算太难。

      后面十杖,衙役尽量拣伤势轻的地方下手。刑杖落到身上之前,行刑人手腕一顿,先卸去了力气。然而吹弹可破的雪肤,还怎么经得起重杖加身,即便只是轻若鸿毛的触碰,一旦扯动血肉模糊的伤口,便也成了酷刑。阮诗在紧缚的绳索下辗转哀鸣,拼命挣动,泪水冲垮了虚饰的粉妆,现出苍白可怜的本色,星星点点,有若晨露。

      “十八——”

      “十九——”

      “二十——”

      衙役拖长的尾音消逝在炎热的风里。行刑已毕,差役替她解开绳索,拉上裤子。碰到淌血的伤口,薄薄的小衣先被染红了,紧接着,雪白的亵裤上也浸出了斑驳的血印。折腾了半天,少女却仍旧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昏死过去了。主簿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瞪了两个行刑人一眼,快步走了过去,颤颤巍巍地伸出两个手指,打算探一探她的鼻息。这时,阮诗才从晕晕沉沉的昏眩中找回了一丝神志,手臂微微动了一动。主簿见状,这才放下心来。

      她定了定神,眼前的情景逐渐清晰起来。她一点点用无力的小臂支起身体,忍着剧烈的疼痛,一分分挪动着膝盖和小腿,足尖颤抖着,试着向刑凳下探去。好不容易,一只脚才踩在了地上。但只要略一吃劲,臀上伤口就似被狠狠一扯,几乎让她痛晕过去,站立不住,整个人都跪倒在了沙土里面。几缕鬓发,在挣动中散乱开来,被泪水和汗渍糊在脸颊两侧。

      主簿松了一口气,恨不得马上把神请走。在他的示意下,两个衙役走过来,架住她的两臂,将她半拖半架地带离了刑场,阮诗无力反抗,只得任由他们施为。一路上,她长睫翕动,黯淡的目光偶尔凝望着阴影分明的墙壁。心想,如果来的时候趁人不备,撞壁而死,或者干脆咬舌自尽,岂不是容易得很?也用不着受这般疼痛屈辱了。

      死有多容易,活着有多难。可是她到底还是想活着。

      主簿引路,将她带出了廷尉府开在小巷里的后门,那里早就有阮家的马车等着。阮诗在半昏半醒间被架上了马车,送回了家中。阮府立时忙乱起来,延医、问病、诊脉、煎药……正在这时,下人突然来向阮熙禀告道:“禀老爷,宫里派来了一位女医,说是奉了圣上的谕旨,来给大小姐治伤的。”

      听见这话,一直在边上低声啜泣的程夫人愤愤地抬起了头,温柔的双眸中充满了恙怒:“谁要她假惺惺的!”她一向敦厚识大体,此刻也忍不住口出恶言。

      阮熙却站起身来,淡淡地说:“别胡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可说这样的话。”

      他以郑重的态度,迎接这位身份不高,却十足尊贵的客人。那名女医是个面相柔和,上了年纪的妇人,笑着回应他:“您多礼啦,老身担待不起。”

      阮熙诚恳地说道:“您是圣上的医官,在下怎敢无礼啊。我那不孝的女儿咎由自取,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圣上却还特意施恩,在下可真是有些惶恐了。”他说起阮诗的时候,眉心紧皱,似有无限恨铁不成钢的苦恼和悔恨。

      望着他苍老而颓丧的神情,女医心生恻然,由衷叹道:“为人父母,总是难做的。但不管怎样,毕竟是自家儿女,太傅大人,不必如此——不扰您啦,老身这就去瞧瞧令爱的伤势。”

      “请。”阮熙派了两名仆人,引女医去阮诗房中。

      少顷,女医回到外间,对阮熙和程氏说道:“令爱的伤情,看着厉害,其实全是皮肉伤,没动筋骨,也没什么淤血。敷上去腐生肌膏,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此外,就是受了些惊吓,过了暑气,情志有些郁结。在下给您写一副疏肝行气、清热去暑、镇静安神的方子,煎成汤药,吃上三日,也就没大碍了。”

      “既如此,多谢医官。”阮熙拱手称谢,让管家备了车轿,封了谢礼,礼数周至地送走了女医。

      阮诗一直意识模糊地趴在床上任人摆布,连哭带喊,泪流满面,疼到极处的时候,连脸面耻辱都可以先放在一边。丫鬟们来来去去,脚步声匆匆忙忙,不知有多少人看到了她十足狼狈的情状。圣上的诏书早已布告天下,其他人又会怎样拿着圣旨中语焉不详的词句,揣测她的放荡不检。她几乎痛不欲生,寝不安枕,一直折腾到掌灯时分,服了安神的汤剂,才在烟气氤氲的安息香中半睡半醒。一夜乱梦,光怪陆离。

      日近盛夏,天亮得越来越早。值守的门房们看了一天乱糟糟的西洋景,好不容易盼到快交班,揣着手,打着呵欠,瞅着前后左右再无别人,便压低了声音地议论起这桩突如其来的变故。

      “好端端的,打哪来的这一出。圣旨文绉绉的,听也听不懂,咱们大小姐犯的到底是个什么事,我还迷糊着哪。”

      “我听里面的人说,”说话人四下一望,压低了声音,“是跟人有点不妥了,头一个,就是长平侯。”

      “还能有这事?长平侯不是好多年没上这府里住了。大小姐出来进去,不也是乌央乌央的人跟着,怎么早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那谁知道呢,兴许就跟戏文里演的似的,哪天避着人从后墙上偷摸进来,都不一定。”

      “哎呀,这么说,要万一这样,老爷追究起来,岂不咱们看院子的也得落不是。可咱们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咳,闹得这么大,老爷夫人看谁能顺眼。亏得咱们是没人惦记的。夫人是成天坐家里面盯着的,怕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要真是私下里成了事,那皇帝又从哪知道。”

      “那可是皇帝,最神通广大的,一百张脸孔,一千对耳目。别人不知道的事,皇帝也得知道——虽然没明说,但你想想,这二十大板,不也是比着通奸判的。”

      “这,捉奸捉双,和奸也没有只打一个的吧,那个长平侯怎么没事?”

      “长平侯那是侯爷,皇亲国戚。别看咱家老爷显赫,可跟那种真的皇亲国戚也不是一回事,更别说大小姐了。圣旨不是说了,惩罚也有,罚没了五百户,比比大小姐,那可真是轻拿轻放。你想想前一阵子,官府不还抓了一对犯了奸罪的。男的是个公子哥儿,家里有钱,交了钱就免了挨打,当堂释放,跟没事人一样。只有女的,虽然家里也有点钱,但恨她败坏门风,不管她了,没人给赎杖刑,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就只能当堂脱光了衣裳,挨了二十大板,直接打死了。咱们大小姐还算是有身份的,没落到那种下场,但也没法跟长平侯这种拿封户赎刑的人比。要是大小姐是公主郡主那种金枝玉叶,就又不一样了——听说养上一府男宠的也不是没有,有哪个人过问了?”

      “到哪都是这个理,看人下菜碟。”

      “大小姐也是,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这么没廉耻,搞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按门第,将来明媒正娶,难道就不行?居然就等不得。到官府受刑,是光着屁股打的吧,闹了这一出,难道长平侯还能要她?”

      另一个门房正欲接话,向外瞟了一眼,立即住了嘴,乖觉地说:

      “嘿,换班的来了。以后啊,也再别提这事了。夫人昨天不是说了,谁再在家里说这事,就等着倒霉吧。”

      大伙儿都想起了上头的禁令,点了点头。最先提起这事的人,讪讪地虚扇了自己一个耳光,笑道:“哎,你看我这臭嘴。”众人哄然一笑,装作无事发生。

      在深深的庭院里,只有阮诗的闺房无比安静,在父母的荫庇下,外面纷纷扰扰的声音,尚且无法穿过一重重的院门,飘到她的耳中。这一夜她睡得很浅,清晨时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身后的伤口仍像刀割一样磋磨着,就再也睡不着了。她清醒着伏在枕上,精疲力竭。侍奉的丫鬟们平日里有说有笑,现在却心有余悸。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她们也从别人那里偷偷地打听到了一些缘故,讶异困惑之余不免后怕:老爷夫人没有找她们的麻烦,已经是老天眷顾了。因此,每一个人都闭紧了嘴巴,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在大气也不敢出的死寂中,阮熙来了。

      “小姐,老爷来了。”

      阮诗听了丫鬟的传讯,心中一震,提起一口气,勉力支撑着自己坐起身。下半身只要动一动,都会疼的头晕目眩,她就用牙齿用力咬着衣袖,一点点翻过半个身子,却再也无法让自己穿齐衣裙,走下床向父亲行礼。只能让丫鬟挂起床帐,支高枕头,披上一件外衣,侧坐起来,灿烂的阳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直到一向严肃的父亲走进房中。

      屋内屋外的下人们低着头行了礼,再没人敢抬起头来。

      “爹,不孝女……让您和舅父费心了……”阮诗垂下眼睛,咬着下唇,沉默几次,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错了”两个字。

      “不寻死了?”

      阮诗摇了摇头,涩然道:“爹昨天的教训,女儿谨记在心。”

      “能记着就好。”阮熙颔首。

      面对背负着一身罪名的她,父亲的态度却过分沉着。他只记着教授她忍耐的道理,却全不在意她被圣旨指斥的不检,好像那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过问和责备无法改变,也就毫无意义。阮诗从昨天到今天积攒的满怀委屈,这时候都变成泪水夺眶而出:“爹都不审女儿做了什么事吗?……女儿,女儿当真错了吗……圣旨都那样说我了,爹都不问问原委吗?”她一边流泪,一边抬起手,迅速地揩去每一行泪迹。

      阮熙淡淡看她一眼,把她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我心里有数。”

      阮诗自知失言,胸中疼痛,不敢再去证实父亲心中有数的揣测,究竟是负面还是正面,足不足以分辨她的清白。

      阮熙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长平侯的信,你看看吧。”

      听见这个名字,阮诗就像被烫了一下,无措地抬起眼睛。一眼过去,瞥到了封皮上的墨字,立即像如获大赦一般,抓住了借口推辞道:“这是写给爹的,女儿不好拆阅。”

      阮熙道:“看看何妨。”

      在父亲的命令下,她茫茫然地将那封信接了过去。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家里。那个身份尊贵的小哥哥,穿着一身雪白的丧服,走过一级一级的台阶,走到厅堂的中央,向她的父亲端端正正地行礼。那时他年纪那样小,举手投足之间,却已有了大人的风范。他住在家中一个别院里,他们自然而然地熟识起来,在同一间书房里一起读书。众所周知,她也向来习以为常。后来年纪渐长,他搬回了自己的府邸,另拜了闻名遐迩的名士做老师。他的学问越来越高,名声也越来越大,幼年时的漂亮得体,终于变成了会灼伤人双眼的凛凛光辉。虽然他们仍然互相写信,为了许许多多的话题而争辩。每一场盛大的诗会,他从不忘记邀请自己作宾客。可她每每裹挟在茫茫人海中去见他,即便在师长的书斋里相对而坐,将幼年时同吃同住的情分,全部变成维持平视姿态的勇气,好像借着天赐的交情和缘分,她真的是那一个特别的,与众不同的,有资格和他同进同出,平起平坐的人物,却也不得不在内心深处,心灰意冷地仰视着他出尘的美丽风姿。作为芸芸众生中一个不起眼的人物,她几乎被他凌人的风采压得喘不过气。可为什么这样充满压抑的相见与来往,竟然变成了她放荡享乐的罪证?他那样完美无缺,为什么会犯下这样大的错误?她到底做过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呢?

      她取出信纸,一纸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既是写给长辈的,便用了一丝不苟的工楷:“……效兰亭之会,结清流雅集,收华章彩笔,传千古佳音,方不负读书人之本色矣。争料鸱枭当道,苍蝇进谗,谣诼顿起,人言可畏。侄年轻识浅,但谓圣朝无阙,不知清白含冤,自古皆然,至我辈亦不能免。侄未能明哲守身,已铸大恨,更累及令千金,无可补过,深愧兄妹之谊,多惭通家之交。诸般事由,纵然有过,皆侄一人之过,叩请伯父明鉴。侄本欲当面谢罪,又恐小人多语,故闭户封门,踟蹰难安。侄诸事无能,唯日日以笔墨叩玉阙,谏君王,诉揽茝之屈抑,陈长沙之衷情。表章既上,清者自清,是非曲直,当有分明。昭雪之日,必登门负荆,候请伯父发落。侄夏初敬禀。”

      阮诗紧紧地捏着这封信,心中百味杂陈。

      信如其人,夏初依然那样骄傲锋利,不肯低头。他不可能咽的下这口气,哪怕皇帝金口玉言下了定论,也一定要翻案。可是,可是……

      她在痛楚中想了一夜,乍然读到这封信,竟然已经发觉了它的不合时宜。可纵然如此,有人愿意帮她申辩,她就像在冰冷黑夜里看到一丝柔弱薪火,仍会在温暖中生出一线渺茫希望。她怯怯地抬起眼睛,望着她的父亲。阮熙嘿然:“年轻人不服气,想讨个说法。”

      她的念头,无一不被父亲看穿,这件事让她心生愧悔。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阮熙,并没有继续臧否她:“既然不服气,那就等着。”

      父亲教过她忍耐,又教她等。除此之外,并不教训她。在君王的圣意面前,好像除了这两个无能为力的办法之外,便束手无策了。

      【本章完】

      所谓“诉揽茝之屈抑”——“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这篇文章的情节构造就是把虚像(香草美人)写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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