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周衡】
明,成化7年
绛节飘飖宫国来,中元朝拜上清回。
羊权须得金条脱,温峤终虚玉镜台。
——李商隐
【开篇】
中元夜,古人有道:【天官上元赐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
七月半是阴人的大日子,鬼门大开,地官赦罪,阳人避退,两江一代除了南京城依旧算得上是鼎沸通明外,其余各郡县皆已是冷冷清清,这淮安府下的安歌县便是其中之一…
黑乌压城,蔽遮青天掩盖万迭云山。
风袭渡鸦,倒翻暮色降下千泓烟水。
天色已暗再加上风雨作祟,街道上除了扎纸义庄还能透着些许荧煌灯火外,其余铺面祭了祖后就早早将店门紧闭,路上除了风雨声,便难觅行人踪迹…
【第一章】
其实这安歌县倒也还算繁华,翌日清早,路上熙熙攘攘卖货的小贩,不绝于耳的吆喝叫卖声便将昨夜的冷清便一扫而光。
不过这县道尽头处却一反常态的站了男男女女许多百姓,正将一间当铺围的水泄不通,因昨晚刚刚下了雨,这当铺又处在县道尽头,恰临着几条土路,此时门口已是被踩得泥泞不堪。
“哎呦!不好意思喽!”
人群中一个黑壮汉子尴尬的挠了挠头,又看了看身边那双被自己踩脏了的鞋子,鞋子的主人是一个身影朗逸的男子,也不恼火,偏过头对汉子笑了笑:“无妨,这里人群拥挤,踩踏也自然难免。”
“敢问老兄?可是本地人?” 那男子又问到。
“对,我就在这街角住。”
“那老兄可知,这里面死的是什么人?”
“当铺的掌柜。”那大汉性格爽快,又爱与人侃大山,还不等男子继续问,便又说道:“哎呀,这掌柜名叫赵犁,来到县里很多年了,都叫他大花狸子,家里老爷子有些钱,在这儿开了很多年当铺了,也不知在哪娶回个老婆,平时也不叫花狸子管事儿,这当铺的买卖都是老婆在管,这不今儿一大早,那婆娘就跑到衙门报官,说死了男人,啧,这花狸子还不到四十呢,可惜咯~ 这不,老爷正在里边带人查案呢。”
“哦~” 那男子闻言便又探头向里边看了两眼,一票衙役们因为要进里屋去查探,也无人挡在门口,当铺里的情形也能看到大半。
这一眼刚好看见那老板娘身着湖青色长裙正蹲在地上哭泣,脚上那双反着光的金丝绣鞋更是引人留目,看了一会儿,便听那男子喃喃低语道:“这老板娘… 待会儿恐怕是要被带走的。”
这话说的突兀,引得那汉一阵诧异:“诶?公子为什么这么说?” 男子看了他一眼俊笑道:“我猜的啊。”
那汉见他不说,便权当他真是猜的,可不过片刻,便见着几个官差擒压着个长脸少妇走了出来,且瞧那妇约摸三十有余:
肌肤微丰,感肉身材。
明眼生下斜,不大却有神。
长脸抿提唇,无珠却红润。
头上青丝盘厚髻,上插尽彩簪明媚。
两旁大耳垂花饰,颈挂条珠佩溢光。
细布裁纹纱衫罩,碧春草色内搭敛。
青水湖蓝面裙裹,金丝绣鞋怯步挪。
若单瞧起面目虽称不上耀如春华姿容绝代,可这浓桃艳李般的铅粉厚施,再加上一身珠光宝气,却真映得出几分徐娘风韵,也称的上是个中年美妇了。
这妇人便是当铺的老板娘秦璐芳,围观群众见衙役出来便纷纷散开躲去,那汉子可能是出去好奇,便没跟着散开,且瞧他并步撵上那男子追问道:“诶?诶!公子!你这?你这是怎么猜的?这也太巧了吧!真抓走了?”
随着大呼冤枉的老板娘被官差带走,那年轻人回头看向汉子,嘴角上扬道:“那老板娘,瞧着已然是不算小了,可打扮却是十分明艳,脚上那双花鞋,就连姑娘家都很少穿出来,而且家中有男人,却非要自己抛头露面,加上方才我见那些看热闹的人中,但凡是女子都对她比较厌恶,可见她在妇人之中,名声并不怎么好。”
汉子是个直人,听了这话挠了挠头,咧嘴嘿嘿一乐,“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隐晦,名声不太好,说白了不就是不守妇道,水性杨花嘛!”
“连你们都知道的事,她的丈夫又怎么会没有耳闻?现在他死了,衙门自然第一个怀疑她,现在将她抓去问话,不也是情理之中?”
汉子得了解释,心中了然,见他要走,便又问到:“那公子,她…她她到底是不是凶手?” 那男子抬腿走在湿腻的石板路上,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怎么会呢。”便离开了此地,汉子还想再问的清楚一些,可散去的人群从中一穿,他再抻头一看,那青衫男子便不见了踪影。
燕归刚离开信财当铺,便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巷子狭窄,只容两人并行,墙壁两边还堆了不少杂物,这么一来巷子便缩的更窄了,靴子踏在湿润的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燕归缓步向前走着,行到中段,猛的转身回头,只见一个人影笨拙的钻进旁边的杂物后,燕归也不含糊,快步向杂物堆跑去,伸手一把抓住那鬼祟之人。
“哎呀~干嘛呀!”
这人看样也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却是个姑娘的声音,燕归虽心中生疑,可手中却并未留情,且施单手掐住她的脖子,那这姑娘看样二十余岁:
明眸皓齿,睫透青颦。
双瞳剪水,浮翠流丹。
海棠不施红妆,素身无有彩饰。
脸堆三月娇花,眉扫初春嫩柳。
一双弯弯月眼现玉琢。
两泓楚楚卧蚕透玲珑。
粉面白颊玉檀口,晶齿瑰丽吐幽兰。
香肌扑簌瑶台月,翠鬓笼松楚柚云。
小巧身姿逸脱俗,团脸含笑尽可人。
玉貌甜甜花解语,芳容谧谧蝶生香。
燕归见这姑娘生得这般俏丽模样,自是很难与威胁二字相伴,更何况她还身穿一身官服,腰间歪跨官刀,瞧着倒像是个小捕快。
燕归眉毛紧蹙,手里虽微微散劲,可眼中却仍看不出半点怜香惜玉,他盯了半晌兀地冷声问道:“你跟踪我做什么?”
这女子叫李画芊,此时眼里已经少了惊惧,拍了拍那双掐着她的手却没拍开,于是瞪着眼睛似比燕归更要凶上两分,“我!我!哪里有跟踪你!我只是回家跟你同路而已呀!”
“在信财当铺,你就一直在盯着我看。” 燕归边说边放开手,向后缓缓退了小半步,
李画芊揉了揉被他捏的酸痛的脖子,本不打算理会他,想着一走了之便是,但见燕归并没有退开,依旧还是堵着路,便嘟起小嘴叉着腰对着他嚷道:“我顺路回家!我家住在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燕归指了指巷子两边,“这巷子是两边民房的墙壁围砌而成,哪里有后门?你家在哪?” 画芊眨眨眼,踮起脚尖从他肩头向巷子深处看去,果然没看见后门,于是支吾辩解道:“我家… 我家住… 对!住在巷子另一头!”
“死巷的另一头?”
见自己骗不了他,谎言也被拆穿了,李画芊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燕归见她不说话,便上前抓住她的衣领,声音也如呵斥一般,“快说!为什么要跟踪我!谁派你来的!”
“诶诶诶,放手啊你!” 这一把其实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力,很轻松的就被她推开了。
“我就是,见你刚才分析的头头是道,还说老板娘不是凶手,就… 好奇了… ” 李画芊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我… 我是捕快嘛!”
燕归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所以你跟踪我?是想知道些什么呢?还是你怀疑… 我是凶手??”
李画芊笑眼弯弯,俊俏小脸被日出的明光映的更加俏美,“才不是呢,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确定秦璐芳不是凶手。”
燕归是个怕麻烦的人,他本来不想答话,可看着眼前这笑盈姑娘,他觉得自己若是不解释出来,可能会成个更粘手的麻烦,左右这事儿说了也无妨,若是她听了以后能如愿离开,倒也也算不得有多麻烦。
想罢说道:“那老板娘不是个大胆的人,刚才衙役带她的时候都已经害怕的站不住了,是被衙役拖走的。”
“嗯… 那可能是冲动杀人呀,脑子一糊涂,胆子也跟着肥了,现在知道害怕,也不奇怪啊?”
燕归看着她摇了摇头,“她年纪并不算老,模样也不错,加上家中买卖都是她在打理,自然知道钱在何处,若是她杀了掌柜,拿了钱财跑路便是,为何还要仓惶报官?”
“可是这也不能证明她就一定不是凶手呀,若是她贼喊捉贼呢?财物又不能全部带走,现在掌柜死了,东西不就都成她的了么?”
燕归看了看她:“你刚才在当铺中看见里面的情形没有?”
“看见了,一片凌乱,还少了好多宝贝。”
“少了好多宝贝?好多是多少?”
“好多就是好多,看样子十之八九都不见了。”
说着李画芊突然张起嘴来,“你的意思是说,就算秦璐芳想伪造成劫杀案,那也不用拿走这么多东西!所以是真的有人抢劫了当铺,杀了掌柜然后拿了东西?”
燕归点头道:“对,如果是老板娘做的,即使要伪造,拿走一些贵重物品即可,拿的多了,还要考虑藏在哪里,不如放在店里,整间当铺现在可都是她的。”
见她沉思不语,燕归又问道:“当铺地板上是不是还有不少泥脚印?” 李画芊点点头。
“他们夫妻二人住在一块儿,从后堂走到当铺,鞋底不会这么脏的,如果是她杀的,地面应该很干净,这凶手明显是从外面进来的,如果不信的话,回衙门对比一下脚印便知了。”
见她没继续疑问下去,燕归也放心了几分,他转身拂了拂衣袖,便准备回客栈休息,可刚刚走出小巷还没多远,便又听见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便忍不住又回头看去,见有两三人疾步走来,画芊就躲在这三人身后,看样还是想跟他,正开口要问,耳中便传来那几人碎语。
“快走快走,宋大人升堂了,要审秦璐芳呢!”
“刚抓走就审啊,依我看也是他媳妇干的!”
燕归避开那疾行的三人,猛的收住步子,画芊没瞧见,哎呦一声便撞在了他的肩膀上,小丫头抬起头揉着脑袋正要质问,便见燕归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那几个行人,画芊见状竖起耳朵,待听清那碎语后,便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一把抓住燕归的手臂,拉着他便往衙门的方向跑去。
到了衙门后,大堂外面已经围满了人,挤得水泄不通,吵闹声连堂内的人都惊扰到了,因为李画芊是捕快,很轻松的就拉着燕归挤到了外堂,正巧,衙门里走出来一名官吏,身着捕头装束,厉声对着外面的百姓喝道:“大人正在里面断案!不许喧哗!” 听声音竟也是个女子,询声瞧去,且见那女捕:
剑眉寒瞳,梅口玉腮。
横理云鬓,单插一支青玉簪。
桃眼迸星,上挂蓬丝绕睫弯。
官靴宝蹬脚下踏,绣带柳腰端正搭。
乌木铭牌身前挂,雁翎宝刀芊手拿。
黛眉挺鼻巾帼气,唇红齿白无柔迹。
葵果生生俊俏脸,朗颊霜目英姿莅。
若不是身着官服,眼神凌厉的站在这县衙台阶上,只怕是前来提亲之人都要踩破门槛,那方才一嗓却是镇住了场面,围观的人也都识相而静,却见前排有人凑上前去悄声问道:“张捕头,那婆娘真是凶手哇?真是她杀了赵犁?”
张弗雨瞥了他一眼,右手放在腰间刀柄上,冷声道:“大人还在断案!是不是凶手!待会儿就知道了!”
画芊来到堂下侧边,用一只手挡着嘴巴低声喊了句“张姐姐~”张弗雨见她来了,便对着画芊嗔怪一笑,转而又换上了那副冷面背过身去,李画芊见状便带着燕归溜进了堂内。
此时堂上两边衙役手持刑杖,神色肃穆,满堂唯有秦璐芳的哭啼声,这内堂只允许少数百姓旁听,二门离大门又有些距离,所以这里要比外面要安静多了,没过多久张弗雨也缓步走了进来,她上下打量了两眼画芊身边的男子,目光淡淡,燕归察觉到了她的眼光,便也朝她看去,二人目光一对,便各自收了视线。
“啪!” 一声惊堂木拍响,桌子上的笔墨也随之震动,宋大人虽年过半百,可却中气十足,声音也很是洪亮,“堂下犯妇秦璐芳!你杀害夫君赵犁!证据确凿!你认不认罪!”
秦璐芳平时虽然经常抛头露面,与顾客还价也算得上伶牙俐齿,可确不曾见过这种场面,此时更是又惊又怕,早就软了双腿,但她又怎能认这死罪?
且瞧秦璐芳“咕咚”一下对着堂上大人磕了个响头,高声叫屈道:“冤枉啊大人!民妇没有杀害夫君啊!请大人明察啊!”
“还敢胡说!” 宋大人厉声一呵,“应仵作,你再将方才的话说一遍!说给她听!”
话音未落,侧边一名四十来岁的女子便走上前去“诺”了一声,这女子名叫应珍,本是临县的一名郎中,因为疏忽给病人拿错了药,险些便害出人命,后来病人告到官府,县官大笔一挥,痛打了她六十大板,还命她终生不得继续行医,这一顿板子不仅打烂了她的屁股,还因此丢了吃饭的营生,而后转念一想,医不得活人身子,死人身子总医得吧,于是便到了这安歌县衙中干起了仵作的营生。
应珍上前两步,喏声低语:“方才小的检验赵犁尸体,发现死者头部有伤痕,是遭钝器重击所致,为致命伤,伤口呈紫黑色,不是旧伤,死者身边有一方沾血的砚台,正是凶器,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致命伤口,从案发时间来看,其妻秦璐芳与其十分吻合。” 说罢便退到了一旁。
秦璐芳听了急声辩解道:“大人!这也不能证明就是民妇所为啊!我们家还丢了许多东西!分明就是有贼人进了屋,夺财害命啊!大人!民妇确实是冤枉啊!”
宋大人冷笑几声,“秦璐芳,亏你还经营着当铺的买卖!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刚刚在铺中本官便问你,昨晚寅时你在哪?你却说你在后堂睡觉。”
秦璐芳连连点头,“对,对!”
“啪!” 宋大人又一拍惊堂木,“对!对个屁!你就住在店铺后堂!离店铺仅仅几墙之隔!如果是有贼人进店与你夫君发生争执厮打,这么大的动静,你却能毫不知情!你真当本官是傻子吗?” 秦璐芳一时语塞,欲言又止,宋大人见得此状不仅暗自得意。
“不是啊大人!不是啊!我听… 我没… 大人啊!人真不是我杀的呀!真不是呀!”
秦璐芳憋的满脸通红,却仍是欲言又止,她做出这般迟疑举动,看在燕归眼里,更令其心中生疑,“奇怪。” 李画芊听闻他在一旁念叨,便扭头朝他询道:“奇怪?什么奇怪?”
燕归将头侧偏,低声耳语道:“这赵犁,不单单是因为重击而死啊,仵作为什么不说呢?”
“还有原因?难道仵作没看出来?”画芊喃喃道。
燕归摇摇头,“不可能吧,这么明显,她作为仵作,怎么会看不出来?”
李画芊用胳膊顶了顶燕归的肚子,“喂,你说有其他原因,是什么?” 张弗雨在一旁听见他们二人说话,因声音不大也没有阻止,但这话传入耳中,她也禁不住把身子往过挪了挪。
燕归蹙着眉头低语道:“刚才我在当铺门口瞧了一眼,并不知道赵犁后脑有伤,不过见他眼球凸出,口鼻还有血水,面色发阴,我还以为是被人闷死的。”
“说的不错,与我刚刚看到的倒是一模一样。”
燕归闻声抬起头,见那说话人是张弗雨,燕归接着便轻轻摇了摇头:
“但是我也… 不能确定,还是得查看尸体后才能下结论。”
“哦~” 李画芊忽然明白过来,“是不是宋大人要调去别处赴任的缘故,所以懒得管事,要不最近审案怎么都变得急功近利起来了?” 听见她这话,张弗雨忙出言低喝道:“闭嘴!不许胡说!” 画芊也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巴,张弗雨转头左右看了看,确认没被其他差人后听到才算放心,心想这以下犯上口无遮拦的话,若是传到县太爷耳中,画芊免不了要受上些责罚。
大堂之上,气氛依旧凝重,宋大人头顶上【明镜高悬】的大字匾将他衬的是官威难沁,肃穆正气,满堂无人说话,都在安静等待着,宋大人见秦璐芳非但不招,且一言不发,只是跪坐在原地啼哭,便有些气急败坏,且瞧他从桌角签桶中抽出一根火签掷在地上呵斥道:“你这刁妇!铁证在前竟还闭口不语!来人!给我重打她二十大板!”
秦璐芳见状顿时慌神,她虽未受过官刑,可几年前却有一婆娘来到当铺寻衅,非说自己与她丈夫纠缠不清,自己气不过便同那婆娘对骂了几句,后来直到闹去见官,两人仍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将师爷吵的头大,便勒令左右官差将她们各打十板了事,而后还是赵犁主动上前将罪状抵下,才侥幸令她逃了这顿板子。
这十板诚然不多,虽是隔着裤子,可还是将这二人打的痛叫连连,秦璐芳虽早就听闻人言这官家板子坚顽韧道,打在身上更有如断骨切肤般疼痛,却并未放在心上,此番替赵犁医伤时瞧见那屁股被打的拱肿泛青,一连多日都不敢坐卧,这方才知晓那官法并非儿戏,此番见宋大人掷下签来,不免大惊失色,瞧她将腰向上一拱,屁股朝后一撅,便对着堂上大人惊惶叩起头来。
“大人不要哇!别打我!民妇冤枉啊!民妇真的冤枉啊!” 正磕着的工夫,却见从她身后走上来两名衙役,止照着肩膀向前用力一推,便将她推的“哎呦” 一个趔趄,接着“噗通”一声便趴在了地上,因为是临时行刑,数目又不多,也没有抬来刑凳,又上前两名衙役拎着刑杖从她腋下穿过,牢牢将她架在了地上。
秦璐芳在那不停扑腾着手脚,嘴里还大喊着冤枉,一名衙役又上前将那双金丝绣鞋牢牢按在地上,因为她已经婚配,还育有一女已经嫁于外县,衙役见秦璐芳已经被固好,便上前掀起她的褂子,又解开腰间裙带,抓紧上束,然后用力向下一拽,便将那蓝色马面裙连同小衣一块儿拽到了膝盖之上,秦璐芳那两瓣圆滚滚的肥白屁股登时便暴露在了这公堂之上。
这一下,围观的群众们可哗然了起来。按照律法,女子受杖刑时若尚未婚配,除奸罪外可留裤受刑,若是受刑女子已经婚配,那受刑时则便要褪下衣裤,裸臀受罚了。
堂下男人们自是兴奋不已,大多都对着那屁股在那指指点点,“霍~这大屁股~” “可不是么,又白又大的,真便宜花狸子那小子了。”
“呵,还不招?这细皮嫩肉的还经得起打?一会儿这大板子往腚上一招呼,看她还招不招!”
女人们有不少随夫一块儿来的,看到此景,眼睛纷纷瞪向自家爷们,恨不得将他们瞪死在堂上,其实也倒怪不得这些男人,虽说这县里一年到头案件也算是不少,可是这安歌县民风向来还算不错,女子也都比较恪守妇道,很少能在公堂上抛头露面,即使真上了公堂,大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即使判了杖刑,大家街坊四邻的,谅是谁家的爷们也不想自个儿的婆娘光着个屁股当众挨板子,县太爷又是个明理之人,索性也不去钻那个牛角尖,便除了作奸犯科者和自家爷们公婆拗着不算者,其余的基本上都是留着裤子痛打一顿了事。
而像赵犁这种杀夫命案,县里则是十载八年都遇不见一个,此番判了杖刑,自然也要扒掉裤子,这秦璐芳虽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不过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就被衙役扒了个光腚,耳中传来又净是围观百姓的风言风语,脸上也不免热的发烫,直漫红到了后耳根,虽然口中还是连连祈饶,可这声音却低了不少。
燕归虽知道这婚配女子受杖的规矩,不过此番却也是第一次见,他虽未像县中那些男子一般满嘴的口哨下语,却也难免鼻息加重,脸红心跳,恍惚间好像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衣袖,于是转头看去,正看到李画芊歪着头,一双弯弯月眼正瞪着他,呶着小嘴轻骂了句,“下流!” 便低下头继续捻着燕归的衣角。
不过张弗雨却是有些反常,她立在原地面色铁青,手中刀拳紧攥,直握的木鞘都随之微微发抖,看样子是真的上了力气,末了回身一声怒吼:“安静点!都给我闭嘴!!!”
这突如起来的一嗓子,不仅将堂内外众人,就连坐在堂上的县太爷都吓了一跳,张弗雨也自觉声音的确是过高了一些,便俯下身来对着堂上众人致了一歉,见事出有因,老爷和师爷也全当她是维序心切,并未深究此番插曲。
再看那旁侧衙役摊开双手横肩展阔,往手心里呸了两口吐沫,然后那左边的衙役便率先伦起刑杖,韧竹板子上挂着“呼呼”风声,“噼啪!”一声脆响便结实拍在了那两瓣白肉上,因为是趴在地上,并没有用刑凳,落点自然就低,故这一下大半都打在了右边腚蛋儿上,更是将肉都打陷了进去。
“啊呀!!!”
这头一板打的秦璐芳两瓣屁股一夹,瞬时便蹬直了双腿,顿觉臀上好似有一块烙铁溜过,随着衙役唱数出声,她也跟着昂起脖颈咧开嘴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秦掌柜年轻时便姿色不俗,体态润而不肥,丰而不腻,而今龄过而立,加上已经生养,身材也愈发显得丰腴,此番板子落上,也不知是因为这毛竹刑杖太过韧挺,还是这屁股生肉脂太过肥厚,那板子竟生生在秦璐芳的屁股上弹了起来,激着层层的肉浪叠叠漾荡。
“二!” 又是一阵板子着肉声响起,这一板子则是大半都打在左臀上。
“啊!!!” 又是一声撕裂般的叫喊,这第二板直打的她身子向右一扭,腰身也向上一拱,似要躲开那板子的毒打,就板子弹起的工夫,那两片白屁股上便清晰的浮起了两道四指阔的红色杖痕,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殷红,边缘处也好似在向上肿着。
“三!” 板子落下,这秦璐芳被上一板打的刚刚拱起屁股,被这一下给生生的压了回去,她趴在地上,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绷着腰身一顿乱扭,执刑衙役虽未将她绑缚于刑凳上,却也是架的牢固,自是不会顾她如何挣扎,挥着板子便又是两记劈腚打下。
“四!” “啊!妈呀!!大人我冤… ”
“五!” “啊呀!啊呀!!冤枉啊!!!”
秦璐芳从小家境便算得殷实,而后配给夫家赵犁后,多年来虽算不上养尊处优,却也不曾吃过那风吹日晒寒耕热耘之苦,不过此番可着实尝到了这官家大板的厉害,才挨了堪堪不到十板,叫哑了嗓子不说,一对雪白肉腚也已经被打的通红一片,道道板痕拱肿而起不说,那叠板之处还隐约透着点点紫痧。
李画芊站在一旁,俏脸绯红,手里只顾着局促捻着燕归的衣角,她身为捕快,是拿人缉案之职,刑狱方面并不算在行,此番遇人犯裸臀受刑,方知这官板居然如此厉害,寥寥几下便将这秦璐芳打的双臀紫肿,见她此番趴在地上扭个不停,口中哀嚎连连,小丫头心中竟生出些许恻隐,便转过头来瞄了一眼燕归,燕归虽然眉头紧蹙,可眉下星目却仍一眨不眨的看着堂上,画芊见他这幅模样,便气鼓鼓的扯了扯他的胳膊。
“嗯?” 燕归还以为她有话要说,便将脑袋向她那边凑了凑,画芊见他耳朵虽然过去了,一双眼睛却依旧没有挪开,心中恼火不过,她先是低声气骂了一句,“臭流氓!” 接着便伦起小拳头“咚”的一下捣在了他的胸口上。
“唔… ” 这一下出其不意,将燕归捣的一愣,他挤挤眼缓了缓冒出的金星,疑惑的回头看向李画芊低声道:
“干嘛呀你!”
画芊却只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赌气似的转过头去,也不再理他。
这二堂内相比刚刚扒裤子时要安静上许多,除了惨叫唱数与板子着肉声外,便只能听到一些丝丝窃语,倒不是围观的人们失了兴致,不过是忌惮刚刚张弗雨的那一嗓子罢了,不要外堂却要热闹不少,虽然看不见里面情形,可声音却听得真切,里面噼啪哀嚎声刚一响,外堂百姓也明白了几分,跟着便热闹了起来。
“诶!快听快听!这花狸子媳妇儿挨打了?”
旁边那男人扶了扶头上的帽子: “听着了!这声儿这么脆生,打的光屁溜儿吧!诶?那要照这么说… 狸子真是她杀得?还真歹毒啊!自己男人也下得去手?这可是死罪啊!真不知道这婆娘怎么想的,放着那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去害自己亲夫!”
“呵~要依我看… 这事儿无论如何都和她脱不了干系!要不然宋大人又怎么会打她?死不死罪先不论,单就这顿腚板儿也够她受的。”
秦璐芳平日在县里不少抛头露面,又打扮的花枝招展,加上坐营店铺,美眸顾盼之间,自然有几分媚态横生的风情,言语上也自然有些风流娇作,但若说她性子淫荡倒不符实,不过用句水性杨花还是中肯合适的,一来二去便和许多男人都打趣的不错,同妇人们之间自然也生出不少嫌隙,此番听见她在堂上被打的爹妈直叫,倒着实是给她们出了口恶气。
“活该!早就该这么照死了打她一顿!看她还敢不敢整天擦成个鬼样子勾引男人!”
旁边妇人也对着堂上矫情一指,“呵,这才哪到哪?那赵龟蛋就算不是她杀的,那也是她姘夫杀的,等一会儿那贱人供出了姘夫,看老爷怎么收拾她!”
堂上板子继续破空而下,结实打在秦璐芳的屁股上,那火辣的钝痛深入骨髓,一波一波的冲击着她的神经。
“啊呀!!饶命啊!我招啊!!!”
“十五!!” “妈呀!大人我招啊!快别打啊!”
“先住手!” 右边的衙役伦着板子询声一看,见是宋大人的号令,于是打下手中这一板后便停了手,架棍的也将刑杖从腋下抽出,几人退到一旁,大堂中间只剩下秦璐芳一人,左肘撑在地上,表情痛苦的用右手轻摸着刚被打肿了的屁股,嘴里不停的呻吟着。
“哎呦… 哎呦喂… 可疼死我了… ” 宋大人自然知道这打铁需趁热,追击须趁乏,见得她此般模样,便一拍手中堂木,蔑声问道:“秦璐芳?这板子的滋味可还好受?”
秦璐芳光顾着缓劲儿,这堂木一击也将她震回了神,想起自己还在公堂上呢!便慌忙伸手提起裙裤,从地上跪了起来,这伤处一扯痛的她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回大人,不好受,一点也不好受。”
“哼,那便快从实招来吧,你为何要谋害赵犁?”
秦璐芳跪在下面瞄了两眼宋大人,嘴里嗫嚅了半天,“民妇… 民妇… ” 师爷知道宋大人是个急性子,见她支支吾吾的,于是甩了甩扇子,“早晚都要说,怎么?这纸还想包的住火不成?”
秦璐芳轻捂后臀跪在地上,看了看师爷又瞄了瞄宋大人,方才屈声道:“民妇,民妇真的没有杀人!刚刚… 是屁股疼的实在受不了,才喊出愿招的,民妇真的冤枉啊!我刚到屋里,就看到赵犁死在地上!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啊!”
“荒唐!” 宋大人一拍桌子,“你是不是当本官好戏弄!本官看到赵犁伤在后脑!这分明是亲近之人偷袭所为!事到如今还敢抵赖!” 说罢便又伸手掷下一根火签,“来人!再打二十!”
秦璐芳也真是被这顿板子吓破了胆,一看又要挨打,也顾不得疼痛,身子向后一拱,便又连连磕起头来。
“别打啊大人!求你饶了我吧!!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民妇真的受不住了呀!” 可衙役自然不会管她如何,按住肩头便将她重新推趴在地,取来刑杖重新架好,裙子也再度扯至膝上,瞧那屁股却是被刚刚那顿板子打的红中透紫,与那两截白皙的大腿差色鲜明,不仅明显肿起了一小圈,上面还满印着道道层叠板痕。
“一!” 这一板打在伤腚上,疼痛自然更甚,秦璐芳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也一阵抽搐,又咧开大嘴“妈呀妈呀”的叫了起来,刚打了两板,却见堂下有一身影向前微微踏了几步,接着拱手朗出一声:“大人且慢!”
众人询声看去,那人却是张弗雨,且瞧她清了清嗓子颔首道:“宋大人断案向来讲究一个逻辑缜密,证据确凿,依下官看,此案逻辑虽然明朗,可却尚缺乏如山铁证,如若继续用刑,即使犯人认罪画押,怕也会让人别有用心之人书出一个屈打成招的话柄,并以此为据来败坏大人的名声,还请大人三思!”
宋大人闻言转念一想这话也确实有理,自己不出月余便要调去别处任职,若是真因一时意气被人落下话柄大做文章,对自己只怕是无半点好处,于是便对着衙役摆了摆手,示意衙役先行退下,又装模作样的揉了揉鼻梁道:“哼,这刁妇好生顽劣,依我看哪怕是有铁证在前,她也不会乖乖认罪!”
“而且… 下官发现,此案好像还…另有蹊跷。” 张弗雨扭头看了一眼应珍继续说道。
“哦?另有蹊跷?什么蹊跷?你说说看。”
“依下官从那赵犁死状来看,只怕…不是因为被钝器重击后脑而死,而是因窒息而死,若死因真是如此,那倒可以解释为何秦璐芳没有听见打斗声,而且昨晚寅时恰逢风雨,更掩盖了些动静,倒也算得上合情合理。”
还不等宋大人讲话,应珍便将话茬抢了过来,
“胡说八道!宋大人!张弗雨一不是仵作,二又从来没有验过尸,分明就是在这儿胡搅蛮缠!”
“是她说的,不是我。” 说罢,张弗雨稍稍偏身,用手指了指站在身后的李画芊。
画芊那边愣了一下,然后扭头左右看了看,确定张弗雨说的是她没错,便爬上满脸惊奇,也跟着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
“哎呦~”
画芊愣怔间,只觉得肋间一痛,竟是燕归在后面偷偷的掐了她一把,不过这一下倒是将她掐了个清醒,宋大人正在审案,张姐姐此番贸然上前已是不合规矩,自己若是再度否认,那刚刚那番话岂不成了空穴来风?在公堂上指鹿为马搬弄是非可不是小事,到时候张姐姐只怕是难逃一顿责罚,想到这,李画芊便硬着头皮也向前踏了半步做了个圈揖:
“禀大人,张捕头说的没错,确是… 卑职发现的。”
“李画芊?哈哈哈!来!那你就说说吧,你的依据何在呀?”
画芊见状便将刚刚燕归的话有模有样的学了一便,宋大人见她不仅说的条理清晰,且那尸体他也确实看了一眼,虽是一扫而过,没能记的详细,不过面色发阴却是真的,这令他心里一时也没了底,便又转头看向应珍,“应仵作?她方才说的,是否有迹可寻呐?”
“没… 完全就是一… 一派胡言,卑职…行医验尸多年,肯定不会瞧走了眼,赵犁分明就是被钝器击打后脑而死。”
宋大人见双方各执一词,一时也难以定夺,师爷见状便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子,“大人,刚刚应珍可是初检?” 见宋大人点头,师爷便继续耳语道:“既然初检是应珍,有了异议,那不如就按律让李画芊复检一次?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大人可大意不得啊。”
宋大人一时无言,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升迁调任的事儿,可真是一点不想在这紧要关头闹出些什么事来,若真是自己错判了,回头被闹到布政司去,届时可就难办了,还是小心始得万年船的好,想毕,宋大人以指轻点桌面,缓声说道:“这样吧,李画芊,本官安排你对赵犁的尸首进行复检,下午… 师爷随你一同前去,这案子暂时搁下,秦璐芳… 也先收监!待复检后再行升堂审理!退堂!”
“啊?没… 没问题… ” 李画芊哪里会尸检,虽心中不愿,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了退路,便也只得硬着头皮先行应下。
几人辩驳之中,秦璐芳也提好了裙裤,如受气的小媳妇般乖巧的跪在一旁,也不敢多加半分言语,此刻听闻退堂,倒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这屁股算是暂时保住了。
【第一章完】
【By:周衡】
【第二章】
宋大人和师爷从堂上离开后,秦璐芳也被几名衙役带了下去,见官家散了场,燕归也在一片唏嘘声中跟着四散的百姓向堂外走去,李画芊见他要走,便踏着小碎步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诶!你去哪?” 燕归回过头狐疑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我回客栈休息啊。”
“那咱们一会儿在哪汇合?在这儿嘛?还是我们去客栈里找你?” 李画芊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燕归那边一脸的纳闷儿,“汇合?什么汇合?”
“当然是汇合去后衙验尸啊。你又不是衙门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叫你自己进去?”
“验尸?我几时说要去验尸?况且我一不是官府中人,二不是仵作,我验的哪门子尸?” 说完便抽出手臂向外走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见燕归如此,李画芊便有些惊慌,方才在公堂之上自己说的言之凿凿,又被宋大人亲点了二检,可自己哪里懂这摸尸巡索之道?到时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岂不是成了拿众人开涮?宋大人又怎么可能会轻饶了自己?
“你!你不许走!站住呀!!!”
李画芊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大喊了两声,见他没有搭理,便快步跑上前去,紧紧抓住燕归的胳膊,苦着小脸眼巴巴的看着燕归央求道:“你就帮帮我嘛,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都答应宋大人了… ”
李画芊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竟似嗫嚅一般,“要不然… 穿了帮… 我会挨打的… ” 燕归见状回头看了看她,画芊生的确实甜美漂亮,此时虽满脸愁容,可能是因为弯月眼的缘故,竟也仍可看出些许笑意,燕归见她模样可怜,一时有些心软,况且这事儿若是细论起来,也算得上是因他而起,加上心中刚好也有些疑惑未解,便绷着脸丢出了句:“下午几时?”
李画芊见他松了口,便抬起头来,眼睛也弯成了两道月牙,“未时未时!” 语气中满是难掩的欣喜,燕归一拂衣袖,转身而去,“知道了,去备工具吧,未时我在这里等你们。 ”
张弗雨此前见画芊不仅带着燕归来到堂上,二人又有嬉笑怒骂,便以为他俩即便不是青竹也是密友,此时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画芊也不给她机会追问下去,一把拽住她的手,嘴里念叨着:“工具工具!” 然后便快步向后堂跑去。
这衙门大堂左右两侧是武备库和仓库,还有户工礼吏兵刑六房,后面是内衙,也就是官员亲眷所住的地方,而尸房则设在离衙门颇远的大牢附近,为的是离了晦气,因地方偏僻少有人行,故而更显荒凉,就连拂面的秋风中都弥漫着一股湿腻腥甜之气。
张弗雨三人加上师爷与两名随行官兵,一行统共六人,验尸时本来燕归这种【闲杂人等】是不得入内的,不过画芊谎称是她的助手,师爷便没有阻拦,几人刚刚进验尸房,便看见赵犁的尸体平躺在台子上,那台子不过是下摆两张长凳,上面搭又了几块木板,反正是给死人睡得,无所谓舒服与不舒服,燕归挽了挽衣袖走上前去,将白布揭开,那赵犁的尸体便映入了几人眼帘,表情扭曲惊恐,眼球惊骇凸出,面上的血荫经了一上午的沉淀更显厚重,在阴暗的验尸房中更显得十分诡异可怕,燕归缓缓扭过赵犁的脖子,在后脑那儿的确是有个斜长条状的伤口,边缘的血液已经凝固,搭眼一看便能看出伤口很深,的确可能致死。
张弗雨好奇看着燕归,见这男子生的:
风姿英伟,相貌轩昂。
白净面皮,眼榴丹凤。
黛眉浑似青弓挽,洁齿无瑕若砌银。
雕颚净髯无虎须,目邃贯得星辰透。
身披锦绣玉罗褶,束锻飘迎。
足踏雕花云头靴,鸾带鎏明。
仪容清俊貌堂堂,朗颜骨秀非俗相。
表比文昌开化君,更赛状元乘轿上。
就连那十根手指也生的修长皙净,除了掌心处有些不易察觉的老茧外,瞧那手分明像个姑娘家,可此番摆弄起这骇人尸身来,不仅神情自若,甚至好似有些习以为常,而且燕归隐约中竟还给了她一种感觉,仿佛自己曾经在哪里和他打过照面一般。
“嗯?” 那边燕归的视线落在赵犁的脸上,“脸上这是… ” 说罢便动手刮下一些放在了纸上,李画芊见状也将小脑袋凑了过去,见那刮下的东西呈白色,虽看的清楚,但本体却不好辨认。
“有点像…嗯…油脂嘛?” 画芊抬头看了他一眼猜测道,燕归轻轻捏起一点搓了搓,感觉指肚腻滑。
“好像还,真是油脂?” 七月半的天气已然算不上是炎热,加上雨水更使气凉,油脂凝结虽不奇怪,可是像这般凝结在人脸上却有些反常,画芊正暗自纳闷为什么这油脂没有出现在额头与脖颈上,便瞄见燕归在那边对着她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便明白了半分,笑盈盈的转过头道:
“师爷你看!我刚刚在堂上猜测他有可能是被闷死的,如今看来果然有这个可能,这脸上的油脂,想必就是凶手留下的。”
张弗雨闻言也凑了过来,“你的意思是?他是被一个手上沾满油的人闷死的?难道凶手是个屠户?”
燕归摇了摇头,“我想不会,要闷死一个人,定要压着他的身子,如果是屠户,那么赵犁的衣服就不该这么干净,而且捂死一个人需要很大的力气,用手掌的话,脸上会留下指痕,尸体上却没有,凶手一定是用了东西的。”
“是油壶?” 李画芊眨巴着眼睛试探道,燕归瞟了她一眼,“油壶?那玩意儿敲死人还行,怎么能把人捂死?凶器肯定是沾了油的软物,像巾帕,衣服什么的。” 说完便继续向下看去,见赵犁口鼻处有些许水渍残留,刚靠近欲验,便嗅到了一丝酒香,“有酒气,这口鼻中的浆液应该是酒。”
“奇怪。” 李画芊皱了皱眉,手里还翻着那初检唱报的条目,“唱报里没有提到这些,油脂和酒渍,都没有提到。”
燕归那边顿了顿,便走过来接过仵作初检的格目来瞧,这一瞧,燕归的眉头也跟着皱在了一起,然后便将条目呈与师爷,自己则继续向下细查。
“口鼻都有酒液滞留在表层,可以说明凶器不仅有油,应该还沾了酒水,挣扎中被吸了进去。” 目光又扫过身上衣物,赵犁的服装还算得上讲究,虽不是锦缎缝制,却也不是寻常粗布,袖口处还有刺绣,不过绣线却断开了不少。
燕归又翻起他的手看,那手虽然生的粗糙,可手心手背却并无老茧,不过此时指甲却劈了两处,其余的指甲里还有泥土和血皮的残留,燕归大致检完后,便转头看向师爷,见师爷也对着着手中那份唱报皱眉头,燕归便向前又抛了一块引玉砖出去。
“师爷,若说这油脂酒渍仵作没察觉到,尚且说得过去,可这衣服和断开的指甲也没察觉,草民觉得… 只怕是不太对劲儿… 另外… 这赵犁的肩肘处,还有被甘草擦拭过的痕迹。”
师爷将手中唱报递给张弗雨,表面虽然没动声色,不过内心却也犯了嘀咕,他自知这甘草水有活血去淤的功效,那应珍此番究竟是要掩饰些什么呢?难不成她是凶手?看来这案子还真如李画芊所说,里面另有几分玄机。
“验的怎么样了?” 听闻屋外有人问话,便转头齐刷刷的向门口看去,见来人是宋大人,刚要低头作揖,宋大人摆了摆手示意作罢,“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师爷见状先一躬身,跟着便苦笑道:“禀大人…这… 可都是新发现。” 见宋大人面露不解,师爷便将刚刚尸检发现的情况报给他听,宋大人听完后又上前草草的看了看尸体,“这么说?赵犁还真是被人闷死的?”
燕归闻言拱了拱手,“回大人,不错,而且小民推测,他应是先被钝器砸伤,然后又被人闷住口鼻,最后才窒息而死。”
宋大人回头瞧了瞧他,不解问道:“哦?你又是凭何做得这般推测?”
“如果当时凶手已经将赵犁闷死,也并无必要在脑袋上补一个致命伤,除非是凶手惊慌,恐他醒来,可若那样的话,断不会只补一击,况且伤在后脑,补打的话还需翻动尸体,小民觉得实在是多此一举。” 宋大人闻言也轻轻点头表示同意。
师爷那边打开折扇走上前来,“宋大人,依小的看,秦璐芳的嫌疑还是很大,从尸身看,赵犁明显与犯人进行过激烈的厮打,而她!就住在后堂确说没听见动静儿,若是如这位小哥的推断,应是秦璐芳借着酒劲儿先用那一方砚台偷袭,而后发觉赵犁没有死透,这才又下手将他闷死的。”
李画芊正在那低头溜号,感觉有人在撞她的胳膊,回头一看,见燕归一直在对着她努嘴,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只能一脸无辜眨巴着眼睛看着燕归,“说,快说呀。” 燕归见她如此蠢笨便无奈的压低声音提醒道。
“啊?啊!” 李画芊经他这么一说,也醒悟了过来,便向前踏了半步拱了拱手道:“回禀二位大人!属下倒是觉得凶手另有其人,因为属下见到当铺里有很多泥脚印,从后院到前厅,地下的脚印便不该这么脏乱,而且铺里丢失了大半的财物,秦璐芳该不会如此蠢笨才是。”
这两个疑点宋大人也确实有些纳闷,可却还是出言辩驳道:“李画芊,那你说,为什么秦璐芳说她没有听见前厅里有打斗的动静,就算她打斗没听见,那这搬东西的动静总该听见吧?难不成她睡得像头猪?”
“这… 这个嘛… ” 李画芊被宋大人问的语塞,嘴里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便求助似的扭头看向燕归,燕归见画芊窘迫的可爱,俏脸上仿佛写满了“救我”二字,便莞尔一笑走上前去:“禀大人,她自然不是猪,小民猜想,她只不过是隐瞒了些事实罢了,若秦璐芳不是凶手,那她昨晚则必定不在家。”
“不在家?她一个出嫁了的妇人又怎会不在家?难不成她回了娘家?可是回娘家为什么要隐瞒呢?”张弗雨在一旁狐疑的问道,师爷与宋大人那边听闻这番疑问,便乍然顿悟,“原来如此!”
燕归见状隐晦一笑,柔声道:“二位大人真是聪明,如此便想了个透彻。”
那边明白过来了,这边张弗雨和李画芊却都是一头雾水,两人在那面面相觑,虽十分好奇可又不好开口提问,宋大人哈哈一笑,“你这推测倒是十分合理,她去见了奸夫不在家中,一能解释为何没听到声响,二也能解释为什么她喊冤时支支吾吾含糊不清!” 听闻宋大人这么一说,张李二人也跟着反应了过来。
师爷用手捻了捻两撇小胡子,“大人,下官却有一计,不如一会儿上了堂,您便认定这秦璐芳是凶手,治她一个死罪,这位兄弟的推测究竟是真是假到那时一看便知。”
师爷即便不说,宋大人也正有此意,眼前这人虽是推测,可从已有的证据来看,却是无法撼动,若想验证,还真得从秦璐芳身上下手,不过相比之下宋大人此时更好奇的却是这眼前男子的身份,他说是李画芊的帮手,可自己却从没见过,而且这人不仅气质不凡,又如此精通刑狱断案之道,又怎么会给一个捕快做帮手?
公堂上午刚歇,下午又急然升起,好事儿的百姓便立即从中嗅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互相传语之间,来围看的人竟比上午还多,官府外面挤满了人,衙役止放进去了十余个进二堂旁听,剩下的便都堵在了门外,秦璐芳上午挨了打,刚刚在牢里又受了惊吓,这会儿面容更是狼狈憔悴,刚进公堂便“咕咚”一下跪在了地上高声喊起了冤来。
“大人!冤枉啊!冤枉!民妇真的没有杀人!”
“不许喧哗!” 宋大人并没有先审秦璐芳,却看向了那同样跪在堂下,神色略显不安的仵作。
“应珍,你是我县仵作,做事也素来严谨,可这尸体复检,却与你初检时有很大出入,你该怎么解释啊?” 张弗雨接过刚刚复检的条目,拿到应珍身边给她瞧,应珍颤巍巍的看了一眼,便伏身辩解道:“回大人,小的患了眼疾,加上昨晚没睡好觉,眼睛更疼,今天初检时便看走了眼,还请大人能恕罪。”
宋大人坐在堂上冷笑道:“眼疾?我瞧你眼睛亮如铜镜,怎么好端端的便生出了眼疾来?” 应珍闻言又拜倒在地,“可小的… 的确是眼睛疼,就连看东西都似有飞虫乱飞。”说罢还煞有介事的伸手揉了揉眼框。
这应珍而今年纪虽然不算小,可她:
面生一双桃花梨眼。
颊挂两条细柳弧眉。
后理半髻松鬓披肩垂发,素簪歪插。
前梳八字青丝环脸旁搭,半露窄额。
再配上一副小娃娃团儿脸倒是很显年轻,如不细看嘴角眼窝处生出的丝丝皱纹,倒真看不出她已近了不惑之年。
若与些而立之年的妹妹同行,说是鹤立鸡群确是有些吹嘘夸大,可若说句不落下风倒真不为过,另外她身材娇小,此番跪倒在地的楚楚模样看着不免有些惹人怜惜。
宋大人见她顶嘴,一时竟忘了要问什么,便搭眼瞧向李画芊,见画芊对着他在肩膀处甩了甩手指,这才算是想了起来。
“好!你说你眼痛!那本官便先不与你计较!可是你为何要用甘草水涂抹赵犁尸体!掩盖那身上淤伤!”
应珍张了张嘴,突然明白过来,转头狠狠的瞪了一眼李画芊,此举看在宋大人眼里,不免更觉得刚才燕归对师爷所述推论不错,胸中底气也更足了几分,便伸手对着她暴怒一指,接着高声嚷道:“混账!本官在问你话!你在那儿瞧她做什么!!” 应珍叫他这么一吓,这才仓惶扭过头来收起那怨恨眼神,哆嗦着辩解道:“我没有哇!什么甘草水… 那… 那不是小人所为啊!”
“呵!还在狡辩?这秦璐芳报案后,只有你和师爷接触了尸体,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师爷所为?”
“没… 没… 小人的意思是,也可能是她所为!”说罢伸出手颤抖着指了指秦璐芳,那秦掌柜见自己又被人莫名泼了一大盆脏水,便急忙出言辩解道:“我?那赵犁死了!当时吓得我魂儿都飞了,几乎是爬着来报的官!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干这种事儿!再说我根本就不知道那甘草水是什么东西!你可不要什么屎盆子都往我的头上扣!你… 你… ”
应珍见她此般反应,便一脸矫情的看着她阴阳道:“你什么?我只不过随口一说,你干嘛这么紧张?难不成?真的被我给说中了?”
秦璐芳被她那不屑的眼神一激,心里也激起了股无名火,且瞧她挤着嗓子恨声嚷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收了黑钱!今儿一大早谁去找过你!你心里比谁清楚!” 她此言一出,堂上顿时哗然,连宋大人都跟着顿了顿,察觉出了苗头有些不对,便一拍堂木,厉声呵斥道:
“怎么回事!”
应珍跪在一旁脸色直接大变,瞧那呆若木鸡的讷模样,竟像是完全不知她怎会知道此事,眼见像是慌了神,再加上被宋大人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喝,不仅额头上悄然沁出了点点冷汗,就连身子都如风中酒旗般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案子复杂起来了呀~” 李画芊嘀咕了一句,“燕哥哥,你说应珍会是凶手嘛?”
燕归闻言轻摇了摇头,“应该… 嗯… 不是。”
“应该?”
“先抛开动机不谈,这应珍身材矮小,力气想来也不会很大,而赵犁后脑上是个钝切伤,能一击便打出这种伤口的,凶手要么力气很大,要么… 便是像你张姐姐一样。”
“像张姐姐一样?” 见画芊疑惑,燕归便伸手轻轻崩了一下她的额头解释道::“会武功啊!”
宋大人那边脸色虽一片阴沉,可心中却暗自欣喜,若是真有此事,便只需查出那送钱之人是谁,皆时一切都可迎刃而解,于是又瞪眼吹胡厉声而斥道:“应珍!本官问你!秦璐芳所言是否真的确有其事?”
“大人!你不要听她在这儿胡说八道!这毒妇分明就是在这儿给小的泼脏水!小的从未收过半分黑钱!还请大人明查!”
“呵!” 宋大人闻言冷声一笑,“想不到你虽软了腿,这嘴却还是硬的很啊?”
说罢便伸手要去够那筒中火签,这下应珍见状可是真慌了神,跪在堂下不停的作揖摆手口中连连辩语道:“大人!且慢啊大人!大人不能单凭这毒妇的一句栽赃话,便要对小人用刑啊!”
宋大人一听便用这手中火签指了指秦璐芳,“秦璐芳?本官听你方才所言,今儿早晨可是撞见了有人去找应仵作?另外这收黑钱一事,你可有根据啊?”
“回… 回大人… 倒什么证据… 民妇就是看她对我处处加害,便推测… 推测她定然是收了黑钱。”
“推测?好!好!好一个推测!那本官再问你!今天早上你见到何人去找了应仵作啊?”
“这…这…当时…当时天色太暗…民妇没太看清… 加上后来遇到了惊吓…一时…给忘却了…” 宋大人听她此番回答,看了看师爷,谁知两人眼神一对,竟双双笑了起来,“哈哈哈!忘却了?”
笑罢之后,且瞧宋大人目如炯炬,直直的盯着堂下,“秦璐芳,本官问你啊,你的屁股?还疼不疼?”
“疼,还疼的很啊大人… ”
“既然你知道疼的很?那怎么又会忘却了呢?”
话音刚落,且瞧宋大人一把将那手中火签掷在地上,对着左右厉声言道:“来人!再打她二十大板!给我狠狠的打!让秦掌柜好好想想!”
“哎!” 还没来得及辩解,两边衙役便如上午一样,摁着她的肩膀向前一推,秦璐芳便又趴在了地上,她可能真是叫这官家大板打怕了,才刚刚趴下,还没等衙役扒裤,便咧嘴嚷道:“莫打!大人莫打啊!民妇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宋大人见状也叫衙役先收了手,“既然都想起来了,那就说说吧,看见什么了?你这次若是胆敢夹杂半句虚言… ” 说着便又指了指那桌角的签筒,冷哼一声,秦璐芳见状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手也下意识的捂住了屁股。
“不敢…不敢虚言…今儿一早民妇…民妇…对!买菜回家,刚好经过应仵作家中,碰巧看到有一女两男一共三人,从屋里出来,民妇虽然不懂断案,但做了这么多年当铺生意,自认还是有些眼力,那几人瞧着都面有喜色,一看便知是议成了事… 再加上这时间蹊跷,现又出了错检之事,所以民妇… 才怀疑她收了黑钱… ”
“那本官问你,你看到的两男一女,都是谁啊?”
“这… ” 秦璐芳听闻此言又支吾了起来,抬头一瞥,看到宋大人手中正拿着根火签把玩,便呼了口气,将心一横回答道:“大人!那两名男子民妇不认得,可女子却是认得!是…是那永佩赌坊的吴茹锦。”
此言一出,不仅堂内外私语一片,就连师爷和宋大人也是一愣,且瞧宋大人一拍惊堂木,示意堂下众人安静,而后便兀地站起身子盯着秦璐芳,口中追问道:“你所说的可是实话!”
秦璐芳见大人如此激动,便慌忙躬下身子:“此等大事!民妇不敢胡言!大人如若不信!将她传来一问便知,民妇还能记起她的衣服呢!她上身穿着…… ”
还不等她说完,宋大人便压了压手示意她先住嘴,然后坐在凳子上眯起了眼睛,这永佩赌坊在这一代可是有些名声,不仅自家县里的宾客如云,就连邻乡外县的许多高朋也都爱到这里来玩上两把,生意可谓是十分红火,说句日进斗金也真不为过。
可老板却是个女人,大名唤做朱璇,刚刚提到的吴茹锦,便是她的心腹,不过若仅仅是财大气粗,宋大人倒也不忌惮,毕竟再有钱,她也是民,又如何能与官斗,不过这坊间传闻,永佩赌坊的幕后老板不仅另有其人,而且还是位身居高位的京官。
这点宋大人可比其他人都要清楚的多,几年前征税之时,衙门吏部便曾收到过一纸公文,不仅勒令这安歌县对其免征税款,还允其彻夜不闭,入者持文可不计宵禁之罪,这税收乃国之根本,能拟出如此公文,若非当朝三品者,只怕是难如登天,可看那秦璐芳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这番可真是将宋大人难住了。
师爷为大人出谋划策多年,自然看出了他的疑虑,摇着折扇走到应珍面前,毕竟堂外百姓都看着呢,这案子总要继续审下去,宋大人是在籍官员,不便牵扯其中,自己隶属县里,倒没那些顾虑,便看着应珍笑吟吟道:“应仵作?这秦掌柜方才所言可是真啊?”
这应珍此时也冷静下来了许多,且瞧她微微点头,对着师爷道:“是… 吴姑娘今儿一早确实是来找过我,因为小的从前曾为她家的一个亲戚看过病,今儿她不过是顺道途经与小人寒暄两句,我只收了她一些水果,师爷您说!这又怎么能算得上是收黑钱呐!”
“我再问你!” 师爷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又将那应珍吓了一跳。
“那赵犁明明是被人闷死!你为何要隐瞒他的死因!上午又一口咬定秦璐芳是凶手!是想让大人快些结案!好洗脱自己的嫌疑吗!”
听闻此番问讯应珍着实吃了一惊,师爷怎么就将这杀人凶手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了?那边话音刚落,便瞧她慌忙磕头辩解道:“小的只是没休息好犯了眼疾,所以才会误判的!况且小的与赵犁无冤无仇!又怎么会去杀他呢!对!我相公和婆婆!他们都可以为我证明!昨夜我一直都待在家里!不曾出去过!”
宋大人立即让人去找应珍相公,传来一问,那个时辰她果然在家,不但有家中老幼作证,就连邻人也站出来替她做了证,师爷见状便凑到宋大人身边,询问是否要将那吴茹锦也带到堂上问话,也被宋大人拒绝了,有些许忌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应珍不仅一口咬定自己犯了眼疾,对吴茹锦更是用一句前来寒暄便轻描淡写的带过了,只怕吴茹锦真的上了堂,二人的供词也定然会如出一辙,而自己手中又没有任何证据,除了徒增烦恼外,对案情也不会有任何的帮助。
现如今这眼见能破的案子就这么断了线索,着实是让人觉得心烦意乱,自己又即将远调,此案若是找不到真凶,只怕是政绩上又要被抹上一笔黑字了,他虽知道这应珍身上必有些许蹊跷,可一时却也无计可施,于是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中的火,片刻后,宋大人睁开眼睛看向师爷,“师爷?这应仵作算不算得上是玩忽职守啊?”
师爷见状心中明朗,且瞧对宋大人微微弯腰拱了拱手,接着便朗声道:“回大人,应珍身为仵作,却亵渎操守,虽非是刻意所为,可却影响了案情走向,自然算得上是玩忽职守,按我大明律决杖四十,罚俸三月。”
应珍闻言斗着胆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宋大人,只见宋大人一声冷哼,然后便从那签筒中摸出一支火签丢在地上,朗声说道:“仵作应珍!你玩忽职守!差点掩盖了真相!扰乱朝中章法!更险些污了她人清白!本县怎能饶你!来人!给我将她褪下衣裤,重打四十大板!”
此言一出,不仅应珍吃了一惊,围观的百姓也皆是哗然,宋大人居然要打她光腚板子? 这应珍的男人和婆婆可还在一旁看着呢!
果不其然,宋大人话音刚落,那旁侧男人便向前走了一步,对着大人拱了拱手,宋大人见他此番动作,心中自是明白,还不等他开口,便重重的一拍堂木,“张陆!你不要想在这儿替她求情!应珍所做之事她心中自然清楚!我只打她一顿板子已是轻罚!你若再想胡搅蛮缠,休怪本官对你也不客气!”
那张陆见宋大人是真动了火,也不好再讲,只得悻悻的退了回去,此时衙役那边已经将应珍按在了地上,秦璐芳跪在一旁,也识相的向左挪了挪身子,给人让出了些位置。
衙役用刑杖将应珍架好后,上前一把将她的绿色绸裤扒至膝上,应珍感觉屁股上一凉,趴在地下也傻了眼,她虽尝过一次官板滋味,虽痛不可当,直打的她在床上趴了近月余,屁股方才敢轻着硬处,可那次挨打,大人却也给她留了条亵裤遮羞,并不像此般在大堂上便被扒了个光腚,这叫她日后可如何见人?更何况这夫家还在旁边呢站着呢!
张陆脸上也是一阵红白,热气直烧到耳根,这自家婆娘的光腚被人看了个遍,换成谁只怕是脸上也挂不住,就算是个窑姐,也总要花些银两吧,应珍的婆婆黑着脸在下面偷偷的怼了儿子一把,见他在原地不动,便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就要带着张陆离开。
张陆被拽着走了还没几步,便听闻堂上传来了板子着肉的“噼啪”声和嗷嗷的惨叫声,回头一看,见自己媳妇儿正趴在堂上扯着脖子哇哇大叫,屁股蛋子上已经印了两大片红色的板痕。
应珍身材娇小,两瓣屁股虽不像秦璐芳那么肥硕,却也是有些肉,这两杖落下所留板痕一上一下,几乎盖满了整个屁股,只有臀上下缘和两杖中间错汇处还透着些许肉色。
“三!”
“啊!!大人呐!!”
这第三板“啪!” 的一下正打在那屁股下缘,顺带沾了一点大腿根,这臀腿交接之处,肉也格外的细嫩,这一下激的应珍如同那被锅中浇了热油的活鱼一般,脑袋猛的向上一挺,身子左右一顿翻挣扭动,跟着又咧开嘴嚎了起来,听那声音可确是凄惨。
应珍与秦璐芳不同,骨子里还算传统,她平日里除了做这县里的工作外,几乎就很少抛头露面,每日在家除了相夫教子便是伺候婆婆,加上她男人张陆平日在县里也算是个热心肠,这两口子的口碑便一贯不错。
此番她受这官法,耳中虽闻不见百姓的流言蜚语,可单单这皮肉之苦便要了她的命,转眼挨了近二十下,那两瓣屁股不仅是一片殷红,内里还向外泛着片片紫迹,腚蛋儿也明显的被板子打的肿起来了一圈。
应珍趴在地上,不仅嘴里的惨叫未曾断过,身子也是不断的痛苦扭动着,可奈何衙役架的确是十分牢固,无论应珍如何挣扎,每一板还是都能结实的打在那两瓣屁蛋儿上,将那软肉拍击的一阵颤动,因为是打的光腚,那着肉声自然是十分响亮,一下下清脆的“噼啪” 声混合着应珍凄惨的嚎叫与求饶声,仿佛那声声警钟一般,一下下敲响在围观百姓的心坎里。
“二十九!” “啊!李画芊!我与你无!”
“三十!” “哇啊!无冤无仇!你为何!!”
“三十一!” “啊呀妈呀!不行啦!饶命啊!!”
李画芊被她说的脸上一红,便呆呆晃动脑袋左右偷瞄了几下,见无人看她,才勉强算是宽了宽心,堂上三十余杖打过,应珍已然是痛的用手不断抓地,额上沁满汗珠,两旁八字刘海湿哒哒贴在颊上,蓬松发髻早已散了大半,碎发凌乱垂下,素簪坠落在地,脸上鼻涕口水混作一团,屁股不停的上下左右胡乱拱扭,隐约现出私处,瞧这样子哪里还顾得上脸面一事?
秦璐芳离得最近,她上午虽挨了这板,虽知痛苦,却见不得过程,此般近瞻却是清楚见得这眼前屁股从白皙被打的整个儿泛出青紫,道道隆起板痕如同条条垄沟般横亘皮肉,臀峰之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被板子撕掉了两块皮,现着内里森森淤紫红肉。
可衙役却没有丝毫留手,每一板仍能将那腚肉打的凹陷进去,加上耳中应珍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凄惨叫声,吓得她更是身上汗毛直立,后背冷汗直流。
“三十八!” “啊啊啊!大人!!”
“三十九!” “呃啊! 开恩!开恩呐!!”
“四十!” “啊呀!!啊!!”
这四十大板打完,衙役也不给她提裤,只是麻利的退到一旁,身后停了板子,应珍也算是喘了口气,且瞧她趴在堂中,口里“哎呦哎呦” 的呻吟个不停,先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然后便抽泣着缩手想去揉伤处,可才刚一碰到屁股,便又“啊呀” 一声叫了出来。
宋大人板着脸坐在堂上,见她这幅窘相,缓缓开口问道:“应珍,这顿打,可叫你长了教训?” 应珍满脸痛苦,样子虽狼狈的很,可却不敢有半分怠慢,那话音还未落,她便忙不迭的抬起头来连连道:“长了!长了!我长了教训了!”
“好!本官念你是初犯!加上平日做活也算得上兢业!既然已经长了教训!那便到此为止!也不罚你的俸禄了!可你若敢有下次… 哼!”
“不敢!不敢!小人定是不… ”
宋大人懒得听她多言,还未等她说完话,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她快走,张陆见宋大人手势,连忙倒腾着小碎步跑到堂上想给自己媳妇儿提起裤子。
可能是屁股肿大的缘故,他拽住裤腰向上用力扽了两把,这裤子非但没提起来,还痛的应珍哎呀哎呀叫个不停,他便只得先将前面轻轻提起,把私处盖住,又将自己的上衣脱下系在应珍腰间,遮住后臀,这才将她扶起,馋着胳膊一瘸一拐的走出内堂。
打完应珍,宋大人便将目光投到了跪在一旁的秦璐芳身上,见她身子哆嗦,宋大人便知道刚刚这招【杀鸡儆猴】确是起了效果。
且瞧他挥起惊堂木“啪!” 的一声重重的砸在案上,秦璐芳刚刚见过应珍挨打,现在堂上又只剩自己,心里不免又惊又惧,这突然一声震响传来,吓得她是身子一软,幸亏以手撑地,才没有瘫软在堂上。
“秦璐芳!本官问你!!昨晚你究竟在何处!!”
“回… 回大人… 一直在… 房间… 房间里… ”
“不曾出去过?”
“不曾…不曾出去… ”
听闻此言,宋大人怒目圆睁,声音也一下提高了八度,“那你当真就没有听见一点动静!事到如今还敢撒谎!!”
秦璐芳本就神经紧绷,经他这么高声一斥,便又屈身磕起头来:“大人!大人您先息怒!民妇真的没有撒谎啊!”
宋大人冷哼一声,又将声音压低了不少,语气听着也不似审案,倒像是商榷一般:“呵…秦璐芳?本官劝你… 还是从实招来吧… 你是不是还不知… 本官这里已经是证据确凿了?干嘛非要见了棺材,才能落泪呢?” 说罢便又伸手做势去够那火签。
秦璐芳见他动作,以为是又要打屁股,便双手慌忙作揖口中不断乞求道:“大人呐!求您别打我了!民妇真受不住了!求你开恩啊!”
宋大人也不理会,板着脸取出一根火签掷在地上,“犯妇秦璐芳!你先趁赵犁不备取钝器将其殴伤!而后又取细软捂其口鼻致其死亡!虽动机不明!可证据已经确凿!来人啊!先将这毒妇压入大牢!待到明日午时决斩!!!”
秦璐芳那边闻言直接瘫软在地,张着嘴一脸惊愕的愣怔看着宋大人,直到衙役上前来拉她起身,这才缓过些神来,咧开嘴便嚷了起来,
“大人!冤枉啊!大人!人真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大人呐!”
衙役也不顾她如何叫喊,一左一右架着她的两条胳膊便往堂下拖去,还没拖出几步,便听闻秦璐芳那边改了口。
“大人!我昨天夜里不在家!早上一回去就看见他死了!他真不是我杀的呀!”
宋大人见秦璐芳着了道,心中惊喜,可面上却没有丝毫改色,且瞧用手指了指地面,衙役也是了然,便将她重新拖回堂中跪好。
“秦掌柜?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秦璐芳哆嗦着抬起头看了宋大人一眼,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瞧着仍是犹豫,可转念一想,自己若是继续欺瞒下去,怕是小命都要不保,便将心一横,喃喃开口道:
“大人… 民妇昨夜… 不在家中,今天早上…我一回来,便看见赵犁死在地上,然后就慌忙赶来报案了,人真的不是我杀得,还请大人明查!” 说罢还俯身朝着堂上磕了两个响头。
“不在家?那你人在何处?可有人能作证啊?”
“我…我… ”
见她又换上了刚刚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宋大人便就坡下驴,继续佯装暴怒,且瞧他大手一挥,对着左右衙役嚷道:“事到如今还在扯谎!贾三!将她带下去!!!”
“别!别呀大人!我说!我都说!郑…郑安苓可以为我作证… 民妇昨晚一直同他在一起饮酒品诗… 直到… 今早才回家… ”
此言一出,围观群众的情绪可涨了起来,看得出百姓们对这家长里短的事儿都感兴趣的很。
“郑安苓?开酒坊的那个郑秀才?诶?他不是怕媳妇儿怕的要死吗?怎么还有胆子与人通奸?”
“他的酒坊?那哪是他的酒坊?那是他丈人开给他媳妇儿的!这回可真的有好戏看咯!”
秦璐芳听见四周议论,也恐将她定成奸罪,便连忙对着宋大人解释道:“大人!我们只是在一起品读诗书!却无任何通奸之举啊!”
宋大人对着堂下压了压手,待大伙安静后,便看向秦璐芳,“你说这人可是本县中人?”
“是本县人!是本县人!他老家是郑家村梅子巷的,城南那个贤肆酒铺便是他的营生!”
宋大人闻言便命张弗雨带着几名衙役前去酒铺抓人,可是铺子没开,扑了个空,张弗雨便从邻里那打探到郑安苓今儿中午拎着些行李带着媳妇儿离开了酒铺,说回了老家。
回禀大人后她便立马着带人直奔郑家村前去追捕,可梅子巷离衙门有些路程,来回一趟起码也要一个多时辰,宋大人也暂时退了堂,燕归也不想在这傻等,便决定先回客栈稍事休息一会儿再来衙门。
【第二章完】
【By:周衡】
【第三章】
燕归刚刚走出堂外不远,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回头看去,见李画芊正抱着一把柳条朝他走来,忍不住问道:“你抱着这?干嘛?”
画芊呲牙一笑:“是宋大人非要塞给我,说咱们几个碰过尸体,要用柳条好好除除晦气,诺~分你一半。” 说着便凑近要将怀中物匀给他,燕归也无奈的笑喃道:“看不出这宋大人… 还是个老顽固。”
李画芊眯眼甜笑,奶声辩解道:“其实也不能怪他啦,在这里做了半辈子官,如今终于有机会能升迁,当然害怕乱了运气~ ”
燕归刚欲伸手去接,却被画芊一股脑的都塞入怀里,那柳条刚刚折下不久,脆嫩的很,折口处还渗着的未干汁液有许多都染到了燕归的衣衫之上,见她丝毫未觉,便也不好责怪,只得抿嘴蹙眉瞧着眼前这大咧姑娘。
“对了!你住哪个客栈?我待会儿去找你?”
“福莱客栈。”
燕归答完顿了顿脚步,“诶?你怎么知道我住的客栈?我就不能是本地人吗?”
“这安歌县就这么大,我可从来都没见过你,而且… 嘿嘿嘿… 你自己说的你住在客栈!”
燕归还想问,可见画芊眼睛眯成一道月牙,笑的嫣然俏美,一时竟忘了要反问什么。
“好啦!待会儿见!我先走啦!” 说完姑娘便抱着柳条离开了,柳枝垂下,随着她的步子一颠一颠的上下摆动,将那背影衬得仿佛一株刚从春风中苏醒的柳树,燕归脸上也难得的爬上了丝丝笑意…
姑娘比燕归预想的要晚上许多,按照她毛躁的性子,他猜至多也就半个时辰,画芊便会找上门来,没想到却整整晚出了一刻多的时间。
也是燕归坐在门口的缘故,画芊一进客栈便瞧见了他,彼时他正在低头喝茶,隐约间察觉到有视线看来,抬头看去,见眼前姑娘还是穿着捕快服,应是怕待会儿入了夜天凉,手里还搭着一条披风,身上衣装虽然单薄,但面颊确是十分红润,额前还挂着丝丝细汗,口中也气喘不止,一看便知是跑过来的。
燕归翻过来一只茶碗,待姑娘坐下便将茶水斟满推到面前。
“怎么跑的气喘吁吁的?呐~先喝些凉茶吧。 ”
画芊先喘了几口粗气,接着便端起茶碗一引而尽,而后用袖子抹了抹嘴回答道:
“我~我~我刚刚去了一趟城南!”
“去了郑秀才的酒铺?”
画芊应是没有解渴,她提过茶壶,又咕咚咕咚的喝了一碗茶:“我就知道你猜的出!”
小二见这桌上来了人,便过去问道:“公子等的人可是齐了?那小的… ”
燕归提壶又给姑娘斟满,客气回道:“齐了,劳烦小哥上糕点吧。”
画芊见状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真的假的?你这么久都还没吃呀?”
“嗯,就当是在等你吧。”
燕归待人向来有君子之礼,他此番回答的轻描淡写,却丝毫没注意到姑娘脸上悄然浮上了几分浅笑。
“时间还来得及么?” 见他开口,画芊便指了指外面宽敞的街道,“郑家村在城外东边,张姐姐从城东押人去衙门,肯定是要从这里过去的!”
燕归闻言颔首,果然有个本地人在,会省事儿许多,于是也端杯饮了一口清茶:“看样子你和张捕头很熟络?”
“对啊!张姐姐对我可好啦,她很厉害的!很久之前在南京城里就已经是捕头了,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才调到县里做捕快,已经三年多了,你别看她总板着个脸!但是人却亲和的很!做事情也很认真!”
说罢她又举起茶碗一饮而尽,连喝了三碗,姑娘总算是缓过气儿来:“啊!对了!我刚才去查探了下郑安苓的事。”
燕归又将她的茶碗斟满,“说说吧。”
“他的妻子叫蒋钰,他们都说郑安苓很怕她,我打听过了,这话确实不假,蒋钰虽说不是本县人,可是蒋家却比郑家要有钱许多。”
李画芊见燕归只是浅笑,也不言语,于是继续说道:“听街坊说,他自从考中了秀才之后,便觉得再进无望,于是开了这间酒铺,开酒铺的银两还是他丈人出的!而且我还查出,蒋钰昨日一早就带着她女儿回了娘家,并不是今日才离开的。”
燕归闻言颔了颔首:“既然如此的话,那按秦璐芳所说,昨夜与郑秀才在酒庄彻夜品诗是可以实现的喽。”
“对呀!这事儿都传遍了!我去打听的时候,邻居都很惊讶,说想不到郑秀才会做偷香人,但又说不难理解,家里有那么个凶悍妻子,出来偷香倒也不奇怪了,呸!都是下流人!这个郑秀才,枉他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居然趁着妻子不在家做这种事!”
燕归见她气鼓的可爱,便想拿她寻寻开心,于是故意装作惊讶的看着她问道:“哪种事?人家不是在品读诗书吗?这… 怎么就枉读书?就下流了?你在想些什么?”画芊被他问的一愣,跟着小脸刷的一下便涨的通红。
“他… 他品诗… 他他… 我… ” 嘴里支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见燕归含笑,画芊也笃定了他明知故问在拿自己取乐,且瞧她嘟起小嘴气嗔一句:
“你… 你下流!”
燕归见状也不再继续,摆了摆手示意作罢,也重新正色将话题转向了案件:“让一个惧怕妻子的人,做出谋害相好亲夫的事,这得有多大的动机?”
画芊虽然还是撅着嘴,但还是接过话茬:“你是觉得郑安苓也可能不是凶手?”
见燕归不语,姑娘便又说道:“可我们验尸的时候,赵犁口鼻里有酒水啊,郑秀才开的又是酒铺,邻居也说他酒酿的不错,平日不是在铺子里便是酒窖里,依我看,他的嫌疑倒是很大!”
这话确实不假,燕归当然也明白,画芊刚想接着说下去,便听得耳边一阵吆喝。
“来嘞~二位客官~这是您要的糕点~慢用~”
糕点上来后,画芊想继续刚才的话,可还没开口,就被燕归打断了,他夹起一块糕饼放在画芊的吃碟中。
“诺~糖冬瓜,尝一块儿吧,听说挺好吃的。”
见他不听自己说话,姑娘本还有几分不爽,可一看到吃的便将这几分不爽都抛到了脑后,忙活了一小天,也的确有些饿了。
“唔~还蛮好吃~ ”
燕归见她吃的香,便又给她夹了一个,那糖冬瓜还没站稳,就被画芊送进了嘴里。
“唔~ 其实我最喜欢吃的是米糕~”
燕归见她小嘴塞的满满,话也说的囫囵,便没有理睬,画芊见状执拗道,“豆馅的!”
燕归见她满脸认真,便也只得认真答道:“记住了,米糕,豆馅的。” 画芊这才笑咪咪的又吃了一大块,瞧着倒像是满足了许多。
正吃着,街上突然喧闹起来,还没看见是什么情况,两人对视了一眼,也都明白了过来,定然是抓到郑安苓了,又吃了几口,燕归在小二处付了茶饭钱后,二人便向着衙门走去。
待到时,衙门外已是人山人海,这安歌县少有大案发生,加上秦璐芳本就常是别人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如今她涉案,又接连抓了两个嫌犯,更显的案件扑朔迷离,自然也会有许多人前来来瞧看。
这回除了张弗雨以外,还多了几名衙役在二门处阻拦住那些往前拥挤的人,燕归二人自是进畅通无阻,他俩刚进二门,便看见秦璐芳哭唧唧的跪在堂内,二人站在堂外,才刚露脸就被宋大人召到了近前听审。
郑秀才被压上来时连声喊冤,已带哭腔,这冤枉二字传到耳中也显得格外尖锐,气的宋大人连拍堂木才算镇住,郑安苓哆嗦着收声,末了极快的吐出二字“冤枉”,方住了嘴。
“堂下可是郑安苓?”
郑秀才见堂上发问,如乖宝宝一般的抬头看了看,低声答到:“小民郑安苓… ”
“本官问你,昨夜寅时,你在何处?”
“小民昨夜天一黑就打烊了铺子,约了几个好友一起饮酒吃菜,直醉到今日清晨才醒,我的那些朋友都可以作证。”
此话一出,宋大人心中一沉,既然有人证,只怕这人也非凶手,况且案件审问的人越多,真凶也就越容易被打草惊蛇。
好在郑安苓所指的友人都在城中,衙役很快就将他们悉数带到了堂上,宋大人扫了一眼那跪在下面的几人问道:“你们几个昨夜与郑安苓饮酒了?”
几人面面相觑,看样子是都不想先说话,宋大人眼神示意其中一人,那人才代为答话:“回大人,我们昨夜确在一起饮酒… ”
“仔细说说,莫要隐瞒,本官耐心有限的很。”
“不敢不敢,回大人的话,昨夜中元,我一个单身汉,就想着去酒铺打些酒回来早些休息,郑秀才听了后说不如不回去了,叫我凑几个人在一起喝酒吃菜,我就去找了阿五他们几个。”
说罢便用手一指跪在一旁的几个人,“都在这儿了,我们大约… 嗯… 我记着应该是戌时?差不多也就那个时间到的酒铺,郑秀才便关门打了烊,一直吃酒闲侃到午夜,都喝的醉醺,索性就直接在铺里打的地铺睡下了。”
郑安苓一听安了几分心,有这么多人证在,这还能定自己的罪不是?宋大人一听,也觉得郑安苓的嫌疑可以打消了,正要说话,就听得燕归那边开了口:
“你们在酒铺里睡下的时候,郑安苓和秦璐芳在何处?” 这句话一下点醒了宋大人,便也跟着高声重复了一遍。
“我们大概,嗯… 喝到子时左右吧,郑安苓说他头疼,就回房间睡下了,又过了… 约摸… 约摸不到一刻钟吧,秦掌柜也说倦了,但是她是女子,不方便与我们同睡,可那时回家又犯了宵禁,怕受惩罚,便一个人去偏房睡下了。”
燕归闻言唇角微微一抿,“也就是说,在子时以后,郑安苓和秦璐芳两人就在各自一个人在房间里,直到早晨。”
此话一出,秦璐芳表情微变,郑安苓则是直接换上了另一副脸孔,他自然知道燕归是什么意思,便驳斥到:“你!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宋大人!草民醉酒之后就一直在房间里睡觉,清早还是我送阿五他们离开的呢!!!”
宋大人冷笑一声:“那本官问你!为什么今日上午便回了梅子巷!这是巧合吗?”
郑安苓顿了片刻:“昨日… 昨日中元,家家户户都要买酒祭祖,娘子回家操办祭祖的事,我放心不下生意,便留在铺里… 节过了,我心中挂念,就想着回家去看看… ”
不等燕归说话,画芊却先向前踏了半步:
“你分明是在说谎!祭祖在申时便已经结束的差不多了,当时还并未落雨,你若真是挂念,完全可以当晚甚至是今儿一大早就赶回梅子巷!可你偏偏在秦璐芳被抓之后才慌忙赶回!你分明是怕…嗯… 总之!你说谎!”
郑安苓见状辩驳道:“我… 我昨夜醉酒… 醉酒起的晚,所以才… ”
不等他说完,李画芊便又将话抢了过来:
“你刚刚还说今天清早送的阿五离开!现在又改口说醉酒起的晚!看吧!就是在说谎!”
燕归见堂下有个妇人眼神凶煞,死死盯着郑安苓,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心下暗自揣测这应该是他的妻子蒋钰了,念头刚起,就见那位妇人对着堂上厉声喝道:“姓郑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嗓吓得郑安苓浑身一抖,颤巍巍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两人四目相对,秀才猛的打了个哆嗦,口里嗫嚅着:“娘子… 我… 我… ”
蒋钰气上心头,竟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伸手狠狠的一指同样跪在堂上的秦璐芳。
“快给我说!你是不是和这个贱货有一腿?!”
郑安苓垮着个脸,喉有黄连苦了满心,实在是不知如何去说,蒋钰见他不言,便深呼吸了两下顺了顺气。
“好!你等着!你等你回了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又恶狠狠的对着秦璐芳嚷道:“还有你这个死贱人!你也等着!看我早晚打花你的脸!看你还敢… ”
不等她说完,宋大人连忙拍了几下惊堂木稳住秩序:“公堂之上!不准吵闹喧哗!蒋钰!他二人若真是不干不净,本官自会替你教训,你若是继续吵嚷!那就休怪本官先教训你了!”
见蒋钰闭了嘴,宋大人轻咳一声:“郑安苓!本官最后问你一次,你昨夜!有没有瞒着阿五他们偷偷去过信财当铺!有没有!见过赵犁!”
“没有!真的没有!”郑安苓说的斩钉截铁。
“大人… ”
见秀才否认,那跪地几人中有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那二人虽说了话,却也做着稍许迟疑,见众人都看向他俩,其中一人才支吾说道:
“大人,昨夜… 我犯了酒渴… 渴醒了… 当时恰好有更夫敲锣经过,听着正是寅时,秀才铺子里都是酒,没有水,我也怕丢了东西说不清,便喊起驼子陪我一同去厨房找水,去厨房刚巧经过偏房,谁成想… 我俩过去后发现这偏房的门开着,里面… 却没人… ”
说到这儿,那人抬眼瞄了瞄郑安苓,又接着说道:“然后… 毕竟这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我俩心里也没底… 就想去正房找秀才,谁知道… 谁知道… 正房的门没闩,我俩一进去,看见秦掌柜和秀才都在正房里,俩人…睡得正香呢… ”
此言一出,那蒋钰可沉不住气了,只见她大吼了一声:“姓郑的!!” 俯身便要脱鞋,还没等丢,堂上却传来一声怒喝:
“蒋钰!本官刚刚说的你都忘了吗!你若再敢如此!本官便先打你二十大板!”蒋钰心头虽然恼怒的不行,但听闻此言,还是强压下火来将鞋子穿好,又对着宋大人致了一歉,除了恶狠狠的瞪着秀才外,也不敢再多言。
郑安苓那边则面如死灰:“你们!你们怎么能说这种事!这这这… ”还不等他这完,阿五便出言劝阻道:“秀才啊!枉你还读过那么多书!你就要被当做杀人凶手了你知不知道!非要掉了脑袋你才知道孰轻孰重吗!!” 郑秀才看样是还要辩解,却被宋大人给打断了。
“驼子!阿五!昨夜你们进去的时候,见他们二人睡在一起,可是属实?”
不等这二人说话,秦璐芳那边先绷不住了,且瞧她先“咕咚”一下对着堂上磕了一个响头,跟着便嚷了起来:“大人!我只是在房中借宿!并没有睡在一起!更没有通奸啊大人!!”
被她这么一打断,宋大人的火顿时便大上了三分,用手一指秦璐芳:“本官没问你!你若再多言!本官便掌你的嘴!!!”
秦璐芳被他这么一吓唬,嘴上虽不敢多言,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毕竟通奸可不是小罪,况且她二人已经各自成家,宋大人见她闭了嘴,用手指了指驼子二人,示意他们继续说下去。
“回大人,正是。”
“没… 没睡一起。”
俩人几乎是同时回话,可答案却截然相反,这一下不仅逗乐了围观百姓,连宋大人也挤了挤鼻梁,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阿五见状慌忙用手肘怼了一下驼子:
“你喝昏了还是眼昏了!他俩哪有睡在一起!明明是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下!”
驼子那边虽然愣了一下,但也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跟着附和道:“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当时秦掌柜在床上,秀才打的地铺,屋里那床被盖在秀才身上!秦掌柜连衣服都没脱!”
“诶?你俩?”
宋大人指着他俩,显然没料到这俩人一下便统一了口径,虽然诧异的很,可又拿他二人确实没什么办法,毕竟人家是证人又不是犯人,即使明知秦郑二人定有奸情,可没有证据,便没办法定二人的罪。
其实宋大人也不太想细纠此事,毕竟真正令他烦心的是命案,这种桃花案根本无心搭理,一天接连抓了三个嫌犯,不仅没有真凶,现在就连线索都断了,这若破不了案,那自己不真成了大草包?
不过这事倒也不能算了,毕竟自己是官,若真遂了他们的意,被人证牵着鼻子走,那头上这顶乌纱的颜面岂不是扫了地?想罢,宋大人一拍堂木厉声说道:
“郑安苓!你身为秀才!却不懂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这等道理,与有夫之妇同寝一室!秦璐芳!你身为有夫之妇!不仅彻夜与男子饮酒作乐!亦与其同室而寝!是为不守妇道!来人啊!给我将这对不知避嫌的男女!各打四十大板!以戒民心!”
“啊?”
秦璐芳闻言刷的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威坐在堂上的宋大人,然后便如大梦初醒般猛的磕起头来,口中连连求道:“大人!大人我知错了!大人我真的… ”
可才刚磕了一个,连话都没有说完,便如同小鸡一般被衙役从地上拎了起来,也不知是吓软了腿还是故意讨饶,才刚提起,秦璐芳便又要跪下,不过却被衙役一把拉住,反观郑秀才那边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任由衙役拨弄。
和前几次不同,这回衙役从侧堂抬出了两条春凳并排纵放在堂中,且向前一推肩膀,再顺势往下一压,便将二人按趴在了春凳上。
这春凳二人昨夜才刚刚用过,不过用途却是大相径庭,原本寻欢作乐的工具此刻却成了固定二人的刑具,待确定二人趴好后,衙役又取出绳子将二人的腰际与膝间捆扎紧。
按照规矩,只要是这上了刑凳的犯人,一律都要捆扎起来,一来是防止犯人受刑时从凳上跌落,二来也可以防止犯人挨打吃痛扭身打到椎骨肾脏致伤致残,毕竟这杖刑还是戒刑。
正捆着的工夫,又见有四名衙役走上前去,手持着刑杖分立于二人身子两侧,待都绑缚好了以后,那衙役起身拽住裤沿,一把便将郑秀才的裤子扯到了膝上,然后又起身牢牢按住他的肩膀与脚踝。
郑安苓是读书人出身,后来经营自家生意,可以说是从未做过什么苦差事,体型虽然不是大腹便便,却也将自己养的白胖,屁股看上去敦实的很,此刻一言不发的趴在刑凳上,如果不是被人按捆着,倒让人觉得竟有几分安逸。
秦璐芳那边则截然相反,捆扎的时候不仅口中央求不止,身子更是抖如筛糠,待捆好后,衙役也起身麻利的将她的裙子褪下,把屁股亮出在了公堂上。
这两瓣皮肉上午刚和板子接触过,现在也算是恢复了一小天,可非但没消肿,却仿佛涨的更甚,两瓣屁股蛋子整体色呈乌青,上边还拱着一道道满淤隆起的板痕。
如此看来,倒也真怪不得秦璐芳一听见挨板子便怕的瑟瑟发抖了,不过这怕归怕,该来的可总归是要来的,随着师爷一声令下,两名衙役将手中板子高高扬起,只听“啪!啪!”两声脆响,便结实的打在了二人臀上。
秦璐芳上午就被打的走路都一瘸一拐,屁股根本不敢着硬处,此番这一板子落在伤腚上,打的她是脖子往上一抻,干翻了几下白眼,屁股向左猛的一扭,便又扯着脖子放开嗓 “嗷嗷”的干嚎了起来,和上次不同,这次她伏在刑凳之上,落点自然也高,每一板下去都能横贯左右两边腚蛋儿。
这边板子一打,围观的百姓们也跟着热闹了起来,不少人都纷纷对着堂上指点了起来,其中还不乏有几个妇人眼色狠厉的瞪着自家爷们。
“我早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叫你离她远点!你还帮着她辩解!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
“勾引男人!活该!你看到了吧!再和她走的那么近!下一个挨腚板儿的就是你!到时候我可不管你!我丢不起那人!”
“呵!叫她每天画的花枝招展的!今儿便叫大人给她那屁股也好好的上上妆!”
“十七!” “妈呀!!要命了啊!!”
“十八!!” “啊!!大人呐!不敢… ”
“十九!” “哎呀!不敢了啊!!饶命啊!!”
转眼工夫,堂上杖刑便过了半,也不知是皮薄不经打还是身有旧伤的缘故,此番这二十板子打下,秦璐芳那边不仅看上去腚沟都好似肿合了缝,就连臀丘上的皮也被揭去了些许,向外渗着星星点点的血珠,虽然喊哑了嗓子,可还是能听出这叫声也愈发的趋于凄惨尖厉。
郑安苓那边也定然不会好受,刚刚还白胖的屁股也被这顿板子漆了个红中透紫,一道道的板痕横亘于上,早就没了刚刚褪裤时的淡定,颜面什么的也早就抛到了脑后,扯着脖子陪着秦璐芳一同“哇哇”的叫嚷央求了起来。
一个金枝玉叶般的女子无论身在何处,都会引来他人注目,这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君子出于爱慕,小人出于企图,闺秀出于相惜,恶妇则是出于妒忌,可引人注目者又并不一定都是金枝玉叶,秦掌柜便是其中之一。
凭借她风情的性子,在生意场上,不论是典当还是回赎,几句娇呢嗔怪的言语加上些许的拉扯甜哄,这些好手段在经营铺子的多年间诚然是为她讨到了不少好处。
可长此以往,凡是与她做生意的男人们都免不了要对她加以一番挑逗,秦璐芳的性子本就不算安分,倒也乐得与这些男人打情骂俏厮混一团,可她也是个聪明人,她自然知道这些男人的心中所想,不过是比较享受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罢了。
她虽未生得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颜,却也是有着几分姿色,穿着打扮胭脂水粉更是用的考究,不过此时却尽显狼狈,几绺乱发贴在汗涔涔的额头上,脸上鼻涕与汗混成一团,原本精致的妆容也早就花的不成了样子。
“三十!” “啊呀!大人啊!饶命啊!”
“三十一!” “哦呦妈呀!救命啊!啊!!”
板子打过三十,秦璐芳的屁股上早已寻不出一块儿好肉,杖上沾着的丝丝血迹也都茵开在了别处,虽知有绳子绑缚,可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乱扭不停,企图能够躲开那板子的毒打,若不是衙役有衙役按死肩脚,只怕早就连人带凳一块儿翻了过去。
秦璐芳趴在凳上,被打开了花的屁股冲着堂外,满心皆是后悔,若早知如此,昨夜就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定是不敢前去酒庄饮酒作乐了,哪怕在当铺中被那贼人所杀,倒也好过经受这般杖臀活罪。
郑安苓那边也是满肚子的委屈,秦璐芳性子虽浪,可却偏偏学着那大家闺秀一般,爱好些诗酒书画,可她又哪里能入得了那些才子博通的法眼?自己略知一二便就成了上上之选,他原以为昨夜一场贪欢是好事一桩,谁知不仅没能瞒过蒋钰,自己还一同挨了板子。
因为上午没挨打的缘故,杖到此时,便并没将他的屁股打的破皮流血,可却也是杖痕满布紫肿的厉害,在凳上扭着身子惨嚎个不停。
“三十四!” “啊!妈妈啊!求别打了!!”
“三十五!” “啊呦!啊呦!!疼啊!!”
画芊见他叫的凄惨,屁股拱来拱去,胯下之物也随着动作若隐若现,不禁俏脸微红,略微歪过头去鄙夷的嘟囔了一声:“真没种… ”
张弗雨闻言笑盈盈的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直笑的画芊满头雾水,可奈于场合,她却也不好多问,正发蒙的工夫,那剩余的板子也已经打完了,堂上只剩下“哎呦哎呦”的呻吟声。
秦璐芳仿佛是脱力了一般,像摊烂泥一样瘫趴在刑凳上,屁股上沾满了薄薄的一层血迹,臀峰处的破皮清晰可见,两瓣腚蛋儿肿大的明显失了比例,不仅如此,那肿态一直上下蔓延到了腰际与大腿根部,淤紫色的臀肉与下面两条白皙的大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郑安苓那边,屁股虽未流血,可却也紫肿的离谱,因为肌肉肿胀的缘故,更显得臀皮脆弱的似要裂开一般。
宋大人见堂下依旧乱哄个不停,便熟悉的震了一下堂木,“秦璐芳!郑安苓!本官问你!这回你二人可长了教训啊?”
秦璐芳屁股上虽疼的钻心,可却仍不敢怠慢半分,忙不迭的回答道:“长了… 长了… 民妇长足了教训,以后… 以后真万万不敢了… ”
“郑安苓?你呢?”
“小民也记住了… 定是… 定是牢记避嫌二字… ”
二人虽回答的迅速,可却都显得有气无力,明显是被刚刚这顿板子抽干了精力。
“好!那本官就暂且相信你们二人!若是再有下次!本官定不会如此了事!”说罢又看了蒋钰一眼继续说道
“蒋钰,本官虽不像你刚才所说,打花了秦璐芳的脸,不过却打花了她的屁股,又替你教训了郑安苓一顿,该消气了吧?不过无论如何你也是他的结发妻子,快将他扶回去用些疮药吧!”
“宋大人!”
且瞧蒋钰屈膝跪地对着堂上拱了拱手:“这郑安苓和秦璐芳都已成家!按大明律,有夫奸应各杖九十!所以民妇恳请大人!再将这对奸夫淫妇各打五十大板!以正县里民风呀!!”
这话一出,不禁听的秦璐芳浑身汗毛直立,刚才这四十大板已经是打没了半条命,自己这屁股,若是再挨上五十大板,那还真不如一刀宰了自己来的痛快。
她刚欲开口求情,便听得郑安苓那边率先开了口:“大人!大人饶命啊!娘子饶命啊!我…我和秦掌柜并没有通奸啊!我们只是没避嫌而已呀!而且我长了教训了!求大人别打了!”
宋大人闻言也着实吃了一惊,虽然他早就听闻这蒋钰是个悍妇,可却没想到她居然真能如此心狠,便掩嘴干咳了两声,待众人安静了一些后,方才缓声道:
“蒋钰,你若尚不解气,那便是你夫妻之间的事儿了,本官断案从来都讲究一个证据,你既然咬定他二人是为通奸,那便将铁证托出,本官见了证据自然会按律责罚!绝不姑息!”
蒋钰平时虽然有些蛮横跋扈,可却也不傻,宋大人此言摆明了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自己若是再搅缠下去,想来是不会有好果子吃,而且自己手里也确实没有证据,便狠狠的瞪了还跪在一旁的驼子和阿五一眼嚷道:
“你们俩!给这姓郑的扶回去!”
然后便转身离开了内堂,驼子阿五俩人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堂上的大人和师爷,毕竟没有这二位下令,他俩哪敢轻举妄动?见师爷摆了摆手,这俩人才起身解开绑缚郑安苓的绳子,小心的馋着他离开了内堂。
宋大人此时可是烦心的很,一天之内升了三次堂,不仅没寻到凶手,而且掌握的线索又断了个干净,现在是愈发的扑朔,而自己又丁点儿不擅长这种案子。
正头疼间,却瞧见燕归,便跟着心生一计,反正自己不日便要调走了,干脆就死马当作活马医!直接将这案件甩出去,若真能歪打正着破了案,自然是皆大欢喜,若真成了悬案,也好说句天意难违,怪不到自己头上。
想罢,瞧他便一击堂木,勒令将秦璐芳收监待审,而后便退了堂,待百姓散的差不多后,他又将画芊一行人叫住,缓步走到几人面前:
“李画芊,这个案件,本官交由你来查办,可有异议啊?”
画芊闻言明显的吃了一惊,瞪着眼珠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狐疑道:“我?”
师爷自是了解宋大人其中用意,见她迟疑,也跟着踱到面前吟笑道:“怎么?你怕了?”
说罢便转过头来,“宋大人,这个案子,还是交由下官来办吧,小画芊嘛… 嗯… 算了算了… ”
画芊被他这么一将,心中顿时来了脾气,且瞧她拱手向前,出言辩解道:“师爷可莫要将人看扁了!这个案子画芊还真就接下了!”
“哈哈哈哈哈!好!那本官命你七日之内!破除此案!不得有误!七日之后!前来复命!”
宋大人说罢便和师爷相视一笑,一前一后离开了内堂,张弗雨自知画芊中了计,也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待二人走远后,画芊也反映过来了一些,便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燕归,见他不理,便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可怜巴巴的嗫嚅道:
“我…我好像上当了…燕哥哥…现在该怎么办… ”
燕归见她这幅模样实在是惹人怜惜,便也轻叹了口气,然后转头看向张弗雨。
“张捕头,当铺那边现在可有人在看守?”
毕竟现在手中线索都差不多断光了,燕归是肯定要去一趟案发现场的,说不定就能碰上些遗留下来的其他线索。
张弗雨自然知道他想去,但也似征求意见一般看了李画芊一眼,虽然她与这小丫头平日相交甚好,不过这回宋大人点了名,礼数总还是要得的,画芊见燕归没有撒手不管,也早已是破涕为笑,张弗雨见她正眨巴着眼睛天真看着自己,便将视线重新落回道燕归身上。
“当然有,燕公子可是想前去查探?”
燕归刚要回答,便看见画芊馨甜一笑,然后便上前扯住张弗雨的手撒娇道:
“他当然想去啦!走!我们一起去!”
……
三人来到当铺门口,张弗雨和值守的衙役打了个招呼,几人便推门走了进去,因为里面的东西被偷了大半,屋里便显得很是空荡,地上留下的黄泥脚印早已经干了,风从开门吹入,那脚印的表层便化作尘土轻轻飞扬。
燕归蹲下身子瞧看,这比早上在外面看的可是清楚的很,虽然凌乱,但依稀能看到的确是有人从正门进入了。
而后似乎是起了打斗,所以有一小片地方乱做一团,只是这有些脚印明明印的十分清楚,但是前面鞋间边缘处却缺损的厉害,既然一时辨别不清,便索性先行放下。
目光四处游移,一方砚台入眼,那砚台镂空雕透,图案层次分明,石纹如丝,姿态独特,呈翻云滚浪状,张弗雨见他要伸手去拿,急忙提醒道:“那砚台就是击打赵犁的凶器。”
燕归心中了然,画芊也乖巧递过来一块白色的帕子,他接过后端起砚台正反瞧了几下,墨池里干涸的墨汁便如黑炭般轻轻抖落,他右手拿着砚台,左手在地面上平抹着,摸了一会儿便表情疑惑的又将眼睛看向别处地面,画芊见他这幅模样,便好奇的跟着蹲下身子眨巴着眼睛轻声问道:
“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嘛?”
“我在找… 这地上的凹痕,诺…”
燕归边说边将那砚台托到画芊面前。
“你看,这一角有血迹,凶手是用这边砸头无疑,但是这一角… ”说着便将砚台翻了个面。
“也有破损,而且这破损的地方还是磨石的颜色,还没有灰尘,应该是触地所致。”
李画芊恍然大悟,也低下头细心找寻着地上痕迹,张弗雨则走到燕归身旁轻声问道:
“燕公子?你有没有闻到,这里好像有股酒味?昨天晚上秦璐芳她们也喝了酒,你说… ”
燕归知道她要问什么,抬起头对她笑了笑:“我倒认为不会,张捕头还记得口供里秦璐芳她们喝的是什么酒吗?”
张弗雨思索了一会儿,没想起来,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差衙役回去一趟将口供取来。
衙役刚走,就听得画芊欣喜的声音,“找到啦!”
二人立刻向着她蹲身的地方走去,果真看见地上有个凹陷的小坑,不远处还有片血迹,燕归又用那砚台一比,凹痕相差无几,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吻合,画芊笑咪咪的刚要开口讨夸,燕归便抬头看向张弗雨:
“张捕头,你们最开始进来的时候,赵犁的尸体可是在此处?”
张弗雨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桌侧的另一摊血迹处说道:“尸体在那儿。”
燕归闻言深呼了口气,李画芊见他眉头不松反拧,便疑惑的一歪小脑袋问道:“怎么啦?”
燕归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不对,这案件… 这案件是真的棘手起来了… ”
李画芊见他这幅模样便在一旁轻轻的推了推他的胳膊:“凹痕不是找到了吗?哪里又棘手了?你快说呀!”
燕归轻叹口气:“位置不对,我本以为凹痕会在桌子附近,离砚台近的地方,但… 怎么会离门那么近呢?”
李画芊看了看桌子,又看了看门,好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如果凶手好端端拿起砚台走到门口,赵犁定会有所警觉,况且门旁的盆栽里有更坚硬的扁石,为什么要去拿砚台呢?
“会不会是?凶手在赵犁关门时偷袭呢?”
张弗雨说完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关门上闩只有瞬息工夫,可从桌子离门的距离又不算近,即便是偷袭,那赵犁也应该不会没时间任何反应才是,可没想到燕归却点了点头:
“说的没错,正是偷袭。”
“可是… 这么远的距离… ” 不等画芊说完,燕归便笑着做出了一个【丢】的手势。
二人恍然顿悟,脑中跟着便浮现出了这一幅画面:赵犁背身关门上闩,而凶手在桌边甩出一方砚台正中后脑,赵犁也随之倒地。
张弗雨接着便踏起方步从门口踱向桌旁,似是测距一般,“燕公子,这若真是如你所说,将这砚台从这儿掷到那儿,还能有这般的力道和准头,这个凶手只怕是… ”
“身手不错?”
不等她说完,画芊那边便接茬道。
见燕归点头,画芊却对着他翻出了个大大的白眼:“嘁~ 你刚刚说的棘手就是指这个呀?不是吧?原来你胆子这么小的!”
张弗雨则指了指桌旁的血迹,还不等发问,却见燕归“噌”的站起身子,猛然回头看向后窗。
“谁!”
话音还未落,便听见后窗外传来一阵响动,燕归见状也不犹豫,迈开大步便朝后窗跑去。张李二人四目相对,正愣神的工夫,燕归已经打开窗闩,翻身追了出去。
张弗雨率先回过神来,斥声道:“有人偷听!画芊你留在这儿!” 接着便一把抓过放在桌子上的官刀也起身追了出去…
张弗雨刚刚穿过后巷来到街面上,便看到燕归站在一旁四下扫视着,显然是并未捉到那偷听之人,不过却也怪不得燕归,这天色尚未完全暗下,那人想必也不会穿着扎眼的夜行衣行走于县中,且此刻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那人只要踏入主街混于其中,再想寻到踪迹简直是难如登天,张弗雨自然理解,且瞧她走到燕归面前轻声试探道:“看到大概样子了吗?”
“只看到是个女子,白色裙摆。”
说罢便惋惜的叹了口气:“这人也会些轻功,明日查一查赵犁的仇家吧,我现在倒是觉得,仇杀的可能性更大。”
说罢两人便又回到了当铺内,张弗雨想起刚刚还有话没问,便指了指地上血迹:“燕公子,我纳闷的是,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两摊血迹呢?”
燕归苦笑做答:“我刚刚也在想这个问题。”
“嗯… 会不会是,打了两下?第一下后赵犁逃走了,才丢出砚台将他打晕的?”
画芊说罢便抬头看向二人,见没人理她,这才悻悻的闭起嘴巴来。
与此同时,方才那两名衙役也取了口供返回了当铺,画芊接过口供一瞧,昨夜秦璐芳等人喝的是郑秀才自酿的桑葚酒,燕归点了点头表示了然,这屋中虽有酒气,可却没有半分桑葚的酸气,这样一来,秦璐芳一行人的嫌疑倒是可以彻底排除了,如今天色已晚,也只得按照燕归的思路,明儿一早儿去牢中问问秦璐芳,从赵犁的社交圈子开始查起了…
【第三章完】
【By:周衡】
【第四章】
皎光玉盘天高挂,薄雾弥漫浅晕撒。
云寒星斗廖无光,霜露渐白裹枝花。
房屋如铺银灰,大地若罩暮光。
嗅气鼻息湿润,踏地脚下潮滑。
大街上有着不少的行人和摊贩,张弗雨与燕归二人并不顺路,简单做了道别后几人便分路而行。
两人街边同行,燕归见侧旁有摊主刚将馄饨下锅,想起画芊好像除了早时候那几个糖冬瓜之外,还没吃任何东西,便道:“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尝尝这馄饨吧?” 画芊腹中空荡,加上又嗅到了这馄饨的香气,于是便眯着双眼嘿嘿一笑,同燕归一起走了过去,要了两碗,画芊觉得不够,又让小二往汤里下了个面,见她大口吃的开心,燕归不禁也有些发笑,不时,一碗馄饨就落了腹。
“还饿吗?” 燕归见他连汤水都喝了个精光,便出言询问。
画芊双手捧着小碗,见燕归看她,有些尴尬的低下头,而后抿了抿嘴道:
“还想…还想再吃一碗 …”
燕归摆摆手示意摊主,而后又笑了笑,画芊见他发笑,俏脸微红的低声问道:
“你是… 觉得我吃的多么… ”
“大方直爽一些,倒也挺好的。”
“嘿嘿… ”
姑娘听闻此言,不禁嫣然笑开,恰似一轮明月藏在薄雾后,肤若白雪,唇似一点红梅,娇俏玲珑,好看极了。
画芊发觉他在看自己,脸上绯红又更甚了几分,于是微微偏过头去,挪开了视线,不敢与他对视,燕归见状也局促的偏过头去,二人一时无话,等馄饨端来,他才寻了机会说道:“你以前见过我?”
“为什么这么说?”
画芊说着便夹起一个馄饨送入嘴中。
“呼~ 好烫好烫~ ”
“你若是没见过我,为何就敢如此信任我?” 画芊则是笑看着他,“哪里有,我要是说因为感觉你是个好人,你信不信?”
燕归闻言也笑开了,“看来你是不打算说了,也罢,到了你想说那天,自然就会说了。”
“嘁~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说的是真的!” 又吃完一碗,终于是饱了,燕归将钱结了,便要送她回家,画芊则一指后巷,“我家就在附近,倒是你住的客栈还远些,还是快些回去吧。”
燕归闻言轻声驳道:“我若是真的将你丢在此处自己回去,你张姐姐一定会嘲笑我非君子的,所以为了我的名节,就请让我送你回去吧。”
画芊眯眼一笑,“那好吧,赶紧回去,你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两人穿过半条大街,就到了进家的小巷,巷子里的第六户人家,便是李家了。
画芊掏出钥匙开了门,进了里头笑语道:“我爷爷回故宅了,男女有别,我就不请你进来喝茶歇脚了,明儿一早我去客栈找你,你可以晚一些起来,我给你做些早食,顺便带过去。”
燕归颔了颔首表示了然,正准备等她关了门就抽身离开,忽然听闻巷尾那传来敲竹梆子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画芊也将小脑袋从门里探出来询声瞧去,“已经一更天了嘛。”
一晚五更,每一更的敲打声都不同,如今敲得一快一慢,连打几次,正好是入了一更,画芊见燕归原地不动,刚想开口催他快些回去,却见他神色有异,似在沉思些什么,便没敢出言催促,片刻后见他眉头舒展,才眨巴着眼睛开口相问,燕归本欲回答,可想起李画芊好奇鬼一般的性格定是会缠着他问个没完,索性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想着明日说个清楚便是,二人草草道别后,燕归便也回到了客栈中…
这福来客栈虽不是豪邸,却也干净温馨,燕归才刚刚一进大堂,小二就起身相迎。
燕归礼貌的对着他微微点头,刚要上楼,小二则伸手将他拦下。
“公子,公子且慢。” 说罢便从桌上取出一个信封说道:“这是一个老乞丐给您的,他交代说是受一个白裙女子所托,特地叮嘱我务必亲自交到您的手里,还硬塞给了我二钱银子,这我怎么好收呢?干脆就算到公子您的房钱里了。”
燕归闻言便狐疑的接过信封缓缓拆开,见信纸上赫然写着一首七言绝句:
御气馨香苏禾凋 ,史官荫笔待绩消。
尚子匹夫思社稷, 存亡感月君铸刀。
于君我做剜心人, 世道且兴且登高。
——燕归
这信中内容将燕归看的头皮一阵酥麻,瞳孔也随之骤然收缩,接着便如同惊弓之鸟般一把抓住那小二的衣襟,红眼嚷问道:“那乞丐现在何处!他在何处!!” 看样是失了理智。
被燕归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抓,小二又没有任何的防备,自然也慌了神,他只好一边拍打燕归的手一边开口辩解道:“公子!公子冷静啊公子!那老乞丐早就走了!这事儿和我真的没关系啊!他就托我将信带给您!我就照做了啊!公子您先放手啊!”
燕归被他这么一说,脑子也冷静下来了三分,对方既然能通过乞丐前来传信,必是不会被自己轻易查到,这送信之人与方才偷听之人想来也定是同一人,不然也不会特意释放出白裙的讯息,可这白裙女子究竟是何人?为何会牵扯到当铺案中?又向自己发出如此警告?更重要的是,她又怎么会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燕归奔劳一天,本就疲乏,脑中又顿涌出这一连串的问题,更是另他头痛欲裂…
第二天一早,画芊便带着早食来到了客栈,正欲上楼,却也被小二伸手拦住了去路,“姑娘,姑娘可是来找人的?”
画芊眨巴着大眼睛礼貌的答道:“对的,我来找住在顺字客房的公子,我们昨天约好的,是需要等着您上去通报一声嘛?”
“不用不用,只是… 姑娘… 这顺字间的客人… 今儿清晨就离开了,他还交代我说,若有一位李姓姑娘前来找他,让我替他转达一下歉意… 您应该就是那李姓姑娘吧?”
“啊?” 画芊闻言吃了一惊,“怎么会?我们昨天晚上还约好的?你是不是记错了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离开呢?”
小二见她不信,便又堆笑着说道:“敢问姑娘可是叫李画芊?要找的客人可是姓燕呢?” 见画芊低头不语,小二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便礼貌的对着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姑娘… 还是请回吧… ”
画芊抬头看了看小二,眼中尽是委屈,末了低下头咬了咬嘴唇,低声嗫嚅道:“那… 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 见小二摇头,画芊脸上的失落也随之更甚了几分。
走出客栈,姑娘便若有所思的捧着下巴坐在了门口的小台阶上,不一会儿,张弗雨也赶到了此处,一眼瞧见她,便上前轻轻拍了拍画芊的小脑袋,“唔~” 见姑娘抬头,张弗雨便开口打趣道:“呦~是谁欺负我们家小画芊了?这嘴巴都撅到天上去了~”
画芊自然是无心同她嬉笑,只是歪了歪脑袋轻声道:“张姐姐你来啦?走吧,我们去县牢。”说罢轻轻牵住张弗雨的手,作势便要起身。
张弗雨借力将她拉起,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虽意识到了些不对劲,可四下巡看一番并未发现燕归踪影,以为是燕归误了时间才惹得画芊生气,便又笑着问道:“燕公子还没睡醒吗?” 又指了指画芊手中提着的小布袋,“这早食,怕不是都凉透了吧?”
画芊这才想起手中还拎着给燕归带的肉包,“这包子我就是丢了喂狗,也不会给他吃!” 说罢便气鼓鼓的将手中布袋丢在地上。
“张姐姐,我们走!” 然后便拉着张弗雨的手朝着县衙走去,张弗雨这下才意识到了不对,连忙问道:“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燕归他欺负你了?”
“他走了!去南京了!骗子!骗子!他就是一个大骗子!!!” 见画芊言辞激动,张弗雨也只得先行出言安慰,不过安慰归安慰,她心中也着实纳闷儿的很,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走了呢?
两人就这么朝着衙门走了一会儿,见画芊情绪稳定了不少,张弗雨才出言提醒道:“要不我陪着你一块儿将此事上报宋大人?将这个案件转交到师爷手里吧。” 画芊可能是心里和燕归赌气的缘故,便嘟着小嘴逞强到:“不必,他大骗子都能理出头绪来!我李画芊一样可以!” 可能是心中委屈,这话虽说的坚强,可眼窝里却有星点泪花闪烁,可这又怎么能够瞒的住张弗雨的眼睛,她眼神复杂的看了画芊一眼,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这县衙女监之中,女监中关押着的一众囚犯见来了人,都纷纷哭天抢地的叫起冤来,那开门的衙役用锁链狠狠的敲了敲牢门,对着一种囚犯暴喝道:“我看谁再叫!都皮子痒了?想挨板子了不是!!!”那一众女囚被衙役这么一喝,都纷纷闭上了嘴。
两人跟着衙役来到关押秦璐芳的监室中,可能是因为屁股有伤行动不便的缘故,就没有给她换上囚服,虽然用了些许疮药又净养了一宿,自然也是难免疼痛,秦璐芳湖青色的长裙褪至膝间,此刻正赤着两瓣被打开了花的屁股乖巧的趴在草席上,嘴里还“哎呦… 哎呦… ”的轻声呻吟着,见有人前来,便慌忙的用一只胳膊将身子撑起,另一只手则向下探去要将裙子提起,谁知才刚提了一半,便又咧起嘴“啊呀!”一声叫了出来,看样应是不慎触了伤口。
那陪同的衙役也是个聪明人,既然并未开堂提审,那此番张捕头前来就定是问讯了,几人才刚刚踏进监室,那衙役便立于秦璐芳面前装腔道:“秦掌柜?看不出你胆子还蛮大的?都这样了?居然还敢隐瞒?”
说罢便作势对着牢外摆了摆手,“来来来,拖出去!再打四十大板!这回给我照死了打!” 李画芊满脸的疑惑,呶着小嘴刚要说话,张弗雨便在一旁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先不要多言,秦璐芳那边虽不知自己隐瞒了什么,不过一听又要挨板子,顿时便吓丢了二魂,趴在地上对着几人连连的摆着手。
“官爷!官爷我没隐瞒啊!您别打了!民妇是真受不住了!!我哪敢隐瞒啊,求您别… ”不等她说完,便见那衙役横眼一瞪,顿时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好!秦璐芳!那我再问你几个问题!若你胆敢隐瞒,呵… ”
秦璐芳听闻此言,小鸡啄米般的点起头来,“哎哎!官爷您问!我都说!都说!您别打我!”
李画芊这才明白衙役此中用意,和张弗雨相视一笑便蹲下身子,也学着那衙役的模样板起脸来正色道:“秦璐芳,赵犁平日里可有什么仇家呀?或者是… 与谁有过矛盾?争吵一类的?”
“这… 官爷您别着急… 容民妇想想… ” 微微回忆片刻后,真看得出秦璐芳是怕了这板子,上至店中的欠债赎当,下至平日的锱铢小事,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这些事儿给念叨了个遍,一番记录后,竟有足足一十七人之多。
两人离开县牢后,画芊便开始按照秦璐芳供出的人名挨个儿查探了起来,又因为这些人并不是嫌犯,无法传唤到衙,便只能挨家挨户的敲门问询,几天下来,画芊虽是走访了大半,可这些人与赵犁之间也多半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构不成杀人动机,即使有寥寥几人算是能勉强称得上【矛盾】二字,却又都有人证物证在旁,也皆不可能是凶手,这几天的奔波下来,画芊虽忙的迷糊,也将赵犁的各路社会关系都理了个顺毛,可这案件却始终也没什么实质上的进展…
正值秋月时节,天气本就有些阴寒,这入夜时分加上落了整日的阴雨,更是寒凉了不少,正适得三两好友温酒入喉,福来客栈也算是这安歌县的老店了,生意自然红火,抛去住店的不说。这打尖儿的客人也几乎坐满了整个前厅…
二楼顺字间内,一名俊秀的男子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入神,突然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敲击声刚落,便听闻小二的声音响起,“公子… 有… 有客人求见… ”
那男子却只是转过身去,也并没有作答,门外小二见屋内迟迟没有动静,便又说道:“公子… 您还是别为难小的了… 是… 是… 官家的人… 您还是出来见一面吧… ”
这男子便是燕归,听闻此言,自知也无法再继续佯做无人,便轻轻叹了口气,方才移步上前将掩挂着的门闩打开。
燕归朝门外看了一眼,见访客竟是张弗雨,心中不免有些许讶异,还没等他开口,张弗雨便莞尔一笑,柔声道:“怎么?燕公子难道就不想邀我进屋一叙吗?” 小二见他二人相识,这才算放下心来,识趣的找了个理由后便退下了。
“画芊呢?她怎么没来?” 燕归坐在椅子上,抿了口茶水轻声问道。
“呵,她? 她最近忙的焦头烂额的,她若知道你在骗她,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想理你了。” 张弗雨冷冷的回答道,见燕归只是坐在一旁默默饮茶,她便用手指轻点了两下桌面,“燕公子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燕归闻言眉头微蹙,缓缓的放下茶杯,抬头刚好迎上张弗雨的目光,四目相对,谁都没有闪躲之意,二人就这么互盯了片刻,燕归方才扭过头去,缓缓叹了口气,而后又抬头正色道:
“张捕头,你我之间,并无仇怨,虽说不上是友,可也绝非是敌,这一桩渊底卧龙之案,早已远非宋大人一届县官能够染指,燕归是真心不想你们被裹挟牵扯其中… ”
张弗雨闻言表情虽然微变,可还是正声道:“我等为朝廷效力,真不知有何可忌?请燕公子明示。”
“无可奉告,不过如若燕归能够从南京城平安归来,到时自然会给各位一个答复,希望能够听得燕归一言,如果可以的话,还请… 张捕头能够代我向画芊… 带去歉意… ”
张弗雨与燕归虽非故友旧识,却也清楚他绝非是个故弄玄虚的宵小鼠辈,看来这其中还真的是另有隐情,而且此番相见,她愈发确定自己与燕归曾在旧日有过面缘,只不过一时想不起来罢了,可即然逐客令已下,那自己也不便再过多逗留,便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刚刚走了两步,张弗雨便冷声道:“画芊是个倔强姑娘,这个歉,只怕是得公子亲自前去。”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客房……
贤肆酒铺门口……
卖摊饼的小贩见两个姑娘从酒铺当中走出,便开始卖力的叫嚷起来,左面的姑娘原本耷拉着小脸,可一听到这小贩的叫卖声,顿时便提起了兴趣,快步跑到摊前嗅了两下然后惊喜道:“这儿居然有煎饼诶!张姐姐你饿不饿?” 那高个的女子腰间挎着官刀,跟着缓步移到小摊面前吟笑着摇了摇头。
那矮个女子见状便转过头去,“小哥,给我来一个,记得不要葱哦。”
“好嘞~您稍等~” 说罢便转身开始在摊子上忙活了起来,见画芊心情有些好转,张弗雨便笑着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语气嗔怪道:“你呀!马上要回衙门了,还想着吃!”
李画芊那边一听到回衙门这三个字,便又蔫了下来,片刻后方才撅起小嘴低声嗫嚅道:“那… 人家饿了嘛… 总要吃东西的… ” 见张弗雨不说话,画芊便又垂着头追问道:“张姐姐… 你说… 我会不会挨板子… 我… 我害怕… ”
张弗雨见她这幅模样,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现在知道怕啦?接案子的时候我记得你可不是这幅模样呀?”
画芊听完这番话,小脑袋几乎都要垂到了胸前,勉强的挤出了一个“嗯… ”字。
“好啦好啦,我不吓唬你了,到时候我会帮你求情的,快吃吧!” 画芊听到这番回答,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眼睛顿时便笑眯成了两道月牙,亲昵的扯住张弗雨的手臂,“真哒?我就知道张姐姐最好啦!” 说罢便接过煎饼大口的吃了起来…
两人一路同行到后衙,宋大人和师爷因为还有其他不少文书需要批阅,已是在此处泡了整整一个下午了,至于赵犁的案子是否告破,二人心中也是早有了答案,不过宋大人本就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本就没抱有太大的希望,不过既然安排了出去,这流程总还是要走的。
二人进入屋内后,画芊见宋大人身着便服坐在桌案后面,低着头不知在批阅着什么东西,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扰,便局促的低着头站在一旁,张弗雨原本也配合的低头站着,站了半晌后,余光瞟见画芊还是如同木鸡一般的呆立不动,便用臂弯轻轻的怼了她两下。
“啊?哦… ” 画芊虽一愣,可也马上就明白了过来,她努起嘴巴深呼了一口气,又抬起头向前踏了半步,对着宋大人和师爷拱了拱手,“禀报大人,下官没能按期破赵犁一案,如今七日比期已到,下官… 下官前来领罚… ”
宋大人闻言一笑,轻搁下手中毛笔,对着她打趣道:“李画芊…怎么这前半句说的清脆,到了后面却越说声儿越小了?” 画芊见拿她寻起开心来,于是偷偷的用眼角朝上瞟了瞟,见宋大人不似生气,这原本悬着的心也跟着宽慰下来了不少。
“下官这不是… 做了错事,害怕大人责罚嘛… 当然就… 没有… 没有底气… ”
宋大人闻言哈哈的笑了起来,画芊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不过可能是觉得他一个人在那笑多少有些尴尬,也挠着后脑张开嘴陪着宋大人一块儿嘿嘿的笑了起来。
宋大人边笑边将手边刚刚批改好的案牍递给师爷,伸头朝着画芊身后看了看,疑惑道:
“诶?你身旁那位姓燕的公子呢?他怎么没有与你一同前来啊?”
“他啊,他死回南京去了!”
宋大人一听,直接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什么?去南京了?他什么时候走的?那?那?他又什么时候回来啊?案子… 这案子总不能丢在这儿不管了吧,这… 这这这…… ”
李画芊对燕归本就心存不悦,宋大人却又是此番的焦急模样,也不知是对燕归的记恨,还是对宋大人的恼火,一时就昏了头脑,鼓起小嘴便嘟囔起了气话:
“哪里有不管… 不是一直都在查案嘛… 干嘛要找那个大骗子… 他又不是我们衙门里的人… 而且… 什么时候衙门里的案子要靠外人来破了… 简直… 简直就是笑话… ”
屋内的几人完全没想到平日乖巧的画芊会有这么叛逆的反应,竟都直直的愣在了原地,张弗雨率先缓过神来,她见宋大人表情微变,于是立马转过头对着画芊厉声喝道:
“画芊!闭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赶快退下!”
被张弗雨这么一嚷,李画芊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的伸手捂住嘴巴。
这言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宋大人将这桩案件交由画芊手中,本就打着自己的算盘,画芊此时的一番气话,听在他耳中自然就多了些奇怪的味道,只见他将手慢慢扬起,做了个“停”的手势,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了画芊。
画芊被他盯的心里发毛,刚要解释,宋大人却率先开了口:“李画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嘶~本官… 是不是平日里对你们太过纵容了?”
见宋大人话中带刺,张弗雨直接上前半步,弯腰拱手接过话茬焦急道:
“宋大人息怒,画芊年纪尚轻,口无遮拦,但却并无它意,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多嘴!本官问你了吗!本官问的是她!!”
张弗雨知道宋大人这次是真动了气,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悻悻的闭上嘴巴退到一旁,画芊知道自己惹了祸,心里本就紧张,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哪里还说得出话,只顾着站在那局促不安的掰弄着手指,嘴里“我… 我… ”的支吾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宋大人见状冷笑一声: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好,既然你不说,那我来说!李画芊!你渎职玩冠!按律该比!本官念你经验不足,本想给你一次机会,可你却不曾有愧!更不知自省!本官又岂能饶你!来人啊!给我将李画芊带下去!重打三十大板!以正职风!!”
画芊那边这下可彻底慌了神,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抬头便看见张弗雨在那焦急的对她打着手势,不停的示意她赶紧向宋大人低头认错,怎料才刚刚反应过来一点,还没她等开口,便从外面走进来两名衙役,拽起她的胳膊就开始往门外拖去。
“哎~诶~ 宋大人!我知错啦~画芊知错啦~” 画芊还下意识的挣扎了几下,不过却没有任何的作用,这两名衙役几乎将她架离了地面,就这么一路拖着画芊来到了门外的偏堂处。
张弗雨见画芊真的被人带了出去,心中自然焦急,虽咬牙犹豫了片刻,可还是快步上前单膝跪与案前,对着宋大人拱手求情道:“大人!画芊年轻不懂事!还请大人饶她一次!回去后我定是会对她严加管教!还请大人开恩!免了她这顿板子吧!”
宋大人冷眼看了看她,“张弗雨,本官是念你精明能干,这才未追究你的责任,况且,在朝中当差,讲究的是一个公私分明!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张弗雨听闻此言知道继续求情也是徒劳,还没等她想好如何接茬,门外便传来了一下下清楚的“砰!砰!”声,还有画芊阵阵的惨叫声,听在张弗雨的耳中,不免又是一阵揪心。
见她闭口不言,宋大人也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来,拿腔作势的丢下一句:“人啊,总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有些事儿呢,还是不要多加妄言的好。” 说完便看了师爷一眼,两人搭着伙一同朝着后厅走去,二人前脚才刚刚离去,张弗雨就连忙地上站起,焦急的朝着偏堂快步跑去。
还没跑到偏堂,便看到画芊被牢牢的压在春凳上,左右各站有一名衙役,手中紧攥刑杖,正一下一下的照着画芊的小屁股结结实实的伦着板子,虽然只是掀起了功服的下摆,并没有褪去裤子,可这功服也只有那薄薄的一层,每一板下去都能清楚的看见屁股上那两团软糯的嫩肉被拍打的一阵颤动,画芊从小虽然独立,苦头吃的也算不得少,可那大多都是身体上的辛劳之苦,这等皮肉之苦却也是头一回,此时早已是痛的是粉面扭曲,口中大叫不止。
“十七!” “啊呀!张姐姐救我啊!!”
“十八!” “啊!我知错啦!!救命呀!”
张弗雨站在一旁见画芊受罪,心中虽然焦躁不堪,可这是宋大人的旨意,她也不敢贸然出言叫停,只能试探性的轻言劝阻道:“你们… 轻一点啊… 轻一点… 这么打… 她受不了的… ”
站在一旁的领头衙役与张弗雨虽有些交情,可听闻此言还是面露难色,无奈的摇了摇头,张弗雨见状心中明白,今天这顿皮肉之苦只怕她是要挨个结实了。
画芊虽痛苦的扭动着腰肢,企图躲开那落下的板子,可这衙役又怎么能遂了她的意,几双粗壮的大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咬住她的肩膀与脚踝,将她死死的钳在这刑凳之上,根本动弹不了半分。
因为画芊腰腿纤细的缘故,平趴在刑凳上,即使有功裤在外包裹,一对臀儿却也显得格外挺翘,可画芊的体态又算不得丰腴,这板子每一记打下,都几乎能覆盖住她的大半个屁股。
“二十四!” “哇啊!呜呜… ”
“二十五!” “啊!呜… 救命呀!”
画芊这带着哭腔的句句喊叫混杂着板子落在身上的“砰砰”声,每一下都仿佛戳在张弗雨的心坎儿上,她虽知屁股肉厚,这三十大板既不可能将画芊打成重伤,更不可能将她打残,可这皮肉之苦也真不是闹着玩儿的,莫说画芊,就连行于江湖的绿林义士,心狠手辣的屠字贼人,也未必能咬牙硬挨下这三十臀杖。
画芊虽未褪裤,不过张弗雨也不难猜到这裤下娇臀此刻的惨状,虽不至于破皮流血,不过紫肿连片板痕累累想来也是跑不掉的。
“二十九!” “啊!我不敢了呀! ”
“三十!” “啊呀!呜呜…张姐姐… ”
三十杖打完后,这领头的衙役本想着俯身说两句好话,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在这县衙中当差,可转念一想,张捕头在这儿侯着呢,便回头对她拱了拱手,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张弗雨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对他们还了个眼色,衙役们见状也就安心退下了。
画芊这边伏在凳上,也不知是屁股太痛,还是心中委屈,也不起身,只是将脸埋在臂弯中不停的呜咽着,张弗雨见她样子可怜,就没去打扰,放任画芊在那哭了一会儿后,方才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
“委屈死了吧?”
画芊闻言微微抬起头来,轻轻抽泣了几下,又擦了擦满眼的泪花,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张弗雨见她不讲话,便蹲身凑到她身旁,用手指刮了刮画芊的小鼻子道:“饿了吧?想吃什么?姐姐去买给你?”
画芊哭丧着小脸儿看了看张弗雨嗫嚅道:“张姐姐… 我… 我… 好痛啊… 什么也不想吃… ”
“好~张姐姐知道啦,那走,我们回家吧! ”
画芊轻轻点了点头,又委屈的吐出一句“嗯” 这才馋着张弗雨的胳膊慢吞吞的从春凳上下来…
这福来客栈中混杂着三教九流,燕归刚刚下楼用过晚餐,原本想着四处走走散散心情,却被客栈中的食客们吵嚷的失了兴致,便从小二处取了些茶叶后准备回房休息。
刚进入房间,见屋内早有人侯着,燕归也没多加理睬,而是径直走到桌前坐下,安静的泡起茶来,那访客见他如此冷静,也不讶异,仿佛也在意料之中。
二人就这么互不理睬的待了半晌,那人方才从床上站起,缓缓走到燕归对面,俯身轻声道:
“燕公子看样也应是饱读诗书,不过… 这待客之道… 还真是特别呢… ”
燕归则闻言轻笑着环视了一番,“燕某愚钝,不知何客之有… 难不成这私入民宅?便是张捕头的为客之道吗? ”
“哈,燕公子还真是口齿伶俐呢。”
“说吧,张捕头此番前来,又是所为何事啊?”
张弗雨见他直奔主题,便也不做扭捏,正色看着燕归道:“即然公子如此,那张某也不愿再打太极,赵犁一案,县里已经陷进瓶颈,我此番前来,便是想…听听您的见解… 还望公子不吝赐教,能够为弗雨指点迷津。 ”
“既然这样,那张捕头还是… 请回吧,燕某… 无可奉告… ”
张弗雨也不焦急,她伸手取了一个杯子斟好茶水,轻轻咽了一口道:“小画芊挨打了。”
燕归沉寂了片刻,方才举着茶杯缓缓吐出一个“哦”字。
“八十大板,打的皮开肉绽的。”
燕归听闻此言,表情虽然微变,举杯的手也明显的跟着颤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接她的话茬。
这些小动作当然没能逃过张弗雨的眼睛,但她见燕归只是饮茶,便吟笑着站起身子,耐人寻味道:
“好吧,既然公子不感兴趣,那是弗雨冒昧了,还请公子不要见怪才是。”说罢便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刚要开门,便听得身后燕归的声音响起。
“张捕头… 且慢… ”
张弗雨闻言虽强忍着心中窃喜,面不改色的转过头来,“公子还有何事?”
“画芊… 她… 现在何处?”
“在我那儿养伤,我嫌哭叫的厉害,给她喂了些醉药,现在应该睡下了吧,公子问这作甚?”
“我… 没怎么… 就是想… 给她找些疮药罢了… ”
张弗雨也没继续接他的话茬,回身开门便离开了客栈,燕归则是坐在椅子上又静静的饮了两小杯茶,然后起身从客房的抽屉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瓶揣入怀中,也跟着离开了客栈…
燕归在大街上走了约摸能有半刻钟左右,转身拐入了一条小巷子,来到一处围墙前,又扭头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尾巴后,胸口挺起,左脚稳触墙面向后一蹬,只见他身姿轻盈毫不拖沓,轻松就翻进了墙内。
可这边脚才刚刚踏稳,院内便响起了一串银铃般的娇笑,“哈哈哈哈… 燕公子这是干什么?敞着前门不走?怎么偏要翻墙?”
他询声看去,一眼便看见张弗雨稳稳的坐在院内石墩上,手还指着那开敞着的正门,燕归脸色微红,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张弗雨自然知道他的目的,也不想为难他,几句简单的调侃过后,便对着不远处的一扇小门努了努嘴。
“诺~在里面呢~ ”
燕归虽有些难为情,可既然已经被抓了包,也再完全没有了找理由的必要,于是便对着她点了下头,“哦”了一声,转头便朝着那小门走去。
伸手推开小门,屋内的陈设虽不豪华,却也温馨的很,木桌上放着的一把官刀倒是与这屋子的整体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燕归轻轻的关上房门,站在原地等了几秒,确认屋内没有响动后,这才轻脚朝着里面走去,方才被木桌挡了些许视线,加上只有一盏小灯照明昏暗,走近几步后才看清那床上的姑娘。
姑娘睫毛弯弯,宛如小猫一般乖巧的趴在床上,脸上虽有泪痕,可双臂却交叉枕在脸下正睡得恬静,也没盖被子,上身穿着白色的睡衣,下身不着寸缕,只是腰间臀上搭着一条布巾,露着两条修长且白皙的大腿和那如水葱般细嫩的脚丫,这床上姑娘确不是别人,正是李画芊。
燕归缓步走到床前,先是端详了一会儿姑娘的脸,见她模样可人儿,嘴角竟不知不觉的浮现出些许笑意,接着目光下移至臀间白布,方才微微皱起了眉头,取出怀中揣着的药瓶,轻手放在桌上,又回头瞟了瞟画芊那两条细嫩的大腿,便想推门离开此处,可刚刚走到桌旁,便听闻身后传来了一声奶糯的“唔~”
这声音虽奶,可燕归却着实被吓了一跳,他连忙蹲下身子躲在桌旁藏了片刻,方从桌后悄悄探出头来,看她依旧睡得香甜,这才再度放下心来。
燕归缓步走到床边,弯下身子,见小丫头不仅面色红润,呼吸也均匀的很,并不似有什么大碍,心中不免起疑,按理说挨了八十大板,即使用了醉药,也不该是这副模样,难不成是这行刑的衙役留了手?
想到这儿,便又将目光重新投到那条搭在小丫头臀间的白布上,只见燕归眉头紧皱,表情复杂的咬着下唇呆矗在原地,仿佛是在犹豫着什么,片刻后才“咕噜”的干咽了下口水,将手慢慢的朝着那白布伸去。
这床上恬静睡着的半裸姑娘,与身边朗俊公子那双缓缓伸出的手,被这跃动着的昏暗烛火映衬在纸窗上,更显得多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燕归缓缓的将白布揭开,将小丫头的腰际臀间看了个清楚,画芊虽然腰腿纤细,可一对臀儿不仅并不干瘪,而且还出人意料的挺翘,此时虽未像张弗雨所说被打的皮肉开绽,可两瓣儿屁股却也都肿的厉害,上面还布满了大块的淤紫,燕归虽早有准备,可此时看清伤处,心中还是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动了一下,上次出现这种被牵动的感觉,还是在西域…
燕归内心复杂,紧锁着眉头伸出两根手指,用指肚轻轻触了触画芊的屁股,这臀上不仅热的厉害,而且还并无半点腻滑之感,分明是没有用过药,燕归苦笑着摇了摇头,总算明白了张弗雨这唱的是哪一出。
他起身拿过桌上的药瓶,转身弯下腰,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瓶身,将疮药倒在画芊的两边伤臀上,又用指肚将疮药均匀涂抹,虽然小画芊的屁股被打的紫肿,内里还结了肿块,可这顺滑的腰臀曲线加上指肚上这糯软的触感,燕归还是免不得心跳加速周身一阵燥热,下体也不知不觉的支起了小帐篷,原本他还想将画芊屁股上的几处肿块儿揉散开来,可又怕疼醒了这小丫头,便也只好作了罢。
擦好药后,燕归便直起身子朝着门口走去,走到桌旁,又转过头看了看这床上姑娘,画芊生的本就可爱,屋内昏暗的烛光映衬在姑娘的脸上,更徒增了几分恬静,姑娘下半身一丝不挂,蜂腰翘臀与两条白皙而纤长的大腿尽显无余,曲线从腰部伊始一路连到足弓,几根水葱般细嫩的脚趾微微勾起,两瓣紫肿着的小屁股和脸上那不易察觉的轻缓泪痕,反倒成了点睛之笔,更是惹人垂怜的不行,燕归一时竟看的有些发痴,迟迟没有挪步,就这么呆立了半晌,方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推开房门,便瞧见张弗雨坐一脸笑意的坐在院内的石墩子上,看样应是等候多时了。
“这份礼物?燕公子可还喜欢啊?”
听闻她话中有话,燕归自然知道她是在揶揄自己,索性不去搭话,只是自顾自的向外走去。
“没想到燕公子还真是铁石心肠呢,可下次,小画芊恐怕就没这么好挨了。” 张弗雨见他不言,便继续揶揄道。
燕归闻言顿了顿身形,而后将身子缓缓侧过。
“将案件卷宗备好吧,明早衙门里见。”
【第四章完】
【By:周衡】
【第五章】
天渐破晓,大地朦胧。
浮云旭火,朝风始上。
晨曦朗朗刺破云霞,透出金玻辉耀。
薄光道道撕破浓幕,映着连叠鎏明。
青黛远山缓升红日,袅雾尽数驱散。
初醒画梁双燕啼语,青松如有沐膏。
接连多日闷在房中,加上心事重重,燕归也无心休息,这才刚至鸡鸣时分,他就早早的离开了客栈,在街边小摊出随便吃了口早食后,便开始沿着安歌县中这盘错的小路四处游逛了起来,待来到衙门时已经是晨时过了半。
这侧衙也算是衙门重地,进了侧门再穿过一处庭院,便是老爷及其家眷的住处,自然就有官兵在此值守,此时见燕归朝着此处过来,官兵不仅并未过多阻拦,反倒还恭敬的弯下身子对他略一拱手,示意在此处稍等,待他进去通报一声,那官兵刚去不久,门内便从远至近响起了一串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公子总算是来了,迟迟见不到人,这心里还真是没底呢!”
看清来人后,燕归也无心多接她的话茬,礼貌性的对着值守的那两名官差微微点了点头,抬腿便走进了衙门。
进了衙门后,张弗雨这才看清他不仅满脸写着疲惫,眼中更是爬满了道道血丝,看样像是被心事困扰的不轻,也不好再行打趣,便朝着偏房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请随我来吧,宋大人也在呢。”
说罢两个人便一前一后朝着书房走去,这段路程算不得长,不过张弗雨还是和燕归简单的讲了讲这桩案件近几日的进展。
二人进到屋内,燕归见宋大人不仅同他一样是肉眼可见的疲惫,而且面前的书桌上还堆满了一份份的口供与卷宗,不免有些吃惊,暗道自己以前还真是看走了眼,想不到这宋大人除了有些急功近利外,竟也真是个勤勉的好官。
宋大人见有人来,索性将卷宗往桌上一丢,又摇着头微微叹了口气:
“嗨呀!看来我真的是有些老喽!头脑也不像以前那么灵光喽!”
说罢便抬头看了看燕归:“诶,你来的正好,本官刚好有事要问你,我听张捕头说,依你的意思,是秦璐芳等人与这桩命案并没有太多的瓜葛?我想问问,你是凭何而言啊?”
燕归不卑不亢,颔首道:“回大人的话,小的确有此言,因为案发第二日,小的曾与张捕头等人同回当铺查验,发现当铺里虽有不少酒气,可却没有半点酸气,并不是秦璐芳等人所饮的桑葚酒,另外就是赵犁口鼻中所残留的酒液,经小的查证也不是桑葚酒,所以才会如此推测。”
宋大人闻言冷哼一声,他虽不是十分认可这番说法,可若说眼前这位公子是个草包,那他也断然不会同意,既然自己没有头绪,那倒也不如听听他的想法,想罢,只见他微微蹙眉,伸手开始翻动起桌上的卷宗来。
“那… 依你看?这案件若不从秦璐芳身上找寻突破,那又该从何处查起呢?”
燕归闻言轻声浅笑,“宋大人,张捕头,我们一直以为这桩案子没有证人,因为日值中元,又时至夜半,没有人会在街上行走,可如果是更夫,却十分有可能看见可疑的人。”
听到这个极有可能成立的证据,宋大人木讷的抬起头来,先是愣怔了片刻,接着猛的一拍额头,“哎呀!何止是可疑之人!这赵犁死于寅时左右!搞不好这更夫!连凶手都一并看见了!”
宋大人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转头对着张弗雨指点道:“事不宜迟!张捕头!你快!马上带人,将我县中所有!所有的更夫全部都带到衙门来!我要升堂再审!” 说罢便从凳上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大人,大人还请少安毋躁。”
燕归说着便上前将他重新拦回书房,张弗雨也了然于心的将房门关好,同时站在门口为他们把风,二人的这一串举动看在宋大人眼里,心中自然难免有些许不悦。
“你们?你们这是做甚?现在发现了新线索,难道不应该升堂问个清楚吗!若真如你所说,这凶手另有其人!再拖下去!人就要跑了!”
“大人!衙门已经升堂审了三次,也抓了三次人,却都不是凶手,若是再仓促审理,只怕百姓对大人的议论只会更甚。”
宋大人闻言转念一想,他这话说的也确是有几分道理,便没有反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燕归则寻了个凳子坐在一旁,又取过杯子斟了些茶,轻咽了两口后方才不紧不慢道:
“大人,从目前所查到的线索来看,凶手既然能够制服赵犁,体态必然要壮硕于他,另外他不仅酷爱喝酒,且酒量一定不错,否则也不会犯案后还冷静的将财物卷走,而后再悄然锁门离开。”
宋大人摆摆手,“这有什么?本官的酒量算不得好,可吃醉了一样能将东西带走。”
燕归见他语气似是抬杠,便知道宋大人还在纠结方才之事,但也不动气,依旧是心平气和的说服着:“若仅仅只是带走,的确算不得什么,可这凶犯却还能够分得清这当铺内的东西价值几何,又是否便携,这只怕是… ”
此言一出,宋大人也闭上了嘴,眉头微蹙做沉思状,张弗雨见状则在一旁拱手道:“禀大人,经下官和画芊的走访调查,发现赵犁身边确有几个酒量不错的朋友,可加以问询后却都悉数洗脱了嫌疑。”
“秦璐芳呢?那她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
张弗雨轻轻摇头,刚要回禀,燕归便出言打断了言语:
“若是有的话,只怕是张捕头早就将他带回衙门审问了,不过依我看,这凶犯也未必冠以情夫身份,或许真的只是入室抢劫罢了。”
此言一出,宋大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脸色也跟着愈发显得灰白:
“这…这… 那依你的意思… 现在岂不是?岂不是无迹可寻了?这安歌县那么多人,我总不能挨个喊过来问一遍吧?”
话音刚落,宋大人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二人比了个停的手势,接着便出言反驳道:
“不对!不对!这赵犁伤在后脑,分明是被人偷袭所致,凶徒与他定是故交!”
燕归莞尔一笑,将手中茶杯斟满,缓声道:
“宋大人说得不错,赵犁的确死于偷袭,可依小的看,这反倒正是本案最大的疑点,袭击的凶器为书案上的一方砚台,可赵犁的尸首与地上的血迹却都离着书案甚远,先不说近处有许多物品可以代替行凶,就连这后脑的伤口也并不是凿击所致,而是横击所伤,且只有一击… ”
听完燕归这段话后,宋大人明显比刚才要安静下来了许多,只见他眉头紧皱沉寂了半晌,方才抬起头来看向燕归。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这凶手佯装成顾客,趁着赵犁关门之时,掷出手中砚台将其击伤,而后再行凶杀人洗劫财物?嘶~不对~ 既然是顾客,那赵犁又怎么会关门呢?本官还是觉得这凶手与赵犁必定相识!”
燕归见宋大人有些开窍,便继续说道:
“大人睿明,小的也以为… 这凶徒与赵犁相识,也并非是手持砚台凿击,而是掷出伤人的。”
“可是… 燕公子… ” 燕归话音才刚落,张弗雨便在一旁接过话茬说出了心中疑问。
“其实那日在当铺,弗雨便早有疑问,若凶徒真的是将砚台掷出击伤赵犁,那么以他的武艺想取赵犁性命,该是易如反掌才对,又怎么会和他扭打?甚至还被他抓伤了呢?”
被她这么一说,宋大人也意识到了不对,跟着点头笑怪道:
“嗯~ 这赵犁后脑的那处伤口,本官也见过,若这凶徒醉了酒,还能有如此的力道和准头,他又怎么会去闷死赵犁嘛!倒是你有些杯弓蛇影了!”
“二位大人说的不错… 不过… ”
说着燕归脸上现出一抹狡黠,又将声音缓缓压低:“小的倒是觉得… 会不会… 这杀人与伤人者… 并不是一人!”
此言一出,书房内的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宋大人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渐渐凝固,他虽觉得有些离谱,可却着实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证据,难不成?这还真是一桩案中案?宋大人抿着胡须现在原地沉思片刻,方才开口接言。
“你刚刚所说,虽不是道理全无吧,可却也只是推测,又没有半分证据,而且现在线索几乎尽断,若是这更夫也没加理会,那… 又该从何查起呢?”
“宋大人,既然我们问不了活人,不如问问死物吧,凶手拿走了古董,总要拿去卖的。”
宋大人皱眉,“笑话!除非这凶手是个蠢蛋!这个节骨眼上!他又怎么可能把东西拿去卖了!”
“所以要引蛇出洞。”
宋大人一听此言,也提起了兴趣,于是歪着脑袋示意他细着说些。
“若依本… 小的看,既然秦璐芳已经被关进大牢,又无法自证清白,不如我们先让衙役散出谣言说您已经确定了她就是真凶,害命后又将财物藏于奸夫处,不日便要处斩,随后再将当铺中丢失的东西列出清单贴于各处,让百姓留意下落。”
“你的意思是,让凶手误以为秦璐芳给他做了替罪羊?从而放松警惕?可这清单?又是什么意思?见了清单,凶手岂不是更不敢销赃了?”
燕归声音更低,宋大人无奈只好将身子往过凑了凑,“这清单… 自然是要少列几种,这样凶手才敢放心的拿它们去换钱嘛… ”
宋大人恍然大悟,细想着实是个好办法,喜的一拍桌子,动静颇大,见燕归瞧他,立马又捂了嘴,这决不能叫别人听了去,此案若真能告破,不仅写在政绩里瞧着漂亮,且无论对上对下对己,那也都是一件美事儿。
燕归见他欣喜,自己的话也讲完,作势便要起身离开,这宋大人年轻时便是个急性子,加上近日快要调走的缘故,所以审案时有才些急功近利,但脑子却并不愚笨,而且做了半辈子的官,这察言观色更是游刃有余,方才燕归囫囵吞下的,分明就是【本官】二字。
“且慢。”
宋大人见他要走,于是上前恭敬的对着他拱了拱手,“公子气度不凡,断然不会是画芊的帮手,听口音,也不似是本地人,难不成公子你是… ” 说着他轻咳一声,小心压低声音试探道:“微服… 私访的?”
燕归闻言兀自笑开,眼神看个顽童一般看着年过半百的宋大人,“我只是好管些闲事而已,大人不必多猜。” 说罢又顿了顿声,“只是劳烦大人… 平日得空多读律法,少看些戏文罢。”
宋大人被堵的没话,见这人虽是后生,但却可畏,听闻此言,也知他不会多说,索性也就不提了,不过直觉还是告诉他,对这公子多些礼让,总归是没错的……
从书房出来后,燕归又跟着张弗雨一同去了趟后衙,待张弗雨交代完更夫的事情后,这才一同离开了衙门。
二人在路上走了一会儿,燕归见她这一路都在不停的上下打量着自己,张弗雨虽然漂亮,可燕归还是难免心烦,干脆伫在原地,还不等他说话,张弗雨便率先问道:
“你?真是来微服私访的?那…画芊… 她… ”
燕归瞧了她一眼,不等她说完话,扭头便朝着一旁走去,见他走开,张弗雨明白他是刻意回避此事,于是快步追上前去:
“好了,我不提了便是,我要回去看看画芊,一起吗?”
燕归顿了顿步子,虽迟疑了片刻,可还是缓缓答到:“也好。”
住处离衙门算不得远,约摸半刻钟的时间,二人便走到了门口,张弗雨见燕归站在门口迟迟未动,心中自然明朗,于是冲着燕归会心一笑,推门便走了进去。
门刚打开,便听闻屋内响起一串如风铃般的撒娇声,“张姐姐你回来啦~ 怎么样~案件有没有进展~ 唔… 屁股还是好痛呢… ”
“有进展有进展,这就不劳烦你操心啦~ 诺,我还带了一个人回来,你看看这是谁~ ”
张弗雨说着便朝门口指去,见燕归迟迟没有进屋,便又开口打趣道:
“公子愣在门口干嘛?男子汉大丈夫,莫不是敢做不敢当?”
画芊依旧是趴在床上,不过此时下身已经穿好了裤子,听闻此言,不免扭过头来,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门口。
“嗯?谁呀… 明汐姐姐嘛?”
燕归虽有些犹豫,可事已至此,确是没有了回头路,便攥了攥拳,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啊?”
画芊见来人是他,起身便要下床,却不慎牵动了伤处,痛的她“啊呀~”一声叫了出来,燕归见她吃痛,便快步上前想将她扶住,谁知画芊却将他一把推开。
“走开啊你!你这个骗子!”
画芊右手轻捂着小屁股,苦着小脸凶巴巴的对着燕归嚷道。
燕归见她如此,只得呆呆的杵在原地,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张弗雨见画芊耍了小脾气,则是满脸笑容的走到桌旁,佯装诧异道:
“怎么?不开心嘛?前几日不是还念叨着你燕哥哥吗?”
见她替自己解围,燕归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瞧见张弗雨悄悄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先行闭嘴。
“我哪里有念叨他了!张姐姐你快将他赶走!这里不欢迎他!”
画芊气鼓鼓的撅着小嘴,说完便赌气一般的将脑袋扭向了另一侧,不再看他。
张弗雨笑着给燕归丢去一个眼色,示意他先待在一旁,见燕归照办后,方才清了清嗓子,拿腔作势了起来。
“诺,燕公子,你也看到了,画芊这儿是真的不欢迎你,所以… 劳烦公子… 还是请回吧。”
燕归被她搞的懵懂,又瞧见张弗雨似打哑谜一般的不停朝他做手势,这才勉强是反应过来了一些:
“啊?啊!既然…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好多做逗留… 只是… 上次食言… 还望李姑娘能够不要… 放在心上… ” 说罢便轻踏脚步朝着门口走去。
画芊听见脚步声,虽然没有转头,可小耳朵却支棱了起来,张弗雨连忙凑到画芊身旁,俯身低声耳语道:“你可想好了哦~五日之后便又是比期,届时要还是破不了案… 怕不是又要… ”
“哎!等…等一下!!”
见画芊出言挽留,燕归回过头来,见张弗雨正满脸得意的看着自己,不禁摇头苦笑,若说起刑狱断案之道,自己确是略知一二,可若是说起这姑娘的心呀,那可真是一窍不通了。
眼见时至中午,张弗雨便以下午同去衙门议事为由,将燕归留在了此处,而后她又亲自下厨简单炒了几个菜,因为画芊坐不得凳子不好上桌,燕归便给她单独盛了小份,虽然画芊还是赌气不理,不过却也是吃的蛮香。
说来也巧,三人才刚吃过午饭,便有两名衙役登了门,不出所料,正是上午交代的更夫一事有了眉目。
两名衙役轻轻敲了敲门,又将脑袋向门内探了探,待征得张弗雨同意后,方才迈过门槛,对着屋内三人堆笑着作揖道:
“诶~张捕头,宋大人命我们哥俩儿前来找您去书房~ 哦呦~ 还真巧了~ 燕公子也在这儿呐~ 正省的我们哥俩儿再跑趟腿儿了~ ”
因为是捕头的缘故,张弗雨见衙役前来,立马就收起了笑容,转而板着脸冷冷的回道:
“知道了,你们先回吧,我和燕公子收拾一下便去。”
“诶!好嘞!那我哥俩儿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便转身退了出去。
见他们要去查案,画芊闲不住,也吵嚷着要一同前去,燕归刚想开口劝阻,张弗雨便开口嗔怪道:
“你去作甚!乖乖在家养你的伤!等你恢复几天能下床再说吧!”
画芊不满,嘟起小嘴刚要再说,抬头看见张弗雨瞪起眼睛,便只得苦着小脸悻悻的嘟囔道:“不去就不去… ”
二人来到衙门书房,见宋大人坐在书案后,师爷站在侧旁,正欲作揖行礼,可宋大人的态度却与晨日大相径庭,竟率先起身拉起另旁侧椅子,热情的给燕归看座,燕归尴尬一笑,回身替宋大人将杯中茶水斟满,算是回应。
见燕归坐好,宋大人方才清了清嗓子,“人也都到齐了,贾三?去将那几名更夫带上来吧?”
那旁侧的衙役“诶”了一声便退了出去,片刻后屋内便走进了三名中年男子,看模样竟都有些紧张,那名叫贾三的衙役又对着宋大人弯腰拱了拱手,“禀大人,咱们县里总共有更夫三人,全部都在这儿了。”
“嗯… 好… 你先下去吧。”
见几名更夫面面相觑,个个都绷的紧紧的,宋大人端杯饮了口茶,出言缓声宽慰道:“不要那么紧张嘛,又没有犯罪,紧张个什么劲儿!本官叫你们来呢,就是有些事情想问你们罢了!”
几人见宋大人不仅语气平和,而且脸上还挂着笑容,着实宽心了不少,互相瞧了一眼后,站在最左边的更夫率先开了口。
“不紧张,不紧张,那敢问大人?叫小的们过来到底是想问何事呢?小的们定当知… 知… 知无不言!对!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好!那本官问你们,中元节当晚,你们可都有按时夜巡啊?”
那牵头的更夫不假思索,直接便开口答道:“有啊!当然有啊!小的们做的就是这个营生,莫说中元节了,就是春节,那也不敢耽搁呀!”
“好,那本官再问你们,中元节丑时后,你们敲更的时候,在路上都遇见了谁!事关重大!都仔细想想,不许遗漏!”
“这… ” 几名更夫闻言都挠起了脑袋,这倒真也怪不得他们,一来时间上过去了那么多天,二来这安歌县也算不得小,谁又能做到每个人都认得呢?可既然宋大人发了话,困难也总是要想办法克服掉的。
几人沉思了一会儿,最左边的更夫虽然看着为难的很,可还是率先回答道:
“大人… 这您可真得容我们哥儿几个好好想想,中元节… 那天出门儿的好像还真不… 真不多… 我就记着,有那个铁匠铺的胡麻子… 还有那个… 他小舅子也不是他小叔子的… 还有住县东头那小寡妇,爱喝点酒那个,叫什么雅来着?还挺漂亮那个… ”
不等他说完,中间的更夫便打岔道:
“啊对!我也瞧见她了,叫郑知雅,郑家村那个不是?她哪是寡妇?人家老公活的好好的,不在县里就是了,你这怎么还给人… ”
“诶好好好!”
宋大人见这俩人越说越离谱,也忍不住出手制止。
“你们俩!本官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在这儿聊寡妇的,抓紧想想还有谁!”
被他这么一说,二人也发现说跑了题,于是沉下脑袋又开始回忆了起来。
“诶!对了!还有永佩赌坊,赌坊里那朱老板娘,还有她一个,我也看见了。”
宋大人闻言表情微变,用手一指那更夫。
“你说朱掌柜?可确定看的清楚了?没看错人?”
“肯定没看错啊!那大红裙子还撑着把伞,不是她还能是谁?要不是深更半夜怕吓着人家,我还想跟她打个招呼来着。”
见他言语可信,宋大人这才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回忆。
又想了约摸半刻钟的工夫,总算是到了头,共统计出一共三男两女合计五人,宋大人看了看名单,也不拖沓,当即便叫贾三将这几人除了朱掌柜全部带到这书房来。
贾三得令刚要出发,右边那话最少的更夫却又一拍额头。
“哎!大人!好像… 寅时半的时候,我看见有一男的,背着个口袋往小巷里走!就是那个… 卖锦缎那铺子旁边那小胡同里头… ”
此话一出,几人顿时都来了兴趣,赵犁是寅时遇害,这人便背着口袋出现在寅时半,加上锦缎庄又恰好离着信财当铺不远,可见此人嫌疑真不是一般的大!
师爷急的直脑后脑,连忙催促道:“你快!好好想想!这人是谁?长什么样啊?”
“当时雨下大了,我急着找地方躲雨来着,而且那人…他往胡同里拐… 我在大路上走,刚好他就背对着我… 还真没看清啊… ”
知道寻人无望,宋大人心中不免有气,只见他用手一拍桌子,便撒气般的对着几名更夫呵斥了起来。
“荒唐!你们是更夫!宵禁时分还看到有人在路上走!怎么就没有一个追上去将他们带来衙门的!官府又不是不给你们赏钱!”
几名更夫见他发了火,表情都甚是委屈,那为首的更夫偷偷瞄了宋大人好几眼,方才开口支吾道:
“大人您… 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我们做的… 就是个敲更的营生… 过过安生日子就罢了… 哪敢…和人结梁子啊… ”
其实宋大人也并非不理解,自己是这县中的父母官,自然没什么好怕,他们却与自己截然不同,方才他动怒倒也不是因为更夫,只是这种鸭子飞走的感觉难免让他心中不悦,于是随便找了个口子发泄罢了。
将更夫遣出后,几人一边等贾三回来复命,一边就在书房里聊起了天。
方才听更夫所言,燕归就在心中暗自泛起了嘀咕,案发当日秦璐芳初次上堂受审,便听闻她提起有永佩赌坊之人前去寻过应珍,此番再度提起,难不成?真是巧合?待几人闲聊了半晌后,他方轻轻搁下茶杯,进而佯装疑惑的插嘴道:
“宋大人… 小的… 尚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解惑… ”
“哦?燕公子想问何事?直接问来即可,怎么还搞得支支吾吾的?”
燕归闻言浅笑,“小的方才听大人叫贾役头前去寻人,却不明… 大人为何要将那位朱掌柜… 排除在外呢?”
“这… ”
宋大人见他虽问的云淡风轻,可细细品来,话中却又似有话,只见他沉吟片刻,方才笑着答道:
“哈哈哈,燕公子初来此地,怕是有所不知,这朱掌柜啊虽做的是赌场的营生,可却是个十足的善商,县里修路,修道观学堂什么的,也都出了不少的力,这样的一个人,她又怎么会为了那些宝物去行凶作案呢?”
话到此处,宋大人却是顿了顿言,进而又将话锋一转:
“不过… 这常言说得好,纵是天子犯法,那也要与庶民同罪,本官不传她来,不过是怕被别有用心之人加以宣传,是为了维护她的脸面罢了,但是这查!肯定还是要查的!只不过就是辛苦辛苦本官,亲自走一趟赌坊就是了,要不说啊,这百姓的父母官,还真不是那么好做的,你看我… ”
燕归闻言不免暗自忍笑,心想这宋大人还真是个老油条,对这为官之道,还真是有着独到的见解。
正说着的工夫,却被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所打断,几人抬头一望,原来是这贾三将那三男一女四名嫌犯给带了回来。
可问询过后,这几人着实是给宋大人气的够呛,若不是问过贾三,宋大人还真以为几人提前通了气,四人无一例外,竟都说自己中元节当天晚上老实待在家中,没有出门。
宋大人虽火大,可又一时无奈,只好叫贾三去将那几名刚刚遣散的更夫重新带回来,这下有了了证人,几人才算是勉强开口说了实话,将那晚的行程乖乖的念叨了一遍,又经过一番问询调查后,郑知雅因为喜好饮酒,才勉强算得上能够着嫌疑二字。
那其余几人则更是连边儿都沾不得一点儿,可这郑知雅一届女流,若说她能轻松将赵犁制服,那可真无异于是痴人说梦,加上又有当夜酒友为其作证,也算是洗去了这身上嫌疑。
几人见无事后,也都轻松了许多,见宋大人皱眉不语,郑知雅便开口说道:
“大人~既然这查清楚了和我们没什么关系~那我们可就先回去了?民妇家中还有事儿呢~”
那其余三人见她牵了个头,也纷纷跟着出言附和了起来。
宋大人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又斜眼扫视了一下这几人,方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呵~ 看来你们还真是不认得这廉耻二字,按咱们这朝中律法,犯了夜禁,该决臀杖二十,原本叫你们过来只是想着问询,也没想着治你们的罪,啧… 没想到… 你们还真是够长进的,莫不是看本官要走?一个个的都敢欺骗到本官的头上来了?”
听闻此言,几人表情皆是微变,郑知雅还以为宋大人口中的【欺骗】指的是家中有事,于是慌忙抬头道:
“大人!大人息怒!民妇… 民妇没有欺骗您!民妇是家中确实有事!这才斗胆催促大人的!”
宋大人手掌高高举起,可能是看到桌上放了茶杯的缘故,于是重重的一拍扶手,大声对着几人呵斥道:
“还敢狡辩!贾三!将这几个不知廉耻的家伙通通都给我带到大堂去!各打二十大板!都给我扒了他们的裤子狠狠的打!照死了打!!打完再写个告示贴在衙门口!让县里的百姓们都好好看看!”
几人这下可彻底慌了神,郑知雅更是膝盖一弯直接跪在了地上,刚要磕头求饶,可贾三和一众衙役却压根儿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拖着几人的胳膊就将他们拽出了书房…
将人带出去后,宋大人先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简单的顺了顺气,放下茶杯后又和师爷抱怨了几句,这方才回过头来看向燕归,试探问道:
“燕公子一会儿?可有什么要紧事安排呀?”
昨夜休息欠佳,燕归一时愣神,听宋大人这般提问,还以为是要下逐客令,刚欲起身回话,却听闻宋大人继续说道:
“如若公子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不如就同本官一起?去一趟永佩赌坊?公子意下如何呀?”
燕归轻轻一笑,站起身来拱手客气道:“大人既然看得起草民,草民自然愿意… ”
屋内几人见状哈哈一笑,便又饮茶闲聊了起来,因为聊的都是些衙门之事,燕归也插不上嘴,加上身子有些疲累,他便靠在这椅子上小憩起来,待一行人离开书房之时,已经是未时过了半。
永佩赌坊是这临近几县中最大的赌坊,这里面骰子牌九,弈棋六博,四门方宝五花八门是应有尽有,每日从这里进出的人,至少也有百人以上,要是碰上阴雨天无农活可做,无摊子可摆,铺子生意又冷清,来这儿打发时间的那就更多了。
宋大人此行虽然换下了官服,可身旁跟着的那两名持刀官兵,还是不免引的一众赌徒们纷纷侧目。
刚刚进屋走了没几步,燕归便瞧见有个姑娘“噔噔噔”的从楼梯上快步而下,又热情的朝着他们一行人走来,边走嘴里还边念叨着:
“呦~宋大人!周师爷!今儿这吹的是什么风呀?怎么将您二位爷给吹到我这儿来了?阿四!你这个不长眼事的!快去给几位爷斟些茶水来!记得要上好的茶叶!”
这姑娘仿佛与周师爷是旧识,走到近前又撒娇似的对着师爷嗔怪道:
“周师爷~ 您也真是的~ 现在来我这玩儿~ 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了~ ”
师爷哈哈一笑,对着她摆了摆手,接着便过转头和宋大人介绍了起来:
“大人,这位便是吴茹锦吴姑娘。”
燕归听到这个名字,不免多看了她两眼,见这姑娘生的:
面若金葵,质若朝日。
色如莲葩,肤若凝蜜。
绿裙净裤无毫尘,雪腮青痣点淡浮。
粉胸半掩疑晴雪,媚眼斜回小金刀。
丽身尽沁烟火气,嬿婉如春透狭邪。
娇体盈盈秀春骨,古灵精怪妖美人。
有这样一个人照料着赌场的生意,也难怪这县中的赌客们都爱往这里跑了。
听到师爷介绍自己,吴茹锦身子微微一弯,给宋大人先行了个浅礼,起身后便又热情道:
“周师爷~ 咱们是老相识~别挑茹锦今儿怠慢~不过宋大人~您今儿~可真是头一次呢~ ”
正说着,便将身旁男子手中托盘上盖着的红布掀了去,里面是些银两,虽不多不少,可却摆放的十分规整。
“诺~ 大人您初次到访,这是茹锦代替我家掌柜奉上的一点赠品~”
眼见宋大人做推辞状,吴茹锦立马将话锋一转:
“都知道大人您清廉~ 这赠品那是给您用作赌银用的,您可不能带走哦~”
燕归见她一来一回确有些道行,不免抿嘴一笑。
这清廉二字将宋大人说的心里美滋,于是笑着上前伸手将那红布重新盖好:
“这份好意本官心领了,但本官平生却从不悟这赌道,今日前来也并非解瘾,而是有公事前来拜访您家朱掌柜的,还劳烦吴姑娘… ”
吴茹锦闻言也不惊讶:“瞧大人说的,这有什么劳烦的?既然是公事,我们定当是全力配合才对呀,既然这样,诸位大人请随我来吧,我家掌柜的就在三楼呢。”
几人跟着她穿过赌坊一楼,燕归鼻尖隐约闻到有卤味飘香,张弗雨也察觉了,于是偏头看了看他,见他寻着气味向深处走去。
二人穿过一种赌徒,来到尽头,便瞧见那墙上架子上摆满了酒和各种熟食,就连为数不多的素菜,也都淋满了酱油蒜蓉,燕归见状不免佩服起这老板的头脑来,半夜十分其他店铺紧闭,赌坊便自己请了厨子做菜,一来方便赌徒吃喝,二来又能赚些酒菜钱…
一行人上到三楼,见吴茹锦轻轻敲了几下门后又将房门推开,然后对着屋里轻声唤道:
“掌柜的~ 宋大人来啦~ ”
还未见人,便听得房中一阵温柔声音响起:
“宋大人?快快请他进来~ ”
这声音酥若无骨,语速不紧不慢,乍一听似是刻意为之,细细品来又像是自然所成。
走进屋内,还未说话,却见朱璇已是委下身来对着众人行了一礼:
“奴家不知诸位来访,有失远迎~ 还望各位大人恕罪~” 说的虽是致歉之词,可不知为何,听入众人耳中却无半分卑微之感,有的只是不卑不亢和灌耳而来的满溢礼字。
宋大人见状连忙上前伸手相扶:“朱掌柜你这是做甚?快快请起。”
“奴家谢过宋大人~”
朱璇闻言莞尔一笑,接着抬起头柔声道:
“茹锦~莫要怠慢~给各位大人看茶~”
燕归这番看清朱掌柜的长相,心中却是禁不住暗自吃惊,这朱璇生的是:
朱唇粉面,皓齿明眸。
酥胸半透,如有瑞雪烟灯斜照。
眼点狐媚,仿若桃花美酒微醺。
绛绡缕薄冰肌晶莹,雪腻酥香。
满头青丝金簪断续,梨涡浅笑。
梦笑开娇靥,眠珠压玳筵。
檀口绽红樱,蝉鬓韵流光。
脂粉浅施,云鬟半整,体态自然妖娆。
红裙素衬,铅华懒染,生定天姿秀丽。
兰心蕙性雀开扇,宝珠点衬绽牡丹。
宫人巧样非凡类,俨然仙子下云端。
几人坐下后,朱璇浅笑看着宋大人,彬彬有礼的柔声问道:“敢问宋大人光临寒舍,是所谓何事呢?”
“既然… 朱掌柜提问了,那宋某就不和您兜圈子了,宋某此次前来,是想问问朱掌柜,中元节当时寅时左右,您所在何处啊?”
朱璇闻言微微蹙眉,倒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没过多久便回答道:
“嗯… 寅时左右… 奴家… 应该是在街上… ”
宋大人见朱璇回答的毫不避讳,也不免有些吃惊,“那朱掌柜为何不待在家中?要去街上呢?”
“中元节当晚,奴家原本是早早就睡下的,可熟睡中却梦见了逝去的先人,心中难免惆怅… 所以便想着去街上逛逛,散散心… ”
“那不知朱掌柜可有人证啊?”
朱璇闻言轻轻摇头,片刻后便怅然回道:
“大人,奴家听闻您今日抓到几个犯了夜禁之人,还将他们各罚了一顿板子,奴家自知犯了夜禁… 您此番前来… 怕不是要将奴家带回衙门… 要打奴家的板子吧… ”
刚要解释,朱璇便又失落道:“您是这县里的父母官… 这等小事,奴家又怎么敢劳烦您亲跑一趟,该打多少,您只肖通报一声,奴家待会儿…待会儿去衙门里领了便是……”
宋大人哈哈一笑,“朱掌柜这是什么话!你是这永佩赌坊的老板娘,这永佩赌坊何来宵禁一说啊?虽说中元夜并未开张吧,可思念亲人心中惆怅,本官也自然理解,只是还请你详细回忆一下,可有人证可以为你证明?”
“嗯… 奴家散心之时虽然没有人证,不过刘妈却曾看到我在店中进出,敢问大人… ”
“那朱掌柜平日可喜好饮酒啊?”
“回大人,奴家怕酒后失态… 一直都很少饮酒。”
“嗯… ”
其实在宋大人心中,压根儿就没拿朱璇当做嫌疑人来看待,这倒也不难理解,一来像他所说,朱璇并不缺钱,二来也的确很难想出朱璇这种女人会和赵犁之间存在着什么要命的矛盾,而此番前也来不过是因为拿不准燕归身份,才故意标榜自己公平公正而已。
象征性的又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宋大人便要起身离开,朱璇客气挽留一番后,自然免不了起身下楼相送。
行至赌坊门口,宋大人回头嘘语道:
“朱掌柜,吴姑娘,二位请回吧!误了您二位的时间,宋某深感惭愧!”
朱璇立身一旁,却是笑颜如花:
“大人这是什么话,惭愧的该是奴家才对,若不是大人开恩,只怕是奴家的屁股…今日也要开了花儿了,待您劳完了公务,还请大人务必来奴家这里坐坐。”
眼看时间已然不早,离开赌坊后,一行人也相继告了别,燕归心中存疑,于是便兀自回头望去,不料却正巧迎上这朱璇二人的目光,三人六目相对,朱璇虽是在笑,可燕归却总觉得那笑容中透着一种莫名的诡异与阴寒…
二人走到街口,张弗雨见燕归蹙眉,便开口发问:“公子觉得这朱璇… ”
话刚说了一半,燕归便缓缓摇头道:
“不对劲,她给我的感觉…嗯…总之就是哪里不对… ”
张弗雨见状浅笑,“我看公子怕不是也有些杯弓蛇影了… 以她的身份和地位… 又怎么会和赵犁这种人纠缠呢?”
见燕归不搭话,她便又开口说道:“我今晚要去医馆,无暇照顾画芊,燕公子要不要… ”
“我去给她送些吃的,看她吃完我便回去客栈… ”
张弗雨会心一笑,二人也就此分别。
来到张弗雨家后,画芊依旧是趴在床上,见有人推门进来,本是欣喜回头,可瞧见来人是燕归,却又撅起小嘴赌气般的扭过头去,丝毫不加理睬,燕归来到床前,伸手递出手中布袋。
“诺~ 给你买的米糕~ ” 见画芊还是不理,燕归又接着补充道:“豆馅的~”
这下画芊总算有了些细碎的响动,可不大一会儿,确依旧只是“哼!”了一声,也算是回应。
燕归见她如此,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好将布袋放于床边,自己寻了两张椅子搭躺在一旁。
“要不… 吃点吧?时候不早了… 你也该饿了。”
画芊却只是面朝墙壁安静的趴着,见她丝毫不为半分所动,燕归便继续柔声说道:“你张姐姐去医馆了,我答应她看着你吃好晚饭,今天你若不吃饭,那我便在这儿不走了。”
“嘁… 爱走不走… 吓唬谁?” 画芊碎碎念道。
二人一趴一坐,就这么直直的耗了半晌,燕归突然一睁眼睛,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
“对了,你今天擦药了没?”
“要你管?我爱擦不擦!!”
画芊依旧是面朝着墙壁,忿忿的赌气道。
“你… 总该擦些药膏呀?赌气也不是你这么个赌法不是?” 燕归虽然气恼,可还是耐着性子轻声劝阻道。
“歇着吧你!不要你的假好心!你这个大骗子!”
燕归近来几日心情本就烦躁,加上昨夜几乎没怎么休息,一日的疲累令更是他的情绪雪上加霜,方才已经是在强压着性子好言相劝,可画芊却一口一个大骗子,简直是要将他气鼓了眼睛一般,也将他的情绪直接压到了临界点,毫不意外,直接整个儿垮塌了下来。
话音才刚落,燕归便“扑通”一声从凳子上直接翻身而起,手上重重的一拍桌子,厉声呵斥道:
“李画芊!!!”
“唔…?”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将小丫头吓得浑身一阵哆嗦,她偷偷的扭过头来,用眼角瞟了瞟燕归,见燕归瞪着眼睛狠狠的看着她,眼白也早已气的通红,看样好像是真的动了怒,画芊心里一时也没了底,只得嘟嘟囔囔的小声辩解道:
“我… 我不想擦药嘛… 那个药膏… 它黏糊糊的… 擦在身上… 难受死了… ”
“今天你擦也得擦!不擦也得擦!!!”
说罢燕归便红着眼睛冲上前去,一只手死死的按住画芊的后腰,另一只手抓住她的右臂,一把反剪在身后按紧在背后,画芊本想去抓他,可却发现另一只手被自己压在身下,除了那双乱踢的小脚,其余部位全部被压的死死的,动弹不了半分。
接着她一把抓住画芊裤子的上沿,向下猛的一拉,虽然裤沿前面被画芊压着,可这一把还是褪下了大半,露出了两瓣依旧泛着大片淤紫但却圆溜溜的屁股蛋。
不知是被弄痛还是受了惊吓,虽被按住,可画芊还是极力在挣扎着,不断乱扭着身子,一双小脚也跟着扑腾个不停。
“啊呀!你要干嘛呀!你… 你这个流氓!流氓!快放开我!放开我呀!”
见她不仅身子死命的乱扭挣扎,嘴里也是止不住的高声叫骂,一口一个骗子流氓,听在燕归耳中,难免更是令他气血上涌。
燕归伸手又将她的裤子向下扒了扒,接着只见他高高扬起胳膊,巴掌上挂着风声,狠狠照的着画芊那两瓣还紫肿着的小屁股扇了过去。
只听房中传来“啪啪!”几声脆响,跟着便是画芊的阵阵喊叫。
“哇啊!臭流氓!快放手… 哎呀!好疼啊!我杀了你!!你这个流氓!!!”
见她依旧还是不撒口,燕归手上便又加了几分力气,“啪啪啪”一连又是几巴掌甩下,一边打还一边嚷道:
“叫你再乱动!乱动!!骂人!还敢骂人!!”
画芊屁股本就有伤,这几巴掌打下来可真是苦了小丫头,痛的她哇哇直叫,嘴里也慌忙的改了口。
“啊呀!流氓!我杀了你!啊!!我杀…我!啊呀!啊呀…我错啦!啊!我不敢啦!我知道错啦!你… 你别打我… ”
燕归听闻此言,头脑这才冷静下来了一点,也停了巴掌,刚刚放手,画芊立马便将胳膊抽了回去,枕在面下,呜呜的哭了起来。
“不准哭!!”
这一嗓又将小丫头吓得一阵哆嗦,可能是真被方才的一顿巴掌给打怕了,居然真的停止了哭泣,只见她趴在床上半转着头,眼里还含着泪花,如一只小猫般怯怯的看着燕归。
燕归瞧了她一眼,径直走到桌上取过药瓶,画芊因为眼中有泪,没有看清是去取药,见燕归朝着自己走来,还以为是取了什么东西,又要回来揍她,便用一只手捂住屁股,身子不断的朝着里面蠕去。
燕归虽被她这幅狼狈模样逗得一笑,可还是将面孔板起,冷冷道:
“把手拿开。”
见小丫头回过头来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似央求一般的摇了摇头,燕归也不加理睬,上前将那只盖在屁股上的小手钳住,一把将其重新背于身后。
“啊嗯~我知道错了…别…别打我… ”
燕归委身坐于床边,咬掉瓶封后,便将药膏轻轻的倒在了画芊的屁股上,画芊趴在床上,本来是紧咬牙关,锁着眉头,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不但没等到巴掌,屁股上还传来了一丝冰凉的感觉。
“唔?”
接着便感觉到有一只大手在轻轻揉搓着自己的屁股,身子竟也不知何时悄然变得酥软起来,待小丫头反应过来后,俏脸霎时便羞得通红,虽想反抗,可又怕召来巴掌,加上这种酥麻燥热的感觉,也着实是令她舒服的很。
二人一趴一座,相对无言,屋内又寂静,只能听见小丫头那“怦怦”的心跳声,小丫头好奇的扭过头来,屋内略显昏暗,飘摇的烛火映至燕归侧脸,更显英俊,见他专注涂药,画芊的小手不免攥起了床单。
说来也怪,画芊虽怕挨打,可现在满脑子里又全都是他照着自己屁股伦巴掌时的模样,下体也不知为何,竟渐渐变得湿润起来。
感觉身子有恙,画芊的脸也更红了几分,活像个熟透的蛇果一般,她怕被燕归看到,于是连忙转过头来,将小脸儿埋的更深,可脑子里的思绪确更纷乱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他… 他在揉我的屁股呀!”
见思绪控制不住,画芊便用力摇了摇头,想将那些胡思乱想杜绝起来,可这一阵猛摇,却将燕归吓了一跳。
“你… 你这是干什么?”
“嗯… 没… 没事… ”
燕归见她神经兮兮的,却也没问,涂好了药便站起身来,靠仰在那两张椅子上想要小睡一会儿,画芊见他回去了原处,这才算是勉强松了口气,一双小手也努力的朝下够去,看样是想将裤子提起遮羞,却被燕归一句冷冰冰的“不许。”给制止了。
小丫头虽不服气,可却还是撅着小嘴乖巧的吐出了一个“哦”字。
趴了半晌,感觉屋内安静的出奇,画芊便悄悄转回头来,见燕归闭眼仰在椅子上,倒像是睡着,她犹豫了片刻,便轻声呼唤道:
“喂… 你… 要不要来床上睡… 那里会累的吧… ”
燕归睁开眼睛瞟了她一眼,“哈?还敢叫我去床上休息?怎么?不怕我接着揍你?”
被他这么一吓唬,画芊的声音明显较方才低了许多:
“那… 那你还是在那儿吧… 我看也还… 挺舒服的… ”
燕归这一眼暼见那地上布袋,应是方才小丫头挣扎之时散落的,便起身拾起,将它丢在画芊面前,“诺~ 将他吃了~”
画芊本不想吃,可一看这架势,只怕自己若是真的拒绝,屁股上肯定又免不了挨上一顿巴掌,便只得苦着小脸委屈的打开布袋,不情愿的吃了起来……
这真可谓是:
姑苏西望飞沙间,娘喜祝君入桃园。
思量前事不堪寻,春浅刀悬光照眼。
风拭合欢拂柳处,雨燕轻啄芊芊莲。
欲得定知身上事。来占御史明日天。
——周衡
【第五章完】
【By:周衡】
【第六章】
天至拂晓,笙霞连映。
锦云轻锁,微微有风。
吹的树梢曳曳翕动,水起荡荡漾波。
拂的薄雾娓娓散去,芳花簌簌飘落。
缕缕晴光如利剑穿透阴云,洒在这安歌土地上。
声声鸡鸣若警钟敲醒四方,啼在这安歌人心中。
张弗雨心中挂念画芊,早早就离开了医馆,在小贩处买了些早食后便往家中赶去。
来到门口,见房门并未上锁,她心中狐疑,便俯耳门前先听了听内里响动,见无异音,这才蹙着眉头缓缓推开房门,蹑手轻脚潜身而入。
刚刚探进身子,便看见那桌边木椅上有个人影正欲起身,瞧那偏头之举,应是也察觉了自己,张捕头自是不怯,伸手握住腰间官刀,正欲出鞘,恍惚间却瞧清那人面目,不免有些错愕:
“燕公子?你… 你怎么?怎么… ”
边说便指了指他身下木椅,又转头瞧了瞧在那床上趴睡着的恬静姑娘。
燕归见是张弗雨,虽松了口气,却也被她惊诧的有些难为情,驻在原地尴尬的张了两下嘴,方才硬着头皮解释道:
“这… 燕某失礼… 还请见谅… 近日劳顿疲累,昨夜本想着在此处小憩一会儿,只是不曾想… 这一憩便憩到了此时… ”
他话音刚落,便听闻床上传来句糯糯的“唔… ”声,二人齐齐看去,却见画芊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提起了衣裤,小脸也被枕头压出了些许红痕,正用衣袖蹭去嘴角口水,应是恍惚间感觉有人,便用小手轻轻揉着惺忪睡眼,如奶猫般慵懒开口:“诶?张姐姐… 你回来啦?”
见她睡醒,张弗雨莞尔一笑,拾起刚才丢在地上的早食,走上前去放在床边:“嗯,回来咯,诺~ 这是给你买的早点,快吃些吧~”
画芊接过布袋,一边解扣,一边眨巴着大眼睛柔声问道:“明汐姐姐还好嘛?我好像也好久都没有见过她了,改天也该去看看才对~”
“你呀!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对了,那儿还疼不疼了?昨天有没有乖乖擦药?”
听她问得此言,画芊不免一愣,接着那昨晚的尴尬画面便随之浮于眼前,且瞧她手指不断的局促捻着布袋提手,银牙微咬下唇,白嫩的小脸蛋儿也霎时羞的发热,绯红直漫耳根,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偷瞄着燕归,半晌方才嗫嚅出声:
“我…我…有擦药… 现在已经… 已经好多了… ”
张弗雨见她这反常之举,虽感觉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全当做是燕归在此,小丫头又伤在屁股上,当面提及起来有些难为情罢了。
想毕便扭过头来,浅笑着看向燕归:“弗雨不知公子在此,便只带了小画芊的早食,还请公子莫怪才是。”
燕归在凳上倚靠了一夜,虽是睡着,却也疲累,正起身松着周身筋骨,听闻此言便煦然答道:“张捕头言重了,这有何怪?不过燕归倒是失礼的很,贸然便在此借宿了一夜,还请捕头… ”
张弗雨靠身坐在床上,用掌心撑着床沿,汇一双美目俏然盯着燕归:
“这又算得何事?不过弗雨心中,确是被一事困扰的不轻,倒真想燕公子能替我解惑。”
“哦?张捕头为何所困?言来便是,若燕归能侥幸解得此惑,倒也算是赔了一礼。”
“嗯… 那弗雨问来,还请公子莫要隐瞒才是。”
燕归听闻此言,见她面上狡黠,虽是未言,可那心中问题倒也明朗了几分。
“那日,燕公子曾说过,这桩凶案渊底卧龙,只是劝阻我们不要牵扯,草草便没了下文,可现在事已至此,我等也已经悉数卷入,我想… 燕公子也该解释一番了。”
见燕归眉头紧锁,脸上爬着几分复杂,眼见仍是不愿多言,张弗雨便继续说道:
“或者… 弗雨换个问法呢?依燕公子看来… 这桩案件,是否与那永佩赌坊有得牵连?还是公子口中的那条卧龙,便是那赌坊中人!”
燕归见她如此求知心切,便伸出手指轻轻揉了揉眉心,苦笑道:
“若不是心中存疑,我又怎会跟宋大人前去走那一趟,不过张捕头… 这赌坊虽也有些势力,可却远远比不上那龙头一角,不过也有可能是在下太过敏感,杯弓蛇影罢了。”
听闻此言,张弗雨柳眉微蹙,看那模样倒像是不知在犹豫着些什么,只见她沉吟片刻后,方才站起身子,径直走到屋子一旁的柜前,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张草纸丢在桌上,正色言道:
“不瞒公子,依弗雨看,这永佩赌坊却是有不少蹊跷,每逢月中十五,都会有人护送着成车的财宝到赌坊后院,数量之大令人咋舌,接着又会在三五日之内将这些财宝分批存进各地的不同钱庄,这赌坊生意虽然红火,可却断然不至如此阔绰。”说罢便又将那草纸往前推了一推:
“我虽暗中调查过,可此事不仅难以着手,查出的也尽是些不痛不痒之事,再想深挖却无缝可入,不过…弗雨却是怀疑… 这赵犁之死,倒很可能与此事有些瓜葛。”
燕归听闻此言,便若有所思的接过那张草纸,仔细的瞧了起来,画芊见他这幅认真模样,便用小手轻轻的托起下巴,眨巴着大眼睛恬静看他,张弗雨见小丫头看的出神,便伸出手来用指节照着她的额头用力敲了一下。
“哎呦~~ 张姐姐你干嘛呀!好痛的~ ”
燕归转头看去,见小丫头正捂着额头噘着小嘴发牢骚,瞧那一脸的委屈模样,倒真有几分可爱。
“当然是叫你吃饭呀!在那愣着干什么?”
画芊原本想着顶上几句嘴,可想了片刻,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便不服气的“哦”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便悻悻的解开袋子吃了起来,张弗雨见燕归沉思,便去边上给他沏了些茶水放在一旁,二人虽无言对坐,可脑中却思绪万千。
画芊吃饱了饭,又言口渴,便也讨得个茶杯趴在床上乖巧喝起茶来,转眼间便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张弗雨快到了这上衙时间,便出言提醒,燕归也随之起身简单盥洗了一下面容,又整理了一下衣冠,二人便准备出发去往衙门。
刚走到门口,却听闻有一阵敲门声响起,张弗雨将房门打开,见来人正是昨日下午的那两名衙役,心中正疑,却瞧那衙役先满脸堆笑着打了个招呼,接着便抻头想往屋那内瞄去,说起来倒也怪不得这差役,毕竟这美女捕头的闺房,又有哪个当差的能不好奇呢?
“咳咳!”
那衙役见张弗雨冷着脸咳嗽了两声,便伸手挠了挠后脑尴尬一笑,转而便拱手正色道:
“张捕头,宋大人升堂审案!便特命我兄弟二人前来叫您。” 话落看见身旁燕归,跟着欣喜道:“诶?又巧了,燕公子也在您这儿,这不又省的我们兄弟再跑一趟了不是。”
二人对视一眼,刚要说话,便听闻画芊趴在床上疑惑道:“升堂?宋大人这又是升的什么堂?难不成又有新案子?还是… 嗯… 衙门抓到凶手了?”
衙役见还有别人,便又抻头朝屋内看去,待看清那人后,便出言打趣道:
“呦?李家小丫头也在这儿呀?不是新案子,哪来的新案子?还是那个赵… 赵犁?对!赵犁那档子事儿。”
“赵犁的案子?那… 怎么会突然升堂呢?难道说… 师爷他们又查到了新的线索?”
见张弗雨疑惑,衙役跟着解释道:
“这不今儿一大清早,贾三就从那城西当铺里头押了一个小娘们儿回来,也不知道为啥,宋大人一听说,当时便乐了个开怀,饭也不吃了,急火火的就说要升堂,命我来请您二位,还特地叮嘱我说一定要快,咱也不知道这儿急个什么劲?那人都押着呢,难不成还能叫她跑了?”
“哎~ ”
燕归听完轻叹了口气,抬手用掌根轻轻挲了挲眼睛,片刻后方才兀自言语道:“急功近利,这宋大人啊,还真是耐不住性子。”
张弗雨见他此势,便在一旁试言问询:“那… 要不劝宋大人先行撤堂?待咱们商议一翻后,再?另行决断?”
“罢了,既已升堂,那便审吧,若草草收了场,一来衙门面上无光,二来… 怕是这县中百姓也会议论纷纷的,只是… ”
“只是你们要带上我呀!”
燕归见有人接话,便询声瞧去,见画芊正一脸笑盈的趴在床上,向外探出一只胳膊,嘴里还继续嘟囔着:“张姐姐~你快扶我起来~我们一起去!”
虽是被唤,可却丝毫看不出张弗雨有半点上前之意,只见她先白了画芊一眼,
“你呀!走路都要人扶~还去凑什么热闹?听话~在这儿待着!乖乖养伤!”
“我已经不疼了嘛!再说我都已经在这里闷了好久了!总该出去转一转的!”
画芊边说边往外吃力的挪着身子,一条腿半搭在床沿上,一只芊丽小脚还在地上不停的探来探去,看模样倒像是在找鞋子。
正挪动间,恍惚感觉身后有人,画芊还以为是张姐姐前来扶她,便将一只小手伸了过去,可干摸索了半天,也没见有人伸手来拉,便一脸纳闷儿的扭过头去,这一回头,却见燕归站在床边,正绷着个臭脸直直的盯着她。
画芊被他盯的兀自发毛,心中发虚,一时也没了底气,便缓缓缩回小手警惕探道:
“干…干嘛… ”
“你要去哪?”
小丫头见他语气冷硬,不免生出几分胆怯,自也不敢再像方才那般顶嘴,且瞧她如小兔一般乖乖揣起小手,嘴里低声嗫嚅道:
“我… 我想跟你们…一起去衙门… ”
回完了话,见燕归那边迟迟没有动静,画芊心中不免好奇,便悄咪咪的扭头瞧去,却见燕归还是如刚才那般低头冷眼的看着他,也不言语,小丫头便低下脑袋,苦着小脸儿委屈问道:
“到底准不准我去嘛… ”
“你说呢?”
画芊听得此番回答,心中也自然有了答案,便将刚刚那只搭在地上的小脚缓缓缩了回来,口里也不服气的碎碎念着:
“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干嘛凶巴巴的… ”
张弗雨见二人这一来一回,却是真有些摸不到了头脑,昨日小画芊还在同他置气,怎么这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变得如此乖巧了?
正疑惑间,竟有一恐怖想法兀地浮上心头,可只停了瞬间,便又被她全盘推翻:
一来这燕公子并不是那无耻之徒,二来则是小画芊屁股上还有杖伤未愈,下床尚且需要人扶,若昨夜二人真就这样睡了,那岂不是要痛死这丫头了?如此想来,那悬着的心虽放下了几分,却还是将她惊出了半身的冷汗…
江南水乡素来秀丽,生得矮丘潺溪遍环,休提鱼米之乡,且先言这古镇景致,真道是:
地生柔霞散彩,天布日月摇光。
涓旁奇朵布锦,桥边瑶草喷香。
青砖铺地点翠苔,老石搭墙润绿藓。
幽鸟乱啼青竹里,锦鸡齐斗野卉间。
内植千株老柏,带雨半空青冉冉。
外种万顷良田,含雾一片碧苍苍。
城门石桥下,显九曲九弯流水畔。
园中桃李上,现千株千颗竟芳华。
路边摊贩熙攘,杂却有序。
街上行人攒动,急却有礼。
藤蔓挂悬三五树,芝兰香散万千花。
市列珠玑户盈绮,精耕人间百景奇。
一行人轻踏在县道上,享微风徐徐拂面,呼清气朗朗碧新,远眺皆是长天丽色,近观遍现车水马龙。
有道是:世间三千琐事尽,唯有烟火可慰人。
燕归见这闹市繁华喧嚣,百姓摩肩擦踵,也不知为何,心中竟悄然忆起些许往事:
“爹爹!爹爹!卓儿不要再扫地抄书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当佩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卓儿要你教我兵法!教我韬略!”
“卓儿!快出去!你爹爹在同叔叔们议事呢!待会儿姨姨忙完了,再去陪你玩儿~ ”
“我不!每天都这样说!李煜曾言过家国之事!应是家事在前!政事在后!他却每天忙着政事!从来就没有理过我!爹爹是个…是个…是个昏父!”
“卓儿放肆!怎么同你爹爹讲话的!姨姨教你的礼义廉耻都不记得了吗!这便罚你将《吕氏春秋》抄写一遍!若有下次!看姨姨不打你的手心!桂香!快!将卓儿带出去!!”
……
“姨姨…对不起…今天是卓儿的错…下次…下次不会了…都怪卓儿口无遮拦,害父亲动了气…还害你也挨了打… 你是不是还很疼啊… ”
“姨姨…不疼… 别怪你爹爹… 是姨姨没有教好你… 挨这顿家法也是活该…不过…哎呦…卓儿你记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父亲整日叫你抄书扫地,自是…嘶…有他的用意…待你大些了…自然会懂… ”
“嗯…一屋不扫… 何以扫… 卓儿…卓儿记住了… ”
燕归正兀自发呆,却突然被远处传来的阵阵嘈杂声给乱了思绪,几人询声看去,只见几名衙役正将手中铜锣敲出震天响动,风风火火的从县道另一头朝着他们走来,边敲嘴里还边嚷着:
“宋大人升堂审案咯!宋大人升堂审案咯!”
见得此状,燕张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将足下步伐都加快了几分,燕归虽不曾见过这等法门,可瞧这架势,心中却也莫名的增添了几分底气:“如若不是抓到了真凶,又怎会使出这般阵仗?”
清早升堂本就罕见,加上衙役这般敲锣穿巷,自是引来了许多前来凑热闹的百姓,燕归见外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刚欲上前寻路,却被张弗雨从身后扯了一把,
燕归回头一看,只见她足下宝蹬轻踏,缓步踱到近前,接着剑眉倒竖,粉面含愠,一对星眸四下扫视一圈,嗓中便迸出一声厉喝:
“都给我让开!!!”
这亮嗓来的突然,不仅燕归被吓了一跳,更引得围观百姓纷纷回头看去,虽面露不悦,可一见是官家的人,也都识相的朝着两侧散开。
燕归见得此状尴尬伫在原地,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听见张弗雨出言催促,方算缓过神来,随她一同进了衙门。
他刚踏进内堂,便听见耳畔响起一阵爽朗笑声:
“哈哈哈哈哈!这大清早便将燕公子叨扰至此!本官甚是惭愧啊!师爷!快给公子看座!”
见宋大人如此客气,燕归他也不好推辞,例行躬礼加上一番简单寒暄后,他便在师爷的搀领下坐到了主案侧旁的宾席上,虽尽了礼数,可却仍是不免召来百姓们的一阵议论:
“这人谁啊?”
“你问我?我咋知道?但是我估摸着啊,没准是上边派下来的钦差!要不宋大人咋这么客气?”
“你估摸?你能估摸明白个屁!那只有当今圣上派下来的!才能叫钦差!他要真是钦差!别说你个鸟人!咱们都得回避!”
“你他妈骂谁!你不是鸟人怎么不见… ”
那汉子还未讲完,便被堂上的一声惊堂木响给打断了话语。
且瞧宋大人头戴赤尾乌纱,身裹缎秀官袍,手捻颚下青须,眼迸精光掣电,正襟危坐于乌木台后,见堂下百姓鸦雀无声后,方才肃然开口吐出二字:
“升堂!!!”
堂边两排官差齐齐而立,听闻大人号令,皆绷起脸上横肉一边使手中刑杖参差捣地,发出阵阵刺耳声响,一边开口低吟颂唱“威武”二字,散出波波庄严气息。
这唱音还未落,便见两名衙役押着一高挑女子从侧衙走出,那女戴着手枷,右颊微微泛红,脸上惊惶之色毕现,应是被这阵仗给惊的不轻。
刚带到堂中,那衙役便猛的抬腿踹向姑娘后膝,张口低声厉喝了句:
“跪下!”
“哎呦~”
那女子刚刚在侧衙便挨了他一个嘴巴,脸上热辣灼痛,这般又叫他踢的戗跪,后膝更是生疼,怯眼偷环四周,兀地瞄见案后大人,便使膝向前吃力跪挪两步,又朝着堂上举起手枷,口里慌张言道:
“大人!大人我…… ”
“啪!!!”
话未讲完,便被案上一声堂木震响慑的双腿微微发软,周身一阵激灵,那剩下的半截话语也叫她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堂下犯妇何人!哪里人士!”
“民… 民女沈萱… 是乐民县人,大人您是不是认错了人!民女可是从来都没有犯过罪啊!”
宋大人嗤出一声冷哼,对着堂下蔑眼而视,拿腔作势的轻缓言道:
“哦?不曾犯罪?呵!我听你这话…看来是不准备老实交代咯?”
听闻宋大人此言,沈萱木怔抬起头来,眼中尽是不解之色,疑惑的朝着堂上询辩道:
“大人!民女是真的不知所犯何事!您…确定不是抓错了人?况且民女… 素来便是胆小,从来也不曾做过哪些乱了王法的事情啊!”
见她抬头,燕归也在一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待瞧清沈萱面容后,脸上虽是古井无波,可心中却是暗自生疑,这姑娘生的:
团脸镶桃眼,平眉衬低颧。
水瞳脉含情,长睫撩韵动。
上庭虽饱但不厚,中庭且长却不垮。
额前续着短髦寥寥数缕。
眼角点颗轻痣静静生怜。
脸上淡妆轻胭无有贵饰。
颈后半垂髻发单插彩簪。
窄肩细臂杨柳腰,搭粉袍白褂尽显袅态。
纤腿巧踝金莲足,穿黄裙绣鞋毕透依姿。
单瞧这模样,莫说杀人,只怕是叫她杀只鸡来,尚且需寻得条黑布蒙住双眼,那才方敢一试。
沈萱模样本就漂亮,加上此刻戴枷而跪,右颊微微泛红,亦是给她平添了几分楚楚,莫说别人,就连燕归瞧在眼里,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怜爱。
“哈哈!不知何事?好!沈萱,本官问你,你既是那乐民县人,此番又缘何来我安歌县呢?”
听闻宋大人发问,沈萱自是不敢怠慢,那边话音刚落,便听她柔声答道:
“回大人的话,民女来此是所为访友。”
“哦?访友?你既是访友,那又怎么会出现在那佰仟当铺之中呢?”
“是因为… 因为民女身上所剩盘缠不多了… 便想着先当点东西,用来换些盘缠… ”
“当的什么?”
“嗯… 一只… 墨玉钏镯…”
“哪里来的?”
听闻此言,沈萱不仅脸色微变,瞧那手上动作竟也变得局促了些。
宋大人见她低头不语,便猛然一击堂木,声音也兀地提高了几分,眯着眼睛朝她一字一顿道:
“我问你!那镯子是哪里来的!!!”
沈萱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的不轻,且瞧她周身一阵哆嗦,双手微微做抖,颤声答道:
“是… 民女… 民女祖传… 祖传下来的… ”
“祖传的?照这么说的话… 想必你祖上应该传下来了不少宝贝吧?比如…嗯…多宝琉璃瓶?紫铜长命锁?还有… 如意结彩金簪什么的。”
“没… 什么琉璃瓶长命锁… 民女… 民女从未见过… ”
宋大人听闻此言脸色骤然阴沉,且瞧他又将那手中堂木重重一击,对着沈萱厉声一斥:
“事到如今还在撒谎!沈萱!你和赵犁究竟有何过节!你又是如何加害于他!快给我从实招来!”
“啊?加害?”
沈萱闻言惊愕,兀地抬起头来,这一眼不偏不倚刚好迎上宋大人那冰冷眼神,沈萱见他横皱宽眉如同护法门神,环眼睁瞪好似怒目金刚,那心中慌乱也不免更甚了几分。
且瞧她怔怔跪在地上愣了片刻,接着缓过神来,脸上虽是幅开悟表情,可口中话语却是吞吞吐吐:
“什么…什么赵犁…民女初来乍到…不认得… ”
“什么?不认得?你既然不认得赵犁!那这个玉钏镯子又怎么会在你身上!沈萱!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沈萱闻言缓缓抬头,表情复杂的瞥向那镯,犹豫了半晌后,且瞧她轻咬槽牙,深做呼吸,喉咙中传出“咕噜”一声干咽响动,接着便低下脑袋轻声言道:
“大人你一定是认错了…那个镯子…是经我娘家一脉手承手传到民女手里的… 而且大人!民女从来就不认得您说的那个赵犁… 又怎么可能有过节呢…”
宋大人坐在案后,一只手轻点桌面,另一只手则不知什么时候从筒中摸出了根火签在那把玩,听完沈萱这般言语后,只见他鼻中一声嗤哼,脸上堆满假笑,直对着堂下揶揄道:
“沈萱啊…本官刚刚可是给你机会了…可你要非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就休怪本官无情了~只是不知你… 是否婚配啊?”
“民女… 民女曾有过一次婚配…”
沈萱话音刚落,且瞧宋大人便将那手中火签向下一掷,朝着左右厉声喝道:
“好!来人!给我将她重打二十大板!!!”
随着火签掷地,几名衙役也应声上前,压肩插棍一气呵成,毫不费力的便将沈萱固在了地上。
沈萱性子倒还算安静,叫衙役这么一按,她脸上虽然没有太多表情,身子也并未挣扎,可从那眼中却还是能看出有不少的恐惧之色。
衙役见她安静卧着,也不乱动,便走上前去将那粉白布褂撩起,又将手摸至腰间抓住长裙下摆,用力向下褪扯几把,便将下身黄裙连同内里小衣一块儿拉到了腿间,沈萱那两瓣紧翘肉嘟的屁股蛋和半截纤皙修长的大腿登时便亮在了这公堂之上。
“呀!”
沈萱那面见自己被扒了裤子,口中一声惊呼,便要翻身阻拦,可她手上带枷,腰间横棍,肩脚又被衙役按的死死,浑身上下除了脖颈皆是难动半分,且瞧她原地挣扎了一会儿,应是发现徒劳,也索性做了罢,而后便跟着抬起头来,咬着下唇,用那一双美目可怜兮兮的看着堂上。
可两旁衙役自是不会理她如何,提起刑杖便搭在了她的屁股上,那杖由竹木所制,触感冰凉,此番搭在臀上,不禁冰的沈萱周身一阵激灵,后颈缓现鸡皮,臀腿微微颤动,眼中惊惧神色也更甚了几分。
衙役刚起杖离臀,且瞧沈萱这边是粉拳紧攥,莲足紧勾,桃眼紧闭,银牙紧咬,就连那两瓣白嫩腚肉也是紧紧夹绷,瞧着是倒副死捱架势。
“啪!!!”
“一!!”
这一板带着破风声响,正揍在沈萱屁股中缘,不仅直接将那两瓣紧绷腚肉悉数打散,瞧着板头更是深嵌肉中,弹板离臀时更是激起层层肉浪,一道深红板痕登时便拱肿而起,与沟直直而垂。
沈萱伏在地上,顿觉后腚一阵剧痛沿髓而上,虽早有准备,可还是叫这断指裂骨般生痛直捣的眼前一阵漆黑,胸中兀自气短。
且瞧她上身一阵紧缩,芊腰骤然拱扭,下身皙腿绷直,绣鞋翻挺蹬地,修颈上扬,桃眼圆睁,口中兀地发出一声惨叫来:
“啊呀!!”
这叫音还未散去,却见那右侧皂吏手中刑杖已然落下,直直打在沈萱屁股下缘,臀褶上方,又清晰烙出道板阔肿痕来。
“二!”
“啊!!大人!!!”
常言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
这成化年间国泰民安,百姓自然也设法寻乐,虽有玩味之处,可也无非是那烟花柳巷,草堂梨园。
前者寻燕问莺百般欢愉,可却劳神伤财,后者品评听曲舒心省钱,但也乏味无聊,相比之下这旁听审案倒成了个取乐的好去处。
一来无须花费半点银钱,二来这街坊四邻的家长里短显然也要比那枯书乏曲有意思的多,若逢得官老爷动刑,则更是美事一桩,毕竟这“征服”二字随胎而带,是为动物之秉性,这瞧见他人被征服,何尝又不是一种消遣?若再遇着女子涉案,只要不是自家娘们儿,便更要锦上添花。
沈萱此番受刑便是如此,虽也有人心生恻隐,可也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且瞧那堂下众人大多都如枯木逢春,久旱遇霖一般,脸上神采奕奕,口中谈笑风生。
“诶你说,这娘们儿她又不是本县人,咋能和花狸子出过节呢?”
“我估计啊,没准是谋财来的,而且你瞧好吧,这小娘们铁定还有同党!要不就凭她那小身板儿?咋可能打的过狸子?”
“啧~打这么惨,真可惜这小腿儿小腚儿咯~宋大人要是把她交给我么,用不上半个时辰,我就准保儿就能让她都招咯!”
“哈哈哈!你想的美啊!要真有那好事儿~那还能轮得到你?再说就这板子往屁股蛋子上一招呼,小姑娘家家的,又有几个能撑住?你瞅好吧,这丫头啊,我估计也就挺几下!立马就招!”
恍惚间工夫,二十大板已然过了半,沈萱表情痛苦的卧在堂中,屁股冲着堂外,臀面上满覆着道道殷红杖痕,眼见已是被板子打的浮肿,且瞧她低头紧闭桃眼,额头微沁冷汗,腰身上下偏扭,莲足胡乱蹬地,枷中小手十指紧扣,嗓中厉声惨叫不绝。
“十三!!”
“啊!!大人我冤枉啊!我真…”
“十四!!”
“啊呀!!大人啊!我真不认识那赵… ”
“十五!!”
“啊!啊!!不认识赵犁!冤枉啊!!!”
吃得衙门这口饭人的无非官,吏,役三种,其中:
官悟【决策,刑律,民生】三道。
吏行【民安,文书】二路。
而役则只供一事,是为【差遣】。
官挂品级,得绩迁升,吏虽无品,亦为公人。而这衙役虽也是为朝廷效力,可不仅并无身份,若按照“士农工商”来划分,则更是与那“奴仆娼妓丐户”齐阶,同划“下九流”之列,子孙三代再无科举。
而这种潜移默化出的阶级感也决定了衙役只能依附于官吏阶层的大伞之下,一但离开庇护,则很难找到其他活路,所以这“唯上命是从”,“奴仗权势”便顺理成章的成了衙役的生存法则:若上官说抓,管你书生山贼,百姓公人,衙役只管绑来,若上官说罚,管你富商兵士,年长年幼,衙役也只管照办。
这堂上沈萱便是活例,她虽生得副讨人怜惜的楚楚脸蛋儿,又长得派惹人垂爱的袅娜身姿,可只要大人一声令下,莫说是她,就算这堂上趴着的是那宫中宠妃天上仙女,衙役也只管将手中刑杖挥的呼呼生风,落在肉上噼啪作响,毕竟这按令办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们头上。
“十九!!”
“哎呦啊!!大人!大人你!你不能… ”
“二十!”
“啊呀!!!屈打成招啊!!”
二十询杖打毕,一众衙役皆麻利退回旁侧,堂中只剩沈萱一人赤臀卧于石板,且瞧她表情痛苦,秀目含珠,鼻中隐隐抽泣,口内喃喃呻吟,片刻缓过些神,便缓缓回过修颈小心望向后臀,素手也微微下探试探触向伤处,这衙役虽然退去,可腕上却仍有木枷相缚,便也只好作罢。
“啪!!!”
正喘息工夫,便听案上一声堂木击响,直震的沈萱周身一阵哆嗦,兀地回过头来,直用那双含泪桃眼怯生望向堂上。
宋大人为官多年,这趁热打铁之理自是通晓,只见他眉头紧皱面色乌青的坐在案后,对着堂下巍然开口道:
“沈萱?不知这回…你可曾想起些什么呢?”
沈萱趴在堂下,屁股上暗红杖迹纵横相布,那多板交错之处更是拱肿而起有半指余高,内里还隐隐透出片片乌淤之色,此刻听得大人此言,也不知是痛是怕,只见她银牙轻颤,巧鼻隐泣,眼神闪躲如避笼中狮虎,柔肩微栗如摇抽芽嫩树,深吸了几口气后,方才喃喃开口:
“大人…哎呦…民女…是真的冤枉…我一个弱女子…孤身异乡的…嘶…哪敢与人结仇哇…哎呦…我的屁股…”
“还冤枉?呵…看你生的柔柔弱弱,想不到竟然还是个硬骨头!好!既然你说冤枉!那本官问你!为何那信财当铺所失之物会在你手中!!!”
沈萱被这话问的一时语塞,愣了片刻后方才开口嗫嚅道:
“什么失物…我…我不曾…不曾见过…”
宋大人见她仍是嘴硬如初,登时暴怒而起,且瞧他耳根激红,铃眼鼓瞪,挥手重重一拍桌面后便对着堂下厉声遏道:
“沈萱!!!事到如今已是铁证如山!!你居然还敢嘴硬!!来人!!给我取副夹棍来!今天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夹棍硬!!!”
沈萱闻言愕然看向堂上,明显有些慌神,恍惚间瞟见有皂吏持械走近,眼中惊惧之色不免更甚,待到她缓过劲儿来,早已是被那衙役按肩锁腰重新固在原地,任由她百般挣扎也是再难挪半分。
沈萱挣了一会儿,眼见抗拒无用,便只好回头对着堂上哀然求起情来:
“大人不要!不要啊!我不是凶手!不是凶手啊!”
这边正哀求着,衙役那边已经将她的裤腿拉起,将那两段白生生细纤纤的小腿剥了出来,正欲脱掉鞋袜,却听闻旁侧宾席上有一声音响起:
“大人且慢!”
众人询声瞧去,见那说话之人正是燕归,只见他脸上挂着煦笑从凳上缓身而起,又对着堂上躬身行一揖礼后,方对着宋大人敬语而言:
“大人可否准许草民…对这位沈姑娘说几句话?”
“哈哈哈… 公子言重了!只要是对本案有利!何来准许一说!公子去问便是!”
燕归谢过宋大人后走到沈萱身前,示意左右衙役先行退到一旁,然后便蹲下身来对她柔声说道:
“沈姑娘不要紧张,燕某不是来对你用刑的。”
沈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这人脸带笑意,语气温和,确是不似衙役那般凶神恶煞,虽宽了些心,可眼中还是不免警惕:
“你… 你走吧… 我是不会画押的… ”
这话虽说的燕归一愣,可他也立马悟了过来,这沈萱分明是将他当成了前来劝押的师爷,便开口解释道:
“沈姑娘误会了,燕某不是来劝你画押的。”
沈萱表情狐疑,燕归则缓步踱到身后,一边将那被衙役撩起的粉白布褂翻下为她遮住屁股,一边开口言道:
“燕某只是好奇,姑娘如此隐瞒,究竟所为何事?”
见沈萱闭口不言,燕归则继续说道:
“沈姑娘你一届女流,身姿薄弱又不会武功…可那赵犁却是个精壮汉子,如此想来,姑娘最多也只是个帮凶…现在事已至此…不知姑娘究竟有何可虑呢?”
沈萱见他与方才那票凶神恶煞的衙役却是不同,不仅这语气听着和煦,且口中所言亦是诚恳,沈萱虽瞧着有刹那犹豫,片刻后便苦笑着说道:
“帮凶?天下乌鸦一般黑…做官的也都一个模样…管什么真凶帮凶…哪怕画押的是只狗…它也是真凶!”
燕归见她话说的决绝,不禁莞尔一笑:
“依燕某看…沈姑娘确是多虑了…这桩案件宋大人已经审过了三个嫌犯,如若真按你刚才所言,那岂不是应该早就抓到真凶了?更何况…姑娘你明知线索却万分隐瞒…只怕…”
沈萱见他边说边用眼光瞟向一旁衙役,其中用意自是不言而喻。
“你…你不用吓我…堂上讯囚停夹一棍止杖四十…我是知道律法的…他们最多也只能再夹一棍,打二十板…我只要挨得住…便要退堂… ”
“姑娘说的没错…这讯囚有度确是国法…可是现在又有谁能为你做主呢?”
话音刚落,且瞧沈萱兀地抬起头来,不仅鼻息变得急促,紧紧咬着下唇,粉面上隐隐透出惊姿,一双桃眼更是尽现怜相,惶恐看向燕归。
燕归见她如此神色,心中虽是暗喜,可却也如无事般站起身来对着衙役冷声吩咐道:
“你们几个!把剐刀烙铁都给我拿上来!先将她的指甲拔了!我今天倒要看看她的嘴有多硬!”
这话来的突然,就连堂上师爷也跟着吃了一惊,正欲开口阻拦,却被宋大人低声喝止,那几名衙役更是面面相觑的怔在原地。
那贾三兀地瞥见宋大人眼色,率先反应过来,且瞧他拍醒旁人,两人一前一后小跑着颠到堂下,待回来时已是腰挂皮鞭虎钳,手稳端火盆烙铁。
且瞧那贾三径直走到沈萱身旁,也不客气,一把便扯住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生拽而起,而后又有两吏箭步上前压肩架腿,提枷固手一气呵成。
再说平日里这衙门之上也不过就是打打板屁股,拶拶手脚,这虎钳烙铁之刑虽有耳闻,却也是在那戏曲评书中罢了,此番见这阵仗,一众百姓已是被震的鸦雀无声,屏息凝神齐刷刷的看向堂中。
不仅百姓,这堂上大人师爷亦是紧张的不行,且瞧两人双拳紧握,抻颈长探,四只眼睛死死的盯着燕归,生怕出现什么纰漏。
毕竟这要是真将她拔了指甲,一来污了晚节脏了羽翼,二来则必定引得百姓唾弃,留下昏官骂名,三来若真传到了布政司去,皆时自己能不能保住头上这顶乌纱,尚且还是个未知数。
燕归暼见二人如此模样,不禁撇嘴一笑,兀地转过头来看见贾三也略带迟疑的看着自己,便对着他歪头一笑,轻描淡写的吐出一字:
“拔~”
沈萱见那贾三将虎钳搭在自己指上,早已是惧的周身筋骨酥软,头皮发阵阵麻,透过那轻垂纱清晰见得两条纤腿颤颤而栗,周身汗毛根根倒竖,桃眼里尽现惊恐之色,檀口中毕言混乱之语,瞧着已是近了那崩溃边缘。
这边贾三虽是得令,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回头望向堂上,见宋大人和师爷虽也满脸紧张,但也并未制止,索性便横下心来,怒瞪起铜铃大眼,散横起脸上凶肉,刚要加力做拔,却听闻身旁响起一声刺耳哀嚎:
“大人我招!我招啊!!我都招!!郑明德!是郑明德!东西是他给我的!!是他给我的!!!求求你不要拔啊!!!”
见她招认,宋大人那边也松了一口气,他挥手将衙役遣退,沈萱双腿早就已经酥软,这番又失去衙役扯拽,便不由自主屈身向后瘫坐下去,她屁股上本就有伤,这般猛然瘫坐,伤处兀地触到后踝,不免又痛的她口中一阵惊叫,抬臀拱身仓惶而起,且瞧她面上尽是痛苦之色,眼里满布讨怜之情,正以手撑地,撅着光腚冲向堂外。
“来!说说吧!我看看你是竹筒倒豆子呢?还是石磨做豆腐呢?”
沈萱闻言不免犹豫,说话自然也有些吞吞吐吐:
“大人…我说…我都说…可是你…你要答应我…答应我不能再对我用刑…”
宋大人抿嘴一笑,对着她嗤声嘲道:
“怎么?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咯?你只管将你所知之事和盘托出!至于这用不用刑…那便要看你的表现了!但你要是胆敢说谎!哼!”
这沈萱却是被燕归那方才一计吓破了胆,见宋大人说着又要伸手去摸那火签,立马仓惶言道:
“不敢不敢!民女不敢!民女是乐民县人,因为家父好赌又图利…便私自将我配给了一个痨鬼…我拗不过…便独自跑到您这儿来了…这郑明德…便是我在逃跑路上结识的…”
“本官问你!你和那郑明德是什么关系?为何要替他隐瞒杀人罪证!!!”
“大人!!我冤枉啊!!!我和郑明德之间并没有太多瓜葛!他看我模样漂亮!便说赚了钱要娶我为妻!可他又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根本也没有个成家的样子!民女也是…孤身在外…全拿他做个遮风落脚的去处罢了…”
宋大人轻捻碎胡,也不着急,只是抬眼上下扫视着沈萱,轻描淡写道:“继续说…”
“哎…哎…中元夜那日…郑明德同我讲要回郑家村祭祖,中午便回了乡…当晚…哦不…应该是第二日凌晨了…他慌慌张张的回到家中…还用口袋背回来了不少宝物…便是…大人你们看到的那些… 他还告诉我不要声张…否则便要了我的命…昨天…昨天傍晚时候他告诉我将那墨玉镯子拿去当了…换些银钱…我今天刚到当铺…便被你们抓过来了…民女所言可是句句属实!大人你若不信…可以叫他来当面对峙!”
“既然如此!为何你一开始要闭口不言!!!”
“民女…民女…”沈萱闻言支吾:“民女害怕…大人实不相瞒!我是刚刚上了公堂…才知道那个死者便是当铺老板!他死了…所失之物还在我处…我又怎么可能洗脱嫌疑…若是再被…那可是死罪啊大人!!”
“哼~瞒来瞒去!最后还不是要讲!本官问你!那郑明德现在何处!!”
“民女…民女不知…但是…今儿一早我出来的时候他确是在家里…也有可能…跑回了郑家村…”
宋大人闻言一拍前额,对着堂下暴怒一指,高声呵斥道:“好你个沈萱!简直是胆大包天!!你方才怕不是故意在这儿拖延!为的就是给那歹人争取时间逃跑吧!!!”
沈萱闻言错愕抬起头来,愣怔了片刻后,也顾不得自己还裸着下身,直接纤腰下榻,屁股高撅,对着堂上慌忙磕起头来,一边磕口里还一边辩解道:
“大人我不敢啊!我不敢啊大人!这这这…这可是死罪啊!我和那郑明德非亲非故!只是想暂时骗取个落脚地而已!又怎么会为他拖延呢!!”
见事已至此,这堂下百姓也不免议论纷纷,既找到了赃物,又寻得口供,案情瞧着已然愈发明朗。
听着百姓议论,耳中依稀捕捉到星点称赞之语,宋大人心中自是乐开了花,且瞧他环眼含笑,皱脸焕光,抬手轻击堂木,勒令贾三将衙役分成两队,一队带领沈萱直奔郑明德住处缉拿搜赃,另一队是则直接开赴郑家村打听此人生平,并沿路张贴告示画像实行通缉之举。
安排完诸多事宜后,宋大人便轻击堂木宣告先行退堂,燕归见百姓纷纷散去,刚要随众离开,却见师爷一路小跑着奔上前来满脸堆笑着将他拦住,见他表情狐疑,师爷便伸手躬身做荐。
燕归回过头去,见宋大人缓步从堂上踱下,正对着自己一边作揖一边朗笑着开口言道:
“哈哈哈哈哈!燕公子急个什么!”
燕归见状也礼貌还礼,二人一阵简单寒暄过后,宋大人便率先入了主题:
“公子有所不知!我安歌县呢~虽然不大~可当年太祖开国建业之时~却是出了几位能人志士为太祖效犬马之劳!这安歌二字!便是太祖所赐!取自那安国长歌之意!每年今日!我县都会举办一场灯会花节!以纪念太祖天恩!”
宋大人话音刚落,还不等燕归多言,师爷便在一旁将话茬接了过去:
“刚好啊~这安歌县内也有不少百姓听闻了宋大人即将调任的消息~宋大人平日里虽谈不上爱民如子吧!但却也是呕心沥血两宿清风~刚好今日又恰逢吉日!便有不少百姓都吵嚷着要借此机会替宋大人践行~到时还望公子能够赏脸前来啊!”
燕归闻言莞尔一笑,抬手对着二人谦虚答道:
“大人师爷看得起在下!皆时在下定然欣然前往!”
…………
【第六章完】
【By:周衡】
【第七章】
花旗悬闹市,齐唱太平歌。
六街明光亮,满鉴晶莹星。
月如瑶池宴间翠银盘,散生幽幽柔光。
灯似仙女织成铺地锦,敛出奕奕宝气。
这灯映着那月,增出十倍光辉。
那月照向这灯,添得百分灿烂。
观不尽铁锁星桥,看不绝灯花火树。
万千家灯火楼台,十数里云烟世界。
光闪闪玉驾奔来,惊隆隆香车辇过。
对对游人戏花彩,群群侣客箫鼓喧。
但说那片片萤煌灯火中,熙熙连珠光焰里,却有一对璧人正朗容行于桥头,笑视着这华韵明霞,耕云钓月般太平盛景。
男子面容朗俊,气质逸俗,身披着青樾乌色锻绣锦袍,内搭月魄白色卷蔽长褂,颈前天珠衬饰,衫中佩带婆娑,下裳宽束素裤连结勾玉,脚踏雕纹宝靴踏地生风。
姑娘面若桃花,柳体纤薄,外穿着月贝白色截袖短褂,内搭碧螺青色长袖罩袍,领口橘线装点,腰间锦带绕缠,下身米颜布裙随风而曳,足上素色莲鞋点踱生姿。
虽是仪容如月,体态婀娜,可却不知为何,瞧着那步履竟有些许蹒跚。
“喂!你等等我呀!我还很疼呢!!!”
听她发起牢骚,燕归本不想理睬,可回头瞧见她正一瘸一拐的朝着自己吃力赶来,不禁莞尔一笑放缓脚步,又对着那丫头轻声言道:
“叫你在家里安心养伤!非不听!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偏偏就要出来凑热闹!”
这小丫头正是李画芊,听闻燕归此言,只见她执拗赶上前来,撅着小嘴气鼓扯住他的衣袖,嘴里还不服气的辩解道:
“我整天都趴在家里!再不出来透透气!都要闷死了!倒是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见她语气嗔怪,燕归便不接话茬,任由她扯着自己在这灯市花街中缓踱观景。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
话音刚落,见燕归看向自己,二人四目相对,这边姑娘月眼弯弯,眸含春水,那边卿士剑眉星目,瞳点墨玉,本应是才子佳人,可却不知为何,两人只是潦草一瞧,便各自逃开目光。
“嗯…你…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 我只是有些好奇… 你每日住在客栈… 闲暇不是饮茶便是… 便是闲逛… 总该有个营生的… ”
应是那方才一视略有暧昧,这二人不仅瞧着各有局促,就连言语中也带上了几分支吾。
觉出气氛有恙,燕归便偏头看向那桥边花灯,半晌后方才含笑答道:
“我是个…嗯…秀才来的,去南京城赶考恰好途径了此地,没有亲朋在此,当然要住在客栈里啊。”
听闻此言,画芊将小脑袋扭到一边,只是那撅着嘴巴的精灵模样瞧着倒很是不屑:
“嘁~又骗人~你才没有秀才的那股酸腐气~不想说便不说嘛~干嘛总是骗我~”
“酸腐气?就凭这个?你就断言… ”
“诶?有糖葫芦诶!!”
燕归话还没讲完,便被画芊满脸欣喜的拽着衣袖跑到摊旁,对着那草扎抬手一指,接着笑面言道:
“掌柜!我要一个这个!没错没错!就是那个!枣子的那个!你呢?要不要也吃一个?”
见燕归摇头,画芊也不推辞,回过头去接过那糖葫芦忙不迭的便咬了一口,可能是果子略有酸涩的缘故,直吃的小丫头好一阵蹙眉:
“唔~好酸~不过好好吃!喏~给你咬一口!”
说罢便将糖葫芦凑到燕归嘴边,燕归这边见她吃的喷香,倒也有些好奇滋味,刚要抻头浅尝,却听见摊贩在一旁轻声提醒银钱一事。
画芊闻言恍然,慌忙缩回小手将那串糖葫芦叼在口中,接着便开始摸索起了周身口袋:
“诶?我的…我的荷包呢?奇怪…放到哪里去了?”
燕归见她摸的手忙脚乱,一边苦笑摇头,一边则从自己口袋中摸出些银钱来交到那摊贩手中,然后便扯着她的胳膊将她带离了此处。
二人来到一旁,他见画芊虽是尴尬挠着后脑,可却还不忘满脸期待的将那手中糖葫芦递向自己,不禁哑然失笑。
画芊见他发笑,却又不知他笑些什么,于是也跟着嘿嘿的憨笑了起来。
“你~真搞不懂…你一个捕快… 就像这样… 这样一天到晚丢三落四贪吃贪玩的!宋大人怎么会放心将公事交给你做?”
听闻此言,画芊全做他是在嘲讽自己,便蹙着柳眉襟起秀鼻,俏脸上写满不服气的对着燕归争辩道:
“我怎么了!不过就是将荷包忘在家里了嘛!再说了…平日里我很讨喜的!同僚们都说我沏的茶很好喝呢!”
“沏…沏茶??”
“对啊~可能是因为我年纪轻~又是个女孩子~所以同僚们都很照顾我~抓人讯探这种危险的公事他们都不叫我做的~我做的最多的也就是帮他们沏沏茶…切切瓜~”
“可你是个捕快…总归…”
“知道啦知道啦!我有看书的… ”
这边话语尚未讲完,却闻身后响起一阵洪钟之音:
“燕公子还真是俊朗!这人群之中!本官可是一眼便将你寻到了!”
回头望去,见来人正是宋大人和师爷,二人身后还跟着几名持刀官差紧步相护,几人互致揖礼又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后,兀地瞥见小画芊正牢牢扯着燕归衣袖,瞧着举止甚是亲密,心中不免暗自牢骚:
“这俩人?该不会是…自己前几天可是刚刚打了小画芊的板子…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燕归身份还未明朗…这小丫头…该不会告我的状吧… ”
想罢,宋大人满脸笑吟的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拍了拍小画芊的额头柔声询道:
“小孙女儿?这几日伤养的怎么样啊?”
此言一出,画芊那边却叫他问的一愣,她松开一只紧拽着衣袖的小手愣愣的指着自己,眨巴着大眼睛对着宋大人呆头呆脑的疑惑道:
“小…小孙女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你爷爷在我手下做了十几年的仵作,与我是情同手足!他在衙内虽是唤我做大人!可我们衙外却是兄弟相称!你既是他的孙女儿,那可不就是我的孙女儿吗?”
这般亲昵话语除了小丫头仍是摸不到头脑外,其余几人皆是相视一笑,心中也各有所想。
“诶?小孙女儿?你张姐姐呢?怎么不见她?”
“嗯…我…回大人的话…张姐姐她去医馆找明汐姐姐了,我们约了…在万明寺汇合…”
小画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听着那怯生语气,明显是不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新身份。
宋大人见状又伸出手来揉了揉画芊的后脑,模样瞧着倒是慈祥的很:
“你这孩子!那么客气做什么!从今往后!只要不在衙门之中!你便唤我做爷爷!”
说罢也不给她机会多言,宋大人便话锋一转朝着画芊继续说道:
“万明寺?!哎呀!我还正愁着我安歌小县无有好景带燕公子参观!竟将这个地方给忘了!这可真是上了年纪…脑子不中用咯~”
这边话音刚落,师爷便一把甩开折扇接过话茬道:
“公子有所不知!这万明寺虽有寺庙之名!可却并无神佛仙家相供!想当年太祖皇帝奉天承运…打下我朝万里锦绣河山!成就千古霸业!而后为了祭奠英魂!选出七十二县三十六郡!设立共计一百零八座英灵殿!这万明寺便是其中之一!”
……
纤云弄巧,飞花浮沉。
琼香缭绕,瑞霭缤纷。
紫霓墩前,对对游人虔祈福。
描金案上,星星香火飘缕烟。
瑶台张灯铺彩结,宝地福树散氤氲。
凤回仙驭雾开扇,更澜月坠星河转。
“喏!燕公子~这上面供奉着的!便是我县的老祖宗!在太祖皇帝一穷二白之时便跟随他南征北战!最中间这位!鄱阳湖一战中更是立下汗马功劳!后更是被太祖皇帝亲口追谥【定江伯】!子孙后代不仅见官免礼!且五服之内皆食朝廷俸禄!”
燕归听闻师爷此言,便虔心瞧向那台上塑像,这像精工细琢,面刻生动,眼见便知这匠人付了不少心血,可说来也怪,这石雕虽无一有出众之貌,却尽显庄严之气,加上这周边香客络绎,燕归心中也不免升起阵阵澎湃之感:
这太祖皇帝一届布衣,生逢乱世,身边无父无母无倚无靠,一生颠沛流离,饱尝人间冷暖,既无贤臣相辅,又无亲族相助,仅五十年间便凭手中三尺之剑屠戮蒙古铁骑,尽斩张士诚陈友谅等一众龙凤之材,生塑起大明朝万里锦绣河山,登基后更是万事亲为,行出废丞相,诛贪官等千秋大计,一生都在为拯生民于涂炭,光中华之威仪而呕心沥血,不可谓不令人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燕归思绪至此,心中激荡,且瞧他庄严肃穆步到像前,先在摊贩处寻了几支涎香点燃插入炉中,刚准备行叩首大礼,却见小画芊已经先行一步,正双手合十乖巧的跪在那蒲团当中,燕归见状不禁莞尔一笑,正欲在旁侧再找个地方屈膝相跪,却忽闻身后传来“咻!”的一阵破风声响,这殿中人来人往虽不算安静,可那风声却是凌厉肃杀,传在耳中也是格外清晰。
燕归辨出这是飞镖声响,慌忙甩出一脚先将那小丫头踢到一旁,接着便以手撑地侧身紧避,这一踢一避虽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可那镖却仍是贴着他睫前擦过,镖上寒气星星入眼,阵阵凉意也跟着浸入骨髓。
随着“铮!”的一声脆响,这镖也定格在了身后香炉之上,直打的片片草灰漫天,点点火花四射,待到草灰散去,再看那镖已是半截都嵌入了铜炉之中。
“哎呦!!谁!谁撞我!!!”
画芊这边正在诚心祈祷,突然便被人一脚踢倒在地上,心中自然不悦,撑起身子刚要质问,却见有一个黑衣人正挺身站在不远处,手里持着一对蝴蝶双刃,刀锋相贴散出阵阵低吟浅啸。
“刺客!有刺客!快!保护大人!保护大人!!!”
听见师爷高声叫嚷,一时间寺中百姓也纷纷如鸟兽般四散奔逃,那两名随行官差身手确是麻利,师爷话音尚未落地,二人便一把抽出腰间佩刀,直朝着那黑衣刺客箭步而去。
三人短兵相接,两名官差身姿一前一后,刀锋一高一低,一边势大力沉朝着左肩斜劈而下,另一边则是刁钻古怪直取右踝,二人出刀虽是凌厉,可那黑衣刺客却更是迅猛,且瞧他抽身后撤抬腿下劈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一脚便将这二人手中钢刀牢牢叠踏在地,接着翻腕开指花转手中蝶刀,直奔一吏脖颈斩去,刀背虽然无锋,可颈也甚是纤细,那官差虽身强力壮,可遭上这般一击,登时也如一滩烂泥般松散倒地。
见余下那吏正咬牙抽刀,这刺客便顺势抬脚将刀释出,官差手上突然失力,身子也自然向后猛的一个趔趄,还不待他站稳身形,那黑衣人便并步上前疾冲而出,飞起一记重脚结实踹在他心口之上,这一脚如风似电,且瞧那官差一声闷哼,身子便如同沙袋一般兀地腾空而起,“噗通”一声重重摔落在燕归身旁,这一击虽未将他踢的晕死,却也表情痛苦的蜷身缩成一团,眼见是再也动弹不得半分。
这衙门里的官差虽然算不得什么高手,却也个个生的虎背熊腰肩阔身横,周身都有把子好力气,可眼见这二人仅一个照面,便被这刺客给轻松放翻,师爷可是彻底乱了阵脚,他呆愣愣的杵在原地,一对绿豆眼直勾勾的瞅着宋大人脸色,足下八字脚抬起放下辗转挪腾数次,来来回回举棋不定,毕竟这大人还没表态,他一时也不知到底是该留还是该跑。
正犹豫间,那刺客已是双臂十字插花交搭胸前,指间横转双刃尽展蝶锋,俨然是一派割喉之势,只见他后足猛然一蹬地面,周身便如那离弦利箭一般朝着几人方向疾冲而来。
宋大人身上倒是有些血性,虽然心中难免慌乱,可却是双拳紧攥,俨然是做好了以死相搏的准备,不过这刺客的目标却仿佛是另有其人一般,从头至尾也并未扫视宋大人一眼。
燕归眼见杀手横刀奔袭而来,脸上非但瞧不出有半点的惊惶之色,更仿佛一泓无波潭水一般伫身立于原地,两人四目相对,一边漫渗阴鹜冰冷之气,另一边则毕透凶狠肃杀之光。
刹那光景间,杀手便已距他几步之遥,且说燕归嘴角微提,鼻中轻迸一声冷哼,脚尖舒缓点地正欲迎敌,却有一个黑影突然冲出,兀地挡在他身前。
“不要!!!”
燕归定睛一看,直接便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被他一脚踢开的画芊!
见来人是她,不知为何,那刺客竟也是脚下猛然急刹,手上慌忙翻腕将刀刃驱至下方。
这一举动瞧在燕归眼中,虽觉有些反常,却也无暇相顾,但见他伸出手来一把扽住画芊的衣衫,接着朝旁侧猛的一掷,便将这小丫头丢到了一边。
“诶?!哎呀!!!”
寺中地面所见之处尽是青石铺就,再加上这一下摔的结实,二人听见画芊呼痛,便不约而同的朝她瞧去,见这丫头半躺在地上,一只手轻抚着外胯,除了表情略带痛苦之外,倒也不似有什么大碍。
燕归正要开口询问,那刺客已是脚下箭步上前,手中短刃飞旋,两口钢刀直奔着心口搠来,他慌忙侧身而避,刺客见一击不中,又转腕横臂而扫,一柄蝶刀贴胸而过,虽只划破衣衫,并未触及皮肉,却还是看的众人心口悬然揪起,头皮酥然发麻。
二人一进一退,一攻一守,如此缠斗数合,那刺客应是烦躁久攻不克,再加上忧心衙门援军将驰,不仅招数愈发变得狠辣,就连刀法也逐渐转为了大开大合之风。
眼见这刺客双手交叉劈剜出刀,直奔着自己胸口纵扎而来,燕归双眸陡然精光一迸,身形轻巧后跃疾闪避开,接着便提膝抬腿朝着对方胸膛猛然蹬出一脚,那方才一刀虽蕴有开山之力,可却不仅未伤到燕归分毫,还使得自己中路大开,他虽知眼前这脚含着风雷之劲,却已是避挡无门,只得硬着头皮生生接下。
只听“咚!”的一声沉响,这一击结结实实的踹在胸前,且瞧那刺客口中一声闷哼,接着便向后踉跄出数步之遥,还是以刀驻地,尚且将身形稳住。
燕归虽是面无表情,心中却暗自惊诧,方才那声闷哼虽然低弱,可却还是透着几分尖细,再加上这当胸一脚的柔软触感… 难不成?这刺客是个女子?
他虽是惊诧,可也并未给那刺客留下喘息之机,眼见他冲踏上前,宋大人也抬腿将那方才散落在地上的官刀踢在手中,对着他他猛然一掷,口中高声嚷出一句:
“公子接刀!!!”
燕归询声回头,待瞧清那刀落势后弹身一跃,右腿上挂着劲风纵踢而出,刺客慌忙以臂相挡,虽是接下,却也是足上一阵趔趄,身姿倒仰歪斜。
燕归见状收膝合腿,探手接过那飞来钢刃,腰身反折舒展,铁腕内扣贯力,猛然向下纵劈而去,眼见这招之气势好似狂风卷地折百草,这刀之刁钻如同龙马泼墨绘千山,那刺客断然不敢冒险相接。
且瞧他屈膝下弯,同时双臂骤然急抖,仓促以掌中双刀震戳刺地,周身借出这击反劲猛的向旁侧滚身而避,众人只觉眼前有一串火花高迸而出,耳中传一阵铮声绕梁而响,再低头看时,这二人皆已是立身而起阴目而视,只剩下那石板上的一道峻黑刀痕记载着方才那阵打斗。
这刺客应是有令在身,不等燕归说话,便又手上架刀足下踏地,如豺豹下山一般朝他飞奔而来,见他此举,燕归那边也轻抚罩袍手擎钢刀冷面相迎,刹那工夫,这二人便又战在一处。
顷刻间,这万明寺内:
团团簇练飘似雪,铮铮寒铁气如云。
刀光月光映火光,剑声鸦声衬风声。
看这边有飞雁展翅斗彩翎。
观那边见蝴蝶翻舞伴飞花。
八条臂腿盘横相击,留残影浮沉,
三刃精钢连环相碰,余回响绕梁。
缠斗十余合间,虽是胜负难分,高下难断,可一招一式一破一拆间,二人四目相对,燕归瞧见那刺客眉眼,恍惚中竟觉得有些许熟悉之感。
困顿间,又是两刀相对,激起火星迭然四射,二人也双双震退到一旁。
见短时内伯仲难分,燕归心中也断了生擒念想,且瞧他飞身上前,旋刃转体纵劈而下,这一斩气势恢宏,眼见手上那把雁翎钢刀反着晃眼寒光,刃口挂着刺耳风声,直挺挺朝着那杀手天灵力剁而去。
这一击虽来势凶狠,可那刺客却也不甘示弱,他沉肩扎稳弓马,抬手叉刀上架,三刀相击,众人只觉耳中一阵“铮!”声做响,再放眼瞧时,这刺客虽是半跪之姿,可手上那对蝴蝶双刃却已是将雁翎牢牢衔死,正揪心间,却见燕归脸上现出莞尔。
众人还来不及纳闷,燕归那边已是抖肩震力,撒手将那紧握钢刀猛然释出,接着周身凌空一转,左手化掌直奔那刺客面门而去。
见他钢刀脱手,刺客眉眼浮笑,转瞬间悟出燕归真意,虽是电光火石,却也为时已晚,且瞧那刺客转头闪身后仰而躲,接着桥腰抬腿猛然蹬出一脚,众人眼见燕归毫无避意,不免发出阵阵惊呼。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燕归也如同那激流落叶一般横飞出数丈之远,虽是面色苍白贯摔在地,可瞧那手中,却是紧紧攥着一帆乌布,俨然是那刺客的遮面黑纱!!!
见燕归横飞倒地,众人心中挂念,正欲上前将其搀起,可借着寺中荧煌灯火瞧清那刺客面容后,却是个个都诧的瞠目结舌,呆若木鸡般直愣伫在原地。
“张弗雨?!!”
“啊?张捕头?!”
“张…张姐姐?!!”
听见众人惊呼入耳,张弗雨虽是低声一叹,可眉间杀手却并未消退,不等燕归开口问询,便已是手上双刃回旋,足下飞蹬踏地,又朝他奔袭而来。
燕归见她来势迅猛,刚要挣扎着起身相迎,却见一个娇小身影从旁侧快步冲来,直直挡在自己面前。
众人定睛一看,这身影却不是别人,正是画芊,小丫头一张甜花俏脸被疑惑与惆怅尽数爬满,又从那对剪水双瞳中透射而出,脉脉盯视着张弗雨。
“让开。”
“危险!快给我让开!!!”
见这二人一嚷一嗫,同时叫自己让开,小画芊非但不避,脸上竟还多出了几分倔强,但见她银牙轻咬下唇,月眼中隐含晶涟,小脑袋前后转动而视,浑若那桥边水车一般,一时也不知该停在哪方。
“我不!张姐姐… 她是不会伤害我的!!!”
眼见她张姐姐停下脚步,小画芊那眼中水涟也随之扑簌,点点晶珠顺着香肌潸然而下,寺中灯火香烛之光折射扶摇,与那面上玲珑泪光混合共映,更衬得这小丫头是梳云掠月,愈发楚楚可人。
张弗雨心中本就有愧,这般又见画芊落泪,自是不愿与眼前这对烟波美眸直视,且瞧她拂手垂刀,转颈低颚,偏头避开眼神,方才冷冷丢出一句:
“给我让开!!!”
“张姐姐我不信!我不信你会刺杀宋大人!你不是一直都对我说他除了性急!其余都是个好官吗?是谁?是谁逼迫你!威胁你的!你快说呀!!”
宋大人眼见张弗雨闻言双手微颤,心知此应为动摇之举,便也清起那洪钟之嗓,正言劝阻了起来:
“张弗雨!本官也甚是不解!于公!我自认为官清廉!于私!本官又待你不薄!你究竟是为何!要来刺杀本官!!!”
张弗雨闻言轻瞥而视,虽是一瞥,可却全无讥讽蔑视之意,目中所存的,尽是些凄冷与释怀之感:
“宋大人…你爱民惜才…弗雨敬你是个良官…可弗雨…呵…并无他路可选…”
“无路可选?笑话!本官现在就给你指条明路!你既职任捕头!这刺杀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想来应是心知肚明!你若现在放下兵戎!言出原委!本官念你旧日有功!倒可免你死罪!你若不从!今日我即便死在寺中!你也是插翅难逃!!”
眼见张弗雨怅然失魂,宋大人又言可免她死罪,小画芊也不顾周身疼痛,快步踢踏上前便要夺刀,燕归见势恐她被伤,也缩腰蜷身,使单臂纳足浑劲猛然击地而起,伸手将画芊拂至旁侧,接着足下生风若豺,身上提腿展胸,对着张弗雨飞身而袭。
张弗雨先见画芊拂泪奔来,心中难免触动,她本欲伸手相擒,可又恐手中刀剑无眼伤了丫头,便只得滑步而退,正退间却见燕归从身后猛然冲出,虽是瞧清攻势,可再欲格挡做避,皆已是徒劳晚矣,直叫他结实一脚鞭在肩颈之上,这一击不仅踢紊了丹田气息,也踢乱了足下步伐,她左右脚一阵相绊后撤,最后“咕咚”一声结实坐在了地上。
“张姐姐!!!”
见燕归还要上前,画芊口中惊呼一声便伸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口中还连连哀求着不要。
正犹豫间,却闻寺门官道上传来阵阵杂乱步声,响彻连连催促语句,亮起星点火把明光,想来应是衙门官兵驰到。
燕归见张弗雨撑身而立,瞧着是要做遁逃架势,便想甩手拂开画芊前去阻拦,可怎料这小丫头不仅眼神可怜,一对粉拳也是攥的死死,全然没有半分松缓之意,他心中焦灼,便对着画芊急切说道:
“快放开我!你张姐姐还没说清来龙去脉!要是就这样跑了!反倒将这刺杀的名头坐实!到时候谁也救不了她!”
画芊闻言眼中一阵黯然,口中“我…我…”的嗫嚅了半晌也没说出下文,不过应是觉得燕归说的有几分道理,原本紧扯着衣袖的手却是舒缓了不少,燕归见状麻利抽出身子后,便朝着她疾步追赶而去。
张弗雨前有援军驰到,后有追兵不舍,虽是困兽之局,却仍有破阵之法,这边援军势众,倒也多为乌合,那边追兵虽孤,但却甚是难缠,两弊相衡,且瞧她叉手摸袖,再回身时,掌心中已然是多了一支火铳。
燕归定睛一看,只这一眼却令他瞳孔骤然紧缩,周身汗毛直竖,那铳不仅造型奇特,周身满镌鸢状线条,且通体皆由精铁铸就,铳下还歪曲悬着一挂图腾,这俨然是一支帖木儿铳!
这物既能唤做帖木儿,自是由那西疆帖木儿汗国所产,不仅指触即发,且腹身镌有镖线,因其精准度与破坏力都要远高于大明捻隧铳的缘故,故朝堂上下又将其唤作“奔雷铳”。
燕归虽是周身寒彻,脸上瞠目结舌,却并非因惧所致,而是因惊使然,为何她手中会有奔雷铳?!而且这铳下所悬着的破碎日月印,分明是西域净明教的无上图腾!!!
想到这儿,他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惊悸骇然,恍然呆滞间,燕归只闻耳边传来一声摄魂爆响,犹如雷公忿怒撼天地,电母生嗔震鬼神,眼前也窜起一杆耀目焰光,浑若黄巾翻舞火云刀,星君狂掣金鳞蛇。
这奔雷之威燕归心中了然,眼见火铳击发,他兀地合上双眼翻身而避,可也不知是张弗雨杀心渐退还是对那火铳并不熟络,这一击竟歪的离谱,爆射在了那雕阑飞檐上,直激起片片琉瓦碎屑,惊的群群渡鸦乱飞。
再回头去看时,张弗雨早已是闪至桥头,止纵身一跃便潜入了那浩渺烟波之中,待到衙役上前,那水面之上除了尚有涟漪残余,人早已是不见了踪影。
眼见画芊怔然呆立,翠柚月眼空洞无神,娇花粉面雨恨云愁,燕归心中不免一阵刺痛,只见他缓步轻踱上前,伸手抚住香肩,画芊兀地回头而视,两人四目相对,这丫头呜咽几声后,便一头将小脑袋埋进了燕归胸膛之中高声抽泣了起来。
见她哭的梨花一枝春带雨,金线难收面上珠,燕归一边轻手揉抚着画芊后脑,一边则开口低声煦然相劝,可却是收效甚微,这小丫头不仅越哭越凶,一对糯臂粉拳还在燕归身上胡乱捶打个不停,直搞的他一阵头大。
正束手无策间,却见宋大人拱手走到了近前:
“今日啊!多亏公子身手不凡!要不然呐…只怕老夫现在早已是那河沟里的一具尸体咯~”
还不等燕归客套,画芊便连忙伸手扯住宋大人的衣袖,又胡乱的抹了几把脸上泪痕,嘴里带着几分哭腔的辩解央求道:
“宋大人…张姐姐…她…她一定是被奸人威胁的…你会原谅她的对不对… ”
听她提起这茬,宋大人将手背到身后,脸孔也兀地板起对她肃穆言道:
“小孙女儿不必再为她求情!是不是受人威胁!爷爷自会查个水落石出!!我在此做了几十年!胆敢刺杀朝廷命官的!倒还真是第一次见!!!”
“可…可是大人… ”
画芊还没说完,宋大人却瞧见师爷正满脸媚笑着颠步凑前,便对着他鄙夷一嗤,接着开口侃道:
“呦?师爷?您这是?打哪来啊?”
师爷自知大人是在讽刺自己方才那鼠辈之举,却也全然不放心上,他哈哈一笑打个圆场,便靠身凑到了宋大人身旁:
“大人说笑了!说笑了!不过…说到张弗雨…下官还倒真是有些想法…”
宋大人知道师爷虽是鼠胆媚上,可脑子里却也真不是草包充成,他既敢出言相荐,想来也定然不会是些酸臭点子,便以轻咳示意,令他但说无妨。
“刺杀朝廷命官…定是死罪无疑…而且事已至此…跑路也定是板上钉钉…可是这出门在外…总是需要…”
说着师爷便轻捻起两根手指,一脸谄相的瞧向宋大人。
“你是说…盘缠??”
“哎呦!大人您这脑子!下官要说的正是盘缠!张弗雨在衙中拿那几个俸禄您再清楚不过!她一个外县人!本地上无宗族下无亲室!要想…”
这激昂话语刚讲了半截,却见宋大人抄手勒止,师爷便连忙识趣的闭起嘴巴来。
虽是勒止,不过细品师爷所言也确有几分道理,张弗雨身犯弥天大罪,若想保住性命,便只剩亡命天涯这一路可走,可她轻装行刺,身上又必定不会携带银钱…那这盘缠…
画芊眼见师爷上前献计,又不知道他动了什么歪脑筋,便只得苦着小脸站在一旁,兀地抬起头来,却见宋大人正满脸坏笑的瞧向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令小丫头心中更是没底,她摸索着扯住燕归衣袖,眼睛怯生生瞄向宋大人,口中警惕喃道:
“干…干嘛看我… ”
宋大人却哈哈一笑,脸上也换了副慈祥模样:
“小孙女儿~依我看!你便先同燕公子在县衙中暂住几日吧!最近这县衙中是非不断!爷爷还真是有点担心你呢!”
“啊???我… ”
画芊闻言虽连连摆手,宋大人却视若无睹,也不给她辩解机会,便挥掌将几名衙役唤到近前:
“麻脸!传我命令!即刻书拟通缉令!封锁全部城门!所有人分三役一队!五人一支!由你带队!在县中昼夜巡视!切记要严格盘查当铺钱庄等地!万万不可懈怠!”
“贾三!你火速选几个精壮能干的衙役!即刻启程明雨医馆!张弗雨的武功你们心里清楚!若无十足把握!万万不可贸然出手!”
眼见众役得令离开,宋大人心中自有他的思量,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张弗雨故籍外县,并无宗族远亲可以依靠,再加上那副孤僻性子,能与她以挚友相称者也是寥寥,除了画芊之外,便只剩下那位医馆里的郎中了,若能斩断此脉,再将当铺钱庄悉数布控,又何愁张弗雨不束手就擒?毕竟这钱可是英雄胆,任凭你是哪路好汉,手中没有这玩意儿…那也难逃举步维艰。
燕归悟到他心中所想,虽觉不太严谨,倒也闭口无言,恍惚间感觉有人他的衣袖,他转头看去,却见画芊正撅着小嘴满脸渴望的瞧着自己,应是盼着开口说情,正为难间,宋大人瞧出燕归窘迫,便在一旁哈哈笑着打起了圆场:
“燕公子?小孙女儿?依老夫看…这是非之地…还是不要多逗留的好~我们还是回衙门吧!老夫那儿有些珍藏的茶叶!今日也一并拿出来!权当是给你们二位做压惊用了!”
……有诗言:
灯火万家清澜道。
疏明淡柳走月云。
天接云涛连晓雾。
星河欲转千帆舞。
淡寡薄霜满重楼。
有人欢喜有人愁。
安歌后衙中,几人环案而坐,身前茶台上稳置三泓茶盏,细嗅那沁人香气,想来应是岩柑无疑。
屋中虽是茶香袅袅,可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闷,众人虽各有心思,却皆是低着头细盯杯盏,却不曾有人先发一言。
画芊杖伤未愈,坐不得凳子心中本就烦躁,再加上几人脸上都是副淡描模样,焦灼虽是更甚,可碍于场合,却也不敢牢骚,便只好站在燕归身后,偷偷伸出小拳头轻戳着燕归上肋。
就这么戳了半晌,见燕归虽有察觉,却仍是只顾低头把玩手里那盏破茶杯,对自己丝毫不理,便索性俯下身来,将小脑袋凑到燕归耳畔,强压着心中怒火,对他低声奶凶道:
“喂!你倒是说话呀!”
燕归被这娇憨语调弄的忍俊不禁,抬头又撞见姑娘一副气鼓模样,他一边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为几人斟好茶水,一边随口说道:
“说话?我说什么?”
画芊见他竟然毫不遮掩,就这样将方才耳语凿凿言出,更是气的莲足直跺,小脸涨红:
“你!!你说什么呀!你明知故问!!!”
燕归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也不看她,手上继续写意斟茶,口中柔缓回道:
“明知故问?我吗?可我是真的不知道…要不?你告诉我呢?”
“我!我告诉什么嘛!…你!你王八蛋!!”
姑娘虽然气急,却也拿他没有办法,不痛不痒的嗔骂了几句后,便干脆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燕归见姑娘这幅赌气模样,心中好笑之余,倒也不再逗弄于她,正欲开口相劝,却被宋大人的一阵干咳所打断:
“咳咳!!!”
众人询声瞧去,见他正一副老成持重模样的正襟危坐,不动声色的抿了口手中茶水,慢条斯理言道:
“燕公子…今日你我二人共赴险境…这也算得上是缘分了…只是本官却没想到…那张弗雨…啧啧…竟是一头喂不熟的狼呢…
宋大人瞧出画芊焦急,也心知她又要开口求情,还不等她出言,便轻轻抬手将话题岔到一边:
“燕公子…我这间客房呢…平日很少有人来住…陈设虽不堂皇…倒也十分干净…要是公子不嫌弃的话…便劳烦你陪我的小孙女儿…在此委屈几日吧… ”
画芊虽然天真,可也不至痴傻, 自然心知宋大人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虽是如此,可她倒也并无太大意见,毕竟张弗雨身为自己挚友,而宋大人头戴官帽,他思量多些也是情理之中。
燕归眸光微敛,笑吟着略微颔首,小丫头那边环顾四周,刚要跟着点头,俏脸上却兀地浮现出来一抹绯红,小手也悄悄揪紧衣摆,瞧着甚是局促,燕归心中生疑,还不等他发问,画芊便在一旁呢喃嘟囔了起来:
“可是这里…这里只有…一张床啊…”
宋大人一听,虽是当即会意,可也并未多言,只是端起桌上那盏清茶咂饮了几口,用来掩饰住眸底那一闪而过的辉晓浊光。
燕归闻言微怔,他眼见画芊羞怯,宋大人却是一言不发,满脸的促狭表情,分明是同方才一样,在试探自己的态度,不禁暗自发笑,想罢他将轻置下手中茶盏,对着宋大人礼貌询道:
“敢问大人…这衙里是否还有其他空房?画芊一个姑娘家…又尚未出阁…若只有一张床铺…不仅歇息起来有诸多不便…而且这风言风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是燕公子考虑的周全!本官这就…诶?”
话未说完,宋大人便感觉有人在桌下轻踢自己,他心中好奇正欲做问,却见师爷将脑袋凑了过来,二人一番轻声耳语过后,不知为何,宋大人竟一改方才那副洒脱模样,转而换上一脸为难对他支吾道:
“燕公子…还真是不巧…这几日衙门里有不少宾客来访…空房的话…还真就剩下眼下这一间了…不过…床铺嘛…衙门里倒是充裕的很…要不就…”
燕归闻他前后言语反差,心中也是恍然,不出意外的话,应是自己刚刚所言是为床铺,这才另师爷等人会错了意,确有言道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狗头师爷怕不是将此当做金玉良言铭刻于心了。
既然宋大人话已至此,燕归也不好再驳他面子,于是便将目光投到了画芊身上。
小丫头那边正局促的捻着衣角,见四下突然寂静便疑惑的抬起头来,却发现屋内所有人都在齐刷刷的看着自己,不由得轻咬下唇低垂斟首咕哝着:
“可是…可是我…嗯……好吧… ”
见画芊让步,宋大人内心得意,自然喜挂眉梢,当即便令人去偏寝客房中搬一副床榻过来。
这边见床榻入室,画芊也连忙跑去墙角取过一把扫帚,在地上认真的划出一条隐线来。
“喏~你在那边~我在这边~你不许过来!我可告诉你哦~我睡觉很轻的!”
燕归瞧她那扬着下巴一板一眼的娇俏模样,倒也觉得有趣,不仅当即笑着点头,脚下也顺从的向后退了两步,给她让出一块空间来以表态度。
眼见二人融洽,宋大人也识趣的站起身来,刚欲行那告退之礼,却被门口的一阵喧嚣所打断,众人偏头而视,来者正是贾三。
“大人!大人!小的们刚刚在济之医馆… ”
话刚过半,贾三兀地瞥见一旁画芊,不免先顿了顿言,接着一双贼溜眼便开始睛四下游走,看样子应该是在极力的捕捉着屋内众人脸上神情变化。
这贾三是什么德行,宋大人虽是明朗,可抬头瞧见那副贼兮面庞,心中也难免不爽,当即便将眉宇一蹙,半愠半怒的斥声道:
“贼眉鼠眼!噤声喏语的!!像什么样子!发现什么了!但说无妨!!!”
贾三见宋大人发怒,赶忙收回那游移目光,躬身抱拳正色道:
“禀大人!小的们刚刚在济之医馆发现罪犯张弗雨踪迹!只是我们…我们刚一上楼…她便从二楼的窗户跃了下去…我们…没追上…”
“呵…不稀奇…张弗雨武功不俗…要就凭你们几个便能将她抓了?那才是真的稀奇!那个郎中呢?你们不会也叫她给跑了吧?!”
“没…没没没!郎中叫我们带回来了!我怕张弗雨来劫人!还特地给她关到大牢里边儿了!”
“啊?可是明汐姐姐…她不是犯…”
还不等画芊讲完,宋大人便“噗通”一下从凳上猛然站起,接着扬起那熊掌般厚阔的大巴掌,照着贾三后颈“啪嚓!”就是一下,这贾三本来是满脸的邀功模样,直接被这一击揍的一阵缩脖翻眼,待他缓过劲后,抬头瞧见宋大人正憨鼻微抖豹眼圆瞪的看着自己,他心中虽然不忿,却也不敢多言。
“本官叫你将她带来问询!问询!!!谁叫你将她关进牢里的!啊?!”
贾三闻言面上尽现冤枉之色,“我我我”的支吾了半晌后,方才对着他委屈道:
“大人…我是带她…带她回来问询来着…可这一路上她又叫又骂的…我们光是压她…这心都不托底…好容易带回来…哪敢…给她扔…扔大堂里边待着啊…”
听完贾三牢骚,宋大人不仅没有消气,反而愈发火冒三丈,他伸手一指贾三鼻尖,接着狠声斥道:
“放屁!这是县衙!县衙!!难不成她张弗雨还敢来这儿劫人?!真是一群…一群饭桶!!!马上将她带出来!带到花厅里!”
说罢宋大人一拂衣袖,跟着转头瞧向燕归。
“公子不必介怀…本官这名手下素来便有些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下人嘛!总该是有些缺点的!”
见燕归含笑,宋大人也不遮掩,哈哈干笑几声,便直接言入了主题:
“公子若是无事…不妨?跟随老夫走上一遭?一同去瞧瞧那个郎中如何?”
燕归也不推辞,当即欣然答允,拱手言罢后一行人便同行离席直奔花厅而去。
几人刚出客房,燕归却发现这身后有一人随行,不仅动作探头探脑,姿态蹑手蹑脚,就连那脚下步伐瞧着都甚是鬼祟,燕归认出这人是画芊,不免一阵失笑,脚步也跟着慢慢放缓,待到她走到近前,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掐住画芊后颈。
“诶诶诶~疼疼疼~疼啊~”
“你不好好养伤…跟着我们出来干嘛?”
听见燕归语气冷硬,画芊也抱了个白眼做回,她一边轻轻揉着后颈,一边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什么干嘛?当然是跟你们一起去衙里啊!”
“你不准去…在这儿好好待着。”
“凭什么?凭什么就不准我去?!我是捕快来的!”
眼见小丫头激烈抗议,燕归却也不加理会,他拂手将两名衙役唤到近前,对着他们吩咐道:
“你们两个…将李姑娘带回屋子里严加看守!切记要将全部门窗锁好!不得让她跑出去半步!”
“是!”
两名衙役齐声答应后,便上前一左一右架住画芊的胳膊将其往房中拽去。
“喂!你们两个放开我~放开我呀~”
面对衙役如此,画芊自然死命挣扎,一双小脚虽然离地,却仍是上下扑腾个不停,这下衙役心里可真是犯起了嘀咕,若是寻常女犯,几个耳光下去,便可令其乖若静兔,可面对画芊,既使抛开这纷繁复杂的关系,那也算是同僚朋比,别说打骂,就连架行都不敢用太多力气,生怕弄疼了这姑娘。
想罢二人眼神交汇,接着默契点头,二人一个躬身下潜,另一个提手穿腋,仅稍一用力,便将这小丫头横抗在了肩膀之上,饶是燕归也不免吃了一惊。
这一下虽然不痛,可却是将画芊吓的够呛,原本洪亮的吵嚷声中也带上了几分哭腔:
“啊~~~你们~放我下来~我害怕呀~”
眼见两名衙役抬她入室,而后又将门窗紧锁,燕归这才算安下些心来,他转身抬腿正欲要走,却听见从那房中传来了阵阵撒气般的砸门与叫骂声:
“燕归!你这个王八蛋!臭流氓!凭什么就不准我去!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可这骂声奶凶清脆,燕归听在耳中也是提不起半分的火气来,他虽想开言辩驳几句,可几番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也只得苦笑着长叹一声,转身朝着花厅走去了……
【第七章完】
好文,故人兄大义~周衡老师确实也是古风的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