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将军,要不还是让七少回去睡吧,这么压着回头手臂该难过了。”进来送早饭的小武低声说道,一听说出事了,七少立刻翻窗户进来,他不禁怀疑七少是不是就守啊窗户底下,反正这事七少也不是头一次做了,被大将军教育了好多次也是屡教不改。
不过他是不会多那个嘴的,兄弟两也不知道闹的什么邪火,这要是再一提,不又是血光之灾。
“小武,你先出去吧,回头我来弄。”目光落在将醒未醒的脸庞上,露出一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温和。这个姿势确实不舒服,不记得他用这样的姿势熬过多少次了。
隐隐地察觉到千影有些针对小武来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先避开锋芒再说。
小武点点头,放好东西关上门退了出去,千飏笑着拍拍道:“醒了就起来吧,这样趴着挺累的,上来睡会儿。”
千影立刻睁开眼睛,自嘲地笑笑:“让大哥给发现了呀。”
“昨晚……昨晚在哪里睡的,我记得你刚回来,还没有给你安排营房吧。”千飏费力地向里挪了挪,“上来睡会儿吧。”
千影笑着揉了揉太阳穴:“在后军那里凑合了一晚上,还行,老将军还特意多给了一床被子,睡觉的地方也拿火把烤过了。出门在外总比不得家里。哥你好些了么?我去叫小武哥哥进来伺候吧……”
是如此么,他终于不再一个人在中庭里等到天亮,诚惶诚恐地等待他的判决。“别折腾了,好好躺会儿。小武个毛孩子粗手粗脚的叫他进来做什么。”
千影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昨天后半夜才听小武哥哥说你不好了,我才来的,前半夜睡得还不错。这么久以来,哥辛苦了,小七还尽给哥哥添乱,是小七不懂事。等哥好些了,小七还仰仗哥教训。”
这般平实的话语,说得千飏一愣,小七的确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察言观色,就是淘气也都是有目的性的,但是这样平淡到近乎虚假的乖巧却又有了几分真实的影子……
站在床榻边上的少年,突然有些陌生了。
“你当真是这样认为的么?”
“小七不敢在大哥面前撒谎……”低垂了眼帘,不是不敢,是没有必要了。
“这么多日哥一直在忙,没有关心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哥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去帮你单挑还是可以的。”
然而千飏的冷笑话却并没有缓和气氛或者千影脸上的表情,气氛依然如同从窗棂中泄露进来的微末阳光,丝丝缕缕的宁静金色中,沉沉浮浮着许多灰尘,安详,而诡异。千影愣愣地看着他,干咳了两声,放轻松了语气说道:“有时候我挺羡慕小武哥哥的……”细如蚊声地说了一般,脸颊腾地红了起来,憋屈了几日的话到这个时候突然又不会说了,只觉得舌头都打结了,生活总不像唱大戏那样,都排好了台词按顺序就不会出错,而他的生活,总是时时出错,以致终于习惯。
“羡慕他做什么,半年了一本书都没念下来,你要是蠢成他这样,我倒是省事儿了!”千飏给气笑了,“你倒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干脆去羡慕那卖红薯的大爷好了。”
千影一愣,随即又想到,他和秦朗随便乱晃的事情,千飏怎么可能不知道,秦朗本来就是他一拨的。
“也是羡慕他们啊,有时候我也挺羡慕的……糊弄个温饱,一天就过去了,倒是辛苦你这么多年,是大哥太强求了么?大哥是觉得你也算是个人才,浪费了实在可惜,却没想过,也许你更羡慕老五老六他们……”千飏暗笑自己是不是因为病了人也变软弱了,居然会说出这样的感慨,早在第一次见过血光之后,这些东西都是他嗤之以鼻的笑话。
千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就像每一次背水一战的表白,成功了,日后还不知道前路有什么在等待,失败了,便是万劫不复,“大哥你不要错开话题,我说的羡慕小武哥哥,并不是指这个,我若是半年背不下一本书,只怕也不会被大哥看在眼里了。”千影给自己倒了杯水,好整以暇地坐在床头,慢慢地啜饮了一口。
才发现,即使和他已经有了那么亲密的关系,可是这却并不能代表什么,甚至现在,连当时笃定的心情,都飘忽起来。原来肉体的结合,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在他难过的时候,决策的时候,他依然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站在门外看着廊上的灯笼发呆。
“我羡慕小武哥哥,是因为他可以在大哥生病或者受伤的时候陪在大哥身边,大哥到底是信任他更多一些……”
千飏沉声问道:“你觉得,哥不信任你?”言语中已经有了隐隐的怒气,沉默的眉角透出几许凌厉。连自己的家底都分了他一层,将身家压在他身上,叫不信任?
面对千飏的怒气,他却似无知无觉,又或者是故意地,面色平静地说道:“记得我有几次实在撑不住了偷摸着自己配了一些忘忧散,便是一顿好打,我知道哥是为我好。可是哥你却自己不要命地乱用。”
“我若不是迫不得已会用这东西么?你别得好不知好!哥若不是怕蚀了你的根本,哥管你这个做什么?!”
“哥,我也是大人了,在做什么自己有分寸,我若不是逼不得已,难道我是傻的,还是大哥以为我是贪图欲仙欲死的快感才用那东西,大哥你看得我也忒小了!”
千飏错愕地抬起头,望着与他平视的弟弟,突然不知如何辩驳了,本来,长兄如父,他要教训他,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不知为何,这支撑了他二十多年的信念,突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牢固了。
雏鹰对于长大的向往,总是让逐渐老去的人们欣喜又惶恐,这怕是每个父亲都有的心思了,这是杨越当日劝他的话,他却在这个时候想了起来。千影虽然不是他的儿子,却也是自己在磕磕绊绊的成长过程中带大的第一个孩子,可是现在,这个虽说不是他儿子可也承载了他希望的孩子,学会来拿言语挤兑他了……
“你说我看得你小了,就为这样的事情和大哥置气,成日里为了这些小事挂怀,你觉得要怎样让人高看你!”千飏的声音愈发的低沉,手指慢慢地收紧成拳。
“那么大哥又何必做那些让小弟挂怀的事情,大哥明明受伤了,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哥这样做,什么都是我最后一个知道,却是把小七置于什么境地!你可知我看着一群人手忙脚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是什么感受,你可知我在屋顶听着屋里的动静是什么感受。哥,你什么都替我想了,可是就是从来不考虑过我是不是会难过——”
他顿了一下,在脾气爆发的当口,还要斟酌一下,接下来的话会不会让他的境地更加难堪,脑海中一方面大叫停下来,另一方面却因为期待着探测千飏的底限而露出狰狞的笑:“这回的事也是,我知道朝堂上有人为难大哥,心急如焚,情愿自缚去和谈,可是在大哥的深谋远虑之下,全都成了笑话。古人有用自己的子侄骨血成全忠义的,也不过是一刀杀了而已,大哥这样做,让我不明就里地被耍得团团转,是要做什么?哪怕是当初你为了逼我离开的苛责,或者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用我与太子交换了什么,或者你取了公主的时候,还有后来,我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恼火,你从来不考虑与我商量,让我知晓你的决定,我什么都是最后一个知道——你总是在做你认为对的,是为我好的事情,可是我要的,不过是你的信任你平等相交的机会,大哥你是在保护我,还是在用保护我来成全你的威望与忠诚!?”
千飏先是愣住了,继而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千影,心口好像被铁骑践踏过,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抬手就将旁边的粥碗朝着千影砸了过去,而千影,却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冷眼看着青瓷碗飞过额角,在地上摔得粉碎。
“滚!”千飏咆哮道,眼眶赤红如受伤暴怒的野兽。
“今日冒犯了大哥,大哥不教训么?就算大哥不想食言而肥,总还有军法在,我一个小小的从三品下将军……”理智叫他快住口,不能再说下去了,可是他却越说越痛快,仿佛这么多年的憋屈,一扫而空。
“滚!!!”即使在病中,千飏的威严依然没有衰减,只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沉痛。
小武听得里面摔打声音十分不祥了,立刻扔了水盆冲了进来,见他仰慕的大将军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暴怒,立刻心疼地冲上去扶住千飏,轻轻地帮他顺着背,一面语气不善地责道:“七少这是做什么?大将军病还没有好,你不能这样气他啊,大将军为了你也操心不少,七少你不能说这些昧良心的话。”
千影冷冷一笑,看,这才是真正的兄友弟恭吧,他知晓千飏的习惯,若不是放心之人,怎么能容得他人随意触碰他的脊背,现在想来,也只有那时,储来云州,千飏处心积虑地刁难之下,才这样接近过他。
“让他滚!这白眼儿狼养的,还不如一条狗!”脱口而出就是一句极伤情分的话,千影愣了愣,躬身一拜,推门出去。分别之前在最为寒冷的冬季夜晚,摇曳灯火下的温暖,终于也在倒春寒中消失无踪。
第七十章
一直冲进了依旧寒冷的空气里,他热血沸腾的脑子总算冷静了下来,只不过仔细回想了刚才说的那些话,一下子,寒风刮进骨子里,冷得有点哆嗦。
矗立在原地,听到屋内小武紧张得有些破音的声音,心念略微一滞,想抬腿走人的脚突然就走不动道儿了。
想来,这次任何人都会怪罪自己的不懂事了吧,大哥已经这么为自己考虑了,自己却如此伤他……
不忿于千飏的处处保护,可是自己,却也真的没有资格与之比肩。内忧外患的时候,还在想着儿女私情,在他焦虑的时候帮不上忙,在他受伤的时候靠不上边,明明想说的是别样的意思,说出口的话,却是猖狂得连自己都诧异。
只是,只是,费多少心力劝说否定,心中到底有什么难以平复,说不清白的心情,连家底都愿意分自己一层,何以那个最信任的位置,却始终不让自己接近。原来对男人来说,发生关系不代表任何意义,尤其是另外一方也是男人的时候么,半年的努力,彼此的心间依然隔着
千山万水……
记得以前,他不过是想博得千飏的同情和不忍,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再不能满足于此——也难怪,他会如此了吧,自己并没有,让他信任的实力。
这一次,却是连屋顶,都不好意思坐了。站在中庭,不知何去何从。
慢慢地步出千飏的临时居所,来到大火焚烧后的街道上,满目的断壁残垣,萧索破败,再没有卖烧饼的大叔,茶馆里说书的大爷,街道旁飘摇的红柳……
被焚烧过的街道,处处焦土。虽然赶跑了梁军也算是大功一件,可是焚烧边城这样的举动,落在御史台那里……
千家在京城本来就地位尴尬,若是帝王也存了整治的心思,这次的功劳,说不定还是一场祸事,且从和谈的时间和内容来看,朝中必定混入了奸细……
不是在刚开始学兵法的时候,千飏便告诉他上兵伐谋么,看来生活在大漠另一端的憨厚梁人,也学了些中原的兵法……
这样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抬头看了看高远的天空,那种渺小的感觉又从骨髓里泛着丝丝缕缕的飘摇,记得年少时,在深宅之内,看到严肃古板的四角天空里飘入了一只花花绿绿的纸鸢,一时看得呆了,也觉得自己好像飘忽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公然在千飏眼皮底下思想溜号,后来被抓起来一顿狠打,疼了好几天,自此,哪怕天上下糖果了,他也不敢在千飏跟前溜号……
寻了一处较为平整的石块,刚准备坐下来,却见一队羽林卫向自己跑步过来,为首那人上前行礼道:“监军大人有情。”
——民居里,军医终于忙碌完毕,小武帮千飏仔细地擦着额角上的冷汗。
“大将军,中衣都湿了,要不要换一身?”小武问道。
千飏点头示意,“小武,我病重的消息可传回京城了?”
“是的,现在朝野上下都知道大将军重病缠身。”
“这就好,家中有什么表示?”千飏顺手取了本书随意翻着,身上实在是不怎么舒服,只能勉强看看书消遣消遣。
“家中老爷发了一通脾气,上了一次奏疏,请求放归,可是今上依然是一个斥责的圣旨,然后是一堆安抚的物件儿,照例的一些南珠布帛钱银什么的。三少又晋升了一级,二少入内阁议事。”
千飏脸色一变,恨声道:“谁的主意,我离开之前是如何千叮万嘱的,老三不懂事,老二也跟着胡闹么?!”
“据说陛下声色俱厉,申斥老爷深受皇恩不思报国,老爷也是不得已……”
“是秦国舅他们开始起的头吧。”千飏冷笑道,“一群言官,鼠目寸光,待到国破家亡,想来他们也不过是做另外一个国家的国舅或者大臣吧,回头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帽子一带,比谁都风光!”千飏怒从心上起,软榻被捶得“嘭嘭”直响。
“大少,那我们,怎么办……”小武叹道:“秦将军这些年来,对我们也还仗义。”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会比老秦更不仗义的,他们家是他们家,只是就算是我肯救他……”千飏微微叹了一声,看来不走捷径是不行了,可是太子这条捷径,他不能笃定一旦登基之后,会不会变脸,那可比现在的这位皇帝陛下还要危险。
“小武,若是我们败了,就算秦朗愿意用一生功名来换我的性命,我也无颜苟活于世……”言语间,到底生出几许悲凉,被他们刻意忘记的东西,却是怎么都存在的。
“另外……”小武有些踌躇,按说这样的鸡零狗碎也来麻烦大少,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说。”
“老爷发了一通脾气,不知怎的正好逮着后厨那位,被小夫人在一旁窜叨几句,老爷便狠罚了那位,却被大少奶奶给拦了下来,现在您就说跟那位没关系,老爷也不会相信了。”小武很有些担忧,虽然不是那位的错,但是牵连到大少,是他怎么都不愿意的。
“可有密报,那位伤得如何?”千飏用指关节敲了敲太阳穴,很是有些头痛。
“大少奶奶请了御医前来,不过马上就有御史台参奏千家虐待奴仆——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说得好像他们家就不虐待似的,大户人家的哪个没有点家法……”
“有这些大不了的事儿更好,要是没有,只怕这群苍蝇还想找出些什么更大的事儿来。”千飏翻了一页书,“那就让素儿好生看着那位,至于他伤好了之后,想走还是想留,随他。”
千府的排位一向是独缺了四少,那一位据说是早已夭折,实际上,却是被后厨的厨娘养着。他早就知道这事,可是老头子的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硬,仿佛被京都的繁华所消磨掉的那些血染的岁月,又回到他的身上,面对得知真相的儿子,他只有一句话:“若是有人胆敢再提起此事,老子立刻结果了这孽障!”
“大少看什么书啊,不像是兵书……”小武试图缓解下气氛,随口问道,兵书又不配图。
“成天的看兵书,越看越笨,统共那么几页,你也看我也看,谁都知道的事儿,还用不用打了,直接的摆明车马,一对一地砍得了。来来回回看了多少年了,也不膈应得慌——”千飏又翻了一页,指了指上面的图画笑道,“《封神演义》,配图绝版的。正看到陈塘关李靖之子哪吒,剔骨还父。”
小武登时愣住,半晌,才回味过来。父子兄弟,中间的事儿哪里那么容易说得明白。
“大将军,您不是说七少被姓秦的下过药么?也许他说那些话也不是故意的啊……”
千飏立刻横了他一眼,低声喝道:“闭嘴,暂时不要提它!我这儿看书呢……”
话音未落,只听得屋外有人大叫:“大将军,大将军,出事了!”常二的声音异常震撼,老远就听得如同奔雷。
“有点儿规矩么,大呼小叫的!”小武不悦道,看了看千飏,见千飏略略点头,才起身去开房门。
“何事?”千飏合上书本,不急不缓地问道。
“七少让监军抓走了!那地方比较偏,一般没什么人经过,我们一个兄弟也是办事回来正好路过那里才看见的,也不敢打草惊蛇,就跑回来报告了。”常二急道。虽然对于七少气得千飏病情加重的事有些不满,但是现在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
“小武,更衣。”千飏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摸出了一些新配置的忘忧散冲了水灌了下去。
小武偷眼瞧了瞧千飏的表情,心中松了口气,看来大将军嘴里说得再狠,心里还是惦念七少的嘛。兄弟翻脸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看着这个将自己骗进营房的所谓监军,千影冷冷一笑,就这么个獐头鼠目的东西,还不配让人放在眼里,想来大哥千飏早就忙得把这号人物给忘记了。
套用一句叛逆小孩打架时最常讲的话:我连我爹都不怕,会怕你?
放在千影这里就是:我连我大哥都不怕,会怕你?
那所谓的监军大人尖声尖气地说了一通,无非就是说自己私自出逃贪生怕死罔顾百姓和国家安危罪犯欺君什么什么的,小时候偷溜出去,就听过几出奸臣祸害忠良的戏文,编排的罪名无非就是这几样。
“下将军千影,你可知罪!”那监军尖着嗓子喝了一声,明明是威胁的语气,偏偏露出了几分小人得志的滑稽,让千影不由地嗤笑一声,真是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
“监军大人,说话是要讲证据的,千影是不是私逃,事关军事机密,如若监军大人想知道,可是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千影并不怵他,或者说心中更有一种自暴自弃的快感,也许这份快感在说出那些伤人伤己的话之时就诞生了,延续到现在,燃烧着他的理智,也许,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怕,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即使腰间的佩刀被下下来了,靴子里的匕首依然安抚着他的心跳。
纵然不能用匕首宰了这王八蛋,可是在可能来临的栉风沐雨中,至少能给他一点支持的力量。
监军阴笑道:“那么你的意思是,你私逃的行为,还是大将军授意的咯?临阵脱逃,这个罪名能比欺君罔上轻得多少?!”
果然,这王八蛋处心积虑就是想整倒千飏吧,也不知他背后撑腰的到底是朝中或者后宫的哪位大佬,依如今的局势,大哥功高震主,保不齐这就是皇帝老儿授意的。
当下千影也不再犹豫,心中恼火至于,冷笑不已,“既然如此,监军大人犹豫什么,是不是要将千影锁拿了治罪?”说完朝监军迫近一步。
那监军被他一瞪,登时有些腿软,不过他早已听说千影武功全废,全然不似千飏那般厉害,故而更加有恃无恐。
“来人,拿下!”那监军笑道,“欺君大罪招是不招?若是不招,可别怪本监军水火无情。”太子交代的事情,他可还没办妥,回头要是在太子跟前交不了差……
第七十一章
对峙的双方,脸上皆是冷笑的表情,只不过一个心中得意,一个心中放弃。
这种事情,不过是看谁狠得过谁罢了,忠臣义士青冢埋骨也不让奸佞小人得逞的事,在尚武的天朝自古就有,只不过狠到最后,埋骨的还是那忠臣义士,也说不清到底是谁狠过了谁……
羽林卫的如意锁紧紧勒入手腕,而那监军惊恐地发现,这人居然还在笑,不是他所见过的那些所谓侠之大者对他这个奸佞的冷笑,不是那些英雄们对他的不屑和愤怒,也不是面对刑罚给自己壮胆的假笑。这个人明明武功尽失,明明是废人一个,那笑,却如此让人胆寒……
他迫切的需要撕掉这种让他寒彻心扉的笑容,但是一时间,熟悉刑讯的他,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手段。
对了,是男人,应该都害怕这样的事情,这种人,怕的就是折辱……
“来呀,给咱家架起来!”监军笑道。他这趟的任务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情况急转直下,现在动千飏显然不合适,那么利用职权稍微地整治一下千影,回头在太子跟前也有个交代不是。
这么个年级的小鬼面对酷刑不挣扎不骂娘不吐口水,是孬种得腿软了么?他们这些人,有的是查都查不出来的手段,一想到能凌虐这样美好的身体,实在是爽快得紧。
上一次他还能强行冲破要穴的禁制撕了那混蛋,这一回,难不成就要折辱于此么——千影微微苦笑,心中却是异常平和,在千飏的地皮上自己要是死了,还是被朝廷派来的人在他立下显赫功劳时弄死的,大抵千飏想要达成的愿望,也能够实现了吧,只要他周转得合适,全家平安地回去家乡博阳,不再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这样的话,是不是终究有一件事,不是千飏算好的,不是在他的谋划之内,而自己也能为他做些什么了呢?恍惚间见到千飏被自己气得青白的脸色——说了那么多混账话,全当是偿还了吧……
“监军大人要问罪于谁的欺君之罪啊?”正当千影准备鱼死网破的时候,冷冽的声音悠然传来,先行官力推开房门,千飏慢慢地踱步进来,一派笃定的神色,“千影乃是在下麾下将士,便是真有欺君,那也合该先行问罪于千飏。此役孰是孰非,回了京城陛下自有定夺,若是没有圣旨,就不劳烦监军大人了。人我带走了,有劳监军大人照顾,告辞!”
说完,转身离去,千影发现,他的目光始终没有停留在任何人身上,也是自己自找的,活该如此,愿得谁来?他丝毫都不担心么,还是说,自己小家子气的行为,终于不能再得到原谅……
抬头看时,千飏远去的背影,在不知不觉中也生出一丝让他心酸的苍凉。
“大将军,七少在门外等着呢,您真不见?兄弟两个哪里来的那么多深仇大恨的,万幸七少没出事,这要是出事儿了,您还不肠子都悔青了。现在他知道错了来道歉,不是挺好嘛,要不见见吧,七少也怪惨的不是。”小武拧了帕子递给千飏,千飏使劲儿抹了一把脸,将帕子甩在一边,冷冷哼道:“再说这事就自己下
去领板子。对了,第二小分队,今日轮值的一人二十板子,常二翻倍。”说完,从枕头下摸出他的绝版配图《封神演义》。
小武微微一愣,道了声“是”,再诧异地看了看最近突然痴迷于闲书的大将军,长叹一声,这下,又有得闹腾了。这么伤感情的话,站在门外的千影怕是听得一清二楚了,怨恨他还不要紧,反正他只是个跟班,要是怨恨上大将军,只怕对大将军的安危有伤害……
他一打开门,发现七少千飏已经跪在阶下了,模样儿很是有些惨淡,何苦来哉?
“七少,属下这也是没办法,要不您好好求求大将军,说句软话什么的,全当是体谅属下们的辛苦了……”他这边话音未落,只听得屋里千飏怒喝道:“什么时候你也开始把军规当儿戏了?!”
小武当下不敢再留,立刻奔了军法处去——这算是做的什么孽,他们黑月跟着千飏这么多年,却还从来没挨过这么糊涂的板子,简直是无妄之灾。第二小分队的兄弟们,还当是什么好差事呢,跟着这位小爷,以后有的是苦吃。
小武走了,膝盖下冰冷的地砖寒气入骨,连心肝儿都切着丝丝缕缕的寒意,房门依然冰冷地紧闭着,好像永远不会再对他敞开。千飏真的来救他了,也不管是不是会得罪谁。可是为何,心中仍是酸涩,他想要的,并不是这样——他在千飏一扫而过的眼眸中,看到了不屑……
军法处设在后军,离指挥处有一点距离,他去的时候,军法已经完毕,二十军棍虽然说不算重责,不过若是不运功抵抗,也足够皮破血流。刚到门口就看见几人被担架抬了出去,拳头掐得死紧。里面责处常二的军棍还在继续。常二一看他来了,有点不知所措,张大了嘴愣在那儿。
一棍子砸下来愣是把一声惨叫从喉咙里打了出来,“啊————”闹得他这视军棍若等闲的男人登时面红耳赤,死咬着拳头再不松开。
千影蹲下去仔细敲他纠结的脸,那目光中虽然有痛色,却并没有恨意。这是他头一次对于头脑比他简单的人所产生自愧不如的感慨,他确实不能做到这般心无怨恨。
“七少,啊不,下将军,您有事么?”小武心中暗自担忧,七少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第二小分队大将军已经分到我的麾下了。出了事,千影责无旁贷,况且前日顶撞大将军,数罪并罚……
”千影面无表情地说道。那边厢常二的军棍已经打完了,止住了前来抬他的兵士,费力地抬头,想看看这位小爷想做什么?
小武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暗叹大将军还真是料事如神,叹道:“七少,不是小的不给你机会,大将军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这么做,只是大将军说,没有诚意的道歉,他不稀罕,若是七少觉得自己没有错,那就当自己是对的吧,大将军说,七少已经成年了,本来对错是非,大将军也不能强求于你,七少此次遭遇危险,是属下们失职,所以七少不需要有负担,这些军士,也不会有怨恨……”
“是如此么?也对,他向来不稀罕……”千影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人已经走到了军棍旁边,血淋淋的枪杆入手很沉,用这个东西,会很疼吧,戏文里的那些忠良,如何能对自己的儿子们下这样的狠手。这样的东西砸到自己腿上,会是什么效果?
小武看着他脸上微微有些泛苦的微笑,为难地说道:“七少,不是属下说您,这个时候,还是先不要触大将军霉头吧,别说他不责罚您,怕是这兄弟情分,越折腾越疏远了。就您前儿说的那话,那还是一个做弟弟的该跟哥哥说的话啊。且不说是不是兄弟,这样辜负大将军一番好意,也忒寒心了些,属下说话逾越了,请下将军责罚。”
“小武哥哥,是我的不对……”千影转过头来温和地笑了一下,又恢复成了所有人都熟悉的那个乖巧听话的小七,那日脱口而出的怨愤,仿佛只是错觉,“而且将来,可能不对的也都是我吧……”虽然他本来不是那个意思,可是好像怎么说,也总是不对。
“七少,你怎么说不听呢,大将军这次担了多大的风险不用属下讲吧……”
“我来,并不是虚情假意地做给谁看,不过确实是为了道歉……”不管谁对谁错都好,闹到今日这地步,总归是他有错。
“七少,你别钻牛角尖,这不是大将军的惩罚,而是你自己自伤,只怕回头大将军更加生气了……”小武劝道,“现在事情那么忙,大将军身体一直没恢复,要是你再倒下了,难不成我们云州将士就任由别人去编排作践么?”
这哥俩是做什么,莫名其妙发脾气,一个接一个。既然七少都知道错了,了不得打一顿也就算了,至于么,这样晾着,也不怕把心给晾冷了。
“七少,问句逾越的话,你是不是恨大将军啊,恨他老是打你……”小武问道,慢慢劝开了吧,不然今天要是七少真的倔了非要尝尝军棍的滋味儿,他回头怎么说去。
“其实吧,现在我才知道,我更怕他不打我……”千影笑了笑,不再强求,抬腿走出了军法处。今日他更加深刻地明白了胳膊拗不过大腿的真理,他始终,都不是千飏的对手。
他担了多大风险,自己当然知道,可是那时过于美好的绮梦,让他以为,终于有人能包容他一切的任性,却不想,他们的关系,这样不堪一击,他的折腾,这样可笑,一个不小心,一切,竟然比回到原点更加糟糕。
他是真的想道歉了,为了自己的鲁莽和任性,为了自己的冲撞,可是道歉的对象,却不稀罕了。
这之后,将军临时居所的走廊上,再看不到固执等待的孤傲背影,再不会在华灯初上时,因为过久的站立而撑着廊柱将腰弯成令人心疼的弧度。
第七十二章
千飏揉了揉太阳穴,接过小武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随意放在床头,拿起小说继续翻看。
“大将军,想七少了?”小武弱弱地问道。虽然知道两个人又闹上了,不过能看到自家将军的情绪起伏,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千飏慌忙将目光从窗棂上收了回来,横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闲着了?把昨日的公文拿来。”
小武笑嘻嘻地捧了公文给他:“要是没想,您那书多久都没翻页儿了?”这个时候的千飏不在状态,基本上不会暴起伤人。
“你去后军帮忙打扫战场吧,你不是一只埋怨没机会捡着什么好东西嘛?”抬手拿起一本公文敲在小武脑袋上。
小武捂着脑袋嬉笑道:“大将军属下错了,您饶了属下吧。属下去伙房看看今天晚上的菜……”
“去吧,死小子,小七要是像你这样……”千飏突然掐住了话头,埋头翻开公文,“你去伙房看看……”
小武刚刚要走,只听得千飏又叫道:“等等,这公文有谁动过——”
“那啥,太不像话了属下去查……”
千飏“啪”地合上公文重重撂在小几上,沉声道:“不必了,带千影去军法处领五杖军棍。”
“大将军,七少就是稍微整理了一下,并没有——”千影的字迹,那是谁都做不了假的。以前他刚刚跟随大将军的时候,就看见过七少被大将军罚写字来着,大将君曾戏言,闭着眼睛都知道哪一张是七少写的。
“那就是你的错了,你是愿意代替了?!”千飏怒喝道,披手一本摔在小武脚下“什么东西也是当人情随便送的!?你越活越回去了?!”
小武跪下来垂首道:“大将军,是属下的错,您责罚属下就好了,七少,七少这几天很不容易了,而且大将军连第二小分队都给了七少,属下以为公文代披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毕竟军令做不得儿戏,倒是他,因为想给七少机会,这样一来没准儿大将军一高兴就原谅七少了,哪里知道反而还给七少带来了麻烦。
“所以呢?”
小武对上千飏眸中的寒光,终于呐言——
千影接到命令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就微笑着放下手里的活计,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走吧。”
“七少,这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想到大将军那么生气,以为这样他就能……”
“好了小武哥哥,没事,五下而已,千影还撑得住,可不要小看从小练就的铁布衫呐。倒是连累小武哥哥被责骂了吧……”
“七少……”小武被他说得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千飏抬起头来,望着远处的天空,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和他所看到的无数个黄昏,并无差别。“那天我说,很羡慕小武哥哥,什么时候都能陪伴在大将军身边,所以大将军就生气了,他大概是觉得我没什么志气吧,居然想跟小武哥哥抢行。”
“哎,属下是下人,伺候起居是应当的啊,七少毕竟是大将军的骄傲,大将军当然是希望你高飞来着。”
对于小武理所当然的回答,千影笑笑:“小武哥哥,我这么说你怎么都不生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伤人不是存心,爱人不是有意,说一切话做一切事,都好像与己无关。
“七少,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这话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本来伺候起居就是小武的工作,小武也只做得了这个,七少见过哪家的少爷还亲自端茶倒水的,那还请人来做什么?小武知七少是想念将军了,其实将军又何尝不想念七少……”就是表达想念的方式实在是……
是么?怕是想的时候,都只觉得他这个小畜生如何该打吧……
一路闲话到了军法处,因为那场大火城内到处都很破败,军法处设在离千飏居住的民居较近的地方。
看了看沉重的枪杆,千影到底是有点怕,不过好在再痛苦也只有五棍。
老老实实地趴了下去,全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牢牢地怀抱着长凳,咬紧了牙关紧闭了双眼。
都说军棍是让男人为自己的错误真正付出代价的东西,他在军中临时加正式也算是混了好几年了,倒是第一次尝到这味道,难怪千飏一直对他不满意……
残酷的棍棒带来冰冷的痛,一下一下提醒着他的愚蠢。这样的东西,再没有任何亲情的感觉,就算是戒尺藤条,因着施与之人的不同,也从未这样让他难过,痛苦从一点爆发,然后直苦到心坎上……
小武在复命的路上,脑海里一直回放着千影离去时的模样,撑着腰一瘸一拐地慢慢走着,却拒绝了任何人相扶的好意,剥去了盔甲的单薄身子,在夜色中愈见萧索。
“大将军,属下前来缴令……”小武的脸色,比挨了板子的千影还要惨淡上几分,对于千影,实在是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
“千影可有什么话说?”千飏头也不抬,专注地批阅公文。
小武低头说道:“七少说,多谢大将军责罚。他会谨记本分,再不敢犯……”
“怎么,意有所指,是你有不满,还是他有不满?”将毛笔搁在下,千飏合上公文,在小武以为他会有所表示的时候,又慢条斯理地换了一本。
“不敢。挨打的毕竟不是小武,小武怎么会有不满,七少就更不会了,他说谢将军没有重责。属下说句逾越的话,只怕不满的是将军您吧……”
“哦?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也随着二队分出去了?”千飏放下笔,饶有兴趣地眯着眼睛打量着小武,小武的脸庞第一次隐去了憨厚的笑容,态度异常认真。
“其实小武对七少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也远远没有到以身相代的程度,只是这几天,甚至一直以来,七少的确吃了不少苦,既然是七少主动来认错了,属下以为将军何不给他个机会,兄弟之间何至于此。”小武低声说道,“我们这样的行业,搞不好昨天还说话的人,第二天就没了……”
“你说什么?”千飏的声音陡然大了一些。
“对不起大将军,属下该死……实在是这次战斗减员太厉害了,属下昨天还看到前锋的弟兄在尸堆里找到了自己弟弟的半边身体……”小武赶忙低下头去,不敢去看千飏。
“他怎么样了?”千飏又重新拿起了公文,仔细地批阅起来,多事之秋,他不能漏掉任何一条有利信息,小子的许多想法,虽然还嫌稚嫩,不敢勇气可嘉。
——千影回到房间里,抓着椅背缓了许久,才挪过去“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冷水,背无力地靠着墙壁,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铺满脸颊,他一举手将茶壶整个翻了过来,冷水瞬间浇在脸上,顺着发丝一点点滑落。在黑暗无人的空间里,他的肩膀轻轻颤抖,却不是因为身后排山倒海的痛楚……
第二日,千飏睡到了中午才起来,这是他少有的赖床行为,毕竟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小武那句“搞不好昨天还说话的人,第二天就没了”像虫子似的,每当他有点模模糊糊地睡着的时候,那小虫子就在他的心上轻轻咬上一口,不知什么滋味,就是两眼瞪得发直,却一直睡不着觉。
“小武——”脑瓜仁都还有些痛,不过现在忙着换防布置再加上防止把自己的势力都给换掉,也确实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大将军起来了啊,伙房送来的食物还煨着呢,属下伺候将军洗漱吧。”小武麻利地忙上忙下,一切都做得有条不紊,不一会儿洗漱膳食都弄得妥帖。
“在床上歇了这么久,今日天气不错,跟我出去走走。更衣。”
“是。”小武心念一动,随口说道:“去后军看看么,他们可是弄了不少好东西呢,现在城中无人居住,又被大火烧过,就是被他们弄去了,也没有证据,本来将士们辛苦这么久无可厚非,只是后军实在是弄得有些不像话了。沐将军也管不过来。”
“确实,这一次能活着的都不容易了,只是后军这么搞——派三队过去整顿一下。我们去城外走走。”
小武一听吓得不轻,“城,城外,将军,梁狗没准儿还有漏网之鱼,要是有个万一——将军啊,我们做属下的也不容易啊……”
千飏轻笑一声,轻甩马鞭,给了他一个毛栗子:“去牵马来。”
城外的小土坡上,迎风而立的精瘦身子有些打晃,却不掩那份倔强,隐隐的,也有了些指点江山的气魄。拿在手里的大幅羊皮地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早春时节,天气还很冷。
千飏兜住缰绳,轻声问道:“不愿意我来城外,就是为了这个?”
小武懊恼地低下头去,低声解释道:“是七少求属下先不要跟将军说,不然再挨一顿板子,就没法做事了。云州破成这样,七少说整好重修一下,而且各处要塞也都很旧了,也要休整一下,他帮不上别的忙,只好先来踩点了。将军,要不您就当不知道吧,七少不是也想给您个惊喜嘛……”
千飏打了个手势让他闭嘴,坐在马上静静地凝望。千影要往前走时,常二凑了上去要扶他,却见他摇了摇头,脚步略微有些不稳地向前走去,那姿态宛如劲风中随时吹折的野草。
“传令,等他弄好了,传他到我房里来。”
“啊……哦……是!”因为千飏的沉默而走神的小武,才反应过来,不过,自家将军的语气,好像没有在生气吧……
第七十三章
“去传千影过来。”
“是!”小武立刻高声应道,看来自己昨儿那一番不怕死的言论到底是有点用了。不过,为什么不是大将军过去看七少咧?算了反正将军身体不舒服,犯不着这样来回折腾。
千影沉默地听小武将命令讲完,茫然如泥塑的神色让常二和小武都以为他根本没在听。小武暗自抹了一把汗,太不给面子了吧,要是七少突然哪里想岔了,他这差事就好看了……
无意识地翻了翻手上的羊皮地图,折了几下塞进怀里,千影站起来弾了弾身上的图,看了一眼荒原,笑道:“走吧。”
立在廊下静静等候小武的通传,待到屋里传出一声“进来”,才走进房门在软榻前恭敬地行了一个军礼,“末将参见大将军。”
“这些都是你弄的?”千飏冷冷问道,丝毫不像小武说的什么想念啊记挂啊什么的,想来小武也是好心,只是他和千飏之间的事情,已经说不清楚了……
“是的,末将自作主张,请大将军降罪。”说完又跪了下去,小武刚要劝,千飏指了指外面说道,“小武,你下去吧,把门带上。”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千影淡淡地想了一下,是要责罚么?却见千飏指了指床榻对面的桌子,上面累了厚厚的公文,“那些东西,你接着看吧,顺便把有效的内容整理出来。”说完,对上千影凝视的眼睛,也不做任何解释,仿佛他说是他说,千影愿不愿意做完全随意。
片刻之后,千影轻叹一声移步到桌前,认命地坐下,千飏拿起放置在榻边的小说,继续翻看。
坐下的时候,昨日受的伤明显地疼了起来,登时煞白了脸,偷偷咬牙挪了挪位置,闭上眼熬过眼前的阵阵黑暗,感觉到一道紧张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一睁开眼,见到的仍然是恍若不觉的千飏,慢条斯理地拿起茶杯轻啜一口,神情之中极为享受。
果然是他想太多,摇摇头,专注于眼前的工作。
只是硬木的椅子真的很难受啊,千影微微叹息,放下一本,接着去拿另外一本。公文从大事到小事事无巨细,内容丰富堪比皇帝老儿的奏折了——大的来说西南的边境又开始闹匪患了,今年是小年收成又不太好,老爷子在战局无望的时候请求自贬回博阳,朝廷依然不准,太子的权柄被大规模削减……小的来说后军里私抢民用越来越不像话了,千飏却并不加以阻止,连沐钧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小王爷百里钧遥已经安全到京,被太子一顿好打,现在依然不能下床,太子又被皇帝好一顿斥责……
真是什么家长里短都有啊,千飏的特务机构,别是比皇帝老儿的特务机构还厉害吧……
博阳……他是从京城出生的,对于传说中的家乡博阳,没有任何的印象,可是自家的老头子,哥哥们,为了回去,真是做什么也愿意……
他记得偶然听过老头子的一句话:成日里把脑袋悬在别人刀口上,再多的富贵堆在脚下也没心思享用……
千飏的书又许久没有翻页了,书里的弟弟死了,哥哥为了给弟弟报仇,众叛亲离死无全尸——透过书页的边缘,余光可以看到桌案上奋斗的千影,看他坐下时的难耐,看他伏案时的专著,看他停笔时的沉思。原来凝望是这样一种美妙的状态啊……
算了,他也坐了那么久了……
千影微微皱眉,轻轻挪了挪地方,看了看才消耗掉一半的纸堆,登时觉得有些累,云州如果真的作为千飏单干的基地的话,不好好建设一番怎么行,不想以后的日子过得那么憋屈,千飏肯定也不乐意跟老头子回博阳的,就像他,如果没有那些可笑的东西,怕也是带着人马在大漠边上扎根也就不回来了。尽管惊叹于沙漠的广博,可他终究还是回来了,千飏想必也是这样吧,尽管他那么渴望单干,可是还在为了老头子回博阳的希望而努力,就是将来,恐怕也是回到那片土地上。
正自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千飏说道:“过来。”
千影诧异地抬头,一般来说,“过来”这两个字通常是在千飏气得都不想管教他的时候才出现的,因此而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才扶着扶手站了起来,此时后面那些伤已经有些麻木了,几乎迈不开脚步。区区五棍,带来的就是这样无穷无尽的麻烦,也不算重伤,连自己都不放在心里,可总在自己几乎要忘记的时候,痛那么一下下。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装,朝软榻走去,停在一步以外的距离,恭敬地说道:“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你过来一些。”千飏放下书本招了招手,千影也不拒绝,沉默着又挪了半步。
“那些东西,你都看懂了么?”
“有些懂,有些不怎么懂?请大将军指教。”千影低着头,浓黑的眼眸中藏着恭顺,十多年来千飏从未见过的恭顺。
“不懂的你做个记号,先放一放。”千飏抬起头凝视着他,这些事情本来早就计划交给他做的,怎么他们之间,有些事情就是说不清楚了呢?“昨天的伤,可看过军医了?”
“不是什么大伤,不必了,呃,我回去有擦过药了。”千影连忙摆手笑道,“大将军没有别的吩咐,我回去做事了。”总是这样,在无可挽回的时候,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双方地位的悬殊,因为赤#裸臀部的那个,永远是他,在名为关怀的面具下,成为弱者。若是他们只是兄弟,他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就算会不好意思,可是这也很正常,但是现在不是了,不仅仅是兄弟,他们有过关系,他渴望来自那人的关怀可是更渴望尊重,他已经不想再这样了。
千飏却也没有为难他,没有再像从前那样跳起来硬压着他扒掉他的裤子一顿狠揉或者狠打,只是揉了揉太阳穴,从身后垫着的软垫里抽出了一个递给他,说道:“你去吧,把这个垫着。”心里不禁腹议道:个死小子撑这么久了就愣是不吱一声,是想死扛到底么?
也是,他向来就喜欢死扛,从小时候跟老五老六打架,到偷偷去看受了伤的后厨那位,到偷溜出来在大街上远远地望着凯旋的队伍,再到无数次被责罚,然后是后来出事了……
抬眼看时,小七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将垫子垫了上去,看着一本一本的小册子,时而皱眉时而咬唇,沉着认真的模样,已经不再似当年的顽童。
只是也不和自己亲近了,在千影长大的过程中,许多事情他越来越不懂了,许多天经地义的事,也都不一样了。本以为他这回小小的闹腾一下也就过去了,却没想怎么的这样生分了……
千影整理了一下自己懂得和不懂的东西,一一向千飏汇报,如同千飏手下每一个尽心竭力的下属,千飏也一一向他解答,许多朝中的暗局,自己的部署,也不再瞒着他。
公事交代完毕之后千影行了一礼,打算离去:“大将军休息吧,属下打扰多时了。”
“等等!”千飏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千影转过身来恭敬地问道。
“这几本,拿回去重新做。”他随便挑拣了基本,抬手抛给了千影,“坐那里继续看吧。吃的等下让小武送过来。”
“是。”千影又重新回到了桌案前。当年,他还觉得办公的千飏自有一种有别于武将的儒雅,却不想,这么累人。
过了一会儿,千飏又拿了几本出来,“这些,重新看下,拟个方案出来。”
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每次千影提出是不是可以回去了,都被以同样的理由留下来。上灯的时候,小武讲伙食端了过来。
“大少,药煎好了,您趁热,七少,饭放在这边了,您也趁热。”
千飏喝完了药,又拿起小说来看,一抬头,发现千影的食物丝毫未动,放置在一边已经失去了热气,便不悦地拍了下桌子。
“大将军,怎么?”惊得千影从案头抬起投来,不解地看着他,难道自己犯了什么逻辑性的错误么?
“为什么不吃饭,什么规矩,在我这里就不需要讲规矩了是吧?!”千府的人为了时刻警觉着保持战斗状态,绝对不许无顾做出诸如不吃饭之类的自虐行为。
“不是的,大将军恕罪……末将,马上吃……”千影边说边伸手扯过盘子,端起碗来就要猛塞。本来想解释一下他不过是忘记了而已,而且千飏自觉不也经常忘记吃饭么?但是千飏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不,多数时候都不讲道理来着,解释也是多余,还不如随便塞上两口得了。
“算了,都冷了,我正好也到了吃饭的点儿,一起吃点吧。”正说着,小武进来了,千飏因为一直在用药,食物也是单独另做的,身为一大群人的头儿,这点福利还是有的。
“不用了,我吃饱了。”千影急忙咽下一口还留有一些余温的饭菜,差点没噎住,赶忙扯了几句闲谈将话题引开,“最近伙食改善了许多嘛,朝廷没拨款子啊。云州是大将军的驻地,大将军为什么就放任后军肆意搜刮民财——难道是我们粮草不够了,不该啊,既然没有锁拿大将军下狱,为何会没有增援粮草?二少爷和三少爷都升官了,朝廷是想……”
“吃饭都塞不住嘴,仔细呛着!”千飏斥了一句,这些事他不加以评论,就算是默认了,只是对于千影对
于老二老三的称呼非常不满,“你这是制什么气?!管你二哥三哥叫什么?!”千飏刚刚一发火,千影立刻放下碗筷站了起来,低头说道:“属下知错……”
千飏一时语塞,按照他的出生,的确这样叫也没错,可是,怎么就听着这么闹心。
终于搞到千飏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了,总不能说他自写得不好重新抄一遍吧,理由也太牵强了。于是只好放人。
“小七——”千飏突然出声叫住了他,被叫住了那么多次,千影回过头来,双眼中依然无怨无尤。见他回过头来不解地望着自己,呐呐说道:“早春夜晚还是很寒冷,去后军再领床子……”妈的,他要说的不是这个!
“谢大将军……”这不大不小的事儿闹了起来,虽说是兄弟之间,到底是有些隔阂的,却又说不清楚。
投射在窗棂上的身影有些踉跄,慢慢地朝前行走,那身影刚刚消失不见,就听得门外守卫惊呼道:“七少,七少!”
第七十四章
千飏来不及多想从床上一跃而起直奔门外,见走廊的尽头,千影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两个守卫勉强扶着才没趴地上去。
从守卫手中接过千影的身体,见他满脸的冷汗,牙齿在嘴唇上咬出了血迹。“传军医!”千飏抱着他回了自己房间。
秦朗给他逐步逐步下的微小剂量,终于还是开始损害他的大脑,将来的某一天,他在醒来之后,会不再记得曾经的那些荒谬而执着的感情。眉宇间的惆怅和哀伤,最终在时间的洪流中,也将渐渐被抚平。
可是,终究有些东西,刻入了彼此的心间,公务中的闲暇缝隙间,也不经意想起那仿佛曾经存在过的些许缠绵。
夜深了,千影的窗前,依然摇曳着烛火,不是他不想睡,只是实在是睡不着。本来分别前夕已经淡忘的搬出去的想法,又萌生了上来。
“小七,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千飏站在门口问了一声,千影醒来之后就不肯留下来,摇晃着爬下了软榻,执意回自己房间休息,清清冷冷的眼眸止住了他用强的企图,只得松开手,放他走。
听得里面一阵慌乱的响动之后,千影来开了房门,生分归生分,毕竟这点规矩他还是有的,若是自己哥哥来了连门都不开,那他也真该打了。
“哥,这么晚了,有事?”千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形容有些慌张。
“在做什么呢?这么个样子?还没睡么?”千飏笑道,看了一眼他尚且整齐的衣衫,跨步走进了房间。
“刚刚准备睡来着……”面对千飏到底是不敢撒谎,只能含糊一句过去。抬头看着有着让全京城姑娘改变对男人审美的刚毅轮廓的千飏,心中微微叹息,原本坊间流行对男
人的审美都是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类型,而凯旋归来的千飏直接扭转了这个局面,间接解决了无数军营单身汉的问题。
那时候的自己,不也同无数痴迷的女子一般不可理喻么,然而前尘往事,想要笑对,口中却泛起苦涩,今日的局面,仿佛是对离去前耳鬓厮磨的嘲讽——若是半年前,你能
来看过我哪怕一次,今日纵是小七占着千万道理,也给你低这个头。
“你就这么把哥哥晾在外面,快进去吧,天还冷,回头冻病了,又由得你去胡闹了是吧。”说完千飏脸上有点讪讪,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恶劣,于是放低了声音说道:“进去吧,早点休息,家中来信,说是已经找到名医,你且再忍几天……”
千影闻言心中不由一酸,他的哥哥,说一不二的哥哥,说要现在大人绝对不留到明天的哥哥,什么时候也开始找这样拙劣的理由了,都是他的错……“是小七的不是,哥进来坐吧……”
千飏见他虽还是一贯的低姿态中带几分冷淡,不过总算是没有撕破脸来再顶撞他一番,不然这样一搞,他非得动手不可,到时候,兄弟间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虽然现在,好像也并没有好转,他应该把小七揪起来按在软榻上好一顿狠打,责问他还敢不敢置气,敢不敢耍态度,可是不敢耍态度的小七,让他看着心疼,虽然耍态度的小七总让他头疼……
床榻上乱乱的,看样子自己来的的确不是时候,把人从热被窝里揪了起来。千飏四下看了看踱步到床前,突然感觉到背后千影的目光好像变得紧张起来。难不成——一摸被窝,冷的,他回过头来眯着眼睛望着两步之外的千影,默不作声,惹得千影头皮一阵发麻。
千影被他看得心中发紧,怕他看出什么来到时候更难说话,于是便摊了摊手,故作轻松地搓了搓手掌,笑道:“刚刚准备睡不是,才掀开被窝来着……”
“头还疼么?”
“不了。”
“天这么冷,让后军多发点炭。”
“是。”
“你休息吧。”
“是。”
又是相顾无言,不同于分别那时的欲说还修,这次,是真的相顾无言,明明是那么熟悉的两个人,却……
待千飏走了,千影才无力地坐在床榻上,伸手摸出了藏在枕头底下的东西轻轻捧在手里,那是一个蓝色的小布包——幸好糊弄过去了,可是其实,刚刚,他是有些期待让千飏发现的,就像他每次做的一些小把戏,有时候会被责罚,有时候,却能得到一点点千飏式的纵容。过往的日子辛苦而幸福,未来的某一天,在他醒来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心中空了一块,再也找不回来。
他会让小武照顾起居,会和秦朗做各种各样的交易,会和太子配合无间——是真的嫉妒了,怎能无所谓……
翻身倒在床上,横过手臂捂住了眼睛,嘴角仍然带着笑意,可是眼眶,到底是有些涩了……
千飏默默从窗边走开,那个小布包里到底是什么他无从知晓,他并不记得自己给过千影这样的东西。
本来是打算,等他回来,就好好对他,哪怕他们见不得光,这样的关系也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而自己也不打算再与他发生那样的关系,不过能关心一点就关心一点,
能照顾一点就照顾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他愿意,就让他待在自己身边又何妨,只是现在一切都乱了。
“将军,还和七少置气呢?”小武换了支蜡烛,轻轻问道,“那书可也翻得忒快了些——”
“去,小孩子哪里这么多闲事来管,把兵书背下来,回头说是我千飏的兵连启蒙兵书都念不来,丢不丢人?”卷起书狠敲了一下。
小武捂着脑袋喃喃道:“难怪七少那样怕你……”
“他?他胆子大得很,每日功课那么繁重他都敢在我眼皮底下搞鬼,跟你似的倒好了,也省得我费那么多心思。成日里吃吃喝喝挺乐呵不是,我千府又不是供不起。”千飏笑道,想起小七小时候跟自己亲近的日子,那个古灵精怪的样子,不由笑道。
“小武,老爷子的家书来了,说是今年内一定要抱孙子……”他一直回避的问题,终于还是来了。本来这种事,就像秦朗说的,再不喜欢也是一个大美女,两眼一闭牙一咬就挺过去了,可是他却总觉得好像很难,比和千影还要难——不对,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这是好事啊,有了孙子,五爷六爷的侧室都有了孩子了,不过幸好是庶出来着,五房姨奶奶的丫鬟还跟人抱怨说您一直不娶,底下兄弟孩子都一堆了,却连个当家媳妇都没有。”
“少听那嚼舌根的话。保家卫国开疆扩土在大营里多的是单身。”千飏沉下脸来,这群人,没说他有问题就不错了,只是他事先和老爷子摊牌了,且理由还算说得过去,就这样还换来一顿好揍。这回,怕是真的躲不过去了么?
“那您不高兴什么啊?您自然是和别人不同的,贵族就是贵族,说什么众生平等,怕是后军伙房的师傅都不信呢?
早早的生个小少爷,您也好轻松一些不是。”小武无所顾忌地说道。
“唉,说了你也不懂。小武,你可有喜欢的姑娘?”千飏将话题一带,问道。
小武到底是少年人,脸颊腾地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道:“没,没呢……”这可是他对大将军说的第一个慌啊,说话间,却想到了千飏外间房里那个脸蛋红润的小丫头,有黄莺一样的嗓音,晃着手腕上的镯子,阳光在她的脸颊上映射出水果的芬芳,嘴里虽然不乐意,却还是将另外一只从手腕上撸了下来,塞在他怀里。
小武虽然只是当跟班照顾起居的,也是在暗卫里经过相当的训练,然而说到心仪的女子,那神色,于其他心有所属的少年并无二致,恍然间,那神色于千影有些重叠,现在才知道,那些莫名的笑意从何而来。
“如果要你娶不喜欢的女人,你会高兴么?”他到底不是秦朗也不是百里明睿,娶了的女人就必须负责,可是不喜欢的女人就不能上床这也是可以说是他的感情洁癖吧。
“哦,属下知道了,想来也是,之前您又没见过公主,确实是有些为难您了。不过公主那么漂亮,假以时日,您会喜欢的。”小武安慰道。
“那么你呢?如果是一个漂亮的,也没有别的毛病的姑娘,你会怎样呢?”
“哎呀,怎么说呢?以前在家乡的时候,奶奶常说,有些东西,千好万好,可是就是不是自己的,这也没办法不是,不过大将军您就不一样了,公主和您是郎才女貌嘛。还是——”小武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难道说,您有别的喜欢的姑娘,哎,也不要紧,虽然会委屈她一点,但是公主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后面的话,千飏已经听不到了,恍恍惚惚的,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第七十五章
世上的东西千好万好,却都不是自己的……
在年少的时候,他也曾幻想过拥有一份至死不渝的爱情,可是真的得到的时候,给与的那人,他却不敢要,不能要啊,这是怎样一种违逆五常的事情,若是让人知道,他们会被在祠堂活活打死,不,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他从来没有做出过任何承诺,所以才让千影惊疑不断心中不满吧,只是,他不能做出承诺,哪怕是他们已经发生过关系,哪怕是让千影因此而怨恨,因此而离开。
这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说不上是冷战,只是生疏得无声无息。七少总是顺从恭敬,无论大将军说什么,七少都不再反对,而大将军,也再没有生出这样那样刁难的意思,好像也就这么着了。
大将军的病情时好时坏,反复过好几次,在睡梦之中,有一个恍恍惚惚的影子,总是守在他的床前,喂水,擦身,那个影子,他就是瞎掉也不会认错,十五岁左右的千影,就是这样一幅又温和又赖皮的模样,他佯怒道:“还不快回去休息,这些下人的事情也是你能动手的么,身体不好还整夜整夜地熬着,嫌哥打不痛你了是吧。”
然后那影子会笑着说:“哥,我一会儿就回去睡,你先喝药。”
但是他就是不乐意,不逼得那人听话,他宁可拿自己死磕,那影子就急得哭了,说:“哥哥你先喝药吧,小七再不气你了……”
还真是蹬鼻子上脸敢威胁他了,他一生气,揪过小七掀翻了就要打,却突然发现小七长大了,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巴掌滞留在空中打不下去。于是他很是恼怒,个死小鬼,还敢跟他耍态度了,于是奋力打了几巴掌,然而却听到了千影啜泣的声音,哭着说:“以后都不敢了,哥饶了小七吧……”
听他求饶,心中不免有了几分得意,小鬼到底是小鬼,这才像是自己的弟弟嘛,只是他知道,千影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求饶过,一时间感慨万千,仔细揉着他的伤,像哄孩子一样笑着哄道:“不哭不哭。”
然而下一刻,千影却站在远处,眼神中分明有了怨气和不甘:“我不要只做你的弟弟受你的保护,你什么都不懂……”
他还来不及辩解不是这样的,千影却又凑了上来紧紧搂着他,蹭得他身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他想要给他擦擦,却突然看到了那个醉酒的晚上,他吻着甘甜的唇……
然后他就醒了,每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守候的,都是小武。
抬眼望去,窗棂的影子投射下来,空空的走廊上除了一边一个门神以外,再无其他。
“将军,您醒了啊。需要什么么?”小武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问道。
“你……”他想问为什么小七不在这里,但是却发现没有立场,这个时候,他痛恨自己活得太过清醒。
“七少出去巡视踩点去了,并且要了云州所有的资料——属下擅自做主给了他……”
“嗯……”千飏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句,虽然这一次三分假七分真,自己把自己给弄倒了,也就当是放假,不过生病受伤的滋味儿到底是不好受。
小武偷看着自家将军青白的脸色,暗想在这个位子上也真是不容易,二少三少一齐晋升,回朝之后七少也会晋升,大少不示弱退下来,他们家就真是在风口浪尖上了。“将军,属下斗胆求个情,这回不要罚七少了吧。”
“嗯,不罚他……”很多事情,只要千影不违反道义天理,在他的包庇下,都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是他
很怕小七变成那些纨绔子弟,所以才会那样严厉。现在心中却柔柔的,生不出一点脾气来。
“报——”门外斥候来报,“七少在郊外遇上了流寇,人数一百左右,离护城河五十里不到。”
“千影带了多少人出去?”
“回禀大将军,包括七少自己,总共才十人……”
“王八蛋!”小武骂了一句,请缨道,“大将军,属下带人去……”
“更衣,牵马,准备出发!”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那时在混乱的战场上,眼见冰冷的箭矢穿云二来,差点射穿千影的咽喉,那一刻,心都不是他自己的了。
千影带着一小队人马出城巡视踩点的时候,遭遇了一群番邦流寇,当然乌合之众全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以一敌十也跟玩儿一般。
最后从流寇手里解救下一个女子,虽是惊魂未定,不过那姿色便是在京城也难得一见,扑在千影脚下直呼饶命。常二让两个士兵扶着她起来,心中有些唏嘘,他们这些自诩
为保家卫国的忠臣义士,只怕在一般的百姓眼中,也不过于毁灭家园的屠夫无意吧。
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千影,心想着这姑娘也算运气好,自家小主子人不错,只是若是这样放了她去,难保那个讨厌的监军不会做文章,上一次,小主子不就差点被折了进去么……
果然,千影问了问是哪里人氏家中还有谁为何流落在此一类的常规问题。那女子见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娃娃,也放松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点慌张的微笑,常二刚要开口,只见刀光闪过,“噗”一声,一抹嫣红从女子的脖颈处喷射出来,那女人的脸上,兀自带着笑容,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尔后,那凝固了表情的脑袋咕噜噜滚到了尘埃中。
“七少?!”常二大惊,他也是见惯血腥之人,然而此时,却有一股寒意袭上脊背——就好像一个经常嫖娼的人看见一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突然做出调戏良家妇女这样龌龊的事情。
“奸细。”他接过递来的白绢,擦干净了军刀,转身离开。
千飏的人马赶到的时候,见到的正好是这一幕,土地被鲜血浸染得分不清颜色,遍地的尸体,只有十个人,依然站立,那个被搀扶的女人,一瞬间,脑袋就掉到了地上。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帽,就这么跑了出来,脑袋被骡子踢坏了么?可是他听说只带了十个人的时候,到底是忘记了这十个人的装备配置。
现在,他只想把某人掀翻了压在马背上狠狠抽一顿让他长长记性,万一中了暗箭怎么办,万一箭上有毒怎么办就带这么点人出来。
见他到来,十个人一齐向他行了军礼,期间,千影始终低着头,不看他一眼。
见千飏亲自来了房间,刚刚脱掉盔甲的千影绷直了身体站了起来,低声道:“参见大将军。”
千飏看着他不说话,不过那神色他再熟悉不过,只是他们许久没有好好说话了,彼此也生疏到了不如路人的地步,再做这样的事,会不会不太合适了——虽然,今日见到他紧张地带着人马来救自己时,心中确实喜了一把……
“怎么,要我动手?!”
千影心下一沉,看来今日是真的犯在千飏手上了,是擅自杀了那个女的么?可是他是经过衡量才觉得杀了比较省事,而且他也见过千飏和秦朗都做过相同的事情……
对于将要来临的一切,他隐隐的,愤恨却还有些痛恨自己无耻的向往……
“我去领军棍好了……”说完就想夺路而逃,结果被千飏一把扯了过去下巴磕在千飏肩上整个身子也跌进千飏怀里,男人成熟的气息扑面而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屁股上已经挨了好几下锅贴,皮肤陡然就热了起来。
千飏怒道,连日来的憋屈都自咬牙切齿中迸发出来,“军棍给你记着,不缺这几下!你犯的事儿少了?!”说完又狠拍了几巴掌,气头上一点不留力气,巴掌拍在棉裤上发出沉默的“嘭嘭”声。
“是……”千影低低地应了一句,比起那时候不分青红皂白的责罚,现在这个理由也算是说得过去了。
“多玄呐啊,两百个,幸好是流寇——流寇里面也有许多绿林毛贼厉害着呢,再说若是梁人怎么办?!我有没有说过没有军令护城河以外的地方不许去?!资料给了你,踩点让你去踩,你到好,就是九条命也不是你这么玩的。”
又甩了几巴掌,千飏一手按住他,另外一手伸手就去解他的裤腰。
千影一惊,过了十八岁,他在心里上可就当自己是大人来着了啊……当下挣扎不已:“不要,大将军您不能这样,不能用私刑,末将犯了军令,您罚我做苦力也好,罚军棍也好——不可以!不要!你杀了我好了!放开!”
千影如鳝鱼一般扭来扭去,奈何身子被千飏钳制住,愣是挣不开。
皮肤一暴露出来,还没来得及感觉冷,就让一记响亮的锅贴拍得火热,声音立刻变得清脆。
“混账东西,忍你很久了!什么混账话都说!打不得你了是吧!”千飏连声骂道,“自己一家人,什么话都敢说,杀了你?我杀了你王法都给你做不了主,混蛋,十个人,你是眼睛长天上去了是吧!指望你认错,是比指望梁人自己投国还难了?”
一说到认错,千影的脾气也上来了,不顾某处还被人威胁着,咬牙道:“又是我的错,什么都是我的错,我就没对过,什么都是你对!那你又懂什么?!”张嘴就一口咬住了千飏的肩膀,那么致密的肌肉——瞬间腥甜的味道冲入千影的口腔。
千飏停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终于得到一个机会,或者一个借口,可以来缓和一下他们日渐疏远的距离,可是他却只懂得选择这样一个笨拙的方法……和好
一手带大的弟弟,从一只湿淋淋缩在墙角哭泣的小猫养成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冷不防露出尖利的牙,伤人又伤己。想来,千影终于还是恨上他了,虽然他并不需要回报,然而被付出真心的人所怨恨,到底心中酸涩不已,可是,他在意和生气的,并不是这个……
咬了满口的血腥,怀抱自己的人却不动不言任他施为,只是紧紧搂着他不放开,宽阔的肩膀熟悉的味道,激得眼眶陡然一阵酸涩。这样无言的对峙,是包容还是冷漠,如今他也无法笃定了。生气也好任性也好无理取闹也好,千飏总是以兄长的严厉或者宽容来对待他,然而这样的行为,在千飏眼里,大抵也不过是小孩子罢了,难道怎样,都触不动那一根心弦了么……
心,慢慢的慌张,慢慢的放弃,他已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了,原本是愤恨于千飏不讲道理的责打的,然而现在才发现,他更加惧怕的是来自于他的冷漠和放弃,那是来自骨髓深处化不开的晚年寒冰。
放松了揪斗的拳头牙齿,慢慢抬起头来,轻声笑道:“对不起……的确是千影的错,一直都是,不分场合地跟大哥顶嘴,擅自行动不顾后果和大局,总是让大哥难做,尤其是这次,居然是为了那么可笑的理由——哥你打吧,确实是千影不长进,除了这个,还真想不出别的什么方法,能得到您的原谅……”说着说着,又自嘲地咽了一口空泪,“其实我不怕打的,皮肉上的痛楚算什么……”
千飏搂着他往床边挪过去,抬手抹了抹他的眼角,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问道:“你确定?”这样看了一会儿,终于动手将千影整个儿翻过来按在大腿上——别说,十几岁的大小伙子,还真是有点儿小重,还是说他因为生病了,要收拾这小鬼都成问题了?
解开裤腰的时候,千影虽然没有挣扎,却还是俶然收紧拳头。房间里虽然炭火还算旺盛,皮肤□出来的时候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羞的,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一连串巴掌砸下来,砸得他暂时无法分心去想任何问题,双腿崩得笔直,身子一直在微微挣扎但是由于被千飏压得死死的而不得动弹,少年健康的肤色慢慢呈现出鲜红的颜色,许多巴掌重叠的地方,泛出了些许细细的血点儿,鼻息也渐渐粗重起来。
“嗯……”就在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点点小小的哼哼声时,狂风暴雨终于停了下来,不过此时,他感受到的并不是雨过天晴,头顶上的压力依然沉重,直觉中,后面应该还会有什么让他难以承受的重量。
“啪!”然他喘息休息了片刻,千飏又开始了动作不徐不疾,沉稳坚定,并不像气急败坏的样子,不是发泄他的怒火,而是每一掌,都给以十足的严厉教训。
虽然说这是他自己找的,不过他这大哥也太从善如流了吧……
每打一下,千影的肌肉就骤然紧缩,这个时候千飏就会停下来,等他放松下来,再又是风卷残云的一下,除了他们那个荒谬的打赌期间,千飏多数时候给与的惩罚都是十分理智的。
千飏看着掌下的皮肤颜色慢慢加深,不过并没有打破的迹象,他自己的掌心都已经热得麻木了,千影的情况就更加可想而知,而这个挨打的人全身从内而外都透出一股委屈的顺从,再砸下来一巴掌的时候,手掌停留在灼热的皮肤上,感受真身下之人控制不住的颤抖。
“我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觉得很失望。”手上力道依然不减,打在灼热的皮肉上,清脆做响。
“对不起……”
又是一巴掌抽下去,本来一直连续击打后都有些麻木了,也感觉不到很疼,只有停了一会儿,才觉得感觉如此鲜明,“疼不疼?!”千飏冷笑着问道,见千影连耳根都红了,又冷喝一声,“说话!”
“疼……”
“听不到!”
“疼……”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可以大声骂娘,但是做不到大声呼痛。
仔细揉捏检查着一直水深火热的某处有无明显肿块,千影当下难耐地扭动着腰肢,对于这样明显属于抚慰的动作,他显然觉得诧异,同时又有一些难言的欣喜。“这一段时间,并不是故意冷着你,只是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教训你,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做一个哥哥,我们这里就连火头军,都知道在危难的时候要挡在弟弟身前,可是我却一次次至你于危险中,虽然告诉自己是顾全大局,其实,我很卑鄙。”
千飏的话则马上让他欣喜不起来了,脱口而出便是对不起,可是除了对不起,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发生了的事,什么不是痛的,以为早已忘记的,却总在噩梦中向他伸出黑暗的手。
“我生你气的理由,同你生我气是一样的。而且我们并不仅仅是兄弟那么简单,发生过的事,哪怕天地不容,我也不会否认。”摸了摸千影后脑勺,感觉到满手都是冷汗。
“但是到今天,甚至是到刚才,我才明白过来。我并没有因为你随意杀人而生气,也没有因为你不听指挥而生气。我气的,是你罔顾自己的安危,瞒着我做一些自以为对的事情。”
千影费力地扭过头来看着千飏,这些话,他好像不是那么能够理解。
“而那天,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才起了争执。我总是有那么多理由,所以我的身体永远是排在最后考虑的,需要的时候,弄病了弄残了这都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这样才有谈判的筹码和伪装的分量。于是我就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你先别急着反对,听我说完——”千飏心中苦笑,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有耐心地跟谁说什么道理。
“不管你是不是同意,这是事实。因为这样的原因冷落你,确实是大哥不对,大哥罔顾了你的心情,直接当你是在耍态度,其实,你也不过是担心罢了——你顶撞的帐另外再算。在我们这样的环境中,能得小七你这样全心相待,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哪怕是既成事实,我依然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不过,哥很感激你,这场赌约,是你赢了。哥不仅不忍心,而且也不愿意。”
“哥……”他是不是听错了……
“哪怕再不愿意承认,哥做不到漠视你的生死,虽然你会反驳说,就算是换了小武或者沐钧或者太子或者是秦朗或者是随便哪个人,我都可能出去救,但是今天,让我出去的,让我生气的,的确是你……”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许多事情变得明朗,虽然未来的路途会变得无比艰辛,可是他并不害怕。
“只是小七,我们这样,毕竟是有违人伦的。”
“是……”
“哥不能再和你发生关系,也不可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一点你要想明白。”这段感情,不会有祝福,只能在崎岖的道路上摸黑前行,是否撞得头破血流,全看运气。
“是,小七不是那么不知进退的人,得大哥心意,三生有幸,再不强求其他——哥,你可知我等这一句话,等了多久,我以为,不管我做什么,除非再来一次围城,或者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才能凭想象略微得知你的心意,告诉自己那些揣测并不是那么不靠谱……”这是什么,终于在于沙漠中干死之前,得到了真正的清泉而非海市蜃楼么……
“你且等一等,待我们全家都回去博阳,了了这祖辈心愿之后,哥会与你守在一起,哥只能许给你这个,你可愿意?”眼神中带着明澈的温暖和淡淡的不舍,“终究,是要委屈你。”
“不委屈。哥,我等。”虽然他脖子都扭得快断了,不过一切他都不在乎,于漫长的黑暗中,他终于能看到一丝曙光,哪怕天亮之后,依然是狂风骤雨,但到那时,心中总算不再凄惶。
“好了,现在来算你顶嘴和违抗军令的帐。”刚刚说完情话,千飏便马上将脸板了下来。
“是。”虽然有点小小的紧张,然而他却再不惧怕,这些的确是他不对,千飏毕竟是他的上司又是他的哥哥,公私还是要分明。
“如果是平等的,那么就不存在于顶嘴这一说,以后也是,这是你的权利,什么都可以讲,当着其他人,我们要小心,可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我不对的地方可以直言。”
“那违抗军令呢……”毕竟那个地方还疼着呢,他们刚刚彼此确定心意,就算不能做那事,他也想陪在千飏身边来着。
话音未落,臀上便冷不防挨了气吞山河的一下,身子狠狠颤了一下。千飏将他从腿上小心扶了起来,搂在怀里,手上又重重招呼了两下,才帮他把裤子提上来系好。虽然亵裤很是宽松,料子也是很柔软的鲛绡,还是弄得千影很没形象地龇牙。
“把你那个小包裹拿出来吧。”千飏微微叹了一声,有些伤口若不及时医好,等到流脓了再要扒开来治疗,将是怎样一种痛苦。
千影登时吓得脸白了一下,“哥……好吧……”总不能将来他们都那么那么好的时候,再让千飏看见吧。于是便悉悉索索地去枕头底下摸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千飏的表情,慢慢递到他手掌中。
千飏握住那个小布包裹稍微感觉一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小七,你不需要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别怕,这并不是你的错,是你的错的时候,也从没见过你害怕啊。”
“小七从来不怕责罚,只怕冤屈……”千影慢慢低下头去。
“这个,是我们的错误,谁都有责任。”那个时候,小七该是多难受啊,断裂的,又岂会仅仅只是戒尺……
“哥!你做什么?!”千影抢上去要把东西夺回来,千飏的手中,却已经有一道细细的残渣流泻下来,带着腐朽味道的残渣落了一地。
“哥!”翻过千飏的手掌,千影就怒了——掌心磨得通红,这个样子,却是比磨破了更加难耐。
“也让哥任性一次不是……”小鬼还是不能太纵容,丫稍微一松口就蹬鼻子上脸,敢管他了——只是这样想的时候,心底一片柔软,有个愿意在细节上自觉自愿在乎的人,这个感觉,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
小七小心翼翼地给千飏的掌心涂上上好的白药,那眼神宛如捧着和氏璧一般,对自己的伤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感觉到千飏在看自己,便抬起头来回应他的眼睛。那些酝酿发酵的感情,如今终于流露出美酒的甘甜,怎能不醉人。
千飏温和地笑了笑,带他弄好了之后,用另外一只手不太灵活地揽过千影,他到底不是会说情话的人,搂了满怀的温暖满足不已,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小七……你休息一下,我让常二把图纸拿来,等你谁醒了先吃饭,然后我们再讨论一下……”
“嗯,好……”千影点了点头,本来单行的那些日子,做什么都是理直气壮,现在也算是在一起了,他反而不好意思了,“哥,我们一起休息好么”说完脸更红了,又怕千飏误会连忙摆手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休息,哥你的手也受伤了……”
“好了,你先休息,天色还早,我们总要留个人看着事情不是。”千飏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道,压着他不由分说往榻上躺去,并且托着他的腰将他仔细地翻了过来,“疼得厉害么?先冷敷一下。”
哪怕是病中的千飏,千影在力气上依然不是对手,也就由着他摆弄一番,直弄得面红耳赤。千飏刚要起身,发现衣角被千影牵住,“怎么?放心吧,哥答应你,累了就上来休息,不会再用一些乱七八糟的药了,也会按时吃饭好不好?时间到了哥叫你起来一起吃。”
“嗯……”千影不舍地松开手指——为什么千飏总能这么气定神闲,唯一气急败坏的时候,便是刚开始的那一段时间,也许就是那个吻的时候吧……
想到那个时候,千影有点点小委屈,也许是现在这忙着倒水照顾他的背影终于能让他撒娇了吧,好像一下就变得软弱了些:“哥,我疼……”
千飏摸了摸他的脑袋,“哥打重了。”说着伸手解开他的腰带,“唰”一下将裤子扒了下来,不待他挣扎便按住后腰将冷毛巾敷了上来,冰得千影一龇牙。
“哥,我一直都疼……”身心放松下来,有点想睡了,“要是我没犯大错,哥能轻打一些么?”
“你没犯错的话哥闲着打你好玩儿么?”千飏拍了拍他兀自红肿的屁股笑道,惹得他又是一阵脸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哥不会随便打你。”
毕竟身上又累又痛,再加上长久以来心神俱疲,千影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时而蹙眉,时而微笑。
千飏翻看了一会儿云州水路图,想起被他私藏的那本兵书,不由失笑,随手在页脚上乱涂乱画这个毛病,千影怕是永远都改不了了。
只是意见已经不再像兵书上的那么狂妄了。看了一会儿,听到轻轻的鼾声,千飏放下地图,转头看见还在熟睡的千影,轻轻叹了一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千影便如猫儿一般哼哼两声。
掀开被子,发现过了一段时间,原本鲜红的肌肤颜色淡去不少,不过青紫的印记却更加明显,遂拿了药膏,解开受伤的右手,挖了一坨涂在掌心,待温热了一些,才往千影身上细细地涂抹均匀匀。
他从小就自己料理伤口,小时候是自己,大些了便是小七,这些事情,自然是十分的轻车熟路。
料理好这些,他却再没有继续去看地图,只是愣愣地望着熟睡的人,一直望到日影西斜,小武来问可要开伙。
千影最后还是饿醒了,迷迷糊糊地擦了擦眼睛,看到坐在床头的千飏,只以为是脑子真的不好使出现幻觉了。
小武进来收盘子的时候,看着对坐在床头的两人,突然被举案齐眉这个词给寒了一下,他怎么会想到这么怪异的词汇,看来是要多读点书了……
不过也真是不容易,他们终于和好了,自己也可以放心一点,所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打架和打仗都是一回事,一般来说嫡系都是自己家的亲兄弟,才能亲密无间不是。
看着彼时亲密无间的两人,他嘿嘿傻笑了一下,突然有点想念远在京城的悠悠。
晚上睡觉的时候,千影显得十分的紧张兴奋,虽然小时候也跟千飏睡过,不过毕竟心境不一样了嘛。后面的伤也不是什么重伤,睡了一会儿早就不那么痛了,他爬起来将被褥拍柔软,铺盖弾干净,拍得枕头嘭嘭直响。笑逐颜开地做着这一切,直到看见千飏抱了被子准备离开,笑容一下就僵在了脸上。
起先千飏是打算再弄一床被子来,自己在书桌前凑合一晚上再说。然而千影却小心地,却一丝一毫都不放松地拽着他的衣角。
千飏宽和地笑了笑,放下被子将其抖开,将两床叠盖在一起,“倒春寒不是那么好受的,一起盖着比较暖和一点,毕竟前段时间火烧云州燃油柴火什么的都耗得差不多了。”
千影默契地笑了一下接道:“是啊,睡通铺的士兵们不也是这样嘛,挤一挤就没那么冷了……”说完就低低地欢呼一声两下脱掉棉袄钻进被窝里。
千飏一进来,立刻就像一团温暖的炉火,十分的舒服。千影朝他怀里拱了拱,又不敢太放肆了,手小心地探过去,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又探出去几分,还是没反应,便大着胆子放了上去,温热的皮肤就在手掌下,却不敢再乱动。因为还不能仰躺着,便侧身面对着千飏,成熟的男人味道一直往鼻子里钻,真是让人心驰神往……
神往了一会儿,千飏突然伸手将他捞了过来搂在怀里,让他半趴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隔着裤子小心地给他揉着伤。
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双颊登时通红,奋力推开千飏,千影艰难地将身子侧向另外一面张嘴咬着拳头,也不知道千飏察觉到没有,他——小小影精神了。
可是他答应过千飏不能再起这样的心思,千飏会不会生气之下,连着点温暖都不给了……
然而千飏将手横了过来,又将人捞回怀里,安慰似的抚摸着他的脊背,似是并不在意。男人要控制自己并不容易,不然秦朗也不会和自己的小妈私奔,千影也不会做这样逆天的事情。其实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
因着暗夜的掩饰,千影突然眼眶一涩,前尘往事碾压二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将头埋在千飏怀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能哭。被屈打时没哭,被折辱时也没哭,摸了这么久黑,终于在见到曙光的一刹那,被阳光刺得眼眶红肿胀痛。
再过两天要开拔了,前来换防的居然是秦朗。老远就看着秦字大旗迎风招展,一如主人那样嚣张到无耻的笑容,又猥琐,又亲切,被京城的女孩子们称之为风流。
千影本以为别是京城那边出什么变故了秦朗作为秦国舅的儿子才换到云州来,故而一听说这个消息脸就一直臭着,直到被千飏对于他的走神相当不满之后给了个毛栗子,才想起来这不过是正常换防罢了。
“哎呀哎呀,没想到大佬你居然还活着而且还能站着,真不简单啊。”秦朗跳下马来,把缰绳递给卫兵,看到千飏身后的某人笑道,“小影看起来过得不错嘛,养得油光水滑的。再过两日可以上屠宰场了。”
“秦朗,你是过来单挑的么?”千飏的脸色变得很是诡异,似笑非笑。
“单挑就单挑,谁怕谁啊。”秦朗很有点磨刀霍霍的样子,一口大白牙闪闪发亮。
当然最后还是没单挑成功,杨越的脸色越来越绿,监军的笑容越来越奸,小武在后面好心提醒大将军这里私下斗殴杖一百。秦朗反正脸皮厚习惯了,打着哈哈说大将军你真不够意思啊这么大老远的来也不请在下进屋坐坐什么的。
“小影不够意思啊,秦大哥老远来这里,你不给秦大哥泡个茶什么的么?”顺便趁机在他身上这里捏一捏那里掐一掐,揩个油先。
这通常是他有话要单独对千飏讲的前奏,意在将千飏苦心保护的小白杨一样千影支走。
然而千飏示意千影留下,淡淡说道:“坐吧。小七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你说吧。”
“好吧。”其实他不太能理解千飏的心理。又想让千影比他更为出色,但是最终还是下不了那个狠手,而且明知道千影的心思,看现在这个状态和千影那么淫#荡的笑容,肯定是没有明白地拒绝掉。
秦朗带来的最重要的一条消息是,皇帝身边的那个刘公公,身体越来越差,已经开始吐血了,能不能撑到开春还是个大问题。别看他武功上人五人六的,实际上早年受过极大的伤害,这些年都靠皇帝那深厚的家底在后面撑着。而皇后更郁闷了,刘公公人还没死,皇后先架不住瞎了眼睛,因为太子被人陷害,不知听谁说太子保不住了,给哭瞎了。
听到太子的消息,千影心中一紧,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听到他倒霉,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太子怎样?”
“皇后这些年是被吓到了,再加上这次老头子都兴奋了,
就差没成功了。你知道我姐姐是贵妃来着,而且儿子跟小影差不多大。唉,其实按说她也该明白,平时虽然陛下有事没事无论对错总找太子的差错然后一顿狠揍,但是也仅仅不过是一顿狠揍罢了。这回还不是一样,给打了一顿,又放出来了。可是皇后已经瞎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千飏听完并不接话,而是看向千影问道:“小七你怎么想。”
千影看了看自己大哥,又看了看秦朗,担忧地问道:“我们家是一定要保太子的,其他任何一个皇子登临大宝我们家都会好看。可是,若是太子登基了,秦大哥怎么办……”
秦朗一个巴掌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少年人这么不洒脱了。不过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记得你秦大哥。我只能说跟你大哥达成了某种协议来着,具体是什么等你来日混得比你秦大哥还牛了我再告诉你。”
第七十八章
“你们去忙交接吧,老千,让我和小影叙叙,这一分别,可没准儿得半年才能见一回呢。”秦朗亲昵地搂着千影,就差没直接用嘴去啃了。
千影抬头,看到千飏一脸淡然地说:“行,你们叙叙也好,小七,你去陪老秦走走,记得按时回来吃饭。吃完饭休息一夜,明日便要开拔,别太累了。”
“是……”
一排排干枯焦黑的红柳上开始冒出新鲜的嫩芽儿,两人牵着马匹在护城河边慢慢踱步。
“小日子过得滋润了嘛,来,跟哥哥说说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当着千飏的面,秦朗把日思夜想的人拉过来在他好不容易长了点肉的脸上这里戳戳那里捏捏。
“秦大哥……”千影躲开他的狼手,“别混说,什么什么地步……”
“跟秦大哥还不好意思了是,来说说看,可有白日里举案齐眉,深夜中鸳鸯戏水?”秦某人的表情越发猥琐,活似看着小白兔的大灰狼。
本以为千影会红着脸恼怒地啐他,结果却见千影低下头来不言不语。
“乖,怎么了?跟秦大哥说说。”毛色也亮了许多,真不错,现在晚上终于能睡好觉了么,原来,让你安眠的怀抱,毕竟不是自己……
“秦大哥,我没事。最近要换防,许多事情太忙了而已。
我不想总是做大哥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后,这样他永远都看不到我,所以我就比较辛苦一点。”起身捡了一颗小石头,“哧”一声甩向薄薄的冰面,这个还是秦朗教他的打冰漂,小小的石子在冰面上一跳一跳。
“小影,你不必瞒着我,我什么都知道,你也不用假装你什么都不知道。”秦朗也捡了个石头奋力甩出去,不过不是冰漂,而是在冰面上砸了一个洞。
“秦大哥也开始饶舌了呢。秦大哥神通广大,自然是什么都知道。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还要讲出来。就是将出来了,也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学着秦朗拔了根枯草含在嘴里,嚼了两下,苦的。
看千影一脸纠结的样子,秦朗乐得嘿嘿直笑:“别吐,久嚼一会儿会有甜味,别浪费了。我们特训那会儿,这种东西都差点被我们吃断根。所以啊,老大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底下多少人问你要饭吃来着,一个不满足,大半夜的招呼都不打就削你人头。”秦朗比了个切脖子的手势,爽朗地笑笑,又安慰似的紧了紧他的肩膀。
“秦大哥,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应该恨你,恨你给我下药,恨你让我忘记许多苦难,继续傻兮兮地坚持。”千影摇头苦笑,“可是却恨不起来,甚至想,你若是能把分量下足一点儿,是不是更好。”
“小影,你到底怎么了?秦大哥的为人你还不相信么?虽然是,我做事龌龊了些,但是这种事情,既然秦大哥不排斥你,难道你会不懂是什么意思么?”秦朗扳过他的身子看着他的眼睛,努力想从漆黑的眸子里抠出些东西来。
“小影很感谢秦大哥一直以来的照顾,可是秦大哥你看小影现在这个样子,小影不希望秦大哥也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你就这样算了么?你甘心就这样么?”
“别再说了!”千影别过脸去,咬牙低声道,“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更多的,要了也会遭天谴。天谴我并不怕,可是千飏到底是无辜的……”
“你叫他千飏……”秦朗目瞪口呆,以前他要是敢说千飏半点不好或者言辞上有半点不尊重,都会跟他瞪眼龇牙的千影,居然会直呼千飏的名字……
“是啊,我已经不想叫他大哥了,当然,只敢在私底下偷偷地这样叫,当面还是不敢。”千影顽皮地笑了笑,又折了一根枯草,“嗯,嚼得久了确实有点甜。”仰望久了,也确实可以看见幸福的颜色。
虽然不知道千飏给他看的和瞒着他的比例是多少,不过仅仅是他看到的这些东西,也足以让帝国上下的每个臣子目瞪口呆,足以让御史台的言官狠狠参上一本拥兵自重。“
云州的工事建得这么好,老千你够厉害啊,说你这么多年过得跟和尚似的,想来这才是你的媳妇啊……”秦朗啧啧赞叹,“不对,这些应该是你的儿子吧。”
千飏不置可否地笑笑,表情柔和地抚摸着城墙,“你应该也有这个感觉吧,站在城楼上,就觉得脚下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哪怕是莫非王土,也忍不住要这么觉得了。”
“会么?这么个乡下破地方,又不是自己的郡望,还三年一轮换,一开打,就什么都废了,你也真肯废这个事。”
千飏昂着头颅望了望远方的天空,笑道:“这些东西小七也有帮忙,虽然我并不想让他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也很聪明。”
秦朗一听他这个语气立刻就火大了:“于是呢?你就骗着他玩儿么?”秦朗不悦道,“他是个好孩子,于是你就这样耍着他很爽快?你是家有娇妻,这里又是山高皇帝远,反正有个陪床的你也就来者不拒了?”
“我并没有在玩。”千飏看着他诧异的眼神,平静地笑笑,“我是真的有感于小七的真心,被他感动了,所以……”
秦朗冲上去揪住他的前襟,“千飏!你到底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千飏!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地说这些话,你怎么能这么坦然地面对一份错误但是却并不可耻的感情!那个人,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千飏也并不躲闪:“秦朗,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一开始对同为男人的身体是无法产生兴趣的!小七已经很苦了,他若是希望呆在我身边,那就让他在我身边好了,他若是喜欢和我亲近些,我就权当他是弟弟在向我这个哥哥撒娇好了,亲近一些又有何妨。若不是两情相悦而跟他有苟且之事,这难道对他是好的?不是更加辜负他的情谊?我只希望他能平静地度日,日后他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他,但是抱歉我情愿自己用手也无法与他同床!”
秦朗突然涌起一股无力的感觉:“可他知道你的敷衍,还骗自己你是在对他好——我应该给他下最后一贴药的,这样,他就不会……”突然想起记忆中已经模糊的身影,奋不顾身地跳入寒潭,在诀别之时,给了他一个明丽的笑容,以致他日后,虽常常深入花丛,却再无法对哪个女人产生爱意。
“千飏,若是小七哪天出了什么事,我等着看你死狗一样的嘴脸……”秦朗喃喃地说道。
“什么意思?”千飏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他也同时想起了多年前惨死的少女哀号的少年,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懂我的意思的,少装傻……”
“小影,你睡了么?”屋子里漆黑一片,千飏轻声问道。往常小七都会等他回来了才睡,今日怎么歇得这么早,肯定是姓秦的在中间挑拨了什么。早该知道这家伙就算小七贴上了千飏专属的标签了也依然贼心不死,王八蛋……
屋子里静悄悄的,看样子确实是歇下了。暗暗舒了一口气,解开衣衫掀开被子往里面躺去。
躺下了才惊讶于自己的自然,至少,在明显对自己有企图的人身边,他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不自在了,就像穿衣吃饭一样简单平常。
能感觉到千影的身子微微发紧,而且是背对他,显然并没有睡着。小小的身子缩在被子里,似是被遗弃的小狗。
将人缓慢而坚定地翻过来,稳稳地搂紧,然后闭眼,睡觉。然而缩在他胸前的小狗立刻就变成了小狼,吭哧就是一口咬上了他的唇,距离太近而速度太快再加突然袭击让他愣在当场。千影在干涩的唇上摩擦许久,一直到口腔里都是腥甜的味道,才狠狠推开尚且发愣的千飏。
点了灯,千影跪在榻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不知是不是气得没了言语千飏惨笑道:“小七不守诺言越了雷池,请大少责罚。”
“过来。”千飏也不说别的话,甚至看不出息怒,不过依往常的经验,这个时候往往意味着后面的惨烈,那是千飏气到极点的时候才会有的语气,想来自己是很让他失望了吧,可是,他已经不知道怎样做,才能不让千飏失望。
慢慢地挪了过去趴在千飏面前,抬手扯了被子塞在嘴里,下面,不过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过程……
千飏抬手拍了一下,隔着薄薄的亵裤发出清脆的声音,弄得千影一阵脸红,心却愈加往下沉。
千飏却将他扶了起来搂在怀里,“小子,敢偷袭你哥,胆儿够肥,还想就这么算了,忒也妄想。”说完便轻轻地吻了上去。小鬼这一口咬得可真够痛的……
“不,不要了……”想到千飏不过是在安慰他,他一点做下去的心情都没有。
“为什么又不要了?”
“没有为什么,累了而已,不要了,睡觉……”千影挣开并不紧的怀抱,急忙躲到被子里。却突然被千飏一把扯了起来紧紧箍在怀里。
“身体不舒服么?怎么了?”体温正常没有发烧来着,怎么又不要了。跟秦朗说那么多,不就是想要么?其实他是能理解的,毕竟喜欢一个人若是对其身体都没有企图的话,怎么能叫喜欢。
以为他只是又在闹别扭,千飏低头又轻轻在他嘴边啄了一下,却不想千影微微侧头躲了过去,紧咬着下唇,眼角折射出不甘的光。
他一点想要的心思都没有了,甚至连这个被窝都不想再睡了。千飏还是不爱他,无论是对他好还是不好,生理上的反应总是不能骗人的。
第七十九章
不理会千影的冷漠,千飏想起秦朗言犹在耳的“等着看你死狗一样的嘴脸”,心中莫名打了个寒战,紧紧搂住了兀自挣扎的身躯,几乎揉碎在怀里——再不会有事了,再不能眼见他出事……
被抱在怀里的千影也愕然了,僵住手脚不敢乱动。只有在那个晚上,他才感觉过千飏炽热的心跳。可是太过短暂的梦境,连是否存在过都成了迷惘——这样的感觉,是不是说明,他也有一点点,是被爱着的,被珍惜的……
分别时脸上的黑眼圈意外的没有被秦朗嘲笑,不过那个挤眉弄眼的表情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淫#荡,千飏二话不说扬鞭打马飞奔而去,带着面红耳赤的千影急速离开。
马儿开跑之前,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却见原本淫#荡又下#流的眼睛里满是鼓励的微笑,一口大白牙亮得跟十五里的月亮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秦朗的感染,回敬的笑容里,除了他特有的腼腆之外,更多了几分坦荡。
飞马绝尘而去,士兵行进的声音中,秦朗牵着缰绳的手指,慢慢收紧,收到手指痉挛血管发胀。
“爷……”侍卫在后面诧异地唤了一声,这些年来,他还没见过自家少爷露出过这样的神态,哪怕是在面对老爷子的刁难时,也是满面谦和的微笑,从来不改。
“无事,我们进去吧。”不知为何,这几日,那抹殷红的影子,总是在眼前浮现,已经模糊了容貌,连先时那些幸福的味道都已经在现实的阳光中蒸发得一干二净,却一直记得那笑容,那本该属于他的笑容……
由于太子传来消息,皇帝病重,于是这一次他们又是急行赶路,中途只停留一个晚上休息三个时辰便要继续出发,争取在两日之内到达京城。
虽然他已经事先有了准备,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突发情况。事实上干他们这行的,没有突发情况才叫突发情况,风平浪静往往意味着看不见的危机。
连日来紫薇暗淡,不知京城是否已经风起云涌。
他们的最高记录是连续冲锋五日五夜不眠不休,不过那次之后他在床上睡了三天才醒来,这样高强度行进,他还无事,只是不知……
回头看去,千影正端着羊皮筏子提着干粮递给他,“哥,吃点吧。你也坐下来休息一下,他们看你虎着脸,都不敢说话来着。”
“还说什么话,抓紧时间赶紧眯会儿。我也有些问题要考虑。”恶狠狠地撕下一块大饼嚼了两下,又灌了口水,在夜色下,他才能吃得这么肆无忌惮。
“怎么了?你也去睡会儿,回头要是有什么事打起来了,可别拖我后腿。”千飏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往营地轻推了一把。
“我才不会!我什么时候拖过后腿!”千影不满地抗议道,旋即又释然一笑,许久都没有和大哥这样说话了——“哥,你腿疼么?回营房上点药吧。”这样疾驰之下,就是磨成老茧的伤,都有可能再度肿得透亮然后破皮,他自己就是这样。
“好——”深黑的天幕下,千飏笑得很有点灿烂的感觉。
最后还是变成了千飏帮他上药,千影小小的胳膊实在拧不过某人的大腿,不管做什么都是……
为此很是让他郁闷了一会儿。
不过在心爱之人面前分开双腿,还不许那意图流露出来,还真是有些困难。金疮药撒在伤口上沙沙的疼,被千飏的手指压过的地方,又有些痒痒的,十分难耐。
说些什么来分撒注意吧,毕竟这条道路上,确实留下了他为数不多却十分深刻的记忆,只不过每次的记忆,都是痛的。
“哥……”结果唤出这一声,却似做那事的呻吟一般,自己登时便红了脸颊,好在黑灯瞎火里千飏应该看得不是很分明。
但是这个声音,应该让他不悦了吧……
千影低下头去,任千飏摆弄着。千飏一言不发,低头上药,阴影下表情看不分明,而且这上药的时间,很有些长……
受不了这种奇异的沉默,千影咬了咬嘴唇又试着唤了一声:“哥……”
“闭嘴!赶紧睡,没多久就得动身了……”千飏低喝一声,听得出口干舌燥,不禁微微一愣,尔后迅速收拾好抖开毯子往千影脑袋上一盖:“睡觉!我去外面,不许有意见!”
连着洗了三把冷水脸,才镇定下来,心中叫嚣的兽越来越凶猛,那个不愿回顾的迷乱夜晚,真实地浮现在眼前,千影生嫩的反应哀伤而向往的表情,无不割裂着他这些年来对爱情和婚姻坚如钢铁长城的信仰……
不,不会——千影的事是他的责任,若不是他不加以注意留心,怎会让幼弟误入歧途,现在也是悔之晚矣,且就像千影说的,他的感情,并不肮脏,至少在男盗女娼爬灰偷#人的贵族中,也算是一颗难得的真心—
—虽然不能偿还对等的感情,也愿意陪同千影一起面对这场罪孽。
只是在肉体上,至少他从未有过发自内心的愉悦,也因为如此,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在殉道,更何况,他的出生便是一场殉道,为了地位,为了前途,为了各式各样的目的,唯独不曾为了幸福。
可是刚刚,刚刚那份悸动是为了什么……
他很惶恐,面对无数分离割裂的血肉都不曾这样惶恐过……
深黑的苍穹,满盘的星辉,不会给他任何答案。
待到他冷静好了回到营帐中时,千影已经睡下了,毕竟不是说习惯了就不会累。他靠近了借着火光仔细端详,秦朗说,他曾趁着深夜的时候,偷吻过小七,这王八蛋……
千影却猛然睁开眼睛,瞳孔瞪得溜圆,直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姿势暧昧的千飏,呐呐地问道:“哥,要出发了么?”
“是啊,正要来叫你,起来擦把脸……”千飏随便找了个借口混了过去,而千影也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刚刚那脸红心跳的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听千飏分析过,若是太子以外的人上台,他们千家覆灭的几率很大,他们家几乎从来没有哪一代家主做过这样的豪赌,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一个不讨喜的皇子身上,而这个皇子起初所依仗的资本,不过是先帝的一句承诺,而只要太子能够登基,经过他们的部署,太子便是不想放人也非放不可。
只是他,并不是那么期盼着这个时刻的来临,哪怕千飏已经许了他回乡以后的未来,他也不怎么期待。对他来说,帝都京师才是故乡,清藤苑那一方小小的天空才是家。只听过名字的博阳,太过遥远。他的许多战友都掩埋在京郊的北邙山上,清明时节,还有几人记得去看看他们……
能在千飏身边,像这样就很好,回什么博阳,别回头又出什么别的事情让他更难招架——这是他第一次祈求上苍保佑那个仅仅一面之缘的皇帝陛下活得久点,至少活到他们平安回京再说。
说起来,那个皇帝陛下,身边有个形影不离的人,依他多年的感觉,那是相爱相守的人。即使身体残疾,尊严毁灭,也不离不弃珍爱如昔,生命中只有彼此的两人。
第八十章
那个早春的天空一直很低沉,太阳躲在密布的阴云之后,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派人前来阻挡几次,大哥却不做任何停留,一句冰冷的“待事后自会向父亲请罪”便打发了回去。
而父亲的力量,已经不再能够阻拦大哥。对于大哥瞒了父亲多少事,他多少有些知道,可是他不能肯定的是,父亲知道多少,皇城中的那些大鳄们知道多少,参与谋划的太子知道多少。
老谋深算的父亲来阻止大哥,是因为他的另有打算,还是局势的变化来不及说,又或者真如大哥所说的,父亲已经老了……
他只知道这是大哥第一次面对父亲的命令一意孤行,狠绝的背影让他突然有些不顾场合的鼻酸。
一般来说,要得到什么东西,总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参与游戏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可偏偏是某些身在高位的皇子,输不起。
而皇帝陛下令人称道的生育能力,让他有了许多个输不起的儿子。
临到皇城门口之时,空气明显凛冽起来。千飏突然回头对他喝声说道:“小七,禁宫的图纸一共三份,你可背熟了?!”
“是!”
“你带一对人马,前去陛下寝宫救援,里面的情况现在我也无法笃定,人不能带太多,但一定要确保陛下无虞。一切等我到来时再说,你可能做到?!”
“是!”千影一带缰绳斜刺里朝另一边冲出,刚要说声“保重”,两人却已经离得远了。
“陛下!”清理了门外的一众肉脚之后,千影也不待传唤,直接推门进去,事急从权君臣礼仪什么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只是一个偏殿,装饰得也不怎样繁华,倒是难得的清幽。只是屋子里的药味太过熏人,一进去就忍不住低咳了两声,心中暗道不好:难不成皇帝陛下已经病得如此厉害了么?那么混乱的场面,虽然现在突围了进来,但是等下那些人若是来了援军,他怎么守得住。
宏曌帝冷笑道:“你是……朕还以为,是哪个不孝子迫不及待来拿玉玺了。”
“不是的,臣从三品下将军千影,奉命前来保护陛下,臣……”
“千骋是你什么人?!”
千影心中一凉,仅仅是听到他的姓氏,就闪现了杀机,难怪老头子想要急流勇退了。
“家父。”千影答道,因着上位者的漫不经心,他不自觉地看到两只十指相扣的手,一只骨节分明强悍有力,一只纤细修长枯瘦衰败。重病的是哪一个,很明显。
“可惜了,如果你不是他的儿子,朕自当相信你的忠诚——你的表情应该更紧张一点,至少得痛苦流涕才行,方能让朕相信你是来勤王救驾而非来逼宫的。”宏曌帝嘴里说着刻薄的话,不过眼里倒是戏谑为多,似乎目前的局势,全然不放在眼里。
“陛下!”
宏曌帝挥手示意他噤声,只听见床榻上传来一个沙哑而不乏温柔的声音:“陛下,一个孩子,比小殿下还小上三天,你吓他做什么,再说他是千骋的儿子,一定不会有恶意的。”
“你倒是挺护着他……哎呀好了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来,我扶你起来坐一会儿,躺了这么久怪难受的吧……”
“嗯,还好……”就着宏曌帝百里昇骅的手臂,病骨支离的人费力地撑起身子,脑袋抵在皇帝陛下的肩膀上,蹭了许久才慢慢抬了起来,“奴才无碍了,陛下不要再为这种事为难太子殿下……”
“发一次烧脑子就糊涂了么?自称什么?!小心晚上‘罚’你。”百里昇骅亲了亲那颗瞬间绯红的脸蛋,也不理会某人弱弱地抗议“有人”,也不提太子。
千影注意到,言谈之间,宏曌帝居然改称“我”。而那个传说中的高手,竟然病得如此厉害。
“你是千骋的儿子?那么就是说,现在禁宫的局面,被那个不孝子控制了咯。”百里昇骅的脸上除了讥讽,却有几分难得的骄傲,养子若父,毕竟是每个男人的骄傲。
“这……臣并不知道,臣在皇城外就与兄长分开了……难道说,陛下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么?”
“朕在这里等待一个足以成为王者的儿子,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当然,若是他不合意的,直接除掉也不是不行,儿子太多,有些甚至是他见都没见过的,总不能是人是鬼都能问鼎至尊。
“那就是说……”千影脑子里突然闪过非常不好的念头,惊恐地看着好整以暇的百里昇骅——如果,如果真如皇帝说的那样,那么千飏根本就从钓鱼的变成别人的鱼了……
千影陡然握紧拳头,全身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千飏啊千飏,若是你有什么事,我便再不认你这个大哥了……
“是千飏让你过来的?”靠在榻上的刘公公低声问道,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对于政局他已经不再感兴趣,更让他挂怀的,反而是这个只有一面之缘年轻人。
“是的……”怎么办,外面的声音他都听不到,而现在更不可能去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必须相信千飏,他不能乱来……
“你安心坐下来吧,没事的。”刘公公刘昔墨垂下眼帘,似是在回忆什么,“依千飏的反应和布置,未必是不知实情,能叫你到这里来,也足见他之用心……你放心好了。”
“我知道……”他又不笨,早在听皇帝那么一说,他就明白千飏的意思了。相比起整个混乱的皇宫,皇帝所在的地方,反而相对安全。
“再说我现在重病缠身,皇上的安危,确实需要人保护,空城计唱不了多久的。”讲了这几句话,刘昔墨已经喘息起来,脸上也有些潮红。百里昇骅二话不说将他搂了过来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如同抱着传国玉玺。“别再说话了,乖,等会儿药好了,我喂你喝。想睡了么?”
见千影只是小心地陪在旁边,倒没有像某些自作多情的奴才一样说些什么“陛下不可委屈圣体自降身份”如何如何的,对他倒是多了几分好感,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示意他坐。
外面的刀兵之声依然响彻云霄,天空也丝毫不见放晴的模样。暖阁里紫金炉冒出暖暖的烟,熏得人昏昏欲睡,很有些别样的静谧。
只是这本该两个人相守的环境,多了他这么个烛台,实在是全身上下哪里都不自在。“陛下,臣去外间守着……”
“怎么你觉得朕和昔墨之间的事,很见不得人么?”百里昇骅笑道,不过他们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倒是没了年轻时的那些愤怒和冲动,对于晚辈臣子如何想他们,他虽然好奇,却也不再会为此而迁怒于谁——太子大概是唯一的例外吧……
“不,没有。陛下与刘……先生的感情,很叫人羡慕。别人的想法那总归是别人,陛下的作为,臣很仰慕。陛下到目前为止,除了与先生的感情之外,并没有做出任何让朝臣诟病的地方。”千影略微想了一下,他对宏曌皇帝倒是没有什么溜须拍马的意思,只是对于那个卧床的刘公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称呼。
对这样一个人,他不想用“公公”这样的称呼。
“朕也知道,朕的行为,逃不过史官的口诛笔伐,或者说,朕对不起先祖。然而朕曾为了这些东西,很对不起自己的挚爱。朕勤政也好爱民也好尚武也好,都是为了让后世能对昔墨留情一些,虽然昔墨其实不在意……”百里昇骅突然又为自己的坦白觉得好笑,尤其还是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面前。
看看依然昏睡的挚爱,这个中年男人笑得一如情窦初开的少年。
“臣斗胆猜测刘先生还是在意的吧,他至少是在意这些事陛下都是为了他做的。”千影也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事,事后不会灭他的口吧,不过却并没有多紧张。
“朕还不到五十,最小的儿子却比你还大一些,后来再无子嗣,知道为何么?”皇帝陛下如同炫耀什么似的。
“难道……”
“这是承诺。当然他并不知道,朕并未说给他听。”百里昇骅看着他似乎受到感染的表情,笑道,“真奇怪,朕怎会说给一个初见的小孩听,你又不懂。”
“臣以为先生是知道的吧……”不然怎能在尊严扫地之后仍然无怨无悔地追随。
“你不怕朕将你灭口么?”
“这些值得骄傲的事情,陛下又何须隐瞒——再说臣又不是文官。”经年的利益诱惑,许多文官早已失了太史公的风骨与骄傲。
“你倒是胆大得很。朕欣赏你。”宏曌皇帝又笑了笑,“罢了,此事过后,你要什么封赏,皆可开口要求。”
“这……臣不知道……”他总不能开口说要陛下把千飏赐予自己做夫君吧,这绝对比当年皇帝和刘公公的事还要震撼。
“朕还以为,你会借此要求举家返迁博阳。”宏曌皇帝一脸意外的样子。卧薪尝胆这一招,除了勾践,再无第二人成功过,将来也不会有。无论真假,千骋最好是死了心安心在京城养老,这样自己还会给他挑个好坟地。
“臣……”
药罐子发出的呜呜声打断了他的话,百里昇骅轻轻摇了摇怀里的人儿,“昔墨,药好了,起来擦擦脸。”出事的这些日子,什么事情都是他这个当皇帝的亲力亲为,却没有丝毫不耐,如同每一个居家过日子的老男人伺候自己重病的爱侣一般。
“你倒是没有献殷勤地抢着做这些事嘛。也太老实了一点,若不是在千飏的部队里,只怕得做一辈子火头军了。”
百里昇骅打趣道,对着这个和自己儿子一般大年纪的小鬼,总有些奇异的好感,就好像真是自己儿子一般——遥儿要是有他一半有本事,他这个做老子的,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臣很是羡慕陛下,故而不忍打扰。”看着就着手喝药的男人,想到自己在千飏病时半点帮不上忙,只能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小丑一般,说不羡慕是假的。
“千影和遥儿一般大,可有心仪之人,待到太平时,朕下旨赐婚,让你同遥儿一起办了。”
“小王爷可是心有所属了?微臣恭贺皇上,只是臣多年来一直沉迷于军事,并未留心这些东西……”沉迷于千飏,也算是沉迷于军事了吧,也不算是欺君来着……
“得了,你们这些小鬼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你跟遥儿算来也是挚友,你可知遥儿醉心于哪家的姑娘。没关系,就算是乡野丫头勾栏歌姬,都当得朕的媳妇儿。只是这小鬼瞒得忒也紧了,竟然是怎样也查不出来。”
“想来小王爷自己也不太清楚吧,故而并未禀报陛下,倒不是故意隐瞒不报……”
“什么人!?胆敢擅闯后宫!”外面突然传来纷乱的声音,千影立刻站了起来按上军刀随时准备砍人,难道他带来的人全都殉职了么?
然而宏曌皇帝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悠然哄着爱人不要担心。
“你又是谁,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过线者死!”
然后外面便打起来了。
第八十一章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安静了下来,不寻常的静默中,响起有条不紊的声音。
“陛下,外面的是……”获胜的,终究还是他们。看着面露喜色的千影,皇帝陛下笑道:“你说他是来保驾勤王的,还是来逼宫的?这不孝子,等今日等了许久了吧……”
“臣不敢妄言。”他放下紧握刀柄的手,“太子殿下终究是您的儿子……”虽然说天家无骨肉,可是他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回答。天子的言语中隐隐透露的不屑一顾,总有些人到中年的落寞。
“儿子,他什么时候把朕当过他的老子——”脸上闪现过一丝莫名的笑意,宏曌皇帝缓缓站了起来,抱着爱人放置在一旁的楠木轮椅上,用狐裘披风仔细地裹好。百里昇骅要去推轮椅,那人低声道:“不要——出了这门,您就是天下人的皇上了,我自己可以的……”
“千影小将军,若是他们当真是来逼宫,可以拜托一件事么?”百里昇骅温柔地抚摸着刘昔墨的长发,当着又是晚辈又是朝臣的千影,刘昔墨还来不及反对,被弄了一阵脸红。
千影连忙抱拳道:“陛下严重,有事只管吩咐就是。”
“若是朕有不测,拜托小将军能保下昔墨一命。至少不要让他受乱军侮辱。”
“是……”
“陛下,陛下若有不测,昔墨必不苟活……”刘昔墨也不知到底得了什么病,说话的声音很是有气无力,脑袋歪歪地靠在椅背上,眼睛也是半开半闭,仿佛随时都会西去一般,“昔墨活在世上的理由,已经很少了……”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步步压在人心头。
军靴踩在血肉上发出难听的声音,化身地狱修罗的男人们浑然不觉。
宫变永远是下策,可是他这群没脑子的兄弟们,却已经等不及要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可惜他们的父亲,才人到中年,里见先皇貌似还有太过漫长的一段岁月。
他这个不得宠的太子,居然也有人放在眼里,还真是稀奇了,只可惜,现在他也不太分得清这些所谓兄弟,和其他尸体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只剩下一人,端坐钓鱼台的那人……
他从小就想问,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可是后来,母后的眼睛终于还是瞎掉了,为了他这个不孝子,于是这个答案已经没有执著的意义了。只是,在要面临的时候,他冷漠的心底,总是有些不甘。
千飏感觉到他身上气氛的变化,沉声道:“殿下还在犹豫?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压在您的肩上,已经没有退路了——殿下若是不舍,那就由臣来动手好了。但请殿下不要忘了承诺,臣死不足惜!”
“千飏,不用担心,箭在弦上,本宫不是那么不知进退之人。”百里明睿眯着眼睛抬头眺望巍峨的九重宫阙,冷冷笑道,“不过千飏,本宫还是头一次见你违背令尊的意愿。”
“殿下见笑了。”千飏摸了摸鼻子讪笑道。
“说起来,本宫也是头一次呢——我们还真是输不起啊……”天空的云压得越来越低,丝毫没有因为杀戮的停止而放晴。
房间里,百里明睿见到了阔别多日的九五之尊,父子二人冷冷地对视着,一时无言。
他要看看,自己的儿子能对自己下怎样的毒手,做儿子的,是不是能亲手杀了自己的老子。
皇帝陛下看来倒是悠然自得,捧着茶杯缓缓呷了一口“你的兄弟们,都被你料理干净了么?应该是比你料理你的大皇兄的手段要高明许多吧。”
“陛下以为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父皇”二字也叫不出口了。
“鸠杀,还是短剑,白绫就算了,感觉太不过瘾。”皇帝陛下全然没有将这些事放在眼里。
千飏上前一步下拜道:“陛下,微臣参见陛下——”手里的机括拉得死紧,箭头上萃了千机,一瞬间,便能毙命……
“大哥!我听你的话,把所有的岗哨都换掉了。你放心,不会有危险的。”千影眉梢一动突然冲了出来抱住千飏的手臂,瞪大了眼睛逼视着无措的千飏,像是暗示什么似的。
“千影!”一瞬间千飏吓得心脏都停了,手指抠住机括上的弦勒得指头都要断掉,可是怎么都不甘心放开手……
对,一切都如自己所说,千飏是来救驾的,岗哨上全都换
了他自己的人马,千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是这个国家的栋梁,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希望千飏听得懂他的意思,能够及时住手,否则,这枚毒针只能射在他的体内。千飏的手指,那么僵硬,摸得出来青筋暴起,连骨缝都爆出寒彻心扉的杀气。
摸到千飏隐在袖中的暗器紧紧搂着他不愿松开,死死盯着他的狂怒而固执的眼睛——若是暗器一定要发出来,那就先射在我身上好了……
——你可以把我丢在地牢里不管一次,自然也能杀我一次,若是非要一人的鲜血来终结这次行动,用我的好了——父亲前来阻挡,定然是有原因的,哥我求求你冷静一点儿……
“千影!”放手,不然我不客气了!
“哥!陛下这里一切安好,小七按照吩咐一切都没有问题,哥我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你回头可要好好奖励我啊。”
手指紧紧地抓着千飏的手腕,脸上却一副俏皮的小儿模样,仿佛完成了功课蹭着千飏要奖励。
哥,对不起,这一次,小七真的不能听你的……
只听得一声轻响,终于喝完了茶的陛下将茶杯稳稳放在桌案上,轻笑道:“小七,还当你是懂事的孩子,怎么比遥儿还赖皮了。”
一个短暂得可以忽略的冷场之后,千影赶紧到固执的大哥似是放弃一般地松开了手指:“小弟千影在家中一直是这模样,千飏管束不力,让陛下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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