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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门下2(字数超了,分开发出)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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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乡(1

          见千影在看他,扯着嘴唇露出一个在奴才脸上绝对不会有的痞气与高贵完美融合的笑容,这个笑容只有在千影的角度才看得到——熟悉的笑容,熟悉的大白牙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说实在的,他非常不喜欢千影望着窗外发呆的模样,淡然而执着等待的姿态真是看着心里就涩。风过处,千影将目光投向他,也许是他手里的药碗味道太重吧。偷窥被发现哪怕是脸皮厚如秦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鼻子推门进去。

          将千影接到王府来已经很多天了,朝堂里满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他们几个却恍若不知。想当日他们陪伴千影去出席千飏的婚礼,三人也是这般目中无人,一路嬉戏玩闹,全然不将众人的算计放在心上。他是因为瞧不上,百里钧遥是因为不在乎,千影却是因为执念而不惧怕,三人若真是笨蛋,如何能做得这般洒脱。

          时至今日,他们都沉默了,百里明睿一个翻脸不认人,他成了在逃的通缉犯,百里钧遥从天下的宠儿逐渐无人问津,连千影脸上因着执念而明晰的痛苦与快乐,也渐渐覆盖上了一层与他,与千飏,与百里明睿相似的笑,不再能看得清笑的时候眼里是否曾偷偷咽下苦涩的泪。

          “怎么又坐在风口了,来,这是最后一碗,马上就解脱了。”将黑乎乎的药汁递给千影,千影也开始有了男人苦闷时的下意识姿态,单手端着大碗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辛苦秦大哥了。”

          “身子好些了么?”抬手揉弄着千影披散的长发,这些日子,千影并没有很明显的拒绝他的亲昵,宛如他曾经在黑夜中所幻想的一样,让他有了亲近的错觉。可是自己是再明白不过,千影越是容忍他的亲近,越是不会接受他的情感。

          无望的守护,是他们共同的姿态。只是现在,千影身上多了一些和他不同的东西,他不太明白那是什么。

          “你说你,这半年来,哪次见你不是伤得惨兮兮的?你这后面,还有好的时候么?”抬手要弾他的额头,见那微青的颜色,还是不忍下手。

          千影倒是轻巧地一躲,扯出一个还算活泼的笑容:“千影比较笨嘛。自然总惹父兄生气。”说起已经没有关系的父兄,他也不再面露悲戚之色。

          秦朗低声叹道:“你是太聪明了一些……你就从来不怕么,血肉之躯,能死几次?!”

          望着秦朗郑重的眼睛,千影泛起了然的微笑:“千影最怕的,只有不能达到目的,其他的,都无所谓。”

          “你真是!千飏是没有管错你,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欠教训!自己的性命能赌几次?!连小王爷都知道摔痛了下次就不摔了,哪有人用自己往别人刀锋上扎就为了试试看那刀锋不锋利!”秦朗忍不住高声呵斥道,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艰难的处境,依然如昔日幽州一夫当关的将军,数落起自己爱重的小兵毫不含糊。

          千影笑笑安抚道:“有千飏秦大哥还有小王爷这么多人罩着,我不怕的。再说,其实这些,可是小七从众位哥哥们那儿学来的呢。”

          他知道秦朗在愤怒什么,原本只要养半个月就好的外伤,被他自己折腾得差点见了阎王。不过时间紧迫,他不得不事急从权——那日叩出府门,他本已精疲力尽,在秦朗的怀抱中只想晕过去算了,可是他有不得不去见的人:百里明睿这个喜怒无常的君王。

          还算百里钧遥准备得周全,马车上有些参汤,喝过之后才能强打了精神走完禁宫的百级长阶十里回廊,面见这一场不平等交易的对象。

          显然百里明睿也被他灰头土脸满身血污的样貌给吓倒了,看来他用这种狼狈的样子先声夺人也还算是成功的。

          “陛下,臣已被驱逐出府,还请陛下莫忘记之前的约定。”短短的一瞬,他知道皇帝陛下定然已经转过了不下十次的杀念,可是他的体力有限,实在没精神去恭维他了。

          又是漫长的等待,可是他此时身上有伤,两边的膝盖也都血肉模糊,是以每时每刻度日如年。

          皇帝陛下踱下玉阶,挑起他尖瘦的下巴,这样一个小鬼,真看不出有什么值得千飏注意的,“这么喜欢他?要知道,只要朕将你们的行为公诸于众,整个千府可就毁了。我朝男子相恋并没什么,但是亲兄弟间——这种畜生行为,啧啧,家教极严千府出这种事……别说没有证据这种傻话哦。说起来,千婳还真是个好姑娘……”

          “陛下!求您成全,您要臣做的事,臣已尽数办到,恳请陛下……恳请陛下成全……”血迹划过眼角,宛如血泪一般,看得百里明睿不由心惊。

          “陛下,人君以孝立国,以信治民……”断断续续地说着事先想好用来劝说百里明睿的腹稿,突然从嘴里呕出一大滩鲜血,煞得百里明睿眼睛雾蒙蒙的一片,宛如又看到了当日入禁宫登高位时杀出的那条血路。

          “你——来人,传御医!”百里明睿反应过来,这小东西是摆明了拿命做赌注来要挟自己了,而自己身为一国之君,还不得不受他的要挟,哼,不要想那么轻易就能放过。

          “臣敬谢陛下美意……求陛下成全,不然……”他一手扯住了百里明睿缀满金龙纹的黑底常服,一手的鲜血在上面写满了执着不悔。

          “怎么,你也想玩个流血五步?!”百里明睿怒道,一脚将他踹开。

          千影闪避不及,又吐了一口鲜血,却仍然努力跪好身子,“流血五步,臣不敢伤陛下,流的也不过是臣自己的血,缟素的,也不过是一方院落……不能完成大哥的心愿,臣情愿……”声音已经低得如同呢喃了,还是一字不漏地传入了百里明睿的耳朵里。

          “够了,不必在朕面前表现你们的深情!再深情,你们也是做着禽兽不如的事,你记着!若是有一日他被毁了,全都是因为你!”百里明睿抄起书桌上早就准备好的圣旨摔在千影脸上,“若是到了那么一天,朕必定将你挫骨扬灰!”

          费力地咽下一口血水,千影小心地捧起圣旨一字一句验看过:“谢陛下,不过还请陛下即刻传旨……臣,臣不能回去了……”

          “不要忘了,供朕驱策,若是千家在博阳有任何举动,你给朕仔细了!”

          “臣明白。”只是比起一个庞大的家族作为人质扣押在京,一个微不足道的他算什么。

          “来人!”他对千影多数时间是在发泄私愤,故而将太监宫女皆挡在门外。见大太监进来捧了圣旨又出去,千影的身子终于软了下来。既然是早就准备好的,那么这个太监应该不会再做什么下三滥的手脚了吧……

          “千影,朕将他们留在京城,上朝的时候隔三差五的还能打个照面不好么?朕的这个意思,不信你不明白。”百里明睿不甘地问道,他不能与千飏又关系,便想天天看到也是好的,为何同样是口口声声说爱他的人,行为却是南辕北辙。

          “臣……臣也不知道,也许就是想让他高兴吧……毕竟,毕竟他是不愿意留在京城的,本意是想对他好,可是却弄得他难过,臣不愿这样……”浅浅地敷衍一下,因为他们已然诀别,彼此只留一个飘渺的期许,只要是思念的时候,就当做是在一起——这些话,他是不愿意再说给第三个人听的。

          ——“小王爷,小王爷,您不能进去!皇上有命……”

          “滚开,你敢碰本王试试!”

          门口突然有了喧闹之声,百里明睿喝声:“放肆!”

          “陛下,景王……”

          皇帝刚刚一挥手表示放行,百里钧便遥冲了进来,看到千影的样子以为他又受了伤,纸毕竟包不住火,他这位皇帝哥哥天天拿人家泄私愤,他也是略有耳闻的,只是父亲的突然退位和哥哥的突然冷落让他有点发懵才当做是谣传,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小七,你还好么?能说话么?”

          “御前还有没有点规矩?!”

          被百里明睿一声怒喝,百里钧遥愣了愣,才想起哥哥说的那些绝情的话,心中一黯,跪下来行了君臣大礼:“臣弟参见皇帝陛下,陛下,小七受了很严重的伤,您身上有不顺的地方,拿弟弟发火也是一样的,能让臣弟带他回去先疗伤么?”

          百里明睿冷笑道:“看不出来嘛,你居然连朕的弟弟都敢勾搭,好大胆子,发配你到楚馆想来你也是如鱼得水吧!”

          “陛下息怒,臣弟只不过是他的好友,陛下饶了小七吧,我以后都会乖乖听话再不乱来了……”百里钧遥急得快要哭出来,长这么大,他哪里这样求过别人。手指一紧,却是千影安抚似的握了握,笑着告诉他别担心。

          “殿下盛情。陛下教训得是……”

          “你别说话了,你忍一忍,越吐越多了,怎么会受内伤呢?”

          继而皇帝陛下盛怒而复杂的神情与百里钧遥担忧的模样都模糊在一片黑暗中。

          想起那日自己确实大胆,就那个样子跑去了禁宫,不禁悄悄吐了吐舌头,秦朗一个毛栗敲过来:“大男人了做事还这么毛躁!”

          “秦大哥,我想出去走走。”被春日的暖阳照得骨头都快苏了,他想出去转转,看看那插下的柳枝是否还在。

          “小王爷被禁足一个月,我又是这种身份,外面的情况不是太清楚……”知道他想干什么,秦朗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没戏。

          回乡(2

          终于要回博阳了,千府上下欢呼雀跃,非本家的外房下人就地遣散,世家包衣则拖家带口地跟随着回去,一家子浩浩荡荡的队伍倒是很可观。

          “舞阳皇妹,明日便要启程动身了,就没有什么想对皇兄说的么?”百里明睿笑道。

          舞阳公主一改在府中单纯善良的面容,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小妹还多谢皇兄成全。若不是皇兄,小妹怎么能看到这么一出感人肺腑的兄弟情深呢?”

          “哼,朕倒是挺期待皇妹能早日为国家生个栋梁出来。”见舞阳脸上一白,百里明睿笑得更加灿烂。千飏这个有精神洁癖的家伙,宁愿自己动手,或者招妓,都不会碰舞阳的一下的,他绝世倾城的皇妹到现在都还是处子之身吧。没关系,他很快就会让她不是了,这个年纪的女人能耐得住多久的寂寞,一个和千飏别无二致的男人,够吸引力了吧。

          不过他有些好奇,千飏会不会全盘接了这顶绿帽子。

          “小妹这也是在帮陛下不是么?小妹早些怀上他的孩子,也能让他收收心,虽然小妹不觉得兄弟情深这事儿有什么,可总有些人觉得这就是个事儿。”舞阳不甘示弱地回敬道,“毕竟小妹,才是千飏的正妻,才是博阳千府的嫡家长媳。”飞扬的神采勾画出一丝得意,“小妹会代皇兄好好照顾他的,他和我们,总也还是一家人不是。”

          一路的忐忑不安,甚至想入非非的策划蹲在哪块瓦片上比较不容易被发现,他只是想偷偷看一眼,然而当春风吹过静悄悄的院落时,心底陡然升起一丝凄然——原来他们已经走了,已经都不在了……在京城出生的他以为是家的地方,对其他人而言,不过是囚笼罢了,他们终于又回到南疆的土地上了。

          如此贪婪放肆地坐在千飏的书桌前手指逡巡过的地方,在灰尘累积的厚度上留下浅浅的印子,连安神香的味道,也很淡了。

          这书桌的边缘被他在挨打时抓出许多痕迹,还有一些是打偏了抽出来的,也都被灰尘覆盖得快要看不见了……

          “吱呀”一声,听得门响,他下意识就喊了一声“哥”,然后看着被风吹开的门几片飞花从缝中钻了进来,愣愣地傻笑——仿佛屋中,依然有一个挺拔的男子立在书架前,那么严肃的他,回过头来露出一抹微笑,恬淡如春日飞花。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一切都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发生了。来的路上他甚至想过那么多狗血的场面,却一个都用不上。

          金乌西坠的时候,房间里的空气冷得心都冻住了。

          天黑的时候,百里钧遥这个没有概念的小王爷亲自在门口等着,老远看着某人的身影就开始招呼:“哎呀可算回来了,你就不能让人省心一点么?!再这么闹腾本王可是要不客气了!”

          见着这张永远不知道烦恼的脸,心底一松,歉意地笑笑:“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唉……你呀,别拿自己身子不当回事,你说说自己这一年来,喝的药比喝的水还多!本王不是小气可惜那点药资,老秦跟我说你喝药都喝吐血了是吧!”

          千影讪讪笑道:“那是之前,现在我已经好些了……”

          “好个毛!千飏走时可是把家法给了老秦,你自己看着办吧!”百里钧遥一边给他系好披风,一边拉着他往暖阁里钻,“这都什么天儿了手怎么还能冷成这样……”

          百里钧遥一直喋喋不休说长道短,那个关心的样子,千影也不好板着脸问他为什么千飏走的时候没告诉他。

          却没想百里钧遥越说越心虚,其实百里钧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千影的目光已经不再像小时候的那样他看着就想欺负,他不说话的时候,已经有点接近千飏的姿态了,甚至比千飏更深一些,好像洞悉一切,只不过是包容他这些小孩子的谎言一般,百里钧遥很不喜欢这种逐渐变得弱势的感觉,所幸拿出破罐破摔的无赖样子,脖子一梗脑袋一昂,:“怎样,就是我不愿意告诉你千飏什么时候走的,你有意见么,有意见你骂我啊……好嘛,是我不好啦,但是那个时候你高烧不退人都迷糊了药都灌不进去,老秦搞了几天才让你能喝下点药,我实在是……但是千飏也不是个东西啊,我还特地上朝去等着他想把他薅过来看你,结果他理都不理我……”

          “我去的时候想,哪怕父亲冷着脸骂我‘还有脸来’,甚至是又命令哥哥打我一顿,或者那句话不妥当被人发现了什么,又或者哪怕是死,我也拖着千飏不送手求他留下来……”千影依然是带着笑容,小王爷已经不敢说话了,“可是……你知道那是什么心情么?突然有一天,家里所有的人都没有了,他们明明都活着,可是突然就没了,比死了还可怕……”

          “你……你是在怪我……”小王爷有点怕,但是怕什么,他也说不好,千影越是温柔的样子,他越是害怕。偷眼去看千影的神色,千影了然似的笑笑:“臣不敢怪责怪小王爷,近日来多谢小王爷照顾……”

          百里钧遥拍拍他的肩膀,眨眨眼色咪咪地笑道:“好说好说,大家都是自己人嘛,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正好本王可喜欢你了,你从了本王如何?”

          千影一手挑起他的下巴冷笑道:“小王爷可愿意委身于人,在臣身下雌伏?”

          百里钧遥全身一抖,挣扎着往后退了两步:“你你你!你要干嘛!你想上本王!?你好大胆子!”

          “不愿意算了。”

          “也……也不是……不愿意……”百里钧遥低下头,涨红了脸,想来是还从来没人敢动这个念头吧,期期艾艾地商量着,“要不单日我在上,双日你在上?”

          轻叹了一声:“小王爷,你还真是个好人……”

          “要不我一日,你两日,我们轮着来,不能再少了……”他到底在说什么,堂堂天家之尊,居然同意别个压自己……

          “这一个月小王爷在家憋闷坏了吧?”千影打定主意要将话说完,小王爷在消声之前弱弱地抗议道:“每天都能吃你豆腐,一点也不憋……”

          “皇上不会喜欢臣一直住在王府的,小王爷何必……”

          “我喜欢就好,要他管!我对你不够好么,我都愿意让你上,千飏有没有说过这些话!我天天在你面前装傻——”百里钧遥霍然站了起来,对着桌子狠狠捶了两拳。

          千影正色道:“小王爷!千飏是不一样的,就算他肯,我也不要——小王爷的情谊千影很感动,可是,可是若是小王爷不放我走,那我和在千府一样,皇上从来不肯宽赦……”

          百里钧遥一愣,呐呐地张开嘴不知道说什么,皇兄欺负千影他不是不听说过更是亲眼见过,甚至不由分说将自己禁了足。“那,那我以后能天天去看你么——隔三差五也行,要不一旬一次,不能再少了……”

          “臣在家的时候,随时欢迎小王爷。”

          “那你要住哪里?”

          “前大司马的空宅子皇上赐给我了,小王爷不用担心,只要我不亲近皇上爱重之人,一般来说不要紧的……”其实说这话,他自己都知道多么没有底气,能有多少时日留在京中,他不敢笃定。

          果然,大司马的空宅赐下来,他还来不及去看看大门朝哪边开,伤也还没好利索,听闻梁人卷土重来,并联合周边蛮夷小国犬戎鬼方等地一同进犯,雄心壮志的皇帝陛下不顾朝野上下反对,于登基的头一年便派他发兵远征。

          派一个无根无凭的年轻将领远征退敌,基本就等于叫他去死。便是得胜归来,这样的人,也无法在朝堂倾轧中,存活过三个月。百里钧遥闹得差点挨了板子,这板上钉钉的事,依然不容辩驳。想来也是,千飏已经不在京城,皇帝陛下要着手拔出眼中钉肉中刺了。

          在百里明睿撒泼闹别扭的时候,秦朗郑重地看着他的眼睛:“小七,不管你是怎么打算的,你答应我,至少要活着,明白么?我不想看你盖旗的样子,我想你也不愿意让千飏看到吧,不要再糟践自己的身子,不要再做这种亲痛仇快的事情……”

          “我没有……”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在他看来,许多事情,都比他重要,所以就顾不上罢了。

          “才送的千飏,现在又要送你,皇兄也已经不要我了,以后,再也没人陪……”阳春三月的京城,已经成年的小王爷带着一些淡淡的惆怅,恍惚间觉得自己也是个大人了。“算了,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不过好在总算是一方大佬,不会再受人欺负了。要是能忘,就把一些事忘了吧,回来的时候最好是带着家属,本王的红包不会亏你的……”大大咧咧地扯了一根京城官道两旁葱绿的柳条塞在千影手里,碎碎念道,“什么破风俗,明明就是留不住……”

          絮絮叨叨如同一个妇人,还是笑嘻嘻地说着不着边的话,那眼眶却在春风中涩得发胀,每一个人的离去,他都只能停在原地张望,父亲也是,千影也是,哥哥也是……再没有人宠他护他,长大这个词,就这么突如其来横亘在面前,让他在成长的愁绪中茫然不知所措。

          年轻的皇帝陛下在点将台上望着同样年轻甚至是有些稚嫩的脸庞,阳光反射在铠甲上刻出那不符合年纪的刚毅与坚忍,心中的刻薄突然就无所遁形。如果不是因为那些难以启齿的私人原因,这样的将领正是他爱用的,他的父亲现在的太上皇,也喜欢任用这样年轻而教养良好出身世家的将领,有本事,懂进退,好驾驭,可圆可扁。

          结果沉甸甸的象征兵权的军刀与虎符,全帝国的精锐部队,从此都在他的手上了,他却没有任何的胆怯或者兴奋,那时他缠着千飏讲第一次带兵的心情,千飏憋了半天只说:“日后你带兵了就知道了……”原来真不是忽悠他,确实,无从说起……

          走下点将台时,眼角划过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是——秦朗?!

          营地里——

          “秦大哥!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这么乱来!他就在台上戳着,稍微仔细一点就会看到!”千影负手而立,恼怒地盯着秦朗。他已经不能再容忍因为这个暴君而失去任何一个朋友。

          他却是不慌不忙轻佻地凑近了他笑道:“看不出来哈,手下有了小弟气势就不同了。我来都来了,那你是不是还打算打我板子来着?”

          千影压低了嗓子喝问道:“秦大哥!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想让你帮忙把我夹带出去,这不怕你不知道怎么拒绝,索性不由你拒绝了。我本来就打算去边疆的”秦朗的声音也卸去了平日里轻佻的伪装,显得哀伤而深情,“——不知边疆是如何样貌了,那个小酒馆还开不开。那年我们就是在酒馆里认识的,她有一半波斯血统,碧蓝碧蓝的眼珠子看着就勾魂……”虽然及时情到深处也改不了流氓腔调,声音中也不免夹了些许惆怅。

          千影怔怔地望着秦朗的侧脸,不再出言反对,也许他也和千飏一样,更适合碧血黄沙的世界。就这样,全帝国通缉的罪人,在他的默许下,混到了关外。

          千影的部队为了追求速度,只带了很少的粮草,进入边界关卡之后更是经常出去劫掠梁人,然后有一天,出去劫掠粮食的小股部队,突然少了一个人,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情势下,千影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便低下头继续看地图。

          96

          常二看着越来越沉默的将军,总觉得怪怪的,然而他擅长的只有跟武力有关的一切,人的心理,他并不懂。只是每当看到千影沉默着忙碌的背影,总有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啊,就是他们大将军,不也是二十郎当的年纪,不也是从这个年龄走过来的。有钱人家的小孩,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起初的一两个月,日子过得很艰苦,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连睡觉都不敢,听见战鼓声就从床上惊醒,在兵士们面前还得装得临危不乱镇定自若,内伤总是反反复复不见大好,幸而也没恶化。

          比起胜负的压力,更沉重的是这关卡工事后千万人的生命,以及输不起的一切。

          那人就靠在座椅上打盹儿,睡着的表情卸下了防备,依稀可见初时的模样,柔软而委屈,如舔舐伤口的困兽。“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带你走……”秦朗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低沉地呢喃道——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养伤时日,自己也是如此偷偷摸摸,却也只能如此,虽然曾经被抓包过,不过他秦朗的脸皮从来不是盖的。待秦朗拿开了手,千影才睁开眼睛,打了个哈且揉了揉胀痛的额头问道:“秦大哥来了,最近过得如何?”

          秦朗看他满眼的血丝,忍下心痛,“我那一切都好,有你们掩护,我们劫道还满容易的。兄弟们都支持御敌,给你送粮草来的。”两个月前混在队伍里跟来了边疆,就地落草为寇,一连横扫十八寨,当时就做了大当家,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边疆,剪径还是一项非常有前途的职业。

          “是么,辛苦秦大哥了。你就这么进来,外头也没人拦着你么?”

          秦朗颇为得意得挑了挑眉毛:“要知道我和千飏是同一年出师的,他们要是拦得住我,我也不用混了——我听说……你打算主动出击了……”

          以马鞭比划着地图上戈壁以北的地方:“是的,仅仅这样守着,十年二十年都不是个头,这一次,我要彻底打掉他们的野心,让这群胡人再无南下之心!”

          “小七,你的愿望是好的,但是……”深入敌方,又没有一个靠得住的后方,小七你要玩火么?

          “秦大哥,真不是我好高骛远。只是我已再无退路。若是再没有大的动作,守城这样的胜利是无法满足于陛下的。一旦拖得太久必定会和谈,一旦和谈,死的那个,必定是我,我死了倒不要紧,只是死后太多麻烦事……”他的脑袋真是不争气,累得久点就一直疼,这么繁重的事情千飏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秦朗薄怒道:“千影!以前你一个人,就算偶尔有什么荒唐想法还有我们这些做哥哥的看着你,现在一军统帅怎么能轻言生死!什么叫你死了倒不要紧,那谁死了要紧!”

          “秦大哥,我不会任意看轻自己的命,但是这是一个在多数人看来的事实。”从地图上收回目光,千影冷冷地看着秦朗,全身都跟竖起芒刺的小刺猬一样。

          秦朗无奈,只得叹道:“若是千飏在这里,看他不当着三军的面收拾你……”

          千影身形一晃,缓了口气低喃道:“也许吧,不过说不定,我现在的行为,他也会嘉奖我……”

          秦朗扶住他的肩膀,却被他一抖给挣开了,“我不想,也不能,再依靠谁,秦大哥的温柔总是让人沉溺,可我不想因此而软弱,我没有这个资格……”

          “小七,对不起……”的确是自己的自私,把他当成了可以搂在怀里呵护孩子,以为就算是变成小白痴,自己也能照顾他一辈子,却害得小七这么点年纪病痛缠身。这也就算他该死,可是小七这熊孩子,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他却拒绝治疗,虽然觉得他总被老千教训很可怜,只是这小鬼有时候还真不是一般欠打。

          手指在马鞭上打了个结,千影笑道:“不,秦大哥,要不是你,那些日子我撑不过去的。就算不是你,为了尽快忘掉那些事,我自己也会去找一些东西来吃或者用的,只是那么做万一要是被千飏知道了,可不会那么简单就过去的。反正若不是秦大哥,小七不是自己受不了梦魇一头撞死,就是被千飏一顿打死,所以秦大哥不需要道歉。”

          秦朗讪笑着摸摸鼻子:“他哪有你说的那么暴力……好吧,他是挺暴力的……”小鬼是真的不一样了,三言两语,说得他这个火药桶也没了脾气。“对了,那你为什么,我说要治疗的时候,为什么不肯呢?宁愿这么挨着,很舒服很爽么?!”秦朗依然不能释怀,关于这个问题,在千影健康的时候,这几个月见一面就吵一次,这小家伙还真是牙骨硬啊,每次让步的,居然都是他老秦。

          “我需要一种痛,来忘记另外一种,对不起,其实我很懦弱……”

          秦朗闻言诧异地看着他:“你……你不是说,老千已经接受你了么,为什么……”

          “秦大哥那么爱自己的妻子,难道不是也过了许多年痛不欲生的日子——对不起,我听千飏说了这事……”

          “算了,那啥,不想说什么也不用这么扎老子心窝,婆娘死都死这么多年了,那时候爷还没你高,多少年的事儿了,不记得了,你小子也留点口德,什么时候跟你那哥哥一样损了……”一丝丝沉凝的悲伤漫过秦朗的脸庞,摸了摸随身的口袋,一把塞在千影手上,“罚你,天天必须带着……”

          看着手里的香囊,千影失神地笑笑,毕竟拗不过秦朗,见他那要揍人的架势,只得收下。这么密的针脚,也真是难为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这个味道跟千飏屋里的秘制安神香很像。这个香囊若是能略微缓解一下,也是再好不过了。

          秦大哥,你当初为何不干脆狠一点,一副猛药,把我撂倒了不是更好……

          摇摇头将香囊收在怀里,抬头看了看案头灯火闪烁处,地图上的辽阔幅员,时时提醒着他什么是现实。

          摸出千飏给的那柄匕首——那时候千飏告诉他要把寒芒藏在心里,他一直强迫自己如此,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看一看,摸一摸,才能驱散满心的寒冷与惧怕,在人前继续扮演着铁血无情的角色。

          十二国大军兵临城下,皇帝陛下却总是隔三差五地找他麻烦,有功不赏,随便一点风言风语就是一顿申斥,这些也就算了,连粮草都要拖上两三日。再找不到退兵的方法只是一味守城的话,他只能自己把自己煮了分给将士们,才能维持下去不导致城破人亡。

          千影在城墙上站了一天一夜,叼在嘴里的草根终于被嚼烂了掉下来的时候,出鞘的军刀破开阳光斩下完美的弧度,城垛应声而裂。

          春暖花开的时候,千影不顾任何人劝阻,带着千飏赠与的一路人马奇袭梁国所在的大漠与草原各部。那所向披靡的黑月军队,与十年前一样让人闻风丧胆,甚至许多幸存者,在多年后,依然无法忘记。

          皇帝陛下的诏命一连发了十二封,却在来的路上以十二种不同的方式与频率消失。同样的,来自北方胡夷的求和信,只有梁都的,也以相差无几的诡异方式消失无踪。

          其他受不了屠城压力的小国纷纷表示愿意归降朝奉天朝岁岁上供,梁人虽眼看大势已去,却依然在坚持,等到大雪连天的冬季,也许他们祈求的天神能降下神迹,使得攻守相异。

          他们交锋多年,对彼此的了解程度甚至超过了睡在旁边的床伴。经过了漫长而炎热的夏天,天朝军队的声势势不可挡,可是夏天一走,草原上的冬天将提前于京城很多天到来,届时,根本不是千影这样就地劫掠的年轻队伍可以抵挡周旋的。

          每个人,都在等待冬天的来临,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

          也许是因为战线太长,也许是因为皇帝陛下对于他的变相抗旨产生了危机与愤怒,粮草已经许多天供给不上了。

          然而马革裹尸的想法,却不再轻易地冒出来,就如秦朗所说的,现在去死,死的已经不只是他一个人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据点,储备却非常丰富,乐得这群在冰雪中行进了许久的汉子眉开眼笑。

          常二进来送晚饭的时候,发现这位少年老成的将军真是越来越像千飏了,整日里皱着眉头,打个瞌睡也跟梦见鬼似的拧那么紧。连笑起来都不轻松,还记得去年冬天,整个儿蔫得跟一小白菜样的,冲城的时候却很不一样,结果在护城河畔近乡情怯的样子,笑起来,还是朵小白菜从雪地里苏醒了变得不那么蔫儿的样子,现在,这颗小白菜却来决定这么多人的生死。

          虽然将军比他小了将近一轮,不过,反正他是没有什么心理上不接受的啦,连大将军,不也比他还小一些么,反正他再过两年,就得正式退居二线当千影的勤务了。只是将军现在的状况,身为近侍的他实在是担心。看着也不像朝中那些五大三粗的将领那么耐操练,将军个子偏瘦,身法迅速爆发力强,只是在耐力上实在是不敢恭维,小小的身子,可不要尽折进去才好。

          见他一进来千影就睁开了眼睛,常二放下粥碗说道:“将军,喝点儿粥再睡吧,打下了这么大个据点,物资可以供我们使用挺长一段时间了,将军稍微放松休息一会儿吧。”

          千影笑道:“挺长,能比这个冬天还长么?连周围的狼都快被吃绝种了……”这个冬天来得比他预料得还要早,还要冷,冰天雪地里,香囊的味道也越来越淡了,不知会在什么时候就危险地昏迷过去,“能耐点,今年就在梁都的皇宫里过年,那里的女人和钱,你们自己看着分。”

          “是!将军!不过将军放心,这次我们一定会把最好看的留给将军,绝对不会私吞的。”常二行了个滑稽的军礼,惹得千影不禁莞尔。

          “行了吧,胡梁的女人,长得都跟母熊似的,你们喜欢别扯上我,我这里又不是大哥那里,不禁止招妓的,你们也别什么样的都弄,跟着我,好歹有点品位不行么?”千影与之嬉笑着,双方心中却也都心知肚明,也许,他们已经行到了终点,可是没有一个人的脸上,出现沮丧的表情。

          结局(1

          茫茫雪原中,一个储备丰富而守卫松懈的据点,活脱脱一块捕兽夹上的诱饵。但是他们所有人,都带着某种悲壮,直面风雪中的温暖诱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上当。

          攻下据点的时候,其实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甚至于千影发动进攻命令的时候。

          他们已经横扫了大半个草原,他们已经立下了不世功勋,与其饿死,不然酒足饭饱之后彻底了断。总不能回头在黄泉路上,被先去的弟兄们问到是怎么死的的时候说:饿死的。

          这说出去多丢脸,是爷们儿都丢不起那人。

          而且他们也真的需要休整了,五大三粗的常二也不禁皱了皱眉,偶尔他会看到,这个未满二十的孩子身上出现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在一次又一次的闪电奇袭之后,他除了佩服,更多的却是担忧,不同于千飏的沉稳,这样没有定数的年龄,驾驭不住这般血腥杀戮,走上的,必定是毁灭的道路,所谓刚极易折,越是锋利的刀刃,越是容易磨损折断。

          现在,这个被他恭敬地称呼一声将军的人,还来不及洗去一身血污,拥着被子小心地喝着热气腾腾的粟米粥。

          “我吃饱了,常将军吃过了么?”放下碗,被常二看得有些不自在的某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我们都吃过了。”常二忍不住心中微叹一声,扬了扬手里的烤肉:“将军,再吃些肉吧,胡人的狍子,挺香,让军犬试吃过,没问题。”

          “我吃不下……”长久的血腥味一直在鼻子底下徘徊,看到肉,他只想吐。可他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如此软弱,“放着吧,我一会儿吃。明天早上给大家加餐,我会出来跟大家一起吃的。”

          “将军,晨练了。”一早,就听得常二高叫,然后他们就开始晨练——据点被围的那一日,千影告诉他们,他们除了当冲锋陷阵的利刃之外,还要学会如何打造一柄名为守城的刀鞘。“正好天太冷,大家就当晨练吧。”那之后的几天,常二天天大早就扯着嗓子喊,然后他们便派一队轻骑,就去对面大营捣乱,今日砍个军旗,明日烧点粮草。

          其实他自问,比起横扫草原到处胡作非为的举动来说,这点小动作真的不算什么,何以将对面那模样也还算英俊的男子气得这般暴跳如雷。

          “喂,胡子,听说你们把狼当祖宗供着,真行,拿畜生自比。”每天的离去,他都会说一番类似的侮辱性话语,引得他们嗷嗷直叫着追击出来。

          “那个梁胡子,还认识小爷不?”千影在瞭望塔上高声叫道,“当初就是大爷我一根裤腰带就掀了你,不服是怎的?有种你也来试试,把大爷我一招给掀下来啊。就你们那脑子,还想吞并中土,老实回家搂着你们的母熊和小熊是正经。今日你们见识到什么叫天朝神兵了吧?!”

          又是一日艰难的攻守,“将军,敌军撤了!”瞭望塔上,常二掩不住面上喜色欢呼道。已经四日了,那团团围住的敌军,挥散不去的打得他实在是憋闷。看着敌将那吃了大便一样的脸,心中不由十分畅快。

          可是任是常二如何高兴地赞扬,千影微笑的神情中也掩不住那些凝重。

          “将军,我们胜利了,你怎么不高兴?”

          堆着木栏上的积雪,漫不经心地玩着:“胜利?在哪里?这几日教你们的打法可都熟悉了?若再过一日,还是这样的状况的话,就将我绑了投降吧。”弄着弄着,居然也做出了个雪人的样子,胖胖的身子憨憨的脸,笑起来的样子,不知道像谁。

          “将军!”常二惊呼道。可是千影却完全陷入了雕琢雪人的兴趣中,再不理会他。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后来千影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当时的他无论多忙,总是遏制不住地想象着,博阳的老宅跟千府是不是一个模样,快过年了,家中的气氛也会宽松一些,年轻一辈的子弟该是怎样热闹,地处南疆的博阳,会不会也下一些薄薄的雪,在夕阳下映着橘色的暖光,让家中的女子惊叹不已。那人是不是终于察觉到女人的美好,搂着新婚的妻子,膝盖上还抱着像他那样可爱的儿子,饮酒赏雪,共享天伦。

          只记得,与他相处的每一个冬天,都被他严厉地督促着晨练,有时候是在云州,有时候是在京城。道路那么长城池那么大,他就骑在马上,拿着马鞭紧紧地跟着,若是稍有懈怠,背上就是火辣辣的一下。

          现在想来,若不是他那样严厉,也许自己也早就是一抔黄土掩忠魂了,哪里还有现在得瑟的小日子。只是那些回忆,他是不是,已经不记得了。

          也许便是要马革裹尸了,他怎么也不来,与自己道个别,忿忿地戳了戳小雪人的脸蛋儿,看他那个纯洁无辜的样子,又好心地把戳坏的地方给修补起来。

          也许是他苦得太久,上苍也不得不给些希望,以让迎风而立的背影,能坚持得长久一些,在鲜血与牺牲已经变得麻木的时候,在常二面对那个命令手足无措的时候,那面高高飘扬迎风招展的飏字旗,终于乘风破浪而来,带着梁国的大君一同前来。

          看着心有不甘的梁军统领,千影万分骄傲地说道:“你以为,带这么点人马我就敢在草原上来回蹦跶得瑟这么久,你是笨蛋我可不是。没有靠山,谁和你打。”从另一路包抄的千飏部,在千影蹦跶的同时,早已悄悄地分批潜入敌军内部,时机一到,一举拿下梁洲。

          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在千影的脸上看到这般嚣张跋扈的表情,隐在饕餮面罩下的千飏也忍不住抽动嘴角,那根本就是一个恶作剧的顽童嘛。

          “我们将军有请大将军中军叙话。”小武上前行了个军礼说道。

          千影眨眨眼睛,用一方白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中军刀:“你们是哪一路人马,让你们将军自己出来与本将军说话。”

          小武正自为难,千飏径自走了进来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待帐中恢复了宁静,千飏揭开面罩温和笑道:“小七,辛苦你了。”

          “你不骂我擅自行动?你不会罚我么?”千影却还用面罩遮住脸庞,漠然问道。

          “怎会。你从来都是我的骄傲。”多年的心愿,哪一个不是他帮忙实现,这世上,还有谁会对他如此掏心掏肺,还有谁会与他肝胆相照。不是不知道他的辛苦与委屈,可是两人想要拥有未来,千影必须成长得与他并肩。他不能认同,秦朗说的,只要有自己在,就可护得他一世周全,可事实上,谁都有护不住的时候,将来有一天他若是不在了,千影也要好好地活着才是。

          “我以为,你后悔了,你不会来了你觉得我是个麻烦是个累赘宁愿我死在草原这样过往的一切就都不存在了……”咬着唇,嘴里是说着埋怨的话,手指却还是情不自禁地伸出去,想要牵一牵熟悉的衣角。

          手指终于被紧握,熟悉的宽阔胸膛是最安全的屏障。“家里的事料理一番需要些时间,让你久等了。”这个小傻瓜,是不是从出发的第一天起,就做了他不来的准备,才会对常二说出绑了他去献俘的话。

          千影使劲儿摇头,却不再说话,有那么多想说的,每天都在脑海里过一遍,现在当着本人,却一句都说不流畅,那些话都已经被自己默默念叨许多遍了,不是现在最想说的话了,可是现在最想说什么,他也不是很明白。

          掀开那个冰冷的寒月面罩,解下他沉重的头盔,揉着干枯的头发,心疼地望着那一双含着虹光的眼眸,掐开紧咬的唇:“别这样,哥哥不称职,总是让你伤心,小七,别这样,难过的话你说出来。”

          “我不难过。一点都不难过了。”虽然眼角是湿润的,眼眶是涨红的,却扬起微笑的脸,什么话都不必说,他都懂。

          “小七……”心疼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千飏满心的无奈。看着一个孩子长大,总是这样矛盾,又欣喜又难过,既期待他的独立,又渴望他的依赖。成长的疼痛让他无奈,却也不得不看着深爱的人在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

          看千飏心疼的样子,千影赶紧收拾好脸上的情绪,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说道:“等下,我还是有点难过,千飏你要补偿我!”

          “好,补偿你。你要怎么补偿。”

          “我,我要在上面一次!”几乎是嚷出来的,脸蛋儿涨红,心脏跳个不停,却还挑衅似的看着千飏,想看他窘迫的样子。

          “好。”千飏认真地看着他:“不只是一次,我在来的时候就想过了,这个不是补偿,以后我们单日我在上,双日你在上。好不好?”

          “我……”他受宠若惊的表情,让千飏想起了曾经有一次,屈打了他,为了补偿他而带着他出去放风筝的事情,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有些惊喜有些畏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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