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超出限制,分上中下分出】
第 1 章(修)
Chapter 1
夏末的校园静谧宁静,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
道路两旁的路灯渐渐熄灭,偌大的足球场上,一老师模样的男士提着一大串钥匙踩着薄雾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不时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间听到跑步的声音。
“苏皓白,今天这么早啊,起床铃声还没打呢。”福铭中学是q市年代最久远的重点高中,每天五点半准时熄路灯,六点响起第一声铃。
“王老师也早。”说话的正是塑胶跑道上跑着的男孩,他礼貌的微微笑,却没停住脚下的步子,像一阵风一样吹过,王老师笑笑走向左前方的馆门,开了锁便从一侧的楼梯口走了出去。
整个操场只留下苏皓白一人,足球场依稀被雾笼罩着,透着微光,可以瞧见他直挺的鼻梁上渗出细细的水珠,他跑的很快,动作也很好看,白色t恤和宽松的黑色运动裤在风中鼓动。
陆陆续续着,有穿着球服的男孩子们和他打着招呼,这些男孩子们有些佩服他。
苏皓白是学校知名的风云才子,传说他期期是第一名,担任学生会主席,前不久才拿了围棋,数奥冠军,传说他篮球也打的出神入化,然而并没有报名学校的体育队,也没参加他们的早训,但是每天清晨都能看见他在这慢跑着,有时下雨不需要训练远远也能看见他的身影。
自制力强大的家伙。
不过今天也太早了吧,以往都是在他们训练到一小半的时候才来的。
苏皓白并不知道男孩子们的想法,不止是秀美的鼻翼上冒出汗珠,俊俏的脸色都浸了一层薄薄的汗,黑色细碎的刘海早已湿透,不时有汗珠滴落,他的脚步不慢,偶尔慢下来看表,跑的更快。
雾渐渐稀疏,他呼吸变得困难,脸色通红,薄唇毫无血色。
心里默数着圈数,许久终于慢下来,停靠在跑道外的栏杆上,从运动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下秒表中的暂停键,盯着数字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机,拧开矿泉水瓶,小口小口喝着。
四处传来的目光早已经习惯。
从小到大,每个人望见他都会止不住的惊艳。此刻握着瓶口的手指根根分明,修长白皙,微昂着的侧脸令人赏心悦目。
他背靠着栏杆,用搭在肩膀上的白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眯着眼睛,显然是累及了,疲软的又掏出薄薄的手机,信息栏找到熟悉的号码。
“明早,40圈,60分钟”
“是”
信息框里最后一个对话,时间为昨日的晚上十点。
看不大清屏幕上的拼音,闭眼睁眼几次才慢慢打着字,点了发送键。“已跑完”
突然听到滴滴的手机提示声。
一双熟悉的黑色球鞋映入眼帘。
“爸。。。”,苏皓白放下手机,背移开借力处,站直唤道。
来人大概一米八多的样子,着休闲装,身材挺拔,气质儒雅,眉目硬朗。
正是苏皓白的父亲,苏晟。
“跑完了?”
“嗯”
苏晟比他高半个脑袋,视线正好平及他的发顶“多久”
“59分52秒”,他微低了头,还能感觉到脚心传来的震麻,双腿的颤动。
“清醒没”语气淡淡的,就好像在问天气怎么样一般。
苏皓白后心有些凉,点了点头。
“下次再犯的话,就自觉翻倍吧”
————————————————————————————————————————–
昨日。
一竖排清秀隽丽的粉笔字书写在黑板的最右方,刚刚进入高三,课程明显排的比三个月前满多了,一些课桌上也堆高了书本。
中间倒数第二排的桌子格外显眼,不是因为它的干净,而是它后面的少年实在出挑,白色校服没有一丝褶皱,风采佳绝。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刚刚打完,阳光打在他如葱根的十指上,他收起了桌上的英语书本,眉目间有几许疲倦。
望了眼黑板,下节课正是难得的自习课,把黑色水笔也一起收进课桌,趴在桌上闭目休息,长长的睫毛下落下两片阴影,柔和静谧。
同桌是一个脸圆圆的女孩子,名是王静茹,怔怔有些出神。在福铭学校,苏皓白除了他成绩十分优秀外,还生了一副好皮囊,虽说做了三年的同桌,她有时还是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这无非青春的悸动,只是人天生对美的向往罢了。
刺耳的铃声响了,她才反应过来低头去做模拟题目,而苏皓白显然是困极了,铃声似乎对他没用,还是安静的睡着。
教室只听到沙沙的笔画声。
窗外走过一两个戴红袖章的学生,显然是抓风纪的,苏皓白周围的学生们望了一眼,没有去喊他。外面的学生们只是瞟了瞟,并未拿出记录本。
静茹低低算着题目,突然感觉有人在戳她的背,她转过身,后面的人食指指了窗外一眼,是隔壁班班主任苏晟,他正盯着睡着的少年,静茹连忙去拍苏皓白的胳膊,没有反应,又去摇他肩膀,小声念着,“苏皓白苏皓白。”
少年悠悠转醒,左半边脸是压出来的红色印子,紧皱着浓密的眉毛,眨眨眼睛。
见他醒来拿出纸笔,窗外的人儿缓缓走开。
见状,静茹长舒一口气,见苏晟走远后对他小声说着,“好在不是班主任。”
勾勾嘴角,淡淡的笑意。
二班的学生经常羡慕隔壁一班,他们的班主任夏川老师脾气大,留的作业也多,尤其啰嗦。不像隔壁班的苏老师温温和和的。
————————————————————————————————————————–
“前天晚上几点睡得?”
侧站在父亲面前,苏皓白微低着头站的笔直,四周传来一些好奇的目光,其实父子二人在外貌上是很不像的,苏皓白遗传妈妈的多些,他遗传了妈妈的美艳,而这种艳丽和自身的秀逸淡然气质融合着,而苏晟坚毅刚强许多,相像的怕只有同样白皙的肤色和深邃的眼睛了。
“爸,我。。。.”垂在两侧的手急不可察的动了动,他飞快的抬眸望了一眼,几乎要被锐利的眼神看穿。
“嗯?”
心如鹿撞,他轻咽一口唾沫回答道“两点四十。”
“苏皓白。”
“我记得我说过,关于你的作息问题。”
“你最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自习课睡觉,晚睡熬夜,利用职务包庇自己。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其实不能怪他,每个学校的学风检查的学生,都是不愿意得罪人的。
见他沉默,“是不是需要我重新给你立规矩。”
苏皓白微微发红发热的脸霎时白如纸,深呼出一口气,微闭眼轻轻回话,“爸爸我知道错了,以后会处理好的。”
从小到大,都是喊苏晟父亲或者单一个爸字,明显有些讨好的语气,苏晟心里莫名化过一丝心软,不再提规矩二字,半响道“中午来我宿舍一趟吧。”
“是。谢谢爸”
“最近学习紧张吗?”苏晟转身开始跑了起来,普通的慢跑的速度,苏皓白紧紧跟着。
“还好,刚刚开始第一轮复习。”
“学生会的事情呢?”
“和以前差不多,这一阵子主要是戏剧排练和篮球赛。”
“戏剧入围了?”
“是,再过半个月就开始了,明天中午是篮球初赛,您如果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赞助和后勤还有突发处理等都准备好了吗,别出什么篓子”
“我会注意的。”
“你已经高三了,注意平衡你的工作和学习时间。”
“嗯”
Chapter 2
当苏皓白重新坐在高三二班教室里,已经换上了校服,是中国最普遍的款式,能把白衬衣黑长裤也穿的赏心悦目的人极少,偏偏他苏皓白正是其中之一。
“昨天下午自习课,外面是不是有人查风纪了?”
“啊”坐了三年同桌的王静茹已经习惯处事冷淡的苏皓白,突然主动说话,心底讶然,脸上还是和平常一样笑嘻嘻的表情,“对啊,不过当时好像蛮安静的吧。”反正你又不会被记名。
“嗯多谢。”说话间英语老师走了进来,发了一套今天课上要讲解的试卷后吩咐要他们继续,记单词和背课文的声音慢慢减弱,苏皓白已经拿起水性笔开始答题,他有些累,持续两个小时的跑步消耗的体力太多,特别是前一个小时,罚跑是不能有任何停歇的,父亲永远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刚好能承受又绝对难受。
做完整张试卷又把课本阅读和单词记完,下课铃声缓然而至,早上吃饭的人分成两拨,苏皓白在座位上等了七八分钟估算着时间走出教室。
三楼走廊外,高二理科五班。
从里面出来一个扎着清爽马尾,身材高挑的少女。
“陈敏”苏皓白道,“广播站那边今天要选新人,你挑几个有空的过去看看,还有中午要麻烦你去学生办公室,把桌子左边抽屉里的文件发下去”
“ok没问题。”
“再帮我和钟老师请一下假,今天中午有点事。”
“啊。。。可是前天。。。”
“你不用担心,事后我会和老师解释的。”
“呃好吧。”
————————————————————————————————————————–
福铭中学教师宿舍离教学楼稍远,处在教学楼正东面,树荫环绕,地势偏僻。
工作日大多教师在中午都是选择直接在办公室休息的,故而行人极少。
苏皓白单手拿着几叠试卷在路上走着。
一刻钟后,出现一栋白色楼房。
“皓白,来找你爸啊”还没走近,就听到有一个浑厚中带些沙哑的声音在喊他,是苏皓白的班主任夏川。
“嗯,老师好。”苏皓白停了脚步,向他微微鞠了一躬。
“好,下午第三节课改成自习,我有事要出学校。”
“好的,老师慢走。”
夏川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相送,正好和远处的苏晟打了一个照面。
“爸”
苏晟没有回应,他的宿舍在一楼中间位置,现下整个教师宿舍楼只有父子二人,苏皓白默默跟在后面,苏晟开了门,便看到白色书桌,窗户开着,左侧为床右侧为沙发,还有少许简单的日用品,看起来干净明亮,白色瓷砖都能反射出光来。
苏晟扯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也不说话,苏皓白站在他身后,不敢多说一字,只是规矩的立着,手里还拿着试卷。显是余光瞥见了他右手的卷子,苏晟眉毛一挑,终于开口道,“试卷给我。”
外人皆传苏皓白从小到大就是学神一般的存在,每年红榜上高高在上的永远是他的名字,从未有过第二名的情况。
试卷叠的整整齐齐,只有一道折痕,字迹比班级黑板上的课程表更隽丽工整些,偶尔有几处打红叉的地方用了蓝色水笔誊写了正确答案,试卷下叠放的是几十页草稿信纸,分别是两次考试的错题抄写。从初中开始,苏晟便要求他,除去语文英语的作文,但凡错了的,都需要重新抄写三十遍,半个月检查一次。
他取下细框眼镜,苏晟看的极快,指着化学卷子道,缓缓开口道“这个化学方程式错第二遍了吧。”
“是,后来才发现,所以重新补抄了三十在最后。”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苏皓白的脸顿时就红了,有些羞愧,“对不起爸,下次不会了。”
“看来还是印象不够深刻。”苏晟放下纸张,两指揉了揉眉心“课本一小节,60遍。”
“爸。”他有些惶恐的抬眸,加上文字和图,推导方程式的至少有四页。
苏晟侧转过来,只是平静淡然的望着他,苏皓白垂了眸,纵然是有万般委屈然还是开口应着“是,我记着了”
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挺拔的身姿,这几年长的特别快,再过一两年都快要超过自己了吧。越来越像他母亲,若要是她瞧见孩子现在的模样,心里必定也是骄傲欢喜的。
苏皓白并不知苏晟心中所想,他只是安静的站着,面容平静,只有自己知道,从进房门开始,外表镇定自若的他,手上的冷汗一直没停过。
“生活习惯作息篇,背。”
“五至十三岁,春夏早七晚十,秋冬早八晚九;十三岁后,四季早六晚十一,除大雨外,晨跑40分钟以上,晚反思当日之事。若有违反,责三十,晚睡另按小时记。”
一字不落,声音是少年独有的好听的音色。
“多少下?”
“三十加四十,一共七十。”
“俯卧撑式。”苏晟起身走到衣柜处,抽出最下层中间的抽屉,里面斜放着一根七八十厘米左右的黑色檀木长棍,圆润有光泽。拿出坐回椅子上时,苏皓白保持着姿势,掌心撑在光洁的白色瓷砖上,宽肩细腰,白色校服衣角微微向前移,长腿笔直。
此时窗户房门正开,苏皓白看着地面,薄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然抿了嘴静静等待。
“报数。”
“是”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钝痛,绕是做了准备,修长的指尖用了力往回缩着,”一”
午后的光斑透过窗户,星星点点,苏晟没有过多的表情,阳光打在他身上,气质平和。
“二”指根稍稍舒张伸直,眉目依旧紧皱,身体未见一丝一毫的晃动,苏皓白并不知道苏晟放轻了一些力道,反而这一下又一下接连在一起,并不比第一棍好受。
臀腿间火辣辣般疼痛,像被不锋利的刀割着。“二十七。”
辗转在家法之下的苏皓白不得不全身心的去忍痛,他的脸上已经渗出了不少汗珠,滴落在长长的睫毛和白如玉的脖子里面。
苏晟打的很慢,正如他的性子。
他的孩子温润如一块璞玉,从小就比同龄人要早熟一些,当年妻子去世时,他似乎老了好几岁,颓废的觉得人生没有光彩,年仅七八岁的苏皓白反过来像小大人一样,笨拙的安慰他。而这十多年来,作为高中教师,自己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好在这个孩子还算让人放心。
“原因”
痛楚稍微缓解,苏皓白仰起汗津津的脸,一瞬间的发楞,轻轻开口,“前天中午戏剧排练的时候钟老师不满意,所以那天晚上加训了。”
“加训到晚上两点四十?”
“是,老师很重视。”
苏晟心里有一丝的疼痛和酸楚,眼前的孩子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逼着自己硬起心肠说道,“人必须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既然你之前答应了参演,你就必须有足够的准备。自己反思加训的原因。做了,就要做到最好。
你是主席,也是班长,必须要以身作则,你更是一名高三的学生,得时刻明白在什么时间段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
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我希望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有以权谋私和心存侥幸的想法。”
“是”
手肘后突然传来震动的声音,苏晟看了手机屏幕的名字,按了接听键走出门外。
苏皓白在原地撑着,手中的黑色檀木长棍散发幽幽的光。
当苏晟回来时,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他的面色有些沉重,拾起长棍,语气里有些疲惫“还有多少”
“四十三”
突然速度加快,疼痛放大了无数倍。
“呃”长腿在微微发颤,寒玉一般的十指顿时青筋毕露,裸露在外面手臂用力的崩着,因着长棍的咬击,苏皓白突然跌落在地,近看苍白的脸上因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变得通红,布满豆大的汗珠。
苏晟停了棍子,从心绪难宁中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刚刚的责打都打在了同一处,力道比最开始的第一下还要重,以至于眼前的孩子汗如雨下,撑不住往下掉。
“对不起,请您加罚”
受罚时发出声音,改变姿势,应酌情加罚。
记忆犹新的规定。
苏晟反应过来的时候,苏皓白已经重新摆好了姿势。
孩子全身都在小范围的抖动,瞬间又恢复最标准的姿势,地板上积聚了少许水珠。显然是自己打重了,成熟坚毅的面容不由的流露心痛之色,无法控制的痛楚蔓延着身心。因为工作的关系,对他难免管的严厉些,而孩子是愈加优秀,同时也越来越恭敬,不可避免证明父子二人更生疏了些。
他觉得手中的檀木长棍格外沉重。
苏皓白撑的难受,以为声音太小了些,又忍痛重复着,字字清晰说道,“皓白知错,请您加罚。”
“十下。不用报数了。”
“是”
握紧了木棍,苏晟回过神来,注意着避开重叠的伤口,手中力道不由自主放轻了。
因为不用报数的缘故,速度稍快,不一会儿罚完了剩下的和加罚的十下。
数目罚完,少年依旧规矩的撑着。
“起来吧,记着每次的教训。”
“是”他松了已经麻木的手臂,苏晟不去看他,自顾自的走向房间里头独立的厨房,打开火烧着热水。
苏皓白已经站起了身子,他走到卫生间,开了水龙头,弯着腰两手掬了水慢慢洗脸。
“擦一擦。”
他呆呆接过深蓝色的毛巾。苏晟是个有细微洁癖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苏皓白的校服不能有一丝褶皱的原因。“谢谢爸”
水开了,苏晟转身取了面条放了进去,迅速又捞出来放在准备好的冷水瓷碗中,倒掉热水,他重新开了火,泼入花生油,热后才慢慢把切好的西红柿倒入翻炒着,苏皓白已经走到他身后,把旁边的鸡蛋打了递给他。
放入面条,盐沫,调料等,几分钟即是一道西红柿鸡蛋面。
盛了两碟,放在打开的折叠桌上,“坐”
每次过来汇报成绩,领了训后回教室啃面包是常有的事。
苏皓白踌躇着,见他面容平静,依言坐了半张凳子。
他自是知道孩子没吃午饭,苏皓白从没让他等过。
面前少年端坐着,迟迟未动筷子,苏晟皱了眉。
苏皓白未说话。
他放下筷子,几不可察的叹了声气,放轻了语调,“是不是委屈了?”
对面的苏皓白摇摇头,微垂眸,不让他看到泛红的眼圈,拿起了筷子。
“是我打重了。”苏晟把自己碟里的鸡蛋夹在对面的碟里,“不过,你自己说,晚睡,自习课睡觉该不该罚。”
苏皓白没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又点点头。
有些心软,缓和着语气,“以后训练的晚我不责你,只是不许在上课时间睡觉,自己排练的时候用心些,另外万万不允为了课业熬夜,身体吃不消,知道不?”
“嗯”
苏晟的手艺一直不错,寻常的西红柿鸡蛋面也是美味的,一入口,苏皓白才发觉自己真的饿坏了。
父子二人吃相极佳,皆是优雅淡然姿态。慢慢地,面条见了底,苏皓白吃的稍微快些,他静坐着等苏晟吃完,然后慢慢起身去冲洗碗筷。
苏晟洗了檀木长棍,用纸擦干放入原处,打开了旁边的抽屉,拿出云南白药,对正在收桌的苏皓白道,“回去后记得上药”。
Chapter 3
苏皓白接过他手里的白色喷雾瓶子,“谢谢爸,那我、回去了?”
“嗯”
走到书桌边,把草稿信纸齐整齐放在桌上,合着药瓶收起试卷,“您好好休息。”
到教室时,是午休时间。
三五个伏身在做题,用黑板擦擦去第三节的数学二字,换上自习字样。
天花板上四台吊扇卖力的转动,九月还带着夏日的炎热,而高三又在顶楼,风都是闷热的。
他回到座位上,用抽纸擦去了额头冒出的细珠,打开水杯,喉间稍微舒服些。
有些难忍,想站起来出去走走,望了眼时钟,还是铺开草稿纸,翻开化学课本,找推演方程式的章节。
下午的日子过的漫长又煎熬,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节课下课,当即起身出了教室。
学校开设了高三专窗,排队的人仍然不少。
食堂阿姨总是喜欢给高三的孩子们多打半勺,碗里堆着高高的。
苏皓白吃饭很慢,可惜排队时间长,看了看左手的黑色手表,拿着自己的小册子离开。
————————————————————————————————————————– 大礼堂
刚跨过台阶,聚焦了所有目光
“看什么看,他脸上长花了?!”
里面学生站的位置是在舞台左边候场处,铺着棕色地砖,灯光昏黄,学生连忙转过头,记着台词。
“钟老师”苏皓白走到刚刚大声说话的人旁边。
他装作没听见般,“陈敏位置再侧过来一点,这样观众才看的到你的脸。方林林注意眼神。”
见状,只好退到一边,看他们排练。
身后的伤折磨的他口干舌燥,苏皓白背后冷汗不停止的冒着,本来就白皙的脸更加苍白。
等走完所有流程之后,钟老师像才发现他一样,
“我昨天怎么说的?才说过不要请假不要请假,第二天你就带个好头!”突然就拱起火来,“去干嘛了!别和我说些什么高三忙的借口,让大家都等你!要是不想演就滚蛋!”
“对不起,钟老师”
“临时有急事来不及和您说,无奈只好让陈敏转达,我会用心排练的。老师,很抱歉”
他开始选择苏皓白,是因为没有其他人比他的脸更适合,前几次排练都是珊珊来迟,一直以为他是个仗着自己成绩不错又是学生主席所以有些骄傲的男生,即使后来深夜畅谈稍有改观,可今天中午直接就请假不来。
“算了算了”钟彦道,“大礼堂的卫生这个星期你包了。”
苏皓白应下。
摆摆手,钟彦提高了声音,“参加比赛,你们要记得这是一个团队,尽量不要缺席,重新再来一遍。”
“开始”
最先走上舞台的是一个女生,校服在她身上极其宽松,松松塌塌的。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难理解钟彦为什么会让这样一个女生做女主,女生是舞蹈系的艺术生,可并不像其他艺术生那么光鲜靓丽,喜欢穿校服,一张素面朝天的脸上有着很多淡斑。这个话剧是由钟彦自创的故事,讲述民国时代少年军官和舞女的悲情故事。
后来这女生一出场就惊呆了。
这是个天生就属于舞台的人,宽大的校服下的身体骨子里散发着妖媚,四肢柔软,舞姿灵动,有着别样的气息。
长长的自然卷头发下,她的五官十分立体,生出一种慵懒的美感。
“啪啪啪”响起鼓掌声,苏皓白饰演的是少年军官,这是和她第一次相见的情景。
“苏皓白!你要有点笑,带一点痞痞的,别紧绷着,你是个军官不是个学生。”
苏皓白他长的实在太过温润清冷,透着孩子气,和军官的角色格格不入。
“前天晚上不是才和你说了,你是在演戏,要代入角色,设身处地去想。”
眼神里微露疑惑。
“你先休息下,排后面的。”
苏皓白退到边上,靠着墙,他思考着,演戏并非背书背台词,只有把九分心投入,一分游离在外才能抓住人物的情感。
剧中的他该是什么样子。
军官是什么样子。
忽然忆起小时候摆在客厅的父亲母亲的结婚照。
再到他上场时,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带了一些同样的气质。
“对!就是这样。保持这种感觉”
————————————————————————————————————————–
学生好像永远对体育比赛热衷,还只是初赛,中午篮球场已是人生鼎沸。
很多稚嫩的面孔,也有一大部分是高三的学生,毕竟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篮球赛了。
其中左上角的红场地聚集的人最多,这是最热的地方。
“二班加油!二班加油”
“苏皓白!苏皓白!加油!”
身穿白色球服的少年,跑动的是他的青春。潇洒的接球方式,娴熟的运球方法,发丝在风中飞扬,引的四周的女生芳心浮动。
“进了!!啊啊啊!好帅啊!”
继两个寻常的三步上篮后又是一个转身投篮,又得两分,如此精准的命中率,场下的女生心都快化了。
苏皓白是以三分外定点投球结束的比赛,比分遥遥领先。
他身上带伤,所以只打了最后十二分钟,即便如此,真证实了他篮球出神入化的说话。
慢慢的散了场,苏皓白往回走着。
他远远望见右边红场地最外围一个角站着苏晟,从他那个方向,刚好可以看到一班和二班的赛况。一班的比赛才结束了前十二分钟,苏队员们笑的爽朗,晟正在给刚刚下场的学生递水,似乎在给他们讲解等下要注意的点,嘴角挂着和煦的笑。
苏皓白唇边微动,心情有些愉悦。
他的篮球,还是苏晟教的。
大概是在读初一的时候,那时候苏晟还不是班主任,代的也是高一高二的数学课,每到周末,就带着苏皓白在篮球场打球,耐心很好,苏皓白天赋高又勤奋,命中率经常会超过苏晟,苏晟输的时候也不赖账,依着孩子做俯卧撑。
“老师好。”回想着已经走到苏晟旁边,对他恭敬地鞠了一躬。
苏晟转身温和的笑笑,“打的不错。”
“您教的好,他们都很棒”
地上穿球服的学生们手里拿着一次性杯子,他们笑的赧然,露出几排洁白的牙齿,“主席好”
苏皓白笑笑以作回应。
自是知道他说的是之前教他篮球的事,眉目间添了几笔柔情。他望着挂着浅笑的孩子,语气柔和着说道。“好些没?”
明朗的心疼,苏皓白笑容温暖的点点头。
不该打那么重,这么热的天,必定是难熬的。
“你们加油,我还有课,老师再见。”
苏皓白前走了几步,传来淡淡的药味,苏晟方才稍安了心。
Chapter4
上课的铃声,暂时冲淡了胜利的喜悦,学生们纷纷拿出书本,奇怪的是,迟迟没老师进教室,课表没有修改,同学都有些疑惑。
苏皓白站起来,准备去办公室看看情况,刚起身的时候,门口出现了戴着黑色细框眼镜的苏晟。
他边走边说道“你们班主任临时有些事情,所以这几天的数学都是我帮他上。”
临时调课或者老师有事找人代课,实属正常,学生翻着上节课讲述的地方,不以为意。
“没想到苏老师声音这么好听。”王静茹低声对后面的男生林一峰说道。
“好听有什么用,我也听不懂啊。”
要说林一峰,也是理科班的一朵奇葩,男生偏科,一般是偏语文英语类,偏偏他偏数学,可以说的上是一窍不通。
讲台上的苏晟徐徐讲着,他的风格和夏川完全不同,夏川喜欢挑重点讲,不断重复着,生怕记不住,而苏晟是那种面面俱到的类型,基础的一般的超纲的都会提到,深入浅出,再说他的声音充满磁性,好听的很。只要跟着他的思路走,基础好与差都能学到许多知识。
苏晟善于通过人的神情去判断他的想法,他自是注意到了苏皓白右后方的林一峰,正呆头呆脑的望着他,眼珠却是一动不动,处于放空的状态。
“关于这道题的y的象限,我想请一位同学来告诉我。”
很简单的函数问题,还是标准的三角函数。
“中间最后一排戴眼镜的男生。”
林一峰看看四周,只有自己一个戴眼镜的,窘迫的站了起来,“那个。。。我。。。我不会。”
四周有些低低的笑声,不是嘲笑他,是这题也太过简单了些。
林一峰闹的脸通红。
苏晟没作评价,还是往常的温和模样,眼神如春风,示意他坐下,“大家翻开高一的数学教材。”
重新讲了一遍推导过程。
林一峰心里不由地,对讲台上的人衍生了感激的情绪。
“好了,今天讲到这,还有什么不懂的你们都可以来问我。”
下课铃响,苏晟准时下课,底下议论声四起,“突然发现苏老师有些帅。”
“是啊,也挺幽默的。”
“对啊,没想到我这种基础差的,还能听懂一点数学,啊啊,还有点想去一班”
“喂喂喂,你个没良心的”
苏皓白笑了笑,径直向办公室走去。
在走廊右边的尽头。
办公室门关着,里面传来谈话声。
“我怕辜负了学生们的心意。”
“你尽力就好,眼下出了这种事情,也是迫不得已。你是年轻的教师,只有你有足够的能力和精力胜任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可他们都是夏川一路带上来的“
“我相信你”
里面传来动静,门开了。
“校长好。”
苏皓白侧身让他离去,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走了进去。
“爸,您要做二班班主任?”
“嗯”
“夏老师怎么了。”
长吁出一口气,苏晟有些疲惫坐了下来,“喉癌,这几天正在做手术,恢复后估计也难再上课了。”
下至幼师,上至教授,积年累月,喉咙常用力过度,这是是教师发病最多的癌症之一。尤其在初高中老师之中最频繁。
“过几天带几个班上同学去人民医院看望他,多买点东西,多说话少让他开口。”
“嗯,我记下了。”苏皓白点点头,心情无以言状。
夏川爱吼人,学生答不上题他比学生还急,班上扣了分就会说上半节课,总爱强调大家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絮絮叨叨的。对苏皓白格外宽容理解,班上大小事务都给他管,甚至允许苏皓白因为一些工作晚自习的请假,复习题目也不像要求别的同学一样要求他节节都写。
苏皓白向来是自制力极强不喜欢人前示弱的孩子,偶尔感冒发烧,夏川是第一个发现的。
他想怕是他很难忘记那样的师生情谊。
“你找个合适的点尽量委婉的通知大家,先这样,你出去吧。”
教务处给高三二班的课表重新调整了番。
如一些同学的愿,苏晟兼任了二班的数学课,然而大家都不再是想象的那么高兴雀跃,对于苏老师,他们是喜欢的,但是再喜欢一时也无法接受苏晟代夏川任班主任的事实。
苏晟对二班,比一班更上了心,上课的内容是一样的,课后在二班的时间花的更多些。
————————————————————————————————————————–
晚上自习课。
苏晟刚给学生谈完心,在二班后面踱着步。
空着一张座位。
苏晟走向前,翻开桌上的本子,赫然写着苏皓白三个字。
“他去哪了?”他偏头问向静茹。
“估计是去排练了。”静茹小声回着,看他脸色略有些严肃,又补充道,“老师,之前夏老师说过,因为苏皓白的特殊,偶尔没来上晚自习是不用报告直接准的。”
苏晟点了点头,后边的林一峰又说道,“苏皓白最近好像真的特别忙,老师”
苏皓白的人缘一向很好。
因为有高一新生入学的关系,学生会各个部门都在招人,而苏皓白也越来越忙,离话剧比赛只有几周时间,他们排练越发紧迫,常常中午下午一下课就不见踪影。
“嗯”倒没有生气,只是翻着习题册和本子,站着看了很久。
第二日一早,唤了苏皓白到办公室去。
Chapter 5
“进”
正是课间操时间,推开门,里面只有苏晟一个人。
他的办公桌在进门靠墙内侧,深蓝色的隔离板,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几本教科书,一些圆规直尺类,桌上还摆放着前几天教师节学生送的透明花瓶,上面插着几朵白色木兰花。
“伸手。”
苏皓白一惊,只见苏晟微测过身,手里拿着画直线的钢尺。不等他说话,只是举起直尺抽在葱根一样修长的右手上。
掌心浮现红色的血印。
“两只手。”
钢尺就那么狠狠的抽了下来,只听到清脆的响声,不停歇,不间断,眼圈模糊着瞧见了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
苏晟面容严峻,他根本不看眼前红着眼眶的苏皓白,挥尺的力气没有小半分,接连七八下,好像被带刺的鞭子抽着一样,原本极其晶莹如玉,纤长白皙的指骨膨胀起来,掌心像被热油泼过一般。钢尺并未因他的疼痛而停止,反而力道比前者更甚,十指本能性的要躲开。
“苏皓白”
显是没想到他竟然敢躲,语气里已有隐隐的怒气。
清亮的眸子里透着晶莹的光,手心火辣辣一片,苏皓白心里一阵紧张,逼着自己重新伸直了两只手,苏晟惩罚性的重重抽打了几下,大概二十下后才停止。
“知错了么?”
轻轻咬着唇,雾气漫漫的眸子里茫然一片,不知是哪里惹的他发了这么大火。
“是因为没去上晚自习吗?”
一尺落下,苏晟凝视他道,“夏川给你不上晚自习的权限,自然有他的思虑,再者我信你有平衡学习和工作的能力,我便不会因这个理由责你。”
突如其来的一尺,叠加在红肿的手心,苏皓白垂了眼睑,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为人处世师生篇,背。”
“尊重师长,与师长相见,应主动问候,不可视而不见;师长吩咐,应口心一致,不可懈怠课业。若有违反,视具体惩戒。”
“既然背得,为什么还明知故犯?”
又落一尺,伸直摊平的双手反射性的颤栗,“儿子不敢。”
“不敢?!那我问你,前天布置的数学习题是什么时候做的?!”
昨晚苏晟翻他复习题册的时候,发现大多只有一些上课时的笔记,没见着几个修改的痕迹,尤其是语文英语两科。
“上英语课的时候。”从5岁开始,苏皓白每天都会背两篇英语短文,到现在高三时,他的水平基本无需再听老师讲解,除了班长主席的日常任务,经常要准备一些竞赛,很早就学会了最大限度的利用时间。
“上次周考英语拿了满分?”
摇摇头。
“啪”的一声,跃过掌心直接责在修长的手指上,“老师上课讲的内容针对的是整个班级,每个老师都希望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尊重,你在她课上做旁若无人的做其他科目习题,她不说你,不代表她心里也不介意。你要是会了,不能看别的和英语有关的书?”
“上次全国英语比赛到处给你找资料,带你去各个英语活动,老师对你的好你不知道?我就是这样教你尊敬老师的?”
这样责问的语气,已经是很重了,苏皓白低了头,涩涩回道,“我知道错了”
“苏皓白,不管你将来到什么样的高度,你的心都给我往低了放,切忌恃才傲物,伤人伤己。握紧了他左手手腕,苏晟拿起钢尺抽了下去,直到肿的半指高后,又重重责了四五记。
“后天这个时候我要检查这一周的每节英语课的笔记,英语习题册没写的都补上,错了一题你就自觉过来领罚;另外,明天中午之前,中文3000字的检讨,500字的英文检讨,中文交到我办公桌上,英文亲手交给英语老师,向她道歉。”
突然听到“吱呀”一声。
背对着门口的苏皓白,红了耳朵。
钟彦其实在外站了一会,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往左侧的办公室走,自然笑道,“原来你们在啊,我过来给李箐拿点东西。”
手还尴尬的放在空中,不敢缩回去,面若桃花般绯红。
苏晟瞥了一眼来人,钢尺扔在纸张上,不好再多说什么,“回去吧”
这才垂下手来,不自在的微低了头,脚步却没有移动。
“还有什么事?”
苏皓白脸还是红着的,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两样东西,华素片和金嗓子,蓝色盒装,将之放在白色木兰花旁边,鞠了一躬,“爸,您记得多喝水,注意休息。”
“嗯”贴切的话语使得心头一热,苏晟面色微动,望着眼前似青竹一般站着的少年,又说道,“告诉林一峰,要他中午吃饭后直接过来补习”
————————————————————————————————————————–
晚上八点,大礼堂。
“好了,大家停一下。具体比赛时间已经下来了,10月6号晚上六点省文化厅,到时我会和你们一起去。这几天你们都辛苦了,今天排练暂时到这儿。”
学生道别后,陆陆续续的离开候场厅,钟彦喊住苏皓白,“你和萧哓等一下。”
“你们请一下假,27号也就是明天,下午去外面试衣服,”
“大概需要多久”苏皓白问道
“四五个小时左右,1点半出发”
“好”
三人来到大门口,轰隆一声,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钟彦对二人说道,“我进去拿伞”
“老师我去吧。”苏皓白转身回到排练厅的右边办公室,只看见两把伞,他又四处找了会,出来对钟彦说道,“伞备少了,您先走,我送萧晓回教室后再回去”
“嗯也好,那你们两个小心点”
“好的,老师慢走。”
“你应该是文科生吧。”苏皓白撑开了雨伞,询问道。
“嗯”雨夜之中少年的声音充满了磁性,萧晓心跳的厉害。
两人安静的走着,苏皓白右手放进校裤口袋中,单手撑着伞,没几分钟到了文科教学楼。
走廊的灯光亮堂堂,萧晓跨过台阶,轻跺脚甩掉雨水,“谢谢学长送我~”
“不客气”
“啊,你左边的校服都湿了”
“没关系的”苏皓白淡笑看她,“快上去吧”
“好,学长再见”
苏皓白转身,行走在雨中。
高三的教室安安静静的,都在奋力刷题,苏皓白把伞挂在外边窗户上,轻轻拉开凳子坐下。他拿出素色草稿纸,闭目思索了会握笔,钻心的疼从指骨传来,忍着写了几个字又把它画掉换下一页,如此反复几次。想着明天上午必定是没有时间写的,蹙紧眉头强忍痛楚开始动笔。
写到几百字,右边静茹又悄声问他一道化学题,低声讲解后竟然发现有撇弯的字迹,有些许懊恼的撕去重写。
若要是别人倒罢了,偏偏苏晟最讨厌检讨中有错字或者修改的痕迹。
满满写了四页才停下笔,缓缓活动手指和脖子,仔细检查了一遍整齐叠好,又拿出英语本子,两个都完成后,才发现周围的同学走完了,侧头看表,已经十点十分。
“老师”
他关灯锁了教室门,正碰上从办公室出来的苏晟和林一峰。
一旁的林一峰有些惊讶他也会复习到这么晚。
Chapter 6
办公室。
少年的检讨书,逸然干净的英文字体,正如他为人处世。
“我不该在课堂上做其他科目的作业,请您原谅”苏皓白深鞠了一躬。
李箐连忙扶起他“没事儿,以后注意就好了”
“谢谢老师”
右边办公桌,苏晟在给林一峰讲解题目,林一峰坐在他旁边,似懂非懂又认真听的模样。
等了一会,看看时间,默默的把检讨书放在苏晟右手旁边。待苏晟讲完一小道题后,苏皓白开口说道,“老师,今天下午我需要出校一趟,去试用作话剧比赛的衣服”
苏晟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请假条给他填写,苏皓白弯腰写了名字和缘由,很快的签了字。
“晚自习必须回来”
“我知道了”
————————————————————————————————————————–
钟彦自己开了车送他们到市里。
萧晓的衣服很好找,跳舞用的红裙子,问了尺码就买了。军官制服倒是难找些,跑遍了几条街,才在一家古老的租赁店找着。
从换衣间出来的一刹那,几人掩不住内心的赞叹和震动,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气质。民国时期的绿色军装和高筒靴衬的他身姿挺拔,正气凛然,比平常多了几许硬朗,就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般。
“还不错”钟彦开口说道,旁边的店家不露痕迹的瞥瞥嘴。
萧晓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向前靠近几步拍着手夸奖,“你脸色怎么这么红。”
这才发现,苏皓白肤色异样的红,钟彦去探他的额头,吃惊道“好烫”
“他身上这套,还有前面选中的款,租6号一天,我4号过来取没问题吧”
“好,麻烦这边交一下押金”
三人下了楼,钟彦把苏皓白推在副驾驶位置,匆匆坐下。
“去医院”
已经换上了福铭高中的白色校服,细顺的碎刘海搭在苏皓白饱满的额间“老师别麻烦了”
钟彦开了车锁,苏皓白左手扶上方向盘,“我没事,直接回学校吧”
“不行,必须去医院”
“老师,我只请了半天假”
钟彦瞪了他一眼,“事后补假条”
苏皓白依旧握着他的方向盘,僵持不下,后方的萧晓解围道“要不在附近找家药店吧”
修长细细的手臂软软的搭下,苏皓白安静的坐好系好安全带,现如今去医院挂号不知要等上多久。
钟彦听从了她的建议直接往前开着,远远望见一家药店,找地方停了车,带着两人进去。
一个中年男人正牵着一个白白胖胖五六岁左右的小男孩往外走,“回去要乖乖吃药,要是还是头痛就要打针了”
“爸爸”小孩带了些哭音,扯着男人的裤腿说道。“爸爸不打针疼”
“好好好”男人略有些无奈,弯腰蹲下抱起要哭出来的孩子,宠溺的刮了一下小孩的鼻子。
苏皓白和男人错身而过。
“除了头晕无力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医生向苏皓白问道。
“没有了”
“先量体温”
“肯定是昨天淋了雨”萧晓有些歉疚的说道,“医生他严重吗”
医生没说话,等几分钟后,举高了体温计读数道“38.5”
“吃点消炎和退烧药,如果三天内退烧了就没什么大事,没下去记得去医院,平常多喝水多休息”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大概将近七点到的学校。
“苏皓白你终于回来了”静茹抱起一本书挡着脸,小声说着,“怎么搞的,你脸色这么差”
苏皓白拿出习题,坐的端正,轻声回应“没事”
看见他手里提了装着药的透明塑料袋,“你出去看病辣”
也不想解释,苏皓白难受的紧,喝水吃了药“嗯”
“明天考语文化学数学,你居然做英语,哎学霸就是学霸,哪像我还在摸佛脚”
闷热的晚风吹过,头依旧沉重的厉害,有些听不清她后来叽叽喳喳说的话,机械的答题。
福铭中学的高三一直保留着每周周考,四周一月考的传统,周考集中在周末一天考完,月考考两天。
————————————————————————————————————————–
第二天化学考完后,中午吃饭时间,苏皓白拿着苏晟要求的习题本来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们去吃饭还没回来,白色木兰花开的素净美丽,昨天放置的药盒应该早早收进了抽屉之中,苏皓白将册子递过去。
“一共错了5道”
说话间伸平了双手,苏晟这才想起前天说的话,有些惊讶这次错的题数之多,暼了一眼还没消肿的手,肿胀发红,倘若真责下去,恐怕今明两天的考试都不用考了。
外头响起三下敲门声。
苏晟抬头望了一眼,正是过来补习的林一峰,招手让他进来,然后对一旁站着的苏皓白说道,“先记着,回教室吧”
闻言,背对着门的苏皓白放下手,垂眸微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从来没有记账的规矩,少年的嘴角勾起一丝自嘲。
苏晟拉了一张凳子,让林一峰坐在他旁边,语气平和“吃了没”
“嗯,老师呢”
“我等下去”
“昨天教的自习课看了吧”
“嗯呢,还是有一点不明白”林一峰指着参考书上几处说道。
重新详细的讲解了一遍,观察旁边人的神情,耐心问道“听明白没”
“嗯嗯”
“下午考试我就不多说,明天的你也要加油,细心点,让数学及格知道吗?”
“苏老师。。。”高三数学及格对林一峰简直比登天还难。
“你尽力就好”
林一峰点点头
“后天开始放国庆假,30号和一号在家休息,二号三号到我家来,专门补数列,行不”
“好,谢谢苏老师”
苏晟拿了便笺写了地址,“你到了楼下就给我打电话”
“好的”
“快去考试吧,下午就是数学,争取及格”
“嗯嗯,老师记得去吃饭”
“好”
Chapter 7
清晨,居民小区里安安静静,一个穿着宽松的中国风式的衣服的爷爷在打着太极拳,不一会儿,从房子北面环绕处出来一对跑步的父子,稍前的父亲放慢了速度,做了望手表的动作,“七点多了,去吃早餐吧”
两人都是休闲的装扮,进了一家面馆,两人相对而坐,不说话吃着面,苏晟抽了一张纸巾到对面的人面前,“等下吃完一起去趟超市”
位置极好,十多分钟的走程就有一家沃尔玛。
七八点逛超市的人稍少,柜员和一些阿姨总是忍不住去望推着购物车的少年,苏皓白气质温文尔雅,整个人一眼看上去就是特别舒服的感觉。
购物车里躺着一些水果酸奶坚果类,苏晟在生鲜蔬菜区停下。
“今天要在家吃饭吗”
“嗯”
闻言,苏皓白嘴角笑容绽放,眉宇间也舒展开来,帮着挑选新鲜的时蔬和肉类,小时候苏皓白不喜欢吃青菜,现如今两人的口味几乎一致。
“爸,是有客人要来嘛”父子二人都是不吃虾的,苏晟却要了些个头稍大的龙虾。
“嗯”
购物车满了起来,选完后又走过零食区,迎面看见几个小孩个个胸前都抱着几包薯片,苏晟指了指货架上的几排零食道,“你要挑一些不”
“爸”苏皓白红了脸,“这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难得看到他这么孩子气的表情,苏晟勾了勾嘴角,选了个离的最近的乐事三连罐放进购物车,到前台结账,满满两大袋,苏皓白自觉的提了稍重的一袋。
往家的方向走着。
“老师!”
离小区还有是七八米远,望见一个高瘦的男孩,上穿黑t恤,下着阔腿迷彩裤aj运动鞋。寸头,浓眉大眼,露出一口大白牙。
“来这么早啊”
“习惯了学校的作息时间”林一峰抓着后脑勺嘿嘿笑,“老师你知道嘛~没想到我们离的这么近,我家就在右边那栋楼里”
“老师好早啊,我来帮你提吧”
林一峰笑的青春阳光,很是顺手的接过了苏晟手中的袋子。
进了小区里,随着电梯开门响,三人在六楼停下。
苏晟在前面开着锁。
“老师你家布置的真温馨”林一峰一边换着毛拖鞋一边说道。
入眼是现代简约风格的设计,四面墙壁贴上了及淡的浅米色的壁纸,乳白色的窗帘上边垂着藏蓝色花边,铺着白色瓷砖,上方垂着欧式雕花吊灯,中心铺着浅灰色的地毯,青蓝色的沙发,浅蓝色柜子上摆放着常青绿色盆栽。
苏晟微微一笑,他说道,“换了鞋后你就去左边那个房间里写作业”
“好~”
苏皓白拿出两大袋的食物,分类塞进冰箱里,留了耐储放的在右边厨房里,给在白色大理石餐桌上的木兰花慢慢浇着水,这是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当年她走后,苏晟把客厅的照片和其他有念想的事物都收了起来,唯独默许了苏皓白不定时买几株木兰的行为。
客厅很整洁干净,他出于习惯性的打扫了一遍。
从浴室出来的苏晟换上了灰色家居服,苏皓白没有立即进去,对他说道,“爸,我今天,想出去游泳”
“作业都写完了?”苏晟擦着头发问道。
“嗯”苏皓白不自觉放低了声音,轻轻说道,“压力有些大,想出去放松一下”
“回来做两套数学试题”
“好”苏皓白点点头,“我去冲凉,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嗯,记得带零钱和钥匙,五点半前回家”
“我知道了”
————————————————————————————————————————–
苏皓白换了套白衬衫浅蓝牛仔裤,他背了一个黑色双肩包,装着游泳需要的衣物。
放肆的游着,累了就靠边休息会继续。
到了中午游泳馆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走了一波又来一波,他没去吃饭,在里面待了很久,五点方才收拾东西。
苏皓白拿着钥匙开了门,踏进去,墙上指针正指向五点半。
刚好上齐了所有的菜。
“去洗手吃饭”苏晟解了深灰色围裙,对儿子说道,然后走进自己房间,去唤学生。
“啊啊竟然这么晚了”林一峰有些懊恼的说道,“我三个半小时就解了四个题”
“慢慢来”
“好香”一股浓郁鲜美的蘑菇味窜进肚内,林一峰坐下,显然是饿极了,大口大口的吃着,“苏老师你做的菜真好吃,比我妈做的还好,您应该去做个厨师”
苏晟给两人盛了一碗汤,淡笑道“喜欢就多吃点”
“谢谢爸”
“啊啊啊”林一峰突然想起了什么,咽下口里的米饭,“要不是今天早上见到,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竟然是父子,和苏皓白读了三年书我都没发现,老师您保密工作做的真好”
林一峰往左看看一边端坐吃饭的苏皓白,笑嘻嘻的说道,“话说老师您和苏皓白长的真不像,他比您帅多了”
沉默的苏皓白拿筷子的手微顿。
“我不像难道你像”
苏晟脸微沉,瞥了一眼似有心事的少年,又温和笑道“他长的像妈妈多些”
把边上的碟子往前挪了挪,“多吃点虾”
“谢谢老师,好辣好香”林一峰尴尬的笑笑,夹起一只放入口中,脸上显露出满足的表情,转移了话题。
吃完到楼下,林一峰道“您不用送啦,就几步远”
“回去好好做题,把数学成绩赶上来”
“一定一定,谢谢老师的做的好吃的,老师再见”
“嗯,路上小心,到家发信息给我”
“好”
再回到家中,挽着白色衣袖的苏皓白弯腰在洗碗。
“我来吧”苏晟走向前,要接过他手中的碗碟,却看见洗碗池中的水漫了出来,苏晟快速的关了水龙头,“洗个碗怎么心不在焉的”
苏皓白不说话,右手拿旁边抹布溢出来的水,左手拿着一小只碗,还沾着一些泡沫。
“在想什么,吃饭的时候对客人什么态度”
听言眼眶更加的酸涩,狠狠咬了唇,只听到清脆一声,手中瓷碗滑落在地,摔碎成几片,在地上盛开几朵白莲。
苏晟望着眼前低头沉默不回话的少年,斥道,“既然连个碗都洗不好,就去书房站军姿吧”
Chapter 8
指根被捏的发白,一言不发的转身。
拿着抹布蹲下清理碎瓷片的苏晟没有看见,少年走时依旧低着头,背影孤独而落寞。
苏晟洗完剩下的碗,打扫了地上的碎片,然后推开书房的门。
书房是中式风格,开门可见着黑色书架,放着一些紫砂和陶瓷花瓶摆件,书架左边竖放着几本仿古的书籍,右边是装修精致的现代书本。
径直走到书架右侧前方的书桌前,在上方拿了一张A4纸,走到墙角军姿站立的少年面前“背和腿挺直,手贴好,不要再让我教你怎么站”
腰间传来一阵酸痛,原本就挺拔的肩膀稍向后微张,紧贴牛仔裤缝线的手指伸直,崩紧了腿,调整了姿势,站的更用力些,额头早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一小时,掉了重新算过”苏晟弯下腰,把手中一页纸张夹在他膝间处,“好好反省最近做错的事”
苏晟回到书桌前坐了下来,开了电脑,校对着资料。
书房安静的厉害,墙角处的苏皓白额头的刘海变成几捋,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在卷翘的上睫毛上,浸湿长睫又重新滴落。
电脑屏幕泛着亮光,苏晟仔细盯着上面的数字,然后在书桌边的叠的高高的试卷翻找着,声音乱如麻。
胸腔闷热,调低空调温度,还是烦躁不安,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后放在紧紧皱在一块的眉头处,低着头闭着眼,脸色忽明忽暗。
仔细去看试卷上的字体,试图要找到些什么。
书桌上方挂着的小巧的黑色闹钟在不知不觉中走了一个小时,秒针归零,与此同时,苏晟的手机也震动了起来。
苏晟关了闹铃,走到远处大汗如雨的人面前,“休息几分钟”
听到这五个字,他动了动脚尖,紧绷的人一瞬间松懈了身体,尚未缓过神来,摇摇欲坠几乎站不住要倒下去,触碰到苏晟的身子像是被电住,僵硬了半秒,又侧身抓住墙,全身似是在大热天洗了一个热水澡,胸前背后的白色衬衫湿了一大块,
飘落在地的A4白纸,那纯白的纸张也像是在水里浸过一般,苏晟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惜字如金道“对于这次月考,我需要你一个解释”
少年正艰难的撑在墙上,全身微颤,转过脸来,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往下落,哑着喉咙楞楞说道“什么解释”
苏晟面沉如铁,他把刚刚打印出来的排名和试卷用力的甩在面前大幅度抖动的人手上,“自己看看这成绩”
手上有汗,他托着纸张,低头望了一眼,面色唰的惨白,只维持了一秒,便又抬起眸子,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苦笑,“我没有什么解释的”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父亲没有在怒火时直接动手,只是罚了他站军姿。
苏晟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你是怎么保证我的”
两腿止不住的弯曲,他只得背靠着墙借力,艰难的吐字道,“数学140以上,总分保持第一”
“140?!”苏晟抓过试卷狠狠拍在右后方的蓝色柜台上,“你竟然敢给我考这样的成绩?!”
又道“连林一峰都比你考的好”
神情瞬间变暗,他静静望着冒着怒火的苏晟,慢慢的回道,“苏皓白知错,请您责罚”
这种无声的反抗无疑使得苏晟的怒火达到最高点,从蓝色柜台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戒尺,残忍的命令道“弯腰,双手扶墙”
“解释”
苏皓白听话照做,腰像断了般疼痛,全身的力气覆盖在掌心,前几天钢尺责打的痕迹尚未消除。“没有什么好说的”
“既然没什么好说的,就按规矩办。”语气冰冷“排名退后十五,一百五十下;上次英语习题错五道,五十下;吃饭时出言不逊,三十下”
从小到大,虽然教导极严,但除了立规矩那次,苏晟却从没责过一百以上的数目。
“是”
见他看似乖顺的样子,苏晟心底勾着火,握紧了手中的戒尺,往自然翘出的臀部拍去,“不用报数,好好给我受着”
绷紧的浅蓝色牛仔裤,落下的戒尺,隔着裤子,发出沉闷的拍打声,苏晟忽视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手中力道未减。
戒尺是当年专为苏皓白购置的,紫光红木材质,掂在手中重量不轻。
“啪”的一声,戒尺打在苏皓白的小腿处,“站直了”
发泄似的游了一天的泳,罚了一小时军姿,两腿在戒尺的责打下不受控制的弯曲。
五十记过去,苏晟把戒尺放下,听到开抽屉的声响。
“裤子脱了”
苏皓白单手扶着墙,转过半个身子,惊慌的看着手持皮带的苏晟。
僵持了许久,苏晟有些不耐烦的要去扒他的裤子。
牛仔裤的腰身刚好合适,苏皓白并未系皮带,他看见伸来的手,连忙站直侧身用左手去捂腰间,眼神慌乱的望着苏晟。
明显的反抗,苏晟回望着他,并不理会他眼里的哀求,平静的说道,“你若是觉得我打不得你,就继续拦着”
脸色霎时白如纸,深邃的黑色眼眸中一丝慌乱一闪而过,胸腔间像有什么东西在化开,痛的清明,转过去伏身摆好姿势,“对不起,请您加罚”
苏晟向前走了一步,将他的牛仔裤连同内裤褪至大腿处,挺翘的屁股露了出来,原本如玉的皮肤上蒙上了一层红晕,臀峰处是刚刚戒尺拍打的印记。
未曾言语,苏晟对折了皮带,对准位置抽了下去。
闷哼一声,苏皓白脸红如柿子,用力咬着嘴唇内壁,堵住了差点呼出口的呻吟,他羞的不敢再说出加罚的话,苏晟朝他瞥了一眼,不作计较。
“最后问你一次,到底是什么原因”
要怎么解释。
是因为我发烧发到看不清题目。
是因为您对林一峰的好让我妒忌的发狂。
平常的同学都能发觉我的不对,您作为我的父亲毫无察觉。
我想要您的一点关心
而这种要我说出来的要来的关心,不要也罢。
得不到苏皓白的回应,苏晟手里皮带像毒蛇一般咬上臀肉,再无留手。
单单不过七八下,苏皓白就已被疼痛淹没,他死死扶住墙,崩紧了腿。
口里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大概被打了七八十下,苏皓白的手开始松动,皮带发出脆响,这没有喘息的疼痛使得他膝盖一弯跌跪在地,苏皓白紧闭了双眼。
他挪着身子想要站起来,余光正瞥见地上抽断成两截的皮带。
苏皓白的心揪在一块疼痛起来,眼睛里是难掩的伤痛。
这条皮带,还是他十三岁时送给苏晟的生日礼物,因为住宿的关系,苏晟给他的零花钱很少,两个多星期没吃早餐把钱省了下来,发了几天传单加给同学补课,最后在商场里找到一条最便宜的一条皮带,柜员见他穿着校服,年级小特意打了一个优惠折扣,他才终于买到。
可是,苏晟今天却硬生生的把它抽断了。
心间涩意浓烈,雾水在乌黑的眸子里打转,苏皓白强撑站起,右手手臂扶在米色壁纸上,微仰了脸,有些悲哀的唤道“爸爸”
“您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话一出口,一滴清泪从眼眶中流出。
“我要那么痛,才能得到您一点点关心,您知道那天那晚面条我心里有多欢喜吗?可是今天您却为一个外人做了两顿饭,甚至还做了您最不喜欢的虾。”
“我拿了英语习题过来,您因为林一峰的关系,居然改了不记账的规矩”
“因为您的一句六十遍,我连续一周下课从来没有休息过,笔生生写完了三支。我做错了事情我认罚,可是我明明看见那道三角函数题林一峰错了至少有四五遍,可是从来不见您骂他,反而讲的更仔细了”
“我才是您的儿子啊,您再怎么罚我我都没关系,可是为什么,您要把他带回家,您甚至让他进您的房间写作业,您要是喜欢他,就认他做儿子好了”
“还有,今天您是想把我打死吧”
“您到底是有多看不惯我的存在”
这种低低的控诉像无数把小箭插在苏晟的心口,字字诛心,整张脸笼罩在灰败之中,身子摇晃后退了几步,背撞在木制的柜台上,他真没想到,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孩子,在心里竟然是如此的看他。
撞在柜子上的声响,狠狠敲在苏皓白心上,最后一句话出口,悔意从生。
“苏皓白,你让我失望”
还弯着腰的苏皓白突然就咳嗽起来,他直直望着苏晟,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痛苦。
这时,书桌上的手机忽地响起,苏晟走过去按了通话键。挂下电话后,便打开衣柜,找出一套衣物,收了桌上的电脑和试卷,朝门口走去。
“爸!”苏皓白顿时慌张了起来,他迅速提上裤子,不知哪来的力气快走了几步,去抓苏晟的家居服,歪倒在冰凉的地板上“爸爸,我不该说这些胡话,我知道错了,您别走”
“不是胡话,你心里一直那么想的吧”
“不是的,我没有,我只是伤心您对学生太好,我知道错了爸爸”
“松手”苏晟语气淡漠而冷静
“爸爸,求您别走”苏皓白却是抓的更紧了些,见他并不看自己,他小心翼翼开口“您至少,罚完了再走”
“我不会再打你,你没这个资格”讨厌他这般纠缠,不欲多说。
苏皓白如遭雷击,他的腿向前移了一步,死死攥着苏晟的裤角,“您别走,求您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苏晟甩开要抓上来的手,“再不放手以后就不要叫我爸,不许跟着我”
那修长的手指缓缓张开,苏皓白眼睛睁的通红,死死望着父亲离开的背影,听到一声门响,连忙不知疼痛的跑向阳台上,向下张望。
停车区有一辆黑色的小车前方闪光灯亮起。
Chapter 9
偌大的房间变得空荡荡的,毛拖鞋不知掉到书房哪个角落,苏皓白赤着脚在阳台内站了许久,他怔怔望着小车消失的方向,黑暗之中落下泪来。
客厅的吊灯还亮着,开冰箱找出早上在超市买的乐事三连罐和冰水,坐在青蓝色的沙发上,开了电视。
薄薄的薯片咬下去发出咔滋咔滋的声响,酥脆的很,难怪那些孩子那么喜爱。
他把三盒都掰开了,不同的口味入口,就着冰水,好像这样就能填补心中的空洞,白色衬衫粘在身上,并不在意,电视里播放着。
碎渣片掉在透明的桌上,也不去擦,机械的嚼着,吃到一半心口难受,起身到旁边浴室吐了个干净,水声哗啦啦,镜子照的少年形影单只。
洗把脸,打开柜子拿了一条薄毛毯,蜷缩在柔软的沙发中,盖住身子。
就好像回到过去的时光,小小的孩子做了饭,用电饭煲热着,窝在沙发上,等爸爸回家。
苏晟有时回来的晚,看见已经睡着了孩子,就会亲手把他抱到房间里。
那怀抱,简直温暖的想哭。
少年关了电视,开着灯,干涩的空洞的眼睛盯着地板,深夜之中神智清明。
到了后半夜,苏皓白才开始闭了眼睛,不安分的睡着。
那天晚上,苏晟并没有回家。
早上迷迷糊糊听到远处有闹铃,他赤着脚关了铃声,窝回沙发重新入睡。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钟,苏皓白是被冻醒的,毛毯滑落在地,空调开了一天,没有调温度,醒来时如坠冰窖。
他看了看手表,进浴室冲了凉,拾起书房的皮带放进抽屉里,桌上还有未吃完的薯片,他捡到垃圾桶里,背着黑色书包下楼邀了的士。
经过一个晚上,他想通了一些东西,苏晟虽说不似其他父亲那般温柔,却也是在他有限的时间内对他极好的。
七岁的时候去商城逛书店,自己多看了几眼那把仿真手枪,苏晟当即就把那一整套盒买了下来;周末去爬山,去之前苏晟说要他自己一个人爬上山顶,可是每次在他差点摔倒的时候就会过来拉他一把,山下离坐车的地方很远,同样爬了一天山的苏晟背着他走了一路。
那些对他好的场景在他脑子里不停的兜兜转转,的士停在福铭高中,他想昨晚自己说的那些话太过偏激,他想找到苏晟,好好的认个错。
找了苏晟最常去的地方,教室办公室食堂操场,包括教师宿舍,但都没有看见苏晟的影子。
总会来学校的吧。他这样想着,只好回到教室等上课铃声。
等到晚自习第二节课的时候,苏晟拿了花名册到教室点名,看到苏晟的出现他心里的担心稍少了些,拿着数学月考试卷往办公室走去。
没走几步心里就莫名的紧张。
想起昨晚父亲最后走的时候讲的那些话,担心还是不理他。
不过应该不会拒绝问题目吧,到时在问的时候小心的道歉认错好了。
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一口气。
走廊十几米的距离,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来到办公室外。
然而——
那句报告在嘴边迟迟没有吐出来。
办公室内,那高大的背影正坐在办公桌前,在教导旁边站着的同样拿着月考试卷的林一峰。
苏晟背对着他,看不见神色,只是看旁边的林一峰的笑的羞涩,无非是赞许和夸奖了。
外面的苏皓白,手心一片冰凉。
“苏皓白,怎么不进来啊”心细的英语老师李箐瞧见了门前站的僵硬的少年,疑惑问道。
“对不起,我走错了”
苏皓白弯下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卷子,走廊的灯光明晃晃,照在他如羊脂白玉的脸上,只看见一片淡漠,他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苏晟这才发现苏皓白。
李箐偏头对他说道,“苏晟啊,这孩子不对劲啊,你看这次月考他排名退步了十多名,按理不应该啊。”
“可能压力大没发挥好吧。”
“不会,谁都可能没发挥好,就是苏皓白不可能。他总分没下过第一名啊。”
“像他这种性格的,要不就是生病了要不就是情绪不好。该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我看他刚刚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啊,你可得找他好好谈谈,这么好一颗苗子不能糟蹋了。”
苏晟心里微动,回想昨晚的情景,冒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第二天成绩排名粘贴在二班的公告栏上,不知是谁说了句这次第一名竟然换了人,引得私下里议论纷纷。
当事人没有在意这些流言,只是变得更加寡言,原本常挂在嘴边的淡笑也消失不见。
除了白天上课时间,他都不待在教室,看似更加忙碌起来。
老师们交代的任务,依然完成的一丝不苟,却总是匆匆离开。
苏晟这两天很少看到他,就算见到,苏皓白也只是平淡的叫着老师好。
四号那天苏皓白整整三节晚自习都没出现过。
五号依旧如此。
苏晟有些坐不住了,当晚晚自习下课时间,他在二班最后面走着,余光总是瞥向中间靠后那排空荡荡的书桌。
他走向前,桌上依旧是十分整齐的作业本。
左边的化学书鼓鼓的,他打开来,瞅见一叠厚厚的草稿纸,上面正是还没写完的方程式的罚抄章节。
仔细再看书桌里面,有序的书本,右下方放笔盒的地方露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
他打开了那个袋子。
是一盒绿色的感冒药,和几排吃了一大半的发烧消炎药粒。
小小的金黄色的白色的颗粒,刺的他眼睛生疼。
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他的孩子,是因为生病了,才突然考的那么差。
那双雾水弥漫的眸子,夜里低低的认错声,以及三号那天晚上,孩子逞强离开办公室的身影,苏晟心里涌起无穷的悔意。
他是世界上最不称职的父亲。
孩子发着烧都不知道,反而一味的责打。
他甚至无情的拒绝了孩子的哀求,只留挨了打后的孩子独自一个人在家中。
即便这样,孩子还是拿了自己的试卷过来,自己却只顾着学生。
“苏皓白一回来,要他第一时间来找我。”
“好的。”
苏皓白是在第二天第一节课铃声响时准点到的教室,听到王静茹的转告时面容平静。
“最近很忙?”办公室里的苏晟目光深切。
“还好,不忙。”
“不忙怎么两天都不来上晚自习。”
“我去排练了,而且记得您答应过的”
“只是去排练?还是不想见到我。”
苏皓白没有接话。
这种持久的沉默,苏晟突然有些心慌,许多话想说出口,然而吐在嘴边的却是。“你的成绩已经下降了很多,既然这样,每天的晚自习你必须要到”
不过是偶尔一次失误,却连这个也要没收。“是,我知道了”
恭敬的语气,苏晟却听出了几分疏离的味道,也罢,是自己把他推的远远的。
拿出抽屉里的活络油,云南白药和一支软膏,向他手里递去。“上次的药已经用完了吧”
苏皓白侧了身子。
苏晟却是直接往他手里赛去,不让他拒绝“拿着”
然而苏皓白却是往后退了一步,三瓶药落在地上,散开来。“老师,我不需要。”
办公室只有二人,称呼依然是老师,他竟然,是不想再唤我爸爸了。
这时,苏皓白低头弯了腰,苏晟面上稍微放松,可是,苏皓白只是慢慢捡起来地上的三支药,放在那棵白色木兰花旁边,“疼痛让人印象深刻,多谢老师的好意,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我先回教室了。”
“另外这是教务处批的今天的假条。”
Chapter 10
省文化厅,六号晚上八点二十八分。
候场处,大家换上了戏剧服装,放若回到了民国时代。
苏皓白低头系着武口口装腰带,这时突然听到口袋里传来震动声,拿出手机,备注是父亲二字,正犹豫着是否要接时,远处钟彦从外面拉开布帘道,“还有五分钟你们就上场了,都注意点,不要紧张,加油”
“老师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好好表现的”萧晓回道。
只好按了挂断键,关了手机。
各自检查着仪表和道具,不一会儿听到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报幕。
会场关了灯光,几秒钟后拉开帘幕,上方投下几束白光,抒情缓慢的音乐响起,一袭红裙缓缓舞动。
暗处台阶上的苏皓白眼里微光闪动。
卷发飘飘,刹那芳华。灯光下的萧晓,明眸红唇,飘动的红色长裙偶尔裸口口露的肌口口肤胜雪,勾人心魂。
厌倦了重复单调的对话,底下的观众皆是不自主的安静注目。
军口口官与舞女,实在是再俗套不过的剧本,然而令人难以挪开视线,不仅因为男女主容貌惊艳,而且演技恰到好处,当红衣舞女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躺在戎口口装的少年军口口官中时,底下竟传来许多啜泣声,为之感动落泪。
当萧晓他们所有人回后台换回自己的衣服卸完妆后,回到观众席发现台上刚刚表演完最后一个节目,主持人拿着麦克风在报分数。
不间断有人走上台领奖,迟迟没有听到心中期盼的名字。
“好了,接下来我们的第一名到底花落谁家呢”主持人手拿着白色卡片,神色飞扬,缓缓打开右手的白色卡片,沉默两秒“一等奖”
“红舞挽歌”
台下一处传来欢呼声,坐着的钟彦双手扶额,心中大块石头放下,露出激动的泪水。他终于等来了这一次,这次话剧比赛,将是他戏剧人生的序章,这个排练了将近一个月,表演为仅十五分钟的戏剧,众望所归。参与的学生在日后的高考中也将获得可喜的文化加分,而他也终将获得了梅花奖的参赛资格。
“请主演和指导老师上台领奖”
拿着奖杯和礼品,在走下台时,第一排梳着长发戴镜框眼睛的微胖中年男人喊住钟彦,互相交换了名片。
————
学生们上了巴士,都已经很累了,靠坐着闭目休息。
苏皓白仰着脸,疲惫的靠在椅背,包里传出铃声。
“喂,您好”手机那头是年轻甜美的声音。
“请问您是机主的儿子吗”
苏皓白楞道“是,我是”
“是这样的,您父亲出了点事故,现在正在xx医院。。。。。。”
手机啪的掉落,轰隆一声,脑子一片空白。
“我陪你去”旁边钟彦听到了电话的内容,他捡起手机,嘱咐了车上其他同学先回学校,拉着苏皓白下了车。
晚上街道车辆川流不息,两人匆匆邀了的士。
“别怕。xx医院离这很近,十几分钟就到了。你爸会没事的。”
纯白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
手术中三个字刺目的红。
“那个,我只是路过的人,人不是我撞的,我。。。能先走了吗”椅子上坐着钟彦和一个五六十岁穿着黄色清洁服的老人有些窘迫的说道。
苏皓白背靠着墙,弯着腰紧紧抓着自己的大腿处的校服裤子。
钟彦到底是成年人,冷静的问“您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
“我九点的时候从政府门口扫完地出来,发现一辆车撞到马路边的大树上,车轮子都开进了草坪里面,然后我走过去,看到里面睡着一个人,然后我就打120了,真不是我撞的。”
他心急如焚走到老人面前。“你是在哪里看到我爸的”
老人被他的样子吓到,嗫嚅“政府外面出来几百米的样子,就柏川东路往桥头方向那里”
柏川路,是福铭中学到省文化厅的必经之路。
苏皓白面容变得惨白,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句话。
“爸爸,以后比赛你都来看我好不好”
————
五岁的时候,第一次上台领奖下来时,看到坐在观众席的苏晟,他欣喜的跑过去
“爸爸,以后比赛你都来看我好不好”
虚光之中,台下苏晟站的远远的,远的他看不清苏晟的样子。
苏晟抱起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峻之色,就在他等的小心时,听到苏晟很轻很轻的说“好”
回想后来十几年里,父亲虽然对自己严格,也很少夸奖他,却真的,从来没有缺席过他任何一次比赛。
心脏在被什么东西狠狠蹂()躏着,坐在手术室外椅凳上的苏皓白弯下腰,抓着自己的头发,皱着眉道,“都是我,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爸爸”
钟彦坐过去,搂了搂他的肩膀,“别怪自己,不会有事的”
分秒如年,时间变得极其漫长,一道灰色的门,隔绝了手术室内的光景,老人和钟彦小声的安慰着失控的男孩。
Chapter 11
半个小时后,灯灭了。
门开,苏皓白极快的起身,忐忑的望着。
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取下口罩,“手术很成功,除了手臂和腿伤了几处,其他都一切正常,轻微的脑震荡。”
护士们推出手术担架,躺着的苏晟身上沾着些血迹,苏皓白扑上前,用力抓住他的手,眼泪在眶里打转。,
“我还没死呢,哭什么哭”苏晟麻醉还没过,感觉不到手上的痛意,他微微睁着眼,意识是清醒的。
听到苏晟微弱的声音,眼里湿意更深,难受极了,勉力把眼泪逼了回去。
“病人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旁边的疲惫的医生劝说道。
这才发现苏晟的手被自己抓的不成样子,连忙松开。
——————
护士帮苏晟打了点滴就出去了。
苏皓白拿毛巾给父亲擦脸上的冷汗,打开窗户,去调空调温度,又倒了一杯水在床头柜子上。
做完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傻傻的站着。
那位环卫老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的走了。
还是苏晟先开的口,“比赛怎么样”
苏皓白搓着手,呐呐的回答,“挺好的。”
病房陷入沉寂,苏皓白鼓起勇气,想要求证什么似的,“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柏川路”
没作回应,望向坐在一边凳子上的钟彦,转移话题道“话剧以后还要排吗”
“暂时不用,具体等通知,看到时怎么安排”
苏皓白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紧紧盯着“您到底怎么被撞的”
“没注意,打电话去了。”苏晟偏过头,装作轻松的说话。发现了他情绪的变化,装作困极了,拉着被角,“医生也说没什么大事,你们不用担心我,先回学校吧。我有些累了想睡会”
————
“今天多亏有您,谢谢老师。您先回去,我再陪会儿”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放宽心,你爸没事的。”
“嗯”
送钟彦走后,苏皓白去交了医药费,在病房外的一张凳子上坐下。
空调开的足,有些冷意。
夜渐渐深了,过道里安静的厉害。
拿出手机,翻着通话记录,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在八点二十八分。
他为什么当时要挂断,为什么要装作没有看见不回过去。
关了屏幕,把头撑在两腿上。
如果苏晟因为他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有护士走进病房。“现在没有觉得心慌吧”
“没”
“那就好”说着拔掉了块滴完的输液瓶,“你也算蛮幸运的,休息几天就差不多了,再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见他眼缘好,老护士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儿子还在外面。”
苏晟抬头看她,半响道“麻烦你要他进来吧”
————
洁白的校服有几处褶皱,发丝微微凌乱,站在病床前的苏皓白,像在打完架回家的孩子一样,有些可怜的味道。
“你怎么还没回去?”苏晟慢慢起身靠在枕头上,见他不吭声,“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明天还要不要上课了?”
苏皓白低头看他,小声说道,“我,我只是担心您”
明明白白的在乎。
苏晟盯了他半响,轻叹一口气,语气和缓“算了,把门关上”
苏皓白应了,以为他要睡觉,说道,“窗帘要拉吗?”
“嗯”
乖乖做了后,感觉似乎有点不对劲,房间气压骤低。
“去把我的包拿过来”
他只好拿了凳子上的公文包,递到柜子上。
“趴着”
病床上的苏晟,脸色并没有因为休息了几个小时就好了些,苏皓白内疚更深,语气柔软“您换别的罚好不好,体能什么的都好,或者过两天再罚,我愿意翻倍”
苏晟简直要气笑了,故作凶狠的说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趴好”
苏皓白见他表情严肃,伸直了腿慢慢趴在他腿上,怕压到他伤口也不敢用力。
一巴掌打在翘臀上,“安分趴好了,我没那么娇气”
“自己讨打,就成全你”隔着校服裤子,苏晟直接挥起巴掌来,“前阵子才教训你晚睡的事,又不长记性。外面坐着很舒服是不是?”
这个时候苏皓白是不敢接话的,只好咬了牙忍耐。
看到苏皓白在咬自己的手臂。“怎么,几巴掌就受不住了?不是还嘴硬说着疼痛让人印象深刻?”
想起办公室里苏皓白故意膈应他他就忍不住要生气。
腿上的人的肩膀轻微的抖动着,苏晟一楞,去拨他挡住侧脸的头发,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伸过去的手上。
其实苏晟话说的严厉,心里却念着二号孩子才挨了打,下手是收着力的,而又刚刚做完手术虚弱的厉害,这巴掌更没什么力道可言。
“多大的人了还哭,羞不羞?”苏晟的手去揉他的头发,用袖子给他擦眼泪。“疼了?”
苏皓白摇了摇头,泪却流的更凶,甚至小声的啜泣起来,这几日的故意冷战,放大的精神压力,以及对苏晟的自责愧疚简直要吞没了他。
苏晟的心,在这一刻简直化成了一汪春水,他也没再说不准他哭的话,只是慢慢给他擦着眼泪。待他慢慢平静了些,侧身去拿左边柜子上的包。
等了好一会儿,预想中的疼痛并未来临。
哭成桃花一样的眼睛转头去看,正瞧见苏晟从包里拿出一盒软膏。
旋开盖子,一股药味弥散开来。“你以为我要打你?”
苏皓白回过头去,咬了嘴唇。
“是你自己讨打”
校服宽松,苏晟一下就把他的裤子扒了下来,抹了厚厚的药膏在他臀上。
留着薄茧的手在微微发颤。
红肿的臀部上是几十道错综的紫色檀子,还有些坐着压出来的淤青,和光滑白皙如玉细腰和大腿形成反差。
“儿子”
“爸?”
“没事”
我不该那么重的打你,不该在打完后听之任之。
等厚厚的药膏被吸收后,苏晟又尽可能的抹了一层上去,避开浮起的紫色檀子,“这淤青得揉开,你忍着点”
苏皓白把头撑在手臂上,泪痕被风吹干,耳根粉粉的,他轻轻点头,也不知是听进了话还是明白了苏晟的道歉。
上完药后,两人都出了一场汗。
“起来吧,喝口水。”苏晟把先前苏皓白为他倒的水递给他,松动了被压的麻木的腿
“现在你也回不去了,今晚就和我睡吧”
苏皓白赶紧穿好裤子,站回原地,“我。。。”
“嗯?”
他点点头,去外面洗了把脸,打了水给苏晟洗漱,然后轻手轻脚的爬到苏晟右边,钻进白色被子里。
“我关灯了?”苏晟轻声说道
“嗯”
病房里陷入一片黑暗。
“爸”明明温暖起来,苏皓白却小心的翻着身子,许久,小声的喊了一声。得到回应后,轻轻说道,“那天我也有错,不该和您说那些胡话”
“嗯”苏晟答道
见他没有生气,又鼓起勇气的说道“三号早上我没去晨跑,您可不可以不罚我”
这次苏晟却没直接答应,问道,“四号五号,还有昨天呢”
“我去了,我在东边那个操场”
“是不是不想看到我?”
安静的沉默,几秒钟后,听到极轻的一句“嗯”
“儿子,对不起”见没有回应,苏晟又说着,“这段时间委屈你了,最近压力太大,没有发现你考试那天在发烧”
知道他是说接管两个高三班班主任的事。
长夜之中,苏晟再一次叹气,“对于林一峰,他其它科目成绩都很好,如果高考因为数学而错失了一所好大学,我会觉得是我没尽到职责。”
“爸”苏皓白打断他的话,带了一点颤音,“没关系,我知道的”
“只是请您以后,不要再说那些话好不好”
旁边的孩子在微微颤抖,苏晟的心疼的厉害,揽入怀中,“我是你爸爸,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不管你。”
“那是气话,知道吗”
“嗯”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任由他揽着。
“以后挨打后除非我特意说,都要记得上药,第二天可以不去晨跑,但是作息不能乱,可以做别的有意义的事。还有高三考试越来越多,错题罚抄改成十遍。身体是自己的,不许像前几天那样和我闹脾气。记住没?”
“嗯”苏皓白蜷着身子,有些受宠若惊,试探着说道“那这次月考。。。”
“改变从下次考试开始”
是自己贪心了。
“是,我知道了”
觉察到他的失落,搂紧了些,温声又道“数学试卷准你重新考一遍,时间缩短半个小时。”
眸子一亮,“谢谢爸”
Chapter 12
这一夜睡得安稳舒服,只是病人总是容易犯困的,睁眼刚好看到病房里的苏皓白正背对着他按下随手泡的开关。
“爸,早。”苏皓白见他醒来,转过身站直对他浅浅一笑,在他身侧放着一个装着新的消毒过的毛巾的水盆。
苏晟用温水漱了牙洗了脸,理所当然的在小桌子旁边坐下来,和苏皓白一起吃着温热的豆浆小笼包。
不管在哪里,父子二人吃东西都是斯斯文文的。
看了下时间差不多了,苏晟换了衣服打算出去。
“你要做什么”
才到门口,就看见苏皓白走到他前面,靠着门,手背在身后挡着他的去路。
不让他走的意思。
苏晟眉毛一挑,目光有些警示的意味。
苏皓白心里突突的跳,喊道,“爸”
“嗯?”
“您这几天就别去学校了,在医院待着行吗”
“班里的学生怎么办”
“学校总归能调节好的”他直视着苏晟,坚定的说道,“我已经帮您请了三天假了”
察觉自己态度有些不敬,苏皓白放低了声音,坚持道,“您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学生,休息三天,好不好?”
苏晟没说话,当是默认了,把包放回了原处。
强装镇定的苏皓白算是松了一口气。
苏晟回过头望向他,冷不丁的问道,“你哪来的钱?”
高级病房对一个高中生来说,不是一双鞋一件t恤的事情。
苏皓白脸色有些不自在,抿嘴乖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苏晟旁边的床头柜上,“大概还有一千二。”
“手术和医药费也是从这里面出的?”
“是”
“怎么来的?”
“一部分是平时存的,一部分是寒暑假在外给人补习攒的”
“我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背着我做这些?”苏晟望着他道“作业还不够多?还有时间去挣钱?”
苏皓白只道他生气了,站的笔直“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认错认的还少,老改不了自作主张的毛病”苏晟把卡退回给他,倒是心疼占了上风“自己收好,快迟到了,赶紧去上课。”
“谢谢爸”见揭过不提,神经放松了些,“中餐和晚餐我都给您定好了,桌上有几本书,您无聊的时候可以翻翻.”
“嗯”
————————————————————————————————————————-
“哥哥!”
省博物馆外,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兴奋的大声喊着,小短腿跑的飞快,他奔向从一家餐馆外走出的苏皓白。
“豆豆你怎么在这?”事先定好了鲟鱼汤,中午一下课苏皓白打了车从学校过来取。
“今天周六嘛,本来我和亮亮小芊他们十一点半过来玩的,他们又放我鸽子了。”小男孩撅起嘴巴,已经跑了过来,拉着他的手,偏头去瞧他手里的袋子“什么好吃的”
“鱼汤”看着几乎要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孩,苏皓白无奈的去揉他毛茸茸的头发,“那你去哪里?”
“哥哥带我玩”
“豆豆乖,哥哥要上课”
小男孩粉嫩的嘴唇嘟的更高,摇着他空闲的一只手,眨着眼“可是我不想回家”
想着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也太危险,而苏晟一个人在医院肯定也是无聊的,苏皓白略思索了会便牵起他的小手,“走”
小孩挺高兴,“哥哥我给你提”
“不用,待会洒了,看着路”
“嗷”小男孩跟着他走着,“哥哥你生病了嘛,怎么往医院走”
“不是我,是哥哥的爸爸。”大概五六分钟后,苏皓白带着他进了医院,蹲下和他说道,“进来说话声音小一点”
“嗷”
上了二楼,推开病房的门,苏晟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病号服坐在床上看书看的入迷。
“爸”苏皓白喊道,把袋子放在桌上,“这是豆豆,刚过来的时候碰到的,他就是我假期给补课的那个小孩”
“叔叔好”豆豆乖巧的喊了一句。
苏晟是喜欢孩子的,他笑着应了,放下了手中的书。
“爸,可以吃饭了。”病房里弥散开一股浓郁的鲜美馥郁的香味,苏皓白打开袋子,一一放好。
“下午还得麻烦您照看一下他”又对豆豆说道,“在这陪叔叔玩,不要乱走,晚点哥哥送你回家”
小孩咧嘴笑,坐在桌前,“我知道啦,哥哥早点回来”
苏皓白拉开窗帘,接了水在桌上,向苏晟问道“爸,晚上能不能来这里自习”
面前的孩子风尘仆仆,苏晟想起那天和他说过的话,柔和的道“嗯,把办公桌上的一些书本拿过来,还有一些换洗的衣服”
“我知道了,有什么需要的您发信息给我。”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拿起书包检查了下房间“那您慢慢吃,我回学校了。”
又对小孩嘱咐道“注意鱼刺,记得刚刚哥哥和你说的话”
“嗯嗯,我知道啦~哥哥快去上课吧”
因为苏皓白的关系,豆豆也特别喜欢与苏晟亲近
当下午苏皓白再回到病房时,两人正坐在五子棋旁斗智斗勇。
豆豆先看到的他,大眼珠里放着光,“哥哥快来帮我”
“豆豆玩完这一局就别玩了,阿姨刚刚打电话过来催你回家。”眼神里带了些宠溺,看他有些不乐意,又说道“豆豆要照顾病人,叔叔也累啦”
“嗷”不情愿的答话,小男孩又说道,“哥哥我明天还来好不好”
苏皓白看向苏晟,看他笑着点头,“好,现在哥哥送你回家。”
弯腰把他鞋子找了过来,扯着他穿好。
出了医院,豆豆还是特别兴奋,叽叽喳喳的向他分享最近有趣的事,又和他说着下午玩了些什么。
“哥哥哥哥,叔叔和我讲了你好多小时候的事。”小孩像献宝一样,有些得意的说道。
走在人行道上,苏皓白边走边张望着,听到这句话脚步停了半拍,牵紧了小孩的手,“叔叔都和豆豆说了些什么”
没有发现苏皓白的异样,小孩腆着肚子,模仿着苏晟的语气说道“他说别看你哥哥现在高高瘦瘦的,小时候可胖嘟嘟了,走路一拐一拐的特别可爱”
又自顾自的说道,“他还说你特别淘气,有一次把他所有的钢笔里的墨水都挤掉,把自己的脸弄的和小花猫一样。”
快到公交站了,苏皓白看了下站牌,有些赧然,低声道“没想到爸还记得这些”
“哥哥说什么”小孩好奇问道,“叔叔还说了你好多咧,哥哥你当时是不是真和叔叔说的一样特别讨厌学习啊”
远处开来一辆黄绿色的公交车,“嗯,车来了.”
苏皓白半抱着他上去,刷了卡,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小孩也累了,又问了他一些,头搭在他肩膀上,慢慢睡着了。
窗外风吹着。
苏皓白没想到苏晟在和别人提及他时,竟然会用到可爱这个词,几丝极淡的甜意在心里流淌。
闭了眼,昂靠在座位上,记忆的片段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清晰的在脑海里放映。
往事桩桩件件。
带着温暖,快乐,幸福,和疼痛。
Chapter 13(番外)
如果要回忆苏皓白的过去,必须用一句话来形容,那一定是,别人家的孩子。
他拿过的奖杯,比普通学生十几年获得过的所有夸赞都多。
收到过的情书,差点比他写过的草稿纸还多。
但到底是孩子,也免不了冲动轻狂。
——
小学六年级,因为和班上同学发生冲突,班主任给双方家长都打了电话。
再之后,苏晟过来领了他回家。
路上一言不发。
刚进门,小皓白膝盖后方就被狠狠踢了一脚,跌跪在地,正要爬起来,苏晟道,“你敢站起来试试”
小孩抿着嘴,内心依旧不平,可到底不敢和苏晟对着干,手撑地跪直了身子。
“哪只手打的人?”
膝盖磨的生疼,刚刚打架小腿已然受了伤,小皓白仰着脖子委屈道“爸爸,是他先骂的我”
“我问你哪只手打的人”
跪着的小孩不接话,气鼓鼓的表情彰显主人的不满。
苏晟转身进了书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把三四厘米厚的紫光红木戒尺。
“爸爸,是他先骂的我”看见苏晟拿了工具出来,小皓白急忙大声辩解道。
“伸手”
“爸爸”
苏晟的脸色沉了几分,直接抓起他的右手拍了下去。
疼的不停的摇动着胳膊,“啊疼疼,别打”
成年人的力气,岂是一个小孩能承受的,小皓白的眉毛皱成毛毛虫形状,他使劲往回缩想要挣脱。
“知道错了吗”苏晟打了五六记后,松开对手的禁锢。
疼痛暂解,小皓白来回摩挲着掌心,以此缓解火辣的感觉,听到问话,咬着嘴唇不回答,见苏晟又要来打他的手,梗着脖子喊道“我没错,谁叫他先骂我”
苏晟转到他背后,把他裤子扒了下来,戒尺自半空中而下,发出响亮的一声,像扯去一片皮肉般,臀间留下一道深红的印记,苏皓白痛的上半身往后仰去。
“知不知错?”
“我没错!”小皓白死死咬着嘴唇,更加委屈起来,“爸爸你不能冤打我”
苏晟一戒尺打在伸过来乱抓的小手,揽紧了他的上半身,一下又一下的抽着。
放佛一只入了沸水的鱼儿,小皓白时而伸手探到后面,被痛楚责回后,又扑打着抱紧他的人,把眼泪往苏晟身上蹭,抽抽搭搭的呼痛。
见他哭闹,苏晟心软几分,尽量用和缓的语气“明天去和同学道歉。”
“不!”小皓白抹了把眼泪,气狠狠的说道。“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在小孩的世界里,其实有着一杆杆秤,有着近乎执拗的对和错。
孩子的叛逆拱起了苏晟的火,使了七八分力,臀间红印重叠,又从腰间到臀腿都打了遍。
小皓白扑闪的更厉害了,头晕乎乎的,感觉苏晟要敲碎他的骨头,扯着快哑了的嗓子喊道,“要是妈妈在肯定不会让你这么打我!你是坏人!妈妈肯定也恨死你了”
很多年后的苏皓白,一直想不通当时的自己哪里借的胆子,若是知道以后发生的事,他当时还敢不敢说那些话。
苏晟放下了戒尺,而眉心拧成了一坨,面容沉的几乎要滴出水。
瞧见苏晟的反应,察觉自己失言,小皓白慌张的张张嘴想要补救。
“真的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苏晟在原地站了一会,走了几步,推开连接着餐桌和客厅的门,平静的喊道,“过来”
不知他要做什么,小手提着裤子,手撑地上勉勉强强站了起来,摇摇欲坠的走到他前面。
“跪上去”
苏晟指的地方,正是玻璃门与地面中间的接缝处,薄薄的凸起的轨道,宛如刀片,他吓的停止了哭声,手足无措,呐呐的喊道“爸。。。爸”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
“爸爸,我知错了”
“晚了”苏晟面色如霜,冷声道
小孩哆嗦着弯下腰,两只膝盖慢慢地往上靠,只敢跪坐着,两只肉乎乎的手张开向地板借着力。
“真是越来越放肆”苏晟拍打着他的手掌和大腿外侧道“跪直了”
小孩试着直起上半身,无论如何也不敢只让膝盖压在这薄薄的铝片上。
苏晟单手拿着戒尺,道“门就在你后面,要不跪就滚出去”
“爸爸”小孩抽噎着喊道,往后看了看房门,又瞧了瞧父亲,挣扎着,良久闭上眼睛,松开手,稍一使力,眼前突地发黑,腿间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呃”
小孩已经是泪流满面。
小腿在打架时受了伤,膝盖在进门时更是跌破了皮,那凸出的地方正好压在他伤口边侧,锋利的不锈钢薄片渗进膝盖中,小皓白哭道,“爸爸我痛”
“痛也给我忍着。”尺子不轻不重地拍到他脸颊上,“准你开口说话了?”
又落下一行泪,小孩轻轻摇了摇头。
“膝盖并拢”苏晟用戒尺点点他的大腿,“今天我就给你立立规矩。”
“挨打时不许躲,不许哭,不许求饶。记住没?”
眼睛哭的红肿,伸手去扯他的裤子,摇头不愿答应。
苏晟掰开他的手,“回话!”
“我知道了”失了借力处,疼痛入骨,疼的眼泪直往外冒,“爸爸不打”
“还哭?”
背上吃了一记,小孩的胸脯一起一伏,小声啜泣着,去抹眼泪,又有新的泪水冒了出来。
好一会儿,才擦干净了眼泪。
“回话用是字”
“接下来我念一句,你就跟着念一遍。”
小孩迷茫的看着严峻的苏晟,乖乖点着头。
“严于律己,慎思慎独”
“严于律己,慎思慎独”
“志存高远,自立自强”
“志存高远,自立自强”
这几百字的家规,是几年前就写好的,只是一直都难以硬下心肠。“听明白没?”
“嗯”又想起爸爸刚才说的话,改口道“是,听明白了”
“听明白就背吧”
只说了一遍,如何能记住,小孩惊慌的喊道“爸爸”
“背”语气不容拒绝,苏晟掂了掂戒尺,“提醒一个字一下,错一字十下”
“严于律己,慎思慎独;志存高远,自立自强,自立自强。”
纯净的瞳孔猛地瑟缩,重复着自立自强四个字,努力去回想刚才的内容,怎么也想不出来,怯怯喊道“爸爸”
苏晟冷了脸,手持戒尺,站到他身后,落下一板,“尊”
“尊老敬贤,谦恭礼让;无信不立,崇德重义;处世以诚,重孝重道;一勤读,二敬师,三爱众,四慎词。”
戒尺又落,“四慎什么?!”
臀上的疼痛让膝盖的痛感更深了些,手指甲掐入肉里,连忙改口道“三爱众,四慎思”
“十下,记得规矩”
这才知道,方才在客厅是留了手的。
戒尺几乎要嵌进骨头里。
那薄薄的布料,根本无法抵御半分疼痛。
小皓白突然明白,这次爸爸这次是铁了心要立规矩了,再也不是从前的小打小闹,
鼻子不由得一酸,满腹委屈,眼睛撑的大大的,怕惹来更重的责打,不敢让泪水流出来,
罚完十记,苏晟便要他继续背诵。
背的磕磕绊绊,待小孩背会,身上不知挨了多少下。。
“这次的事情,你自己说该罚多少”
小孩的脸上充满了恐惧,眸子里涟漪点点,闭目回忆,惶然道,“五十”
亲善远恶,真诚待人,戒无礼取闹,争吵嘲笑,打架生事,若有违反,责五十。
这带着强烈的俱意的怯生生的声音,像是荒凉无寂的田野边上哀哀的鸟叫声,叫的苏晟心脏被细线扯着疼的厉害,戒尺如千钧重。
不用去想,孩子的臀上必定是肿的老高。
暗暗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心软,不然白费了之前的工夫,于是狠了心,扬起重重的红木戒尺。
身后是不停止的责打声,死死咬着拳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手背咬出几个深刻的齿印,小小的身体在本能的颤栗摇晃着,疼极了,低低的呜咽道,“爸爸。。。我跪不住了。。。求您。。。”
“啪”的一声,苏晟在他臀上重重打了一记,冷声道,“再晃今天就别想起来了”
小皓白知道,这次苏晟说的话不会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若是再动,苏晟肯定会让他在这凸出的薄片上跪上一天。
或许人在真的怕极的时候,潜力真的是无限的。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以此分担膝间的痛楚,努力跪直,抖动的身体缓缓平静。
苏晟不再说话,强忍着心疼,戒尺一下没一下打着。
打完五十下后,苏晟适才松口道,“捧着戒尺,去跪在客厅中间反省”
“是”小孩的脸被汗水浸湿,扶着玻璃门想要站起来,结果腿一软却又重新跪在轨道上,低了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滴在地板上,两只手撑在地上,缓慢移动膝盖的位置,跌倒在地。
腿已经麻了,根本无法动弹。虽然心里知道苏晟不会扶他,可抬头看见苏晟脸上的冷淡,眸子瞬间就黯淡下来,心里空落落。
那么小的孩子,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心痛是便是这种感觉,根本无法承受。
他不敢让苏晟等太久,挣扎着爬起来,拿着那把折磨他的戒尺向客厅里走去。
冰凉的触感,当受伤的膝盖再次落地时,苏皓白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个咬舌自尽的念头,双手把戒尺举过头顶,汗水滑落脖颈,眼神模糊。
也不知罚跪了多久,分针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
坐在沙发上翻书的苏晟走过来时,苏皓白的手臂抖的如同筛子般。
“稳不住?”
小孩听到他的话,整个身子颤栗不止,恐惧的摇摇头。
等他渐渐平静后,取下他手上的戒尺,“为人处世言语篇,背”
“以礼待人,有恩必报。禁口不择言,禁污言诟语,违者责四十。”
苏晟脸色稍霁,“学习工作篇”
“今日事今日毕。禁逃学旷课迟到早退,戒浮躁,懒惰,依赖,自弃。不可马虎,不可草率,不可依赖,不可拖延。违反视具体惩戒。”
又抽查了几句,终于是一字不差,“起来,趴沙发上去。”
竟然还要打,小孩眼圈瞬间红了,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哆哆嗦嗦的艰难的站起,逐步向沙发走近,趴在边沿上。
苏晟站着看他畏缩的模样,并未动手,“不会请罚?”
真的是被打怕了,顾不上羞耻,起身脱了裤子,把枕头垫在肚子上趴好,脸涨的绯红,声音细小如蚊子,“皓白知错,请父亲责罚。”
戒尺一端放挺翘的红肿屁股上,苏晟冷言说道,“最后二十下,记着教训”
“先动手打人就不对,打人不打脸,他说的话不能成为你动手的借口。我只管你的对和错”苏晟扬起戒尺,自上而下覆盖了原来的伤处。“这次只罚你跪了一个小时,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凡事需忍耐,切勿让情绪主导你的生活,自己好好反思,以后遇到这种事应该怎么处理。你已经不小了,自己的一言一行要敢于承担,无论做什么事情,做之前要先考虑好后果。想不出就想想今天的戒尺。”
“另外家规早晚背诵一遍,按照上面的去行事,我随时抽查,要再错一字,就不是十板子的事情了。记住没?”
小皓白把头深深埋在手臂中,这二十尺并不因为前面的责打而轻半分,口腔传出浓浓的血腥味,他紧紧闭着眼睛,应了一句“记住了”
Chapter 14
——接12章
“爸,我回来了”门没关,苏皓白直接走了进去。
话未落,便听到厚重的笑声“苏晟啊,你儿子又长高了”
病房里除了半躺着的苏晟外,竟还坐了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
“大伯好”苏皓白放了东西,朝坐着的人苏昀微鞠躬喊道。
“嗯”苏昀应了,十分关心地问他学习上的事情,听到这次月考不太理想,反过来劝道,“成绩起伏是正常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是,谢谢大伯”
问了一些生活上的问题,对病床上的苏晟嘱咐了几句,从凳子上起身道“那我就不多待了,皓白好好陪陪你爸”
身上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必定是还有事的,苏晟也不多作挽留,对苏皓白道,“去送送大伯”
“不用了”苏昀摆摆手,走到门口,回头又问苏晟到“你们周六学校都是放假的吧”
“嗯,大哥有什么事”
苏昀眼睛微咪,透出一丝狡黠的光,“有空找你下棋。”
“好”苏晟低声笑了出来,包容的回道。
这苏昀,爱好不多,痴棋如命,偏偏又喜欢悔棋,也就苏晟能忍他陪他下上一天。
肩膀靠的有些酸,苏晟坐了起来,向一边削着梨的苏皓白道“那小娃娃到家了吧”
“嗯,到了的”黄澄澄的香梨在小巧的水果刀下露出白净的果肉,苏皓白把它们分了盘,又剥了火龙果肉,端放在他旁边,“您还要吃些什么吗?”
甜滋滋的,苏晟尝了一口,“不用,去做题吧”
“我知道了”
房间一下变得十分安静。
紧盯课本几十分钟后,苏晟头有些痛,揉了揉太阳穴,带着倦意望向书桌前端正坐着的孩子。
苏皓白的神情专注而认真,额间细碎的刘海更是看起来有些柔软,平添了几分乖顺。
苏晟没去打扰他,换了本书看,页数翻至最后一页时,估摸着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想到孩子从进来开始就没喝过水,也没休息过,苏晟有些担心,接了一杯水放在他书桌上,“喝口水”
“谢。。。谢爸”
再去看桌上的作业,摊放的习题册上一片空白,孩子手上并没有握着笔。
苏晟拿起他右边的书,往前翻了会,醒目的蓝色笔芯修改痕迹,而且翻到页数只是简单的二次代数题。“苏皓白”
“在”
见他依然做着样子低着头,苏晟有些生气,冷声道“抬头”
坐着的人身子僵硬了半秒,依言昂首。
“怎么回事?!”质问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孩子的表情吓了一跳,满脸的冷汗,下唇上有几处咬出来的血印,脸色发青。忽然弯下腰去,全身开始痉挛起来,手用力按住胃部,头往下低,几乎快垂到桌面。
稍重的吸气声彻底拨乱了苏晟的心绪,他恐慌不已,着急的想去抚孩子的肩,转身想去叫医生却被苏皓白拉住了手臂,“爸。。。别走”
“。。。包”
“不走,爸不走”苏晟听懂他的话,快速打开他的包,里头的深色夹层有些鼓,赶紧拉拉链,手抖的厉害。“是这个吗?”
苏皓白忍着痛艰难的撕开,接过苏晟递来的水,一口咽了下去。
“忍耐会,爸去叫医生。”
疼痛的少年,没有看见苏晟的焦虑和不安。
医生进来给他做了检查。
慢性胃炎。
苏晟按着提示去拿了药,又穿着病号服出了医院。
“好些没”把书挪开,放下刚买的粥。
“好多了,谢谢爸”苏皓白勉强一笑,不愿让他担心,拿着一次性勺子小口小口的吃着。
苏晟便坐在旁边,静静不说话。
胃部渐渐被温热滚烫的白米粥包裹,变得温暖,身心开始舒服起来,吃了几口,想起刚才的事情,模糊中记得父亲似乎有些生气,试探性的喊道,“爸?”
“别说话,专心喝粥”
“喔”于是低了头,直到碗里只剩下一半时,勺子不再碰嘴,只是一圈圈的转动。
见状,苏晟道“吃完了?”
“嗯”
收了打包盒,略调高了空调温度“多久了?”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即使苏皓白坐着,苏晟站着,却能明显感受那种威迫感。“大概两年”
“你!”
少年闭了眼。
苏晟的心钝钝的疼,当年孩子的母亲年轻时跟过舞团,颠倒作息,进餐的不规律得了胃疾,为她特意学了厨艺变着方子做好吃的,可却是依然受着胃痛的苦。
预想的疼痛没有降临,睁开眼看见高高扬起的手掌倏而落下。
只听到一声轻叹,“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爸,对不起”苏皓白认真道歉,他知道苏晟定然是想起了妈妈。
思起方柔,苏晟眉眼都是想念,语气格外的柔和,“今天没有吃饭?”
“嗯”事已至此,苏皓白也无法再隐瞒。
“什么原因?”
苏皓白望着桌面,许久开口道,“到学校,时间有些赶”
“若是买东西,肯定是要迟到的。”
“而您说过,不管什么原因,都不是上课迟到的借口”
去年,因为一次竞赛推迟了时间,中午吃完东西在回教室的路上就响了上课铃声,恰好被苏晟撞见。
当时苏晟说的便是这句话,罚了他在教室后面听讲到晚自习下课,除去必要的换书,其他事情都不能做,说话,靠墙喝水是绝对不允许的。
“那晚上呢?”
目光望向桌面,沉默了一会道,“晚上,我怕完不成这些题目”
苏晟皱了眉,指着基础级别的复习题册,“就这么一点对你来说很难?”
这句话带着失望,责备,苏皓白心里难过,坐的更端正了些,回道“是”
“站起来,书叠桌上,写完再说”
“是”
苏晟转身拿了家居服进了卫生间,他洗澡一向很慢,几乎要花上四十多分钟,可等他出来慢悠悠的吹了头发,孩子依然在凝神做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晟坐回病床,悉窣的翻书声,将上午剩下的四分之三看完,差不多已经十点半了。
作业再多,也不至于现在还未完成。
莫名有些担心,苏晟走了过去问道,“还没写完?”
手中的笔一顿,站的笔直,头依然低着,“嗯”
苏晟拿起桌上的书,密密麻麻的字迹,取了细框眼镜戴上才看清,脸色变幻莫千,又往前翻着,“这是什么?”
“谁要你写这个的?”
听到苏晟的问话,苏皓白有些懵,呆呆的回道,“不是您要我写的吗?”
苏晟手里的答题,大多是高考的压轴和一些奥赛题,难度极大。
“我什么时候说过”
苏皓白望向苏晟的眼睛,小声说道,“那次数学竞赛,您不是说,这本书一系列出的很好,要我每天写两页。”
“你”苏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场景。
依稀记得,高二孩子拿了一等奖,怕他自满所以存了敲打的意思,所以随口说了那么一句。
没想到,一直到现在,他都听了话照做。
高三孩子的时间,怎能和当时比。
怪不得,当时看他的很多英语和语文册子大多是空白的。原来他不是骄傲,而是,真的没有多余的工夫。
苏晟第一次后悔定下的那些规矩,他的孩子竟然要省出吃饭的时间来完成自己布置的任务。有些颓丧,把书扔在一边“不要写了,以后完成老师布置的习题就可以了”
苏皓白有些不解,然而只是顺从的回道,“好的”
“关于今天早上银行卡的事情”
身子变得僵硬。
若是父亲追究,光是一次次欺瞒出去,已经是大错了。
然而苏晟却是拍肩要他坐下,温声道“实话告诉爸,是不是平常给的少了。”
这样和颜悦色的语气,苏皓白还未从紧张之中缓过神来,各处的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含糊不清的回道“没,够了的”
“那就是给的不及时了。”苏晟转身站起,去拿自己的包。
这个从小教导到大的孩子,总是轻而易举的勾起他的心疼,“这张卡给你,密码是你生日,不够了再和我说。”
苏皓白没接过卡,他知道苏晟这么多年给人补课一直秉承无偿的原则,“爸不用了”
苏晟独自把卡放在他的书包夹层里,“本来就是给你存的,不用不安心”
“明后两天你中午就别过来了吧,好好在学校休息”
“好”苏皓白深低下头,想请假待在这里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Chapter 15
十月的天气开始转凉,苏皓白出来的时候换上了长袖的睡衣,纯棉的质地,更显得他身材修长。
空气里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和一股淡淡的药味,苏晟给他盖了半张被子,低头望见他柔顺而蓬松的头发,触动了心底的柔软,忍不住想要去揉他的发圈。
像是有一股电流划过心间,放佛回到了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睡的时候,转而脸红起来,局促的喊道,“爸爸”
少年独有的磁性的声音让苏晟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他有些尴尬的放下手,“头发有些长了”
苏晟按了开关,只剩下壁灯的照明,“后天晚上你收拾一下东西,从宿舍搬出来吧”
“啊?”
“爸在学校外面重新租了一套房子。”
“为什么”
“没什么,住不惯学校。再说,你不是高三了吗”
“可是”
“好了睡觉,十一点了”
————
十月八号下午,校门口。
“苏皓白!”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少年,萧晓兴奋的喊道,挽着同伴的手臂拿了出来高高挥舞着。
呼喊引来许多目光。
“我在这儿!”
苏皓白今天换下了黑白校服,穿上灰白条纹衫和深蓝色牛仔裤,剪短了发,显得比以往更易亲近些,他浅笑向萧晓走了过去。
萧晓第一次觉得自己的镜框眼镜和宽大的校服碍眼,“那天你和钟老师突然离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嗯”长睫蒙上一层灰霾,他道,“当时我父亲的车被撞到了”
“啊”萧晓惊道,“现在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我正要去接他出院”
“萧晓,电影快开始了”旁边同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苏皓白,艺术生帅哥很多,但像这种清澈的如溪流一般的少年还是极少见的。
“那我走了,苏学长再见”
——
苏晟在办出院手续,“这么早”
“今天放假公交车有些挤,所以打了车过来”
“嗯,上去把东西拿下来,我在车上等你”
“知道了,爸待会开车小心些。”
普通的小车先去汽车店小修了番,然后直接往学校开去。
“爸”车竟是在学生宿舍楼下停了。
“难道你要一个人搬这些东西”
学校里的士是不能进来的,想象自己拿着被套书籍横窜整个校园的样子,苏皓白赧然一笑,“谢谢爸”
苏晟陪着他上了楼,走到寝室门外,闻到一股泡面香味。
学生张珉正站在走廊上吃着面,看到苏晟自然的给苏皓白收拾东西,叉子卷起的苗条掉落汤中。
他惊讶微张嘴,想起曾一度向苏皓白吐槽现任的班主任,用诸如笑面虎一类的形容词。
“老师好”
他侧着身子,苏晟出门时正好看到他的叉子滑入红油中。“没出去?”
“待会做套试题再去”
“嗯”边说着话边提整理箱,走向楼梯口,转角时嘱咐道“泡面对身体不好,以后少吃点”
“明白的老师”
车拐了个弯,顺便去了趟教师公寓取行李。
苏晟租的房子比市里的小些,两室一厅,装修风格相近。
校外租金必然是不菲的,苏皓白心下疑惑,但对于苏晟的话,他向来言听计从,并不去细细思索。
苏晟的卫生标准,严格程度即使没有变态到不能有一丝头发,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是必须的。
苏皓白自觉的开窗清扫,洗地擦桌。
当两人忙完后,差不多五点半了。
苏晟亲自做了饭,对忙碌的孩子说道“过来吃饭,砂锅里有粥”
苏皓白怔住,苏晟竟然为他特意熬了一小锅粥,楞楞的盛了一碗坐在苏晟对面,白米糯烂细软,受宠若惊喊道“爸爸”
“嗯?”
“没什么”他垂了眼睑,低头默默吃着。
“很久没做过了,味道如何?”苏晟夹了一口青菜,探寻他的表情,询问道。
“挺好的,和以前是一个味道”吃的急了,差点被烫到,下意识的去吹瓷勺,白净的腮帮自然的鼓了起来。
看到他这有些可爱的小表情,苏晟轻笑一声,“没人和你抢,慢点吃”
苏皓白一连喝了三碗粥。
兴许天下所有的家长都会为孩子吃饭吃的香而开心,苏晟喊住了准备收拾碗筷的孩子,自己揽下了洗碗的活。
苏皓白心里一松,此刻他的胃里翻腔倒海的疼,肠子似乎被挤在一块,他趁着苏晟洗碗的工夫,装作自然的进了洗手间,关了房门,所有的食物一瞬间呕了出来,整个人的腰弯曲的不成样子,似乎要吐出所有的酸水。
冲了水,苏皓白稍微觉得好受些,洗了把脸,望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昨日剪短了头发,眉目更加的清朗,又用冷水拍打着两颊,意图看起来气色红润些,擦干了水,满意后才开了门。
“爸”
门外站着苏晟。
“我”摸门把的手变得僵硬,随即尴尬的垂在背后。
刚才的情景,定是被知晓了吧。
苏晟的脸黑到了极点,“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爸爸”
“吃不下为什么还要强撑?”
沉默
“回话!”
“我只是”苏皓白停顿了半秒回道“不想倒掉它而已”
只是太珍惜,太在乎,太舍不得。
“下次不许这样了”苏晟心中一震,缓而有些酸涩难受“身体是你自己的,吃不下就少吃点,别逞强”
Chapter 16
自从搬到学校外后,苏晟铁了心要养好苏皓白的胃病,每日三餐亲力亲为。
连中午也用保温盒装着把苏皓白叫到办公室,盯着他吃饭。
几日后的某个早晨,二班的早读课气氛透着几分诡异。
苏皓白一进教室,桌子上多了一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他向静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静茹憋着笑,指了指右边的张铭,“你问他”
“兄弟,垃圾袋五毛不谢。”张铭一脸坦然认真,“反正你每年都是这么做的,今年我就直接帮你了咯。”
苏皓白扶额,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所有的礼物我都帮你装进去了,长的漂亮的就放在桌子里”
王静茹捧着书,笑的前俯后仰,转念又想到什么,从课桌里拿出一个礼物袋给他,“这个是萧晓要我转交给你的。”
“代我和她说句谢谢”苏皓白接过,装进书包里,把黑袋子拿下放在旁边。
满载着少女心事的小礼盒们,可惜受祝福的少年并不懂她们的心意,或者说,难以承受这些爱意,苏皓白下午回学校外的家时,把它们丢在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苏晟给他开的门,他身上还围着一块深蓝色格子围裙。“你大伯临时有事今天就不来了,差人送了礼物在你房间里,看完就出来吃饭。”
苏皓白点点头,推开房门,就看到书桌上有一沓新书,是一些珍藏版的军事理论类的书籍,旁边还放着一个透明的盒子,里面摆放着玉质的围棋,贴了一个小便签在下方,“侄儿生日快乐”
苏皓白笑了笑,低头间又看到自己的鞋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新鞋盒,打开后是一双最新款的白色篮球鞋,是他上次在市里第一眼就看上了的那双。
没有署名,没有留言,必定是苏晟送的了。
每年生日,无一例外,苏晟都会提前准备礼物放在他的房间里,小时候是一些坦克飞机玩具等模型,大了后换成了钱包衣服等生活必需类。
只是从来也不说,可每一样恰恰都是苏皓白当时正缺的和最想要的。
苏皓白收好了礼物,走到餐桌前,帮苏晟拿着碗碟,坐定后笑的温暖,“谢谢您”
苏晟点点头,把生土豆片投入锅中,“学生会那边换届了吧”
基本上所有的高中学校都有个传统,高三如果有当任学生干部的都会一一卸任,让他们把更多的时间放在高考复习上。
“嗯,这一届主席是高二年级的陈敏”
“这样也好,篮球赛呢,还有几场”
“如果不下雨的话,周五就是总决赛了”
清汤火锅热气腾腾,滋味鲜爽,两人细细聊着,气氛很好。
在两人吃的正兴时,门铃响了。
苏皓白站起身去开门。
“这地方可真难找”拉开门,见着一个烫着棕色大波浪的女人,红唇丰满,着黑色外套妮子短裤,左手挎着一个爱马仕经典款的方包,右手拎着蛋糕盒。
“姨妈,您怎么来了”
女人是苏皓白母亲的亲妹妹方燕,她把卷发扶到一侧,把蛋糕递给苏皓白,一边换鞋一边说道,“你生日我怎么能不来”
少年的脸上平平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去给你姨妈盛饭”苏晟招呼着,要她在左边坐下。
“不用了不用了,我刚来的时候吃过了”
“好歹吃一点”在饮水机边接了一杯水给她,苏晟坐下礼貌性的笑道,“怎么来也不提前告诉一下,我好去接你”
方燕把包放在身后,抿了一口水,“知道你忙”
苏晟夹了一口青菜叶,客套的问着“国外生活的怎么样”
方燕曾经是个平面模特,后来转行做了演员,被一个小她几岁的美国男人追求,十年前去美国定了居,“很好玩,比国内要自由的多,Mike对我还有爸妈都蛮好的。”
“那就行”
将羊肉片蘸了辣酱,有些满足地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装作不经意的说道,“皓白今年高三了吧”
“嗯”
“那,你怎么规划的?”
苏晟抬了眸,瞥了一眼低着脑袋默默吃东西的苏皓白,淡淡说道,“学术研究方向吧,准备明年就让他参加北大的自主招生。”
“北大有啥好的,在世界排名都几百位了,要不让他出国留学吧。”见他没有反应,嘀咕了一句,“现在中国大学毕业的学生多少人都找不到好工作”
“让孩子出去见见世面也没坏处,刚好我们在那还有个照应。”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露,这些年,方燕因为工作的关系,一直没要孩子,所以几次想要苏皓白陪在她身边。苏晟没说话,心里知道她的想法,但必须承认,她说的是有些道理的。
旁边苏皓白却是突然开口,“姨妈,我从来没有过出国的打算”
“出国有什么不好,皓白你不知道,那边福利待遇多赞”方燕道,“像我隔壁的邻居的儿子,去年才到美国上大学,今年就已经带薪在做实验,收入快赶上我了”
苏皓白低头小声道,“您能不能别老是说这些”
苏晟看了他一眼,打着圆场笑道,“现在还早着呢”
“不早啦!”方燕提高了声音,“去的话就得早做打算,那边的教学环境和条件是国内大学比不了的。就算是出去一趟就回来,工作平台的选择相对也多,难道你不想让皓白接受更高等的教育嘛”
苏晟面色有些松动,心里暗暗琢磨,“这得好好考虑一下”
“爸!”苏皓白抬起头,眼睛里带着哀求“我不想去”
“哎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你爸和我对你的心思呢”方燕见苏晟的神情,便知有戏,趁热打铁道“而且你要是考了美国的大学,要是拿到绿卡,到时。。。”
苏皓白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语说道,“我不稀罕那些”
听到这话,面色有些难看,毕竟是演员,很快恢复表情,拿了后面的包“好好好,你别生气,不喜欢今天就不说这些,给你说声生日快乐,姨妈还有事先走了”
————
餐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苏皓白只觉如针芒在背,甚至不敢夹菜,就着碗里的最后一颗青菜,慢慢扒拉着米饭。
几分钟后,苏晟放下了筷子。
“爸”少年跟着把筷子放好,挺直了腰,双手规矩的放在桌上,声音带着几分局促不安。
苏晟眼睛微眯,盯了他良久道,“今天你生日,我不想打你”
“去做俯卧撑,什么时候衣服能拧出水来什么时候停”
苏皓白低了头,应了一句是,走到客厅中间,俯身下去,脚跟离地,双手撑在肩下两侧,用着最标准的姿势。
不去看他,把桌上的餐具都收好,洗完碗打开电视随意开了一个频道。
客厅只听到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和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瞧了眼手表后,才向苏皓白走去。
裸露在外的脖子涨的通红,喘着粗气,撑在半空中。
“就做不动了?刚刚顶嘴的硬气去哪了”苏晟倚靠在沙发边上,说的不咸不淡。
“还是说,你想被罚掌嘴”
“儿子知错”身子一颤,每次她一出现,自己一定会因为态度受罚,偏偏每次都控制不住,更何况这次,她说的那么直接,苏皓白狠狠咬了牙,忍着全身的酸意俯身下去,一上一
下起伏着,手臂抖到不行。
“好好受着吧,中间停顿超过五秒,一次罚抄家规十遍,要是撑不住敢掉地上”苏晟关了电视,拿了教材和外套从他边上走过。“掉地上今晚就不要睡了,自觉到外面台阶上罚跪”
Chapter 17
“是”
苏皓白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作答。这栋楼,住满了中学的老师学生和陪读的家长们,他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秋季寒凉,客厅里的人却如同置身于人间三伏天中,口渴的厉害,一闭眼就浮现刚才吃饭时未喝完的半杯水。
校服紧紧贴在背上,胸前背后打湿一圈又一圈,一再力竭又强迫身体往下沉,即使苏晟不在旁边监督,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到后来,模糊中看见校服往地上成串成串的低着水,心情如重释负,动了动疲惫的手和腿,生怕不小心跌倒在地,很久才站直了身子。
再看时间,离晚自习下课只有一个多小时,只好匆匆换了衣服,简单洗把脸去学校。
苏晟站在教室走廊上,望着校门口的方向,看到路灯下步履艰辛的孩子,绕过花坛,绕过树木,直到他走到楼下,被教学楼阳台遮住了身影。
“上个楼梯也要这么久?”
楼梯台阶还有最后几步,苏皓白四肢都无法使出力气,正打算歇一会就听到居高临下的问话,如梦初醒松开扶着墙壁的手喊道“爸”
“做完了?”
“嗯”还是很渴,苏皓白下意识的去添嘴唇回道,“四次停顿超过五秒,不曾落地。”
“我不管你心里有多大的委屈,以后都不准发生类似的事情,要是再记不住,就别怪我不给你脸”
苏皓白心里一凛,垂了眼睑回道,“是,我记下了”
“明天打电话过去道歉”
“我知道了”苏皓白抬了眸,许久又道,“您别送我出国好不好”
苏晟没回答他的话,“先进去吧”
“求您了”他深知,若是等到苏晟做了决定,就没有机会了。
“先进去”第一次见到孩子如此坚持,苏晟心中微动,背过身去,拿出一根烟,抽了一口。
烟雾在风中越飘越远,消散在空中。
—————————————————————————————————————
进了教室,正是下课时间。
静茹正趴在桌上和前面的好朋友聊着天。
“听他们说,这次新转来的体育女老师特别漂亮啊”
“不是吧,体育老师能好看到哪里去”
“真的!我昨天还看到了,身材好到爆,哪像你们一个个”张珉凑了一个脑袋过来,意味不明的往她们胸前瞄,笑的贼兮兮。
“猥琐”静茹丢了个作业本过去,又道,“那老师叫什么啊”
“好像姓徐吧,徐什么来着”张铭夸张的躲避着,挠着后脑勺笑嘻嘻道。
苏皓白脚步一顿,坐在座位上,对张铭道“徐好?”
“对对对,你认识?”
摊开书本,漫不经心回答“不认识”
那个女人,他怎么会不认识,轻笑一声,想去拿桌上的笔,却发现,有些使不上力。
有些烦躁,他的手臂一直在不受控制的颤抖,根本无法握笔。
抬头暼向窗外,正看见苏晟的背影。
———————————————————————————————————————–
周六下午,四点多不到,篮框下面都站满了人,高三二班的男生们去的比较早,占了一个靠马路边的位置。
篮球场一角,有七八个穿着黑色上衣的男生向这边走来,为首的男生边走边用食指转着球。
传球动作停止,这些人走入了三分线内。
拿球的人四处打量着,几秒便看到了站在篮下穿着灰白条纹衫的少年,审视了一眼眯着一双丹凤眼笑道,“你就是苏皓白”
“什么事?”
“没场子了,敢不敢比一场?”
五对五在半场看着有些拥挤,这些人虽然配合不占优势,但是个个打球都透着一股邪劲,打了一会儿,二班男生们就发现,他们分明是故意针对苏皓白,两个防一个,而且丹凤眼男生每次进攻的时候,都会看似不小心的撞上苏皓白。
十分钟左右,比分大致相平。
突然,在苏皓白运球时,两个防守的人竟然用手推了他一把。
“苏皓白!”站在篮框下的林一峰最先反应过来,跑过去扶摔倒的人,见他面色惨白,大声道,“快拿水过来”
二班其他男生都围了过来,林一峰把他裤脚往上挽,红肿不堪,避过鞋子浇了冰水上去。“能动吗”
苏皓白闭着眼,吃力的点点头。
“哎呀,光看球去了,不好意思啊”刚才防守他的一个男生走过来,语气轻松平常,甚至带了丝得逞的快意。
“你们就是故意的!找事呢是吧”张铭猛地站起来,面色不善道。
“张铭!”苏皓白喊住他,手靠在地上,微喘着气,“算了”
说完借着林一峰的手慢慢往线外走,“我没事的,你们继续”
“我送你去医务室吧”林一峰道。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对于林一峰,他还是有些介意的。
医务室就在篮球场后面,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扎着黑色马尾,深灰色的紧身运动长裤,黑色运动背心,身材火辣。“苏皓白!”
“你怎么在这哪里受伤了?”
苏皓白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的一张脸,语气平静凉薄“这句话不是应该我来问你吗?”
一句话如同一块石头丢入心底,激起了千层波浪,望着眼前和记忆中的人相似的眸子,素丽的脸上千变万化,所有情绪化作一句“对不起”
苏皓白没有回答,神情冷淡。
里面突然走出了一个短发女生,右手提着一袋药,“徐老师,我好了,走了吗”
“走吧”
逃离一般的背影
苏皓白的嘴角浮起极淡的几许讥诮,这么多年,她竟然如此执着。
进去看了伤,把药放进包里,经这么一番折腾后去看时间,眉心一跳,已经五点多了。自从搬到学校外住后,苏皓白下午每天五点半必须回去吃饭,再也顾不上疼痛,急忙忙的往家里赶去。
上气不接下气,在门外平静了会,才推开门。
好在,掐点到了。
看到他发青的脸色,斥道,“慌慌张张什么样子?”
苏皓白缓着气,站定后才意识到腿疼痛非常,飞快的瞥了眼苏晟,见没有真的生气,低着头讨好似的去接他手里的碗碟。
有些受用这种小动作,语气舒缓了些“下次注意看时间”
“我知道了”苏皓白点了点头,给苏晟拿了筷子。
“记得你上次说,篮球决赛是在下周五?”
“是”
“好吧”苏晟轻叹一口气,舀了一碗青菜肉汤过去“那天中午高三老师要开会,可能没时间过去,你们加油”
“嗯”苏皓白双手接过,想起上次苏晟为了看他比赛被车撞到的事情,心口酸涩挥之不去。
不知他的想法,继续叮嘱道“是高中最后一场篮球比赛了吧,努力去赢,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第一次说出口的期望,苏皓白一呆,转而抬眸望向苏晟,许诺道,“好”
Chapter 18
苏晟终是去看了他的比赛,那天中午很早就到了体育馆,门口站着的他,观众席坐满了人,里面正在紧张的热身,而苏皓白,似乎察觉到了那道目光,在父亲离去时朝门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们来了”
“竟然是他们”
苏皓白转了身,正看见馆口走入十余个上套着红色球服的男生,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周六球场向他挑衅的丹凤眼男生。
“这次不打联防,一对一防守,上场前都跟紧自己的人。控球后卫,柴木木和我,中峰注意抢板,林一峰,两个前锋,李盛和张铭。”
“大家一起加油”
说完伸出修长的右手,其他人把手搭在他手背上,“加油!”
比赛开始后,两个队跑到球场中心处,随着一声哨响,丹凤眼男生和林一峰同时起跳,对方抢了球传给后卫时被苏皓白拦截,迅速传给柴木木,对方追球的工夫,苏皓白已早早跑到右边篮框下,毫无意外得了两分,观众席发出激烈的鼓掌声。
着两分无疑很大程度的鼓舞了士气,而红队也不示弱,迅速调整了状态,展开猛烈的攻势,一分钟便进了两球。这才知道,周六那天他们是隐藏了实力的,白队之间虽然配合熟稔,但红队个个狠辣,而且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的原因,到后面,苏皓白的攻速明显慢了下来。
上半场结束,红队摇摇领先。
中场休息,苏皓白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眉头紧蹙,裸露在外的右脚脚踝处一块淤青醒目。
“脚还行吗?”林一峰走了过来,有些担心道。
“不影响”苏皓白摇摇头喝了口水,低声对他说了一句话。
“好”
短暂的休息后,对方换上两个速度极快的人去防苏皓白,好在他似乎恢复了饱满的状态,运球不紊不乱,比分慢慢赶了上去。
当红队只领先四分时,裁判吹了暂停哨,走到中间,往苏皓白左边的球员指了指,双手做了推的动作,判了两次罚篮。
第一球进了,第二次大家站好位后,不知怎么地,球偏了方向,重重砸在篮板上,大家唏嘘时,球刚好抛到右边篮下二分线外的林一峰手上,他反应过来迅速向苏皓白传去,补了一球。
这时离比赛结束还剩最后六分钟,两队只差一分,在最后的30秒里,不知怎么地,裁判又判了苏皓白两次罚篮。
“明明他就是故意的”红队球员情绪变得亢奋,嘴里不干不净骂着,裁判连吹了几声哨,才安静下来。
队员各自找位置站位时,丹凤眼男生从苏皓白身边跑过,装作不小心踩了他一脚。这脏了一小块的白色球鞋,正是生日那天苏晟送的那双。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
“有娘生没娘养,果然就是没教养”
丹凤眼男生嘴角轻笑,果然,即使外表再冷静克制的人,也会有软肋。
就算不上来干一架,投球肯定也会受到强烈的影响。
然而,苏皓白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盯了他一眼,原地运了四五下球,撒手,球似一道抛物线飞了出去。
第一球,进了。
第二球,进了。
体育馆内一瞬间的寂静,转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裁判吹了哨声,宣布比赛结束,学生会的人开始收比赛积分板和水桶,观众席陆陆续续的离场。
丹凤眼男生换了衣服正准备进来拿东西。
“砰”地一声,一个篮球猛地砸在胸前,两步远处是目光寒凉的苏皓白。
一双丹凤眼变得狭长阴鹜,冲了上去,苏皓白侧身躲过,反而一拳打在他小腹上,丹凤
眼吃痛弯下腰看见座位上敲鼓的木棒,直接捡起来就往苏皓白肩上砸。见状旁边林一峰和张铭赶紧上来帮忙,后面杵着的几个红色球服的男生也加入了打斗中。
苏皓白体能比一般人强悍,而且下了重手,单凤眼男生打的颇为抑郁。
馆内还有没走完的人,开始以为是小打小闹,后来动静越来越大,赶紧出去喊老师。
————
高三二班教室气氛凝重,平常那几个喜欢说些小话吃零食的男生都安安静静的,课堂学生都用最简单的话回答问题,束手束脚。
班上因为比赛打架的事被扣了分,谁也不想去触霉头。
下午第三节课是数学课,就在大家都惴惴不安的等待中,脸上看不出任何生气痕迹的苏晟进了教室,讲课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直到下课铃声响了后,苏晟说道。
“所有参加篮球比赛的男生,到办公室来”
苏晟洗了手,回到办公室时,十个大高个在他办公桌边站了一排。
苏晟正对他们坐下,语气平静“我想你们都知道把你们叫来的目的。首先得表扬你们为班级争得了荣誉。
“现在谁和我讲下事情的起因和经过?”
众人低了头,望着地,沉默。
“张铭,你说”
张铭努努嘴,因为紧张脸有些红,“上周六下午他们过来挑衅我们,然后比赛的时候动手动脚,说了一些难听的话,后来就打起来了。”
“谁先动的手?”
“是我们”
苏晟点点头,又问了受伤情况和一些细节部分,学生吞吞吐吐都回答了,没人想起苏皓白脚受伤的事。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
众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见状,苏晟道“动手了的往右边站”
柴木木,林一峰,张铭,苏皓白。
瞥到苏皓白的时候,苏晟不自觉皱了眉,几秒恢复往日平和的模样,对学生道“左边的同学,虽然你们没有参与,但是也没有尽到劝诫的责任,更没有及时报告老师,所以下周一开始,一起做三天的地面卫生。”
“而右边的,每个人做五天的值日,外加一人一篇2000字的书面检查,下周班会时当众做一次检讨。”
“有没有有意见的?”
“没有”
“没意见就去吃饭吧,班长留下”
办公室除了他父子二人,还有其它老师,都不约而同的装作认真的工作。
突然就陷入绝对的安静中。
喝了一口温开水,苏晟喉咙舒服了些,闭眸休息了几秒,再睁开时,眼神冷毅而锐利。
“在我眼皮底下还敢惹事,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这么多年的深刻教训,苏皓白早已不是那个敢大声嚷嚷我没错的小孩,逆光中换了白色校服的他身姿挺拔,垂眸敛目。“我知道错了”
“你先用球砸人?”
“是”
苏晟挑了眉“跑二十圈再去吃饭”
在李箐眼里,二十圈也太重了些,况且还是平时那么骄傲的学生,忍不住为他说情“苏晟啊,孩子认错就算了吧”
在对苏皓白的教育上,苏晟从不会因为他人而更改原则,对李箐道“平时就是太惯着他了”
“三十圈,迟到的后果自己知道”
“是”
苏晟不了解他胸口被砸了一棒,也不知道他脚踝受了伤,更不知晓,他的孩子在天色渐黑中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跑完了他规定的圈数。
Chapter 19
晚自习下课后,苏皓白跟在苏晟身后回了家,钥匙旋转门锁的声音在深夜中尖锐刺耳,轻声换鞋,见苏晟坐到沙发上开了电视,便默默的进了浴室洗澡。
他洗了五分钟不到出来了,换上一套灰白格子长袖睡衣,走到苏晟背后站定。
青蓝色的沙发上垂放着一个装满雨花石的小陶瓷花瓶。
“洗完了”
“嗯”
“十二个小时”
苏皓白双手接过,把里面的石头倒在客厅中央。
脱了鞋袜,在几十颗鹌鹑蛋大小的天然鹅卵雨花石跪下,石头一颗颗的压进瘦薄的膝盖中,平举着戒尺,作反省状。
能忍不能忍,他有自己的原则,对于今天的事不后悔。
不知何时苏晟走到他面前,“裤子”
这薄薄的布料能抵御些什么呢。
想归想,动作并不迟疑,缓缓站起把睡裤挽至膝盖上方,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重新跪落时止不住红了眼眶。他的学生,做错了事情不过是打扫卫生,检讨也不过是2000字。而他的儿子,除了做同样的事外,还要跑上三十圈,举着戒尺跪上一夜并接受一番惩处。
客厅的灯亮着,苏晟洗漱完进了卧室,打开窗户,望着底下川流不息的车流,眉头紧锁,抽出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肺腑传来剧烈的疼痛,猛烈的咳嗽着,似乎这样才能把心头的难受驱逐出去般。
点点火星,朝着金色过滤嘴蔓延,地上掉落了七八根烟头。拿纸把它们一一捡进垃圾桶里,苏晟坐到床沿边上,太阳穴酸胀不已,脑海里一直浮现孩子重新跪下时的眼睛。
卧室的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最终还是起身轻轻拉开了门。
刺目的白炽灯,晃的他眼神恍惚。
那直直跪着的孩子,裸露在外的小腿起了无数小疙瘩,苏晟走到电视机前,调高温度,折身回来时,脚步突然就停住了。
右脚踝处有一大块面积的淤青。
苏晟慢慢走近蹲了下来,盯了一会道“这怎么回事?”
“呃?”苏皓白痛的眼神迷离,根本没有听清他问的话。
按了按硬块,看到孩子变化的脸色,心里一跳,“先起来,侧坐着”
苏晟进卧室找了红花油坐在苏皓白右边,“腿放上来”
一双眸子睁的大大的望着苏晟。
发了几秒的楞后,才慢慢搭了上去。两人都坐在地板上,苏晟把他睡裤往上卷了两圈,拧开盖子,小心的倒在手掌,搓热了才靠了上去。“疼吗”
“还好”
“疼就忍着点”瞧他皱眉忍痛的模样,苏晟心里堵的慌,使了七八力揉着肿块。
大半瓶红花油倒完,苏晟方才歇了手把药油放在一边,再把睡裤往上撩了撩看了眼膝盖,红肿泛青的印子,沉默了一会,收了石头,道“剩下的十一个小时,直接跪地上吧,把袜子穿上。”
————
辗转反侧,后半夜慢慢入睡,醒来时头疼欲裂,看了时间,竟然睡到了七点多,也不知什么时候关了闹钟。
下楼跑了会步,稍觉清醒,吃了早餐后,寻思着多买了牛奶和面包。听到了几声汽车鸣笛声,苏晟转过身,看到熟悉的车牌号,“大哥”
车窗缓缓落下,苏昀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今天应该也放假吧?”
“嗯”
苏昀眼角精光闪露,招了招手让他上来,找地方停车。
“我说你当个老师干嘛把自己折腾的那么累,眼睛血丝比我还多。”随他上了楼,苏昀边走边念,“话说皓白这次篮球比赛结果怎么样”
开锁的动作停滞了半秒,苏晟道,“挺好的”
“和你年轻的时候还真像,样样都要拿第一。”语气带了些骄傲,苏昀笑着进了门。
笑容僵在脸上。
他所夸赞的孩子,现在举着戒尺跪在客厅中央,手臂在小幅度的颤抖,宽松的睡衣衬得背影分外单薄。
止住了苏晟拿棋盘的动作,刻意放低声音道“去你房间下吧。”
自尊心在这一刻坠入尘埃。
————
苏晟的卧室里有个地台,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把白色百叶窗拉上去,几缕阳光洒了进来。
一颗黑子落入棋盘,“大哥”
苏昀看了一眼棋面,这次没有悔棋,把手上的一枚棋子放入盒内,“你罚他跪了一晚上?”
苏晟停了手,“嗯”
“他犯什么错了?”
“在学校和人打架”
“现在这样的大环境,同学之间的争执是再正常不过的,况且,像皓白这种懂事的孩子,定是事出有因。”
“再怎么样他也不该和人打起来,大哥你是不知道,那个学生,头被打破了,胳膊腿上全是伤。”
“他错了你可以好好教,何必要这么折辱他。孩子不小了,迟早有逆反心理”苏昀抬了眸,盯了苏晟几秒,叹了气道,“你自己明明是最懂的,怎么舍得施加到孩子身上。”
苏晟喉间一干,疲惫的把手撑在额头上没有说话。
“算了,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苏昀起了身道,“没心思下了,我还是回训练场,你好自为之”
————
苏皓白还在客厅跪着,除了手臂,胸口,腰,脚踝各处的疼痛外,还有生理上极度的需求。
直到十点二十七八的时候,苏晟从卧室走出,到苏皓白前面,“为什么罚你”
“我不该和人动手。”
苏晟拿下举的摇摇晃晃的戒尺,“三十分钟调整时间,早餐在桌上,吃完到房里等着”
撑了地,突然流通的血液,腿间酸麻不已,膝盖一点一点的抬起,头晕的厉害,整个人轻飘飘的,一瘸一拐的进了浴室。
看到桌上的牛奶和面包时,再一次红了眼。
————
拉上窗帘,戒尺点了点书桌。
苏皓白走到桌前站定,双手扶着桌子边沿,伏下身子,双腿崩的很直。
“这次该打多少?”
“打架生事责五十,第二次犯数目翻倍,戒尺掉落十三次,一共一百六十五下。”
说完,臀间一凉。随着板子的起落,白皙的臀上起了好几道两指宽的红印,方方正正。“报数”
速度打的很慢,五十记后,臀间颜色变得青红,肿胀的几近透明。
“为什么动手?”
细细密密的汗水落在发间,顺着脖颈滚落下来,他把头深埋进臂弯里,一声不吭。
就算说了又能怎样呢。
只是平添伤心罢了。
“啪”苏晟最讨厌的就是他这样沉默赌气的样子,提起板子,重重的,不留余力的抽在了皮肉上。
苏皓白痛的昂了头,咬破唇肉压抑住了呼之欲出的呼痛声,他不知为什么平时待人温和的苏晟,责打他时从未有半丝怜惜。
“再打三十,没打完的下周一开始每天十下,还完为止”苏晟拎了戒尺,将腰间至臀腿全打了遍,青色紫色的檀子交错排列,收了戒尺,不再看他一眼。“除了脚踝,其他地方都不许上药”
“我知道了”疲软的身子缓缓滑了下去,触及冰凉的地面,房间里只留下他一个人。
不许上药即不原谅。
Chapter 20
窗帘是闭合的,没有开灯,整个房间暗暗的。
因为脚踝膝盖和臀部都有伤,以至于坐着站着都不舒服,只能侧卧。
手机震动,收到一则短信。
明天考完试校门口外的奶茶店见,萧晓。
回复了好字过去,电话响了。
“皓白,我是大伯。”
“嗯”
听到回应,苏昀心里稍舒缓,“下周六这边安排了枪战演练,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真的吗?”墨黑的眸子一瞬间的发亮,声音里透着兴奋。
“当然,大伯什么时候骗过你,到时过去接你。”苏昀道,“不过你得先和大伯说说,这次打架是怎么回事”
苏皓白沉默了半响,“我也不知道。”
“真是你先动手的?”
“嗯”
“对方骂你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而已,大伯不要问了”
听出了声音里的颤音,苏昀安慰道,“难受就和大伯说,不要憋在心里。”
“真的没什么,反正罚都已经罚过了”
似乎带了哭腔,苏昀心疼道,“听话,告诉大伯”
——————————————————————————————————
听懂了来龙去脉,电话那头的苏昀,心酸的无以复加。
过早失去母亲的人,再怎么强装坚强,心底的暗伤却是永远存在,特别是早熟的孩子,把那份眷恋和爱藏的更深.
叹了一口气,苏昀道,“你爸委屈你了”
“但你也太不聪明了,要换作是我,就把他骗到学校外面,揍的他哭爹喊娘分不清东南西北”
听着他的调侃,苏皓白轻轻一笑,身上伤似乎也没那么难忍些。
再聊了些平常,挂了电话后,苏皓白探身拿了习题本开始写了起来。
这一写便到了中午,他慢慢起身,客厅和卧室没人,苏晟不在。
他拨了电话过去,几秒被挂掉了,不敢再打扰,身上到处痛的厉害,稍一动就牵扯起来,胃里难受,强自打了鸡蛋煮面条。
盛的时候才发现习惯性的做了两份,等了很久收到苏晟要他自己吃饭的信息,独自尝着已经糊成团的面条,食不知味。
浓浓的倦意向他袭来,窝在沙发里阖了目。
昨晚强撑了一夜,上午挨了打,很快入了睡。
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断断续续的片段,梦到妈妈坐在他床上,在给一个陌生的小男孩讲童话故事,嘴里喊着他的小名,他走了过去,可是那个陌生的小男孩和妈妈看不见他,刚开口喊妈妈,转而两人不见了,回到了游乐场,妈妈把那个男孩抱上了旋转木马,画面转换又梦到妈妈牵着小孩走进花店。
明明是温暖的片段,不知为何有一滴泪从睡梦中的少年的眼角垂落。
梦是被钥匙开锁的声音惊醒的,也许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以至于苏皓白现在一听到开门的声音立马会从睡意中醒来。
看到垂落在一角的毯子,苏晟皱了眉道“现在几点就睡觉”
苏晟的声音好像在他皮肤上扎了一针,猛地清醒,他低头一看手表,竟然晚上九点多了,连忙站了起来“爸”
“作业都写完了?”
“嗯”刚才没注意,站直了发现膝盖像被千万只蚂蚁咬的疼,“您去哪里了”
“参加了一个高三交流会”苏晟挂了外套,蹬着毛拖鞋走了过来道。
蓦地,苏皓白闻到了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口的空荡感俞发浓烈,喉咙发苦,道“我去给您烧热水”
————
福铭中学的学生,从高二开始执行周考的制度,准确的来说是周练,一节课考一科,周日下午三点左右考完。
“苏皓白,我在酒吧办了个聚会,萧晓也去,你要不要一起?”考试后心情自然轻松,林一峰拍了前面苏皓白的肩,露出几颗大白牙。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苏皓白侧了头回道,收着桌上的书站了起来,路过他的书桌时,低声说道“那天多谢你”
奶茶店内。
“让你久等了”
“没事儿,我也刚到”萧晓毫不在意的回道,“边走边说吧”
“好”
苏皓白依着萧晓的步子走着,校外的道路两旁摆着许多小吃摊,两人慢步穿过,右拐后十几分钟,西然路的街道安静而繁荣。
萧晓今天破天荒的穿了一条米色长裙,秋风吹过,长长的卷发披散开来,将秋风吹起的几丝黑发撩到耳后,比平时多了许多温柔的味道。
左前方十几米处是哥特式风格的小剧院,他们之间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
“钟老师现在怎么样”
“他嘛,还是老样子,脾气变来变去,自打你走后,经常提起你”
“好久没有去看他了,代我向他问声好”
萧晓点了点头“行。记得上次你说去送你爸出院,应该完全没有什么影响吧”
“没有,他挺好的”苏皓白单手叉在裤袋里,腰挺的很直,上次剪短的发还没长长,气质相对清冷。
“上次送你的礼物收到了吗”
苏皓白轻轻应了。
“也不知道你打开看了没有,它叫七彩阳光罐。”
打开开关,在黑暗的环境里,就可以发光。
曾经陪伴着自己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也希望能在你的生命中,带来些许光亮。
“嗯”
听到他回答,有些错愕,倏而嫣然一笑,“这次约你出来,是来和你道别的。还是托你的福,上次比赛评委席里的张导演,给了我一个角色,所以,我明天就得离开这儿了”
“不读书了吗”
“嗯,其实我挺高兴的,一直以来我的志向就在此,除了有点舍不得这里”萧晓望了一眼他的眼睛,似乎要将他的样子记在心底。
后面一句舍不得你如鲠在喉,然而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祝你好运。”
“你也是”
秋天的风是越来越冷了,两人已经走到了酒吧门口,萧晓停了脚步,将缩进衣领中的发丝撩了出来,“我进去了,再见”
Chapter 21
办公室。
李箐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苏晟的背影道,“你还没回去休息啊”
“嗯”苏晟低着头批改试卷。
挪挪桌上的书,把怀间的一个纸盒放在上面,打开来倒出几颗板栗,尝了一个,抓了一捧放到他桌上。
苏晟瞥了一眼,笑道,“又去西然路买栗子了啊”
“可不,就那家水果店的最好吃”李箐打开电脑,满足地咀嚼着,忽然脸色一变,小声对他说道“我刚刚在酒吧门口好像看到苏皓白和一个女同学在一起”
红笔稍顿,刺穿了试卷,苏晟抬了眸道“没看错吧”
“不太确定,离的比较远”
苏晟拿起桌面上的手机,拨了过去。
“爸”
“在哪”
“在学校外面的书店里。”
“到点记得回家”
“好的,爸爸”
苏晟挂断电话,暂时松了一口气,这个孩子,平时主意正有分寸,断然是不会撒谎的,他拿起红笔对李箐道“应该是你看错了”
————
苏皓白从书店出来,进花店买了一束木兰花,朝着一个岔路口。拐弯后,可以看到一条曲折的蜿蜒小路,苏皓白缓步走在青石阶梯上,石板地面缝隙中冒出许多青草,夕阳中他的背影虚幻迷离。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地面换成了米黄花纹的瓷砖,走过一排墓碑,在角落一处静默伫立,出神望着竖立的黑白照片。
照片中的人眉目胜画,笑的明艳。
苏皓白蹲下身子,将一捧含苞待放的白色木兰花放在照片右侧,跪坐在碑前,眼眸波澜起伏。
他的妈妈,曾经是世上最温柔的人。
喜欢穿着红裙跳舞,喜欢一家人去旅行,喜欢和他悄悄说着爸爸的坏话,喜欢讲一些重复的故事。
他还记得,第一次学会唱一首儿歌,妈妈得意的和爸爸炫耀的样子。
妈妈拿着一家人的照片,嘴里说着白白的爸爸最丑,几分钟又翻出过去和爸爸合照的老照片,目光里是他当时看不懂的热烈和迷恋。
心潮涌动,那些过往一一浮现,小时候淘气,妈妈会把他从爸爸的巴掌中救下,不像现在,终究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那些疼痛和孤独。
指尖轻颤,缓缓划过凹进去的碑文字迹,怔怔望着照片中明媚的笑容。
————
最后一张试卷改完,苏晟抬了头,取下黑色细框眼镜,深邃的眸子闭上又睁开,右手捶了捶酸麻的脖颈,开始收拾东西。
因为放假的关系,校园的学生较少,出校必须要经过网球场和操场之间的小路,苏晟走过时,网球场内的几个学生正坐在凳子上休息。
“别人都回家了,就咱们还要在这苦逼的练球”
“再坚持半个月,到时比完就好啦”
“好毛线,半个月后又要期中考”
“也是,看他们打游戏的打游戏,逛街的逛街,睡觉的睡觉,还有去酒吧玩的,哪像咱们,真是羡慕”
“酒吧?不是没成年不能进去嘛”
“这你就不懂了吧,穿的成熟点就行了,我来的时候才看见二班几个男生进去了”
“不会吧,他们胆子这么大”
“这有啥,还带着妹子,等比完咱们也去”
苏晟步子微顿,往里瞟了一眼,说话的是几个高三五班的男生们。
二班,心里猛地一沉,脑海里浮出下午李箐说的话,慢慢掏出手机,拨了苏皓白的电话号码。
打了几次,一直是关机的状态。
他皱了皱眉,快步向校门口走去。
校外有三家书店,一家回收旧书,一家专卖学习文具资料,一家是类似书吧的存在,以消遣时间为目的。
苏晟先找了前面两家,里面还有些拥挤,他挤过人群,看到剪短了发的男生就会多瞅几眼,然而,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而另一家书吧,今天没有开门。
————
兴许是太久没有放纵自己的情绪,当天色已黑时,缅怀中的苏皓白才发觉有些晚了,可他并未曾听到设好的闹铃,低头再看手机,是没电关机了。
下山拦了的士,也不顾上面还坐了林一峰几个。
推开门,瞧见苏晟正坐在餐桌前,桌上摆放的饭菜并没有动筷的痕迹,苏皓白换了鞋,有些歉疚的喊道,“爸”
苏晟起身走了过来,语气平静对他道,“把包给我”
不知他要做什么,苏皓白心中奇怪,顺从的取下黑色双肩包递过去。
拉开拉链,随手在里面翻找了番,苏晟皱着眉,将它放在一边问道“你买的书呢?”
苏皓白反应过来,低声解释道,“当时去的时候已经卖完了,老板说要下周三才会到货”
话一落,苏晟的面色变得铁青。
“还撒谎”眼里充满了压抑着的怒火,苏晟抬手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俊秀的脸上瞬时起了五个红指印,一缕血迹从嘴角溢出,“给我跪下”
麻木的疼,懵然望向父亲,试图解释道“我没骗您”
“跪下”
强制不容质疑反抗的口吻,苏皓白黑色的眼珠转了转,眸中水光点点,喉间微动,缓了半秒,屈膝跪在地板上。
苏晟转身进卧室,出来时手上拿着那根檀木棍,走到他面前,不作言语,朝着背狠厉的抽了下去。那原本自然垂放的十指握成了拳,光洁的额间出了一层薄汗。
挥了二十来下,见他痛却并未乱动,苏晟停了手,尽量平复情绪,冷声问道,“到底去了哪里”
“我。。。去了。。。书店”背上疼痛稍解,可磕在地上的膝盖,几乎要疼到了骨子里。
苏晟锐目微眯,一棍砸在他背心。“外套脱了”
苏皓白疼的向前倾,依言去了外套,苏晟拿起他手上的衣服,在半空中上下抖了抖,一股极淡的酒味扩散开来,苏晟猛地把它甩在地上,
“这什么味道?!苏皓白,你真能耐,连酒吧都敢去。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爸,我没有”苏皓白仰起头,急切辩解道。
“到现在还不承认!”苏晟眼里寒意更深,木棍对准他右脚脚踝抽去,苏皓白蹙紧了眉,闭上眼睛,太阳穴滴落一滴绿豆大小的汗珠。
责了三记,如断骨般的痛向他袭来,忆起前天晚上父亲给他揉伤的情景,胸口苦涩难当,“爸,请您相信我”
“你拿什么让我相信”苏晟拧了眉,木棍转移到他小腿处,“我看还是平时打的太轻了,裤子脱掉”
“爸爸”苏皓白抬了眸,颤声哀求道。
“脱”
这就是他从小到大奉若神明,从心底敬之爱之的父亲吗。
不听他半句解释,不愿信他半分。
苏皓白低眸长跪,手垂在两侧。
这种执拗的姿态对于苏晟,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挑衅,挥棍如雨点,落在臀上。
敲入骨髓的责打,叠加在旧伤上,胃更是痛的厉害,口中唇肉咬破一处又一处,终究难以承受,双手撑了地。
苏晟冷眼看着他跪伏在地上,手中责打并未停止,反而愈加了力道,打在他的腿间,背部,臀上。这种难熬的无休止的惩罚,再强硬的汉子也难支撑,何况他只是个孩子。
“我知道。。。错了”
苏晟适才停了手,站在他背后。
缓缓直起腰,汗珠淋漓,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苏皓白紧紧蹙了眉,低头除去牛仔外裤,褪至膝弯。
“晚归责三十,进酒吧责七十,撒谎,两百。”
声音微弱,语速也很慢,然而字字清晰。
Chapter 22
如果苏晟多看他一眼,便会发现他的孩子,眉目如死灰。
可偏偏他扯去了最后一片遮羞布,将他按趴在地,长腿肌肤如雪,而臀部却是深红一片,层次不齐的板痕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夹杂几道深红的刚才木棍责打的印子,还有今天考试时坐的压迫的淤青痕迹。
较之昨天早上惩戒时,程度更甚。
饶是这般,苏晟依旧提起了那根直径两三厘米的黑油发亮的檀木棍,“啪”的一声,一棍落在臀峰处,皮肉凹陷又弹起,留下一道深刻的深红印子。
随着木棍的起落,臀上起了许多深色的檀子,有些肿胀的表面破了皮,溢出不连贯的几滴小血珠。
跪着的人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三十下后,忽然道,“我不该晚归,谢父亲的教训”
苏晟一怔,他曾经有无意提及过谢罚的规矩,但向来顾着他的面子,不刻意强求。
四十记时,一棍覆盖在檀子上,手掌一松,上半身向下倾,随即听到他说道,“受罚时晃动,加十下”
臀部颜色转为紫红,五十记时,他又道,“受罚时发出声音,加十下”
六十记时,跌倒在地,挣扎跪起道,“受罚时躲闪,加十下”
明显的负气话语,苏晟脸色一黑,捏棍的手背青筋毕露,“不服打是吧”
“儿子不敢。”
苏晟提起木棍往他臀腿上招呼,连续七八记打在同一处,强撑的身子弓起了背,伏在地上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划过白瓷地砖,留下长长的白色透明的指痕。
“跪起来”
还未等他稳好,打在重叠伤处,如此反复,倒下起来,苏皓白不再说话,死死咬紧了唇,嘴角流出几丝血迹。
如此不怕打的执拗模样,苏晟心中怒气难忍,“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
苏皓白抬了头,望着他,眸子里布满了无尽的哀戚和悲痛,“您打死我吧”
“你!”苏晟眉宇阴郁,面沉似水,对于任何人任何事,他自认他想就能做到镇定冷静,情绪收放自如,然而这个孩子,却是轻易的就被勾起怒火。
生命是最珍贵也最脆弱,轻易言死,每个父亲听到都会生气吧。
“说出这种话,苏皓白,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妈吗?”
提到母亲,苏皓白的眼睁的通红,泪在眼眶打转,直视苏晟道“她嘱咐的话我从来没忘过,反倒是您,您有多久没去看她了,您对她,还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吗?”
“苏皓白!”
若是平常,苏晟这么喊他,苏皓白早不敢多说一句,然而此时他心里,都是几年前撞见的情景,以及昨晚冷漠的苏晟。
他逞着最后一点倔强,他认罚,不过就是想确认苏晟对他是否有那么少许父子情谊。然而这场毫不留情的责打,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的期盼。
“您根本就不爱妈妈,也不爱我”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手不可抑制的颤抖。
“难道不是吗”泪珠从眼眶中滴落,“可笑的是我竟然日日夜夜盼着您的一点施舍,您知道我昨晚怎么熬过来的吗,身上没有哪个地方不痛的,根本不敢伸直腿睡觉,我有多希望您能来看我一眼,可是您没有!零星半点怜悯都不肯给我,您的心到底有多狠,打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一点点心疼。”
“对,我不爱你,我从来也没心疼过你”几乎要把手中的棍子捏碎,苏晟气的面色发白,胸腔起伏。“我明天就让你姨妈给你办出国的手续”
不爱你,从没心疼过你。
所以,才会罚的一次比一次重。
这十几年,一直在欺骗自己,一切都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
“不用麻烦了,您不想看到我,我走就是。”说话间穿上裤子,强自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好,好,你好的很”见他竟然敢自己站起,嘴唇气的在发抖,手指指向他道“你走,走了永远都别回来了。”
听到话语,苏皓白心中一颤,手握成拳,痛的不能呼吸,转过脸道,“您放心,我不会回来的,不会打扰您和您的学生的二人世界”
门砰的一声关了。
垂下手,那发亮的木棍成了无声的嘲笑,蓦地,苏晟硬生生地将它掰成两截,丢进垃圾桶中。
他们本就凉薄的父子之情也随着这根断裂的家法檀木棍,从此绝裂。
大街上人来人往,咖啡店放着抒情的老歌,路边冒着热气的麻辣烫围坐了许多人,偶尔能听到新疆口音的羊肉。
秋天的晚风带着凉意,有少许人系上了围巾,苏皓白仅仅穿了夏季的t恤,孤身一人,从欢声笑语中穿过。
他走的极慢,对行人的目光置若罔闻。
恍惚中,他看到那个不知疲倦不知伤痛,只为了得到苏晟一点目光的自己。不知道多少次,在燥热的夏日里,寒冷的冬季里,带着新伤和旧伤在晨光熹微中前行,用肿胀的手指一点点握紧中性水笔,在客厅在书房罚站到深夜。
大街渐渐变得空荡,那些常态的吵闹声趋向平静,在不知不觉中,苏皓白已经走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四周安静的很,路灯昏暗。
此时,他才发现,他身上除了下午买花找剩下的不到两百的零钱,其他什么都没有。而这点钱,在这个城市,并不能找到一个住宿的地方。
抬头间,看见闪烁的红色LED招牌,以前,他根本不会也不敢进去,可现在。。。
苏皓白自嘲地笑了笑。
————
当晚,客厅里落了一地的烟头。
可生活,离了谁都能继续。清晨苏晟洗完澡后去了学校,到班上时,他照常在两个班转了几圈,他上课还是那么风趣细致,就好像,昨晚的事从未发生。
而二班,中间倒数第二排的座位空了一个上午。
苏晟想到昨天网球场听到的话,在第五节课下课前几分钟时,对底下的学生们说,要他们最近犯了事的中午到他办公室主动承认错误。
话一出口,学生们的神态各异,下课后,学生陆陆续续的来找他。
有说在上课时睡觉的,有上次参加篮球赛的男生说忘记值日的,还有说半夜在宿舍看闲书的,也有一些脸红着说抄了同桌的作业,都是一些琐事,让人哭笑不得。
苏晟一个个处理,折腾了很久,始终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线索。
直到下午例常在校园散步时,柴木木和林一峰走到他身边,支支吾吾的开了口。
两个人跟在他后面走着,颇有些视死如归的喊道“老师”
苏晟停了步伐,静站在道路一侧,眉心一挑“嗯?”
往日阳光的林一峰脸燥热起来,“老师,我们昨天考完试去了酒吧”
“去酒吧干什么?”
见苏晟毫不惊讶的神情,必定早就知晓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林一峰解释道,“去送别一个朋友,她休学了。”
没问休学的原因,只是道“你们没有惹其他的事情吧”
柴木木道,“没有没有,我们就图新鲜喝了一点点,再也没做别的”
苏晟脸色缓和,又道“除了你们两个班上还有谁?”
这个年纪,没有谁愿意出卖自己的朋友,两人皆沉默的低了头。
“你们敢主动过来找我承认错误,我就不会把你们怎么,相反我很欣慰。你们现在说出来,我同等对待,但要是等我查出来了,性质就不一样了,这个道理你们懂吧”
他的语气半刚半柔,两个人都有些迟疑。
许久,柴木木抬起头道,“还有静茹。”
“王静茹?”
“是”
答案出乎苏晟的意料,蹙眉道,“还有别的人吗”
“没了,其他的都是文科班的一些同学,班上就我们三个”
不知怎么地,苏晟心里莫名地慌,手心也出了一阵薄汗,“那苏皓白呢?他没和你们一起去?”
听到问话,两人面露讶异,皆摇了摇头。
林一峰道“没啊,他说他有事”
内心波澜四起,想起昨晚的情景,呐呐道“那他昨天下午去干什么了”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Chapter 23
摆摆手让他们先回教室,苏晟瘫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明明听到李箐和学生们说看到了他,在书店没有找见,身上有酒味,可现在,为什么林一峰和柴木木都说他没有去。
难道,真的错怪了吗。
苏晟缓缓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拨了苏皓白的号码。
甜美的女声不断的提醒着他对方手机已关机,反应过来,昨天下午他的手机就一直是关机状态。
回忆起昨晚的情景,想起他走时连外套都没有穿。
立即给李箐打了电话,拜托了班上的事情,往校外走去。他急切的想知道孩子现在是不是已经回了家。
记得十三岁的时候,孩子有次挨了打了出去,第二天晚上就在家门外睁着红红的眼等他。
但——
屋外一个人也没有。
苏晟失望的开了门,房间里还是他早上离去的样子,进门的玄关处还是那几双拖鞋,装着断裂的檀木棍和烟头的垃圾桶没有倒,孩子的黑色书包还放在柜子上。迷迷怔拉开拉链,一个深蓝色的短款钱包醒目的跳了出来。
指腹摩挲着皮面,外边透明夹层里放着一张模糊的两寸大小的照片,仔细辨认,才能看出竟然是妻子和自己的合照,苏晟的心一下就疼了。
别人十六七岁的男孩子,钱包里要么是喜欢的明星,要么是心动的女孩。
只有他的孩子,放着爸妈的合照,还是这么模糊,是怕被自己看见收了走吧。
苏晟打了开来,零星的几张钞票,身份证和银行卡赫然夹在其中。
一个不好的预感升上心头,那些电视新闻里关于离家出走的报道一下子涌入他的脑海,半大的孩子,身上没带身份证件,没带一分钱,一个人在外会不会挨饿,会不会晕倒,会不会遇到坏人。
苏晟第一次如此的慌张和不安,他迅速锁了门,打了平日和苏皓白走的近些的同学电话,将学校里面,街道上的小店,一个个找了遍,均一无所获。
他把手机调到了最大的声音,生怕错过了陌生的来电。
暮光灰暗,回到楼下,他希冀下一刻看见孩子出现在街道旁,期望听到一声爸,他想着,这次不管有没有去酒吧,只要孩子回来,他再也不会追究。可是没有,一直都没有,不管哪儿,都没有看到那个倔强的身影。
苏晟的心像是在油锅上生煎着,孩子他到底去了哪里。
听到一声手机铃响,苏晟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发亮。
“苏晟”
低沉厚重的成年声音,压下心中沮丧,苏晟喊道,“大哥”
“皓白在哪儿,想告诉他枪战演练提前到后天了,怎么打他电话老是关机”
短暂的沉默。
“哥哥”
苏昀一楞,自从苏晟成年后,很少喊过这个词,“怎么了”
喉间堵涩,眉峰阴郁,苏晟闭了眸道,“孩子他,不见了”
——
棕褐色的地板,黑色天花板上垂着些许中等大小的螺旋状的吊灯,一排排白色电脑液晶屏旁配着豆沙紫的座椅。突如其来的暖气,稍有些浓烈的烟味入鼻,好看的眉宇轻轻皱着。
还是无意中听到的,这些介于正规和不正规之间的网吧,对没带身份证或者未成年的,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皓白走到前台,拿了号后,他朝最里面走去,环顾四周,大多人左手按在几个键上,右手持鼠标,聚精会神盯着游戏界面。
在他过去的岁月里,从来没碰过游戏,他从来也不懂他们为什么热衷于这种看起来略单调的打打杀杀。
开始在外走着,浑浑噩噩中似乎也没那么难熬。突然的温暖,脚踝的酸麻刺痛愈加明显起来。即便是软座,亦十分难熬,背后的伤更让他无法借力倚靠。
想分散一些注意力,苏皓白点开网页,鼠标滚动,浏览着最近的新闻,后脑勺里像是塞满了棉花般,长夜漫漫,屏幕亮的他发酸。
————
“什么叫不见了?”
“昨晚上他离家出走后,到现在还没回来。”
“会不会在同学家?”
“没有,都打过电话了,附近也没看到,关键他身上什么都没带”
苏昀面色变得凝重,稳住他的心神道,“你先别急,我马上过来”
两个人的住所大概半小时的车程,很快,穿着薄呢子大衣的苏昀就到了苏晟家中,一坐下后,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苏晟开了灯,和他在沙发上坐下,看起来有些颓靡,“昨天我打他了。”
苏昀面色不善,“我上次才和你说过,皓白已经不小了,你不能老这么对他。”
“是我不好,没控制住情绪。”
“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他和一个女生去了酒吧,骗我是去书店。”
刚说完,苏昀立马接口道,“我看你肯定是冤枉他了,皓白那个孩子,感情上根本还没开窍”
“开始我也不信,是李老师亲口告诉我的”
“你肯定误会他了,再说要约会去哪里不好,咖啡店电影院公园,去酒吧干什么”
苏晟没说话,他原本是认定孩子撒谎,经这么一说,再加上下午两个学生的话,也开始不确定起来。“我不知道”
“你自己孩子还不知道,再想想皓白的性子,他像是做这么出格的事情的人?”苏昀瞪着他道“你知道上次他打架真正原因吗?”
“不是因为口角纠纷?”
“口角纠纷?”
“口角纠纷?那也能叫口角纠纷?对方都骂他是有娘生没娘养了,他还能不上手?”
苏晟一惊,“他怎么没和我说”
“他敢跟你说吗?四年前大年初三他不过是不小心迎合了别人一句关于他妈妈的事情,你就让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个下午。”
“我。。。”
“皓白从小就没有妈妈,你是他最亲的亲人,不多对他关心就罢了,一点错都容不得他。身边的同龄人哪个不是被爸妈捧在手上,这种区别待遇,孩子能不伤心?”苏昀叹了一口气,这个节骨眼他不好多说什么,“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关键是赶紧把孩子找到,你冷静仔细想想,他最可能去哪”
亲戚同学最先排除,而他脚上又有伤,肯定跑不了太远,“先去市里一趟,他身上没带钱,不知道会不会回家拿东西。”
“好”
小车疾驰在路上,苏晟将右边车窗摇到底,晚风冷冷吹入,钻进脖子袖子里,不一会儿,裸露在外的皮肤变得冰凉。
他一直往外望着,试图看到孩子的身影。
市中心的房子,没有亮灯。
他的孩子,怕黑。
走进去,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动过的痕迹。
两人在小区中分头寻找着,依旧无果。
游泳馆,肯德基,咖啡店都没有人影。
公园,天桥,火车站,网吧,KTV等也没有。
一夜之间,苏晟像是老了几岁,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天空应景,清晨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车行驶在往学校开的路上,街道寂静,行人极少。
“停车!”苏晟忽然大声道,他解开安全带,快步朝前方的岔路口走去,踩着略有些光滑的青石板。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如此强烈的冲动,雨渐渐停了,脚下是米黄的瓷砖地面。
十几多白色玉兰花垂放在墓碑前的照片右侧,花苞初绽,白色花瓣上滴着晶莹的水珠。
“大哥”苏晟欣喜的喊道,找了一晚,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苏昀稍镇定些,蹲下身子仔细查看花束,半响轻叹道,“你看这里”
指的地方是花枝的斜截面,凝固的汁液的颜色明显略深了些,并且花束绑带上还吊着一张祝福的小卡片。
苏晟凑过去一看,倏地整张脸都没了血色。
卡片上的日期正是前天。
也就是周日。
Chapter 24
正在这时,苏晟的电话响了。
“老师,您起了没”
苏晟轻咽一口水,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嘶哑些,“嗯”
电话那头正是林一峰,昨晚苏老师突然打电话问他有没有看见过苏皓白,联想苏皓白一整天都没来上课,加上下午苏老师奇怪的问话,自然而然想到,苏皓白可能因为他们而被误会离家出走了,一打起床铃立马拨了苏晟的电话,“那个。。。有一件事情忘记和您交代了,周日那天苏皓白坐的和我们同一辆的士”
“你说什么?”
“当时我们从酒吧出来,去唱歌的路上碰到他在马路旁边等车,师傅看车上刚好三个人,就拼了车”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苏晟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我知道了”
身上的酒味不是因为喝了酒,而是在的士上沾染了他们的气味。
苏晟忽然意识到,他一开始是不是就弄错了,因为李老师的话爸孩子代入他们口中的去酒吧的二班学生其中一个。
然后孩子所说的书店,不是学校外面那三家,而是在山下花店的旁边。
自始自终,孩子一句谎话也没说过,都是他在主观臆断。
苏晟站在妻子的墓碑前,看着那盛开的白色玉兰花,自责和懊悔从心尖蔓到喉头。这几天,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孩子在外被骂没有妈妈,非但没有安慰,反而罚他跪了一夜。
在打了之后,甚至不准孩子上药。
心里清楚孩子在沙发上睡着是为了等自己,也不愿说一句关心的话。
所以,他才会伤心到偷偷一个人跑来这。
可自己呢,却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认定他在撒谎,认定他去了酒吧,孩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他的脸。
——
键盘发着亮光,苏皓白伏身在电脑桌面上,他睡的很不安稳,反复醒来,折腾到后半夜,慢慢睁开眼,一动,膝盖像被千万支小箭插入,脊椎和臀后更是撕裂的痛。
意识格外的清醒,莫不是伤口已经开始发炎,无奈之下动了动腿,待麻木的感觉稍去,手掌撑着桌子慢慢起来,走到前台买了一条毛巾。
反锁了洗手间的门,他脱下t恤长裤挂在细钩上,借着镜子,用打湿了的毛巾擦拭着背后的红印。
再单手扶紧洗手池边沿,去褪里面的裤子,却发现浅灰色的四角裤上有几处颜色深暗血渍,已经和皮肉沾在了一起,倒吸一口气慢慢撕开和伤口沾在一块的布料,侧身皱着眉用毛巾轻轻拭去残留的血迹,洗净后往复擦着,到最后,望到镜子里的自己,道道丑陋的伤痕,谁又会相信,竟都来自亲生父亲的责打。
这已经是第二个晚上了啊,除去上洗手间都坐在电脑桌前,父亲竟狠心至此,难道对他来说,自己真的是再可有可无不过的吗。
这么多年,难道对自己真的没有一丁点情谊吗。
心中酸楚,苏皓白弯了腰,双手抓着洗手池边沿,几滴泪落下,随着染红的水,成为一个个漩涡,快速流入出口。
原来,书上那些话,都是对的。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爱他们的孩子。而自己,正好是不被爱的那个。
只是心真的很不好受,到底做错了什么,父亲提出的要求,从来都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做,从来不敢违逆半分。
为什么,要被放弃被忘记。
或许,这个世界,最爱天意弄人。苏皓白不知道的是,在他清理伤口,暗自神伤时,苏晟和苏昀刚好失望的从这个网吧离去。
或许,归究原因,到底是他们父子情浅缘淡。
————
“老大快看!”
三五个穿着破洞牛仔裤套着福铭高中校服外套的学生结队在马路上走着,最前面的男生右手吊着纱布绷带,五官棱角分明,尤其是那一双丹凤眼更添了几分凌厉,朝所指的方向看去。
苏皓白正从网吧出来。
“要不要报仇?他只有一个人”
眼眸微眯,瞳孔缩小,丹凤眼男生邪笑道,“报,为什么不报”
话一落,一个矮胖的男生走上前,轻车熟路的撞到苏皓白身上,然后大声怒骂道,“走路不长眼啊”
刻意的挑衅,苏皓白估摸着人数,脚步移动,打算折身回网吧,至少里面有监控,他们不敢太放肆。
可矮胖的男生显是知道他的意图,用身体挡在他面前,朝同伴们使着眼色。
“在校外怕什么,往死里打”
青春期的男生,哪个骨子里不透着叛逆,哪个血液中没有暴虐的因子,单凤眼男生刚说完,他们迅速过去将苏皓白围住,开始打了起来。
在开始的时候苏皓白还能防御一二,可他发着低烧,身体本来就极其虚弱,走路尚觉软绵绵无力,那些人一边嘲笑,一边朝着他胸背腿等各处招呼。
落在他身上的拳脚越来越多。
已是上午十点,路上行人来来往往,然没有一个人停脚驻足,唯恐避之不及。
渐渐的,苏皓白被打倒在地,手脚一动不动,像是秋天里飘落在地失去生命的落叶。
围殴的人都是些没有成年的学生,生怕闹出人命,往他背后踢了几脚,慢慢停了手。
这时,旁边冷眼观看的单凤眼男生走过到他前面,蹲下身用未受伤的左手抬起他的下颚,直视他的眼睛徐徐问道,“知道我为什么针对你吗”
望见眸子里流露本能性的困惑,他嘴角一勾,轻笑一声“因为——我也姓徐”
———
输液瓶里葡萄糖匀速滴着,顺着一根透明的细长软管渗入浅色靑筋中,微微弯曲的雪白修长的手指动了动。
是谁在耳边轻声言语,蒲扇一般的长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虚渺中感受到有人在身边长坐,似是他希冀的身影,下意识的喊道“爸爸。。。”
“皓白你终于醒了啊”人昏迷后醒来通常念叨的是最亲的亲人,钟彦不以为意,探身去取透明水杯,一手扶着他慢慢坐起来,道“先喝点水”
眼前轮廓变得清晰,苏皓白胸腔间涌起浓烈的失望,抿了几口清水“您怎么在这里?”,
放好杯子,钟彦坐回矮凳,给他掖着被角,“我就住在这附近,反倒是你,为什么突然晕倒在路边上”
不想让任何人为他担忧,苏皓白温声回答着,“老师我没事”
“还没事,背后全是伤,是不是被那些街头混混打的?”
见他不说话,当作默认,钟彦皱了稀疏的眉,气愤难平道“现在的学生真是看电影看多了,就知道打架斗殴。要不是我路过,非得闹出人命,你是怎么被他们缠上的””
“只是一点小过节,您别太担心。”
“那就好,不过你千万要记得少和这些人来往。”钟彦叮嘱道,“话说你今天怎么没去上课?”
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苏皓白强自握了握手指,看似漫不经心反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吧”钟彦又道,“打你爸电话没打通,发了信息过去,应该很快就到了。”
“我知道了”苏皓白合上眼睑,对他道,“老师您先回学校吧,不用管我”
确实耽误了些时间,钟彦点了点头“那好,你吃些什么不?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我不饿,如果老师方便的话帮我借一下充电器吧”
“那行,你在这好好休息”
——
今天两节数学连在一块儿,苏晟特意挑了一节重点讲解,课间陆续有学生问他题目,等到两大节课上完,他才看到钟彦打来的许多个未接来电,点进通知栏的信息框,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后,巨大喜悦充斥了他的心,他立马给苏昀通了电话,说了地址,匆匆在校外拦了的士过去。
天知道他今天上午是怎么过来的,从墓地出来后,他几近崩溃,报案后仓惶回到学校,分分秒秒都在担惊受怕,无法想象没有儿子,他要如何度过余生。
好在,终于找到了。
他还有机会去弥补,那些亲手施加在孩子身上的痛楚,还有机会亲口说声对不起,他会用最大的耐心,一一去填平孩子心中的伤痕。
坐在出租车上的苏晟,几度红了眼,这次,一定好好对他。
明明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却比人生中的每一个十五分钟都要漫长,苏晟望着前方,只希望能快点,再快点。
急忙忙的付了钱,苏晟快步向医院走去,迈上一极极阶梯,走到信息中的病房时,推门的手堪堪停留在半空中。
第一句话他该说什么。
孩子会不会赌气不理他。
心咕咚咕咚跳着,慢了半拍,紧张忐忑的开了门。
然而——
白色病床上空空如也。
哪里有孩子的影子。
Chapter 25
被套铺放在上,整整齐齐,毫无躺过的痕迹,仅有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条黑色的充电线。
苏晟向钟彦再三确认病房号,挂完电话后,一颗心被折磨的焦灼不安,如同从火坎掉入冰窖。
或许是对自己彻底失望了。也对,自己从来只给他带来伤痛,他怎么还会是记忆中那个乖顺听话的样子。
已经长大了,所以,不再需要自己,也不想再要他这个父亲了。
“苏晟”
听到一声皮鞋声音,苏昀穿着军装,轻轻唤道。
“哥”苏晟怔松望着他,颓然坐在病床上,痛苦地摩挲着白色床单,第一次痛恨上课手机静音的习惯,看到苏昀走过来,无助的唤道.
“孩子跑了?”
“嗯”
苏昀摸了下充电线头,还留着余热,“应该还没走多久,会找到的。”
“皓白他身上带着伤,又不想被我们找到,可能性最大的地方,最容易被忽略,你仔细想想”
苏晟呆呆静坐着,怒力驱除那些负面情绪。既然孩子对他失望,那些曾经带他去过的地方必定不在考虑范围之内,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心头一个强烈的念头突然崩了出来。
他掏出手机,颤着手指化开了锁。拨出去的电话连通几秒后就提示正在通话中,再打则提醒是关机。
“去火车站”
小车行驶在道路上,苏昀带上耳机,打了几个电话,向坐在右侧的苏晟问道“他身份证号多少”
苏晟不作任何思考的说出了十几位数字。
对着电话那头重复念了遍,得到明确的答案后转头道“果然你猜的没错,皓白确实买了去q城的票,十二点五十分的”
低头看了下手表,苏晟急道“现在只有二十八分钟了”
听言,迅速打了转向灯,超出左边车辆,然后听到“呜”的一声,苏昀加大油门提了速,飙驶在公路上。
车在站外停下,时间过去了二十几分,一路小跑到右边售票处取了票,在人们眼光中,穿着一身戎装的苏昀陪着苏晟跑进了站。
过安检,跨楼梯,到候车厅。
四处张望,多想前方就有孩子的身影,顾不得停止检票的指示,往里面跑去。
两人迈上最后一级阶梯,望向站台,一列火车正好关了车门。眼睁睁的看到它开走,苏晟像疯了一样跑过去,苏昀在后紧紧抓住他衣袖。“苏晟!”
苏晟凝视着火车的背影,两只眼睁的通红,一行泪猛地落下。
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这个孩子了。
他再也不会听到有人喊他一声爸爸。
再也看不到灯下那个倔强的伏身案前奋笔疾书,篮球场上姿意飞扬的少年。再也看不到他站在高处举着奖杯浅笑的模样。
苏晟弯了腰,手撑在膝上,脑子里全是孩子曾经乖顺讨好的样子,做菜的时候默默在身后递着碗碟,逛超市时主动拿过更重的一袋,鼓着勇气拦在门口不让他出医院。
他真的失去了这个孩子。
————
倏地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苏晟一愣,转过头去。
苏皓白手上拿着一张临时身份证和车票,流着薄汗站在几步远处。
空气一瞬间的凝滞,时间慢了半秒,相似的两道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何时见过孩子这般可怜落魄的样子,头发乱糟糟,衣服脏兮兮的,脸上还有几处红色淤迹。
而苏皓白,恍如一场大梦初醒,呆呆望着眼前赤红着眼的苏晟。
记忆中的苏晟,向来对自己,要么是冷冷淡淡的,要么是生气的,极少有这么失控颓败的神情。
可为什么,要在自己不再抱有任何遐想,任何期待的时刻出现。
想要逃走,后退了半步,却发现自己无处可退,避无可避。
看见他的举动,苏晟心中一痛,快步走过去,脱下自己的黑色风衣罩在他单薄的身上“跟爸回家”
苏皓白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他原以为苏晟会特别生气的重重的扇他一巴掌。
出检票口时,等候的旅客纷纷望向他们,即便苏昀穿着军装,所有的目光也全聚集在走在前面的父子身上。
离家的孩子,对于父母来说,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三个人缄默不说话出了站,走到车外,苏晟开了车门,随着苏皓白一起坐到了后面。
上车后,苏昀先开口道,“现在去哪里”
看了一眼旁边的孩子,苏晟叹道“先回家换衣服吃点东西,晚点我再带他去医院”
以前苏皓白倘若洗晚了当天的衣服,都是要被罚的,可现在他身上全是一股网吧的味道,苏晟却揽的紧紧的不肯松手。
给当地派出所解除了报案,苏昀一边开车一边道,“皓白你这次真的把我们急死了,差点没把整个市翻了遍”
坐着的苏皓白身子变得僵硬。
他固执地以为苏晟从来没找过他。
那时得知自己昏迷了一个多小时苏晟都无动于衷时,他便彻底死了心选择离开。
若不是因为公交等的太久,办临时身份证又出了问题,恐怕现在早已在开往母亲故乡的火车上。
“虽说整件事是你爸做错了,你也不应该一个人跑出去,你不知道他有多担心。”
苏皓白撇过头看苏晟,正好看见他的鬓角几根银丝,呐呐道“对不起”
——
车缓缓开着,四十分钟后,停了车。
苏昀道,“我就不进去了。还有皓白,忘了和你说枪战演练提前到明天,不过你也别失望,以后还有的话大伯再通知你”
“谢谢大伯”
两人下了车,苏昀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对苏晟嘱咐道,“回去千万别打孩子”
苏晟点了点头,招手目送他离去。
上了楼,苏皓白直直站在门外。
拿钥匙打开门,苏晟拍了拍他的肩,可他还是迟迟不肯动。
“别闹了”苏晟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苏皓白顿时红了眼眶,涩涩道“是您说过的,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苏晟心里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心疼,耐着性子温声道“爸向你道歉”
苏皓白没说话,低头沉默着。
见他还是犟着,苏晟心里有些无奈,半威胁的道“你再不动我就抱你进去了”
Chapter 26
这句话恍如一股热流从苏皓白的耳畔窜入四肢,全身发麻,脸变得燥红,向里挪着步子。
见他终于肯进门,苏晟心里暗舒一口气,等他进来立马关了门道,“去洗澡吧”
这几日苏晟没有添置食材,厨房里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土豆和番茄,想着孩子几天在外,洗漱必定需要很长时间,他便拿卤牛肉炖了土豆,做了西红柿蛋汤。
苏皓白收拾完后,看见离他近的一张白色餐椅上垫了块叠的周正的小薄毯,心里滋味复杂,在他记忆中,连小时候挨了打,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等他坐下后,苏晟给他盛了米饭,递了勺子放在碗里。
苏皓白上半身挺的很直,许久没有动作,头顶上射来探究的目光,半响微闭了眼帘“父亲”
“嗯?”
“父亲,这次离家出走让您费心了”隐去黯然,他直视着苏晟的双眼,认真道“这么多年,我时常惹您生气让您发脾气,您把我养大,已经是极大的恩惠,我感激不尽,实在没有资格。。。”
“哪个爸爸管儿子都是天经地义的”苏晟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抚上他的额头,半开玩笑的道,“我看你真的是烧糊涂了,仗着我现在不对你发火就开始胡说八道,少跟我说这些不着边的话”
见他还想说些什么,苏晟直接用自己的勺子浇了一大勺牛肉土豆汁在他碗里,两指轻敲了下他的手背道“老实吃饭”
苏皓白抿了抿嘴唇,垂下脑袋闷闷的扒了一口蘸了肉汁的米饭。
折腾了那么久,苏晟也饿的慌,自顾自的吃着。
————
请了半天的假,饭后,带他去了附近的医院,天有些冷了,除去叮嘱要他穿厚外套外,苏晟额外带了件长呢子大衣。
“哪里不舒服”坐诊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医生,带着一对泛黄的无框眼镜,声音尖细。
苏皓白坐在他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有点头晕”
拿耳温枪测了他体温,看了度数道“出去做一下血常规检查”
苏晟按下他要起来的肩膀,对医生道,“他脚踝还有身上都有伤”
老医生扶了抚眼镜,撩起他的衣服仔细查看,背后一片错综复杂的棍印,手臂腰侧胸前都有好几块淤青,盯了好久对苏晟说道,“你这做爸的也真是下的了手。”
“不是他”苏皓白辩道,“我自己的原因”
即便那些心伤历历在目,他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听一句苏晟的不是。
见状,老医生轻哼一声,弯腰卷着苏皓白的裤子,小腿上是鲜明的红印,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拉的更黑,按了按肿的老高的脚踝,观察着他的表情,“这里去照下CT”
此刻医院人并不多,十几分钟便拿了检查表重新敲了门。
老医生看了几秒,在单子上写了些龙飞凤舞的字,递给苏晟,要他下去取药,末了又道,“身体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有点低烧,只是注意他的脚踝近段时间不能剧烈运动,包括打球跑步都不行,尽量少走路。”
苏晟应了,和苏皓白走到一楼,领完药,跟着护士走到输液室。
看到是硬邦邦的蓝色不锈钢椅子,眸子里是孩子不曾注意到的怜惜。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习惯疼痛,苏皓白亦是如此,可苏晟就在旁边,怕他觉得自己太娇气,面上不好表露丝毫。
“父亲,谢谢您陪我来医院”待护士给他扎了针走后,苏皓白道,“班上下午第二节就是数学课,请您早点回去吧,不要因为我的原因迟到了。”
这么恭敬疏离的语气,苏晟听的难受,有些怀念小时候孩子生气的时梗着脖子和他大声嚷嚷的日子,柔声道“爸陪着你,不去上课”
苏皓白不再作声,这几日身心俱疲,各处的伤还能忍,靠在椅面上阖目休息,
输液室安静的很,十几分钟过去,苏晟盯了他好一会,确认睡着后将事先准备好的大衣披在他胸前。
这个孩子,睡觉也不知道找好一点的姿势,这么垂着头醒来颈椎不痛才怪。
苏晟轻叹一口气,往里坐了坐,慢慢将他的脑袋移了过来。
期间换了两次药瓶,最后护士过来拔针的时候苏皓白清醒了,发现自己竟然是靠在苏晟的肩膀睡着,没有缓过神,一脸迷惘着,再抬头看到挂着的三个空瓶,心情百味错杂。
出医院门口时,苏晟看他走的艰难,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背起孩子回家的冲动,但是又想着,父子关系才稍有缓解,儿子又是那么薄脸面的一个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上前搀扶着。
————
到家中,休息了阵,苏晟手持几瓶药敲响了苏皓白的门。
“父亲?”
苏晟没应答,径直将药瓶放在床头柜上,见苏皓白走过来刚要开口,他立马转身拉着苏皓白的胳膊反手一带,等苏皓白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头朝下趴在了苏晟的腿上。
“您自己说的!不让上药的”俊秀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想要挣脱,着急地喊道。
“闭嘴”苏晟坐在床上,单手按住不让他动弹,另一只拿药瓶过来,手肘撑在他腰侧,拧开盖子,将他衣服撩了上去。
刚刚在医院未看的分明,现在才仔细看清,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印子。
苏晟沉了脸扒下他的裤子。
檀子紫色深浅不一,发着黑,隐隐有发炎的趋势,尤其让苏晟心惊的是,大腿外侧有好大块面积的淤青肿块,尤其像踢出来的痕迹。
“你这些伤怎么来的?”
苏皓白手撑在被子上,脸依旧发红发烫,不肯回答。
“哑巴了?”见他在这种事情上都不肯告知于自己,怒气上涌,苏晟使了力朝着伤痕累累的臀肉甩着巴掌,“什么破习惯,不怕疼就继续挨”
显然是看到了他的忍痛姿态,不自主放轻了力道,尽力避开那些黑紫的地方,可是还是有一些血珠冒了出来,苏晟慌张的停了手。
脸上闪过懊悔之色,苏晟主动放低了姿态,“告诉爸爸,到底谁打了你”
苏皓白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如果苏晟继续动手,他只会硬捱,可偏偏苏晟忽然软言相问,又念着刚医院的事,终于还是开口道“您知道的”
“上次比赛打架的几个?”
“嗯”
怒火攻心,苏晟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转而又聚起浓烈的心疼和愧疚,用纸巾擦去血滴,两指粘了厚厚的软膏抹上去,道“打架的事情是爸错怪你了”
听到他忽然道歉,苏皓白埋头咬住了自己的手臂,许久道“是我做错了,您罚的对”
趁着苏晟愣神的功夫,他提上裤子站起走到书桌前,弯下腰,褪去外裤,恭顺道“我不该逃脱惩罚,欠的数目翻倍,请您责罚”
看他倔强,苏晟又生气又好笑,大步走了过去,孩子的身体明显一抖,心疼满满,软声道
“不要再闹脾气了”
说话间从背后像抱小孩一样抱到床边,轻放在软被上“爸知道,是因为他骂了你妈妈,你才动的手”
苏皓白坐在被子上,脸火烧火烧的。
没挨打,反而被抱了?
被抱?
“当时不应该罚你跪”苏晟完全蹲下身子使劲揉着膝盖上的肿块,“忍一忍”
看到比自己低了半截的苏晟,苏皓白一动不动的呆坐着。
苏晟又倒了药酒,用了力去揉,等到硬块渐渐变软,才站起麻木的腿,按了按苏皓白肩膀,让他顺势趴在床上上药。
Chapter 27
苏晟掰过他的脑袋,瞥到他别扭的神情,脸上冷汗涔涔,额头和颊骨腮帮有几处淤红,最让苏晟难受的是,隔了两天,左侧的掌痕尚未消除。
“等后天再去上课吧,当作病假处理。”
苏皓白转过去把头埋在臂弯,“不用的。”
其实您何必突然对我这么好,这么多年,挨了再重的打,又何尝有过不去上学的优待。
没有额外的惩罚便知足了。
“随你吧”苏晟望了一眼他的脚踝,道,“这两个月里,不准去打球,早上也不要去跑步,记得没?”
“嗯”
“身上的伤每天都要擦药,不要忘记。”说着站起来把药瓶拿到一边,折了一角的软被在他身上,“爸不打扰你了,好好睡会吧,客厅熬了粥,醒来饿的话吃一点”
答应了一声,等到苏晟关了门,几滴泪落在清秀的脸颊上。
这些爱,不过是知道了真相,因为自责愧疚而想要弥补。
不是单纯的亲情。
可偏偏,他无法拒绝。
————
苏晟不放心班上回去了一趟,十点到家的时候发现苏皓白又不见了,拨号码发现他手机在房间里响,恐慌不已,赶紧出门去找。
未料到在楼下便利店外碰了正着。
“大晚上的乱跑什么”心里石头放下,苏晟大步走过去,看他停下,全身紧绷着,放柔声音道,“出门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右手提了一个纸袋,苏皓白轻声解释,“刚刚下楼倒垃圾,然后顺便去买了些东西”
看了眼袋子上的logo,不再责怪,上前拢了拢他的衣领,“现在还穿着短袖,快点把外套扣上。”
苏皓白低头扣紧衣服,跟着他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苏晟起早热牛奶,亲手烤着小面包,等了一阵,见苏皓白迟迟没出来,便敲了敲浴室的门。
迎面是一张大花脸,肤色红一块白一块,还有一些没抹匀的黄色。
“怎么出去两天,还学会了化妆”
“父亲”苏皓白的手还在门把上,愣愣的喊道,不知苏晟为什么突然笑话他。
“要是真这么去学校,门卫肯定把你当成唱戏的赶出去”看见他这番呆滞的模样,苏晟的脸再也绷不住,笑出了声,调侃道,“原来昨晚上你就是去买这些东西,赶紧弄干净,真不嫌丢人。”
苏皓白只好洗去了所有的遮瑕膏,顶着一张挂彩的脸去了学校。
两天没去上课,突然以这样的姿态出现,谣言四处传起。
而苏皓白,做事还是和从前一样,让人挑不出岔子,对苏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甚至表现的更加恭敬和顺从。
————————————————————————————————————————–
往常周五下午的班会都是拟一个主题发言讨论到最后,这次苏晟简单的讲述了番,留了三十分钟给上次篮球打架的学生们。
讲台上林一峰他们解释整个事件起因,苏晟听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这才知道孩子脚踝受伤的缘由。
在知道了整个事情以后,苏晟的心思比之以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为班长及前任学生会主席,我为本次打架感到深深的愧疚,因为我一时情绪行为失控而让所有参加篮球赛的同学受了批评,给班级带来了不好的影响。我会深刻反思这件事情,愿意承担责任,以此为戒,我向老师和同学们道歉,是我的错,对不起。”
看到孩子对着全班同学鞠了一个90度的躬,苏晟心疼的无以复加,连续被冤枉,被狠罚,孩子竟然还能撑着身子写下几页检讨,认着违心的错。
他发现,自己真的太过亏欠孩子。
昨天,去银行给他打零花钱当作补偿,结果发现孩子自从四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用过自己一分钱。
想起当时自己出车祸在医院的情景,莫不是孩子已经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外兼职。
“由于我的冲动,致使其他参赛的同学也收到批评和惩罚,是我的不对”
苏皓白还在念着,按照以前自己的要求,一个点一个点的总结,谦卑的让苏晟难受。
这个孩子,从来应该站在最上面领奖,而不是像现在低着头当众做着检讨。
何况,他又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维护罢了。
想要打断他的话,让他别再说了。
可偏偏不能。
检查足足念了五分钟之长,末了苏皓白又道,“因为我个人的身体原因,最近两天没来学校上课,也没有履行班长的职责,特地向大家表示歉意,另外也让苏老师担心了,耽误了大家平常的上课进度,再次向大家道歉”深鞠了一躬,等到苏晟示意要他下来后,脚步迟缓着往座位上走去。
下课后,林一峰拍着前面苏皓白的肩道,“前两天你没来,真的是因为生病啊?”
“嗯”
“那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刚在想借口怎么回答,听到有人叫他,说老师喊他去办公室,“回头和你解释”
————————————————————————————————————————
“伤好些没?你的脚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多谢您的关心,没什么大碍的”
旁边李箐修改着ppt,好奇问道,“皓白他怎么了?”
“前阵子他打篮球的时候崴到了脚”苏晟避重就轻道。
“这样啊,出去看了没?”
“周二带他去了学校附近的xx医院照了CT”
“xx医院?苏晟你不知道那家最不靠谱了嘛?上次老钟淋巴结发炎还被误诊成胃炎,错吃了半个月的药”想起这个事情,李箐内心气愤难平,提高声音道。
王致也接了句“脚踝受伤不是小事,我班上的一个学生做完手术休息了好久呢,他明年要高考了这事儿得小心”
一听苏晟有些慌,真怕出了什么事,再说这个孩子老爱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那我明天再带他去人民医院看看”
—————————————————————————————————————————
周六。
医院走廊里坐了七八个等候的人。
开始安静的很,十点左右来了两个人,年纪小的大概十五六岁,长相普通,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年纪大的估摸着四十来岁,穿着一个黑色夹克衫,体态富足。
他们走到苏晟对面的椅子边坐下,男孩子带了些责怪的语气,道“老王你怎么又把腿摔到了”
“喊什么呢,没大没小的”喊作老王的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
男孩往里一缩,躲了过去“谁叫你那么笨,下个楼梯还能摔着”
“还不是因为你啊”中年人佯怒道,“臭兔崽子,拿了我车钥匙就跑”
“你还是个警察呢,追我都追不到”撇撇嘴,男孩咕囔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
“啊。。。痛。。痛,老王轻点,我啥都没说”左耳一痛,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扭着,脸上的肉挤作一团,男孩歪着脖子叫唤道,“不不不,亲爹亲爹我错了行不,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苏晟几乎看呆了这父子两人的相处方式,在他印象里,哪有这么胆大的孩子,就连自己以前再叛逆的时候,也不敢这么对皓白他爷爷这么过。
可他莫名有些羡慕,甚至心底里感觉这样的父子关系还要好些,再偏头看苏皓白,孩子也在看他们,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便收回视线垂了眸。
对比对面的男孩子,孩子显得也太安静恭顺了。
大抵是因为,自己对他过于严厉了吧。
苏晟正想着,忽然就听到苏皓白提醒他道,“父亲,到我们了”
—————————————————————————————————————————–
检查结果出来,苏晟稍松一口气,比上次的严重一点,好在没到伤筋动骨需要手术的程度。
中午带着苏皓白去了一家粤式菜馆吃饭。
快速在菜单上画了几个圈,苏晟点了两荤一素,一个瘦肉时蔬汤,外加一份粗粮粥。
菜式上来的时候,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时蔬汤里竟然是菠菜。
苏晟记得,孩子最讨厌吃菠菜。
妻子方柔还在的时候,有次在汤里放一两颗折断的菠菜叶,孩子看到马上嘟了嘴巴对妻子说,妈妈不要吃这个。
当时妻子不答应,孩子转而揪着自己的衣服,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小声地道。
爸爸爸爸,不吃菠菜好不好,白白不爱吃这个。
捏了捏胖嘟嘟的脸蛋,自己装作严厉的样子,和他讲,小孩子挑食真不乖。
他还记得孩子皱巴着小脸,一副要哭的样子。
再听到自己说下不为例,坐在高凳上的孩子高兴的隔着空气对他亲了几口。
兴许是受了刚才在医院的影响,苏晟此刻特别想听到端坐在面前的苏皓白对他撒个娇,略一思考,夹了一条完整的青菜过去。
苏皓白望着他,楞了半秒,把手中的碗伸过去接住。
“谢谢父亲”
然后低了头,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整颗。
有些小失望,苏晟又夹了根过去,结果还是一样的态度,顺从的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一种挫败感从苏晟心里产生,哪怕孩子和自己说一句他不喜欢吃也好啊,苏晟颓败的黑了脸,慢慢吃着碗里的米饭。
从医院到家,两人一路无言。
沉默的让苏晟心情暴躁,故意大声的关车门,没想到苏皓白眼神放空着,根本没注意自己。
再回到家,吹毛求疵的说电视柜上的灰没擦干净,鞋子没摆整齐等等,可苏皓白只是默默的认了错去拿抹布。
后来,苏晟把自己关到房间里,直到晚上十点。
第 28 章
“吃东西没有?”苏晟走到客厅,对从浴室出来的苏皓白道,下午恍恍惚惚有听到孩子来敲过门。
见他摇头,苏晟无声的下了两份面条,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等到两人吃好后,对他道,“碗我来洗,明天下午考完试回来帮我改试卷吧。”
——-
秋季光线略有些暗,深棕的木桌上开着一盏黑色护眼灯,桌前坐着面容坚毅的苏晟,在他右侧是穿着白色衬衫的苏皓白。
间隔三五秒听见翻试卷的声音,红色笔尖批改的飞快,十几分钟过去,厚厚的几沓都已改好。
在其中翻了翻,抽出了苏皓白的试卷,戴着黑色细框眼镜的苏晟看的专注,“你这次错了一道不应该错的题。”
“填空题第二道,把最大值看成了最小值。”心中一凛,来回看了遍,端坐的苏皓白站起身,放大的瞳孔显露了他内心的紧张。“是我粗心了,没检查出来”
孩子如此害怕,苏晟的胸口像被一团棉花堵着闷的慌。他把试卷拿了过来放回原处,缓和着语气道,“下次注意就行。”
神经放松了些,人还是站着,苏皓白道“是,谢谢父亲。”
整理好放回左上角,苏晟突然神情严肃起来,话峰一转“你跟我说实话,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兼职的。”
苏皓白垂着眼睑,沉默不言。
苏晟上下打量了一阵,“是不是初三的时候就开始了”
苏皓白微抬起头望了他一眼,自认做的滴水不漏。
看到他诧异的表情,证实了想法,苏晟沉了声道,“瞒我瞒的够久啊,最近是不是又去了?”
“是。”
“高三时间那么紧,你还有心思搞这些?”见他没有反应,苏晟提高了声音,带了丝怒气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干什么?”
苏皓白抿了抿嘴唇,轻声回答,“我什么也不想做”
这些钱,用作平时的花销,当真没有别的用途,可在苏晟听来,透着满满的疏远,压着火气道“上次在医院你怎么答应我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爸?!”
“请您别生气”
一听苏晟更气了,眼里冒着火“真是能干的狠,是不是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是我这个爸爸狠心,连亲生儿子都不肯养?”
语气灼灼,苏皓白被骂的心中酸涩,不好的过往突突的就冒了出来,红着眼眶颤声道,“不是您不肯,而是您从来没把我当成儿子过。”
“苏皓白!”
“难道不是吗”他闭了眸,将泪收了回去,“九岁那年,爷爷打了我手心,您看到后,让我在院子里赤着腿长跪,若不是大伯求情,怕是晕倒您也不会让我起来吧”
一道尘封已久的创口缓缓撕开。
“十岁那年,一不小心看到了妈妈家乡的照片,求您带我去一次。您允诺我,等拿到围棋,物理,英语比赛一等奖就带我去,我每天学习到深夜,可当我终于达到您的要求后,您却以一次周末培训班我起来迟了拒绝了我。”
苏晟愣住了,他似乎早已将这段往事遗忘,当他还在回想这件事的时候,苏皓白还在静静的讲述。
“十二岁那年,我只是想让您能关心我一回故意考砸,没想到您却把我往死里打,还将我赶出家门,您还记得您说过什么吗?”苏皓白望着他,眼里全是绝望“您说,要不是因为我妈妈,根本不会养我”
那时候,苏皓白还多小,只知道苏晟是他最亲的人,在门外使劲的敲门求着,不要丢掉他,他一定会好好努力,他不会让苏晟白养他。
也就是那年做的考试分数保证。
“您讨厌我就算了,为什么要亲口说出来,夺走我最后一丝念想!”桩桩件件,一勾起就撕心的疼,苏皓白弯了腰,情绪几近奔溃,大声道“您知道我有多想您像对待学生一样耐心的待我一次吗?夜里我常常做噩梦惊醒,我每天都在害怕自己拿不了第一,我怕您越来越讨厌我!”
心被孩子的话揪的生疼,苏晟起身,扶正他摇摇欲坠的肩膀,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儿子,你一直是爸爸的骄傲”
“我不信,我不信!”使劲摇着头,脸上泪还未干,红肿着眼睛,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的神色,“您如果把我当骄傲,您为什么打我打的那么狠,您又怎么忍心让我连续一个星期每天都只吃一个面包!”
“你在说什么!”苏晟放下手,惊讶道,虽然刻意控制他的生活费,但绝对不可能到这种地步。“什么时候的事?”
“初三下半年”苏皓白戚然一笑,“原来您根本就不知道,也对,您那时哪里会注意到我”
猛地惊醒,苏晟想起,那段时间他确实因为另外一个孩子而忽略了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开始我以为是因为犯了错,不敢说出来”苏皓白闭眸,任由一行泪滚落,“直到第四天中午,我实在饿的受不了,鼓起勇气想去办公室找您,可还没开口,您就挥手让我回去”
“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听的已经呆了,一颗心,像被尖刀一块一块的凌迟着。
“我真的太傻了”苏皓白如同风中飘扬的纸片,一吹就要倒了,他碎声念着,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要回来,为什么要回这个没有人爱我的地方”
回忆起当时孩子离家的情景,苏晟面色颓败,柔声劝道“你是我和柔儿最重要的孩子,爸爸和妈妈都爱你”
“是吗?是谁说过,你是我儿子,我永远不会不管你?可我一回来看到的是什么?是那根断了的檀木棍。”苏皓白惨然道,“求您别再假装对我好,我真的不愿意再去信,得到又失去的滋味我再也不想尝了”
面前的孩子,如同失去了魂魄,苏晟心中大痛,凝眸哑着声音道“你要怎么才能相信”
Chapter 29
“我再也不会信了”苏皓白对上那双让他难过让他心伤的让他死心的眼睛,曾经他每天都活在那张以爱为线的虚假的网中,而现在,压的他无法透气。
苏晟脸色变得难看至极,感慨万千,他深闭了眸,将热泪逼回胸口,道“你站那边去”
一行泪又从脸庞落下。
果然,即便把整颗心都掏出来,也换不回父亲一点怜悯。
他永远也不会在意。
苏皓白缓步走到右边的角落,面墙而站,以手扶墙。
这个姿势,做的不能再熟稔,不知道多少次对着冰冷的墙壁,咬着牙去承受那些怒气,没有人会问他是不是撑的住。
他真的很累很累了,这些年,惶惶度日,夜夜惴惴不安。
听到一声熟悉的沉闷打击声音,苏皓白紧闭上眼,预想的疼痛并未降临,又是两声,他疑惑的转过头,看见苏晟站在书桌前,拿着那把红木戒尺,用尺子的侧面往自己的手臂上抽!
一记砸下,变白变红的颜色变化都没有,直接浮起半指宽的深红印记。深蓝衬衫的左手衣袖被高高捋起,精壮的前臂没有几处肉,仿若敲在骨头上。
“爸爸!”苏皓白惊惧的叫了一声,这种力道,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他恐慌的跑了过去,去抢苏晟手头的戒尺。
“松手”苏皓白扑了上来,握住尺子末梢,苏晟往后移了几步,怕伤到他,右手用力往回收着戒尺,见他紧紧不肯放手,厉声道,“你反了是吧!”
猛然的呵斥令他心中一颤,吓的面色惨白,他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戒尺还被他抓着,苏晟沉脸斥道“听不懂话?!谁准你动的?去站着”
刚放手,苏晟又举高了尺,沉重的抽打几乎要击碎苏皓白的心脏。“咚”的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地面,苏皓白跪了下来,去拉他的衣角,“您别打了!”
苏晟没有理他,使足了力,用狭窄的横截面抽出一道道条子,肿起的淤青宛如肉磕上了桌角。
“不要打了”他恐惧不已,手往苏晟右臂伸去“您要打就打我,是我错了,求您别再打自己”
苏晟抬高了手臂,不肯停下。
“爸爸!”
努力想要阻止,苏皓白跪直了身子去夺,摇晃中忽然上半身一倾斜,倒向一旁。就在一刹那的工夫,苏晟害怕他再次崴倒,迅速扶住他,“快起来”
“您不停下我就不起来”苏皓白重新跪好,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晟叹了口气,把尺子丢在书桌上,忍着痛,双手从他腋下绕过,把他抱了起来,道,“记住这种感觉了吗”
头摇的厉害,“不要,不要”
左手臂已经麻了,苏晟直视着红红的眼睛,郑重的道,“爸爸每次打你,心里的感受和你现在是一样的”
苏皓白睁大了眼,不敢置信。
“爸爸真的,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你在我心中,是谁也代替不了的最亲最重要的亲人。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看到你一次次取得优异的成绩,从心底里为你感到自豪,我不夸奖你的原因”苏晟按下他肩膀,自己也坐了下来,缓缓道“一方面是怕你沾沾自喜,止步不前,另一方面是觉得你还可以做的更好。因为这些而导致你噩梦连连,这是我万万没想到也不愿看到的事”
苏皓白呆呆坐着,惊愕极了。
“你做错事情的时候,我也很难过,恨不得把所有的痛苦换到自己身上,但是又时刻告诉自己我是你爸爸,身上有不能推卸的责任”
看到孩子又在哭,苏晟的心被苦涩填的满满的,这个十七岁的孩子,罚的再重也没见他流过一滴泪,可偏偏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如此失态。
苏晟从未想过,儿子会把自己看的这么重,他探身用起着薄茧的手指慢慢擦着掉落的泪珠,又道“都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儿,我不想让你养成骄奢的习惯,所以故意控制你的零花钱。如果早早知道你会挨饿到那种地步,爸爸宁愿把你养成一个纨绔子弟。”
泪落的越来越凶了,那些委屈似乎随着父亲的安慰变得更浓烈,鼻头缩了缩,变得粉红。
“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冤打了你,到底是我平常对你关心不够,你不解释追究原因,是我的错,是我对你太严格了些。”苏晟抽了张纸给他,轻声道“而那些话,都是因为太生气才说出来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爸爸,您别说了”
“我向你道歉说的那些话”苏晟却是格外严肃的盯着他道,“另外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我们是父子,这一辈子都是”
“嗯”苏皓白轻轻点了点头,止住哭声,道,“爸爸,药在哪儿,我给您上药好不好”
抽出一个屉子。
袖子已经垂落在手腕处,苏皓白轻轻的把它卷起,将手臂放平,看到青紫的檀子,他慌张的倒了药油上去,结果洒了大半,怯怯的望了望苏晟,回想上次苏晟给他上药的情景,一手托着,一手去揉。
“至于你妈妈,终究是我放不下,不能释怀”苏晟紧皱着眉,孩子手法慌乱粗鲁,让他痛的厉害,不想耗费孩子的一番孝心,硬生生的忍着,对他道“下周六或者下下周末,爸爸带你去妈妈的故乡看看”
苏皓白惊讶的停了手,想了半秒道“您不用委屈自己的”
“谈什么委屈不委屈,爸爸也想那儿了”
苏皓白轻嗯了一声。
暂时讲完了那些话,苏晟稍松一口气,也有些疲惫,忽然道“那现在,能不能和爸爸讨论一下,你这次离家出走的事”
揉肿块的右手一僵,停在伤口处,这红木戒尺本就沉实,侧面威力不容小觑,苏晟极力想向孩子证明,手劲和以往责打孩子不可相比,被这么一按,忍耐力强悍如他,差点痛呼出了声。
没有注意他的脸色,苏皓白心跳的飞快。
在他从前的字典里,去网吧,顶嘴,明目张胆的逃责,擅自离家统统是大过错,每一个都够他喝一壶了。
全身毛孔都缩了起来,四肢僵硬,脸上是本能的对疼痛的恐惧。
苏晟抓了孩子的手放下去,这种对他的强烈明显的俱意,前所未有的感觉到做父亲的失败。心里是有多怕他,才会丝毫不知道控制自己的神情,他探身打开了抽屉。
听到声音,苏皓白如惊弓之鸟站了起来,想开口求饶,结果发现语句梗在喉间,不能发声。
“你先看看这个吧”苏晟拿出一本黑色笔记本,递了过去。
不知里面是如何记述对自己的惩罚,指尖微抖,翻开了第一页。
A5大小的纸面上,是遒劲有力的正楷字体,苏皓白上下浏览了遍,往后翻着,出乎意料,后面一片空白。他张大了嘴,不敢相信的喊道“爸爸?”
“看完了?”
“是”
“昨天下午我想了一个下午,这十多年来,是我错了。我用苛刻的方式教你成长,压制你的心性,也伤害了我们的父子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