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柳府迷案□深深双子降临
瑞宁六年,春,谦王驾崩于延龄阁,葬于台泉陵。
乾泰元年,秋,谦王幼弟泰尉即位,号景王,其母源氏摄政。
七年,景王崩于仁瑞殿,其母源氏自立为女王,以芳王为号,国号襄仁。始外戚内宦干政,荒社稷而废朝政,民不聊生,国之大乱。
襄仁三年,秋,尚州郡守李灏举兵起乱,拥谦王之幼子泰和为和王,四年十二月,入主仁瑞殿,次年,和王登基,改国号为昭辉,自此天下始安。
昭辉元年,二月,上颁封李灏为辅国公,辅朝临政。自此李灏位极人臣。
——《宋庆国史志》
时值二月,虽已有些初春的景致,但到了夜晚,却依旧让人无法忍受空气中的那种彻骨的潮寒湿气。街上静悄悄的,早没了白日里的热闹喧哗。
厚重的雪片夹杂着刺骨的寒风有如沉没般缓缓落下,黑洞般的天空中正在悄然渗入无数的灰白薄影。一片死寂中,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我说张婆,你倒是快着点啊~~”一盏鲜红的灯笼扑闪着微弱的火光,从街口的深巷中渐渐清晰起来。
“李爷,小的也知道得快点,可是,您看这天气,我也得小心点不是。回头要是摔着了,可不是耽误您的贵事吗?”说话的是个身形矮小的老婆子,身上是件深绿色的棉袍,一双小脚正奋力在雪中迈开步子,却始终是小心翼翼的。
“张婆,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可是辅国公府的事儿,您要是再这么慢腾腾的,耽误了夫人,王爷怪罪下来,你可别怨我。”一身浅灰长袍的中年男子满脸焦急,一边打着灯笼,一边加快了脚步,“这是什么鬼天气!”
“李爷,这小的何尝不知道呢,您看我这不是一手的汗吗?您啊,把灯笼打的再高些,脚上也别松劲,别看我老婆子是双小脚,可我跟的上,您带路就是了。”
辅国公府内灯火通明,后院内早已乱作了一团。
“啊~~~”
“夫人!夫人!您醒醒呐!”
李灏站在堂屋里,面色惨白,焦急万分,听到娇妻的阵阵惨叫,恨不得立时冲进内屋。一向以冷静持重著称的他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忧虑和紧张,只是自小所受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教育让他保持着一张冷峻的面孔,但紧紧攥住的拳头微微泛白,却暴露了他心中的惊慌无措。
“姑爷,小姐她,小姐她晕过去了!”只见爱妻身旁陪嫁婢女秋烟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满脸的泪水,写满了惊慌和焦急。这满府的人,也只有这个丫头还是用姑爷和小姐来称呼自己。
“姑爷,怎么办,怎么办?”秋烟站在门帘前,急得团团转。平时蛮机灵的丫头,此刻却急得满头大汗。
李灏一咬牙,向前迈了一步,就要掀帘进内屋。秋烟忙伸手阻拦:“不行,姑爷,您不能进去。”屋内仍没有声响,连刚才的惨叫声也没了。李灏心中一急,一把推倒秋烟,吼道:“你让开!”秋烟跪倒在地,满眼泪水,一路膝行,一把抱住李灏的双腿,愣是把他拦在了门前:“王爷,不行,小姐刚才吩咐过,不让您进去。”
李灏心里又气又急,却知道秋烟所说必是实情,一时心疼屋内的妻子,也不敢轻易揭开门帘了。但他进不了屋,就只能站在屋外手足无措,心中何其不愿意?他瞪了眼脚下的秋烟,低声吼道:“还不放手。你快去看看雀儿她怎么样了!”
“爹爹!”正闹着,一个八岁模样的男童快步跑了过来,在李灏面前站定。他粉嫩的脸庞白里透着红,柔和的眉毛下那双宛如星辰般的浅褐色眸子更是圆溜溜地十分可爱,端正挺秀的鼻梁配着鲜嫩的唇瓣,天真无邪的惹人喜欢。
“渊儿,你来做什么?”李灏望着那双淌水的澄清无辜大眼,不由得怒从心生。
“我听小四子说,娘要生小娃娃了,我想来看看。”李天渊双眼闪着亮光,满脸兴奋。
“胡闹!”李灏斥道,见着那双清澈眼眸中泛出了委屈,心中却又有些不忍。皱了皱眉,他放柔了声音,俯身摸了摸长子的小脑袋,道:“你想留就留吧,可是不能乱跑,只能待在我身边。”
“嗯!”小天渊强按捺住心中的兴奋,故作稳重的退到了父亲的身后。
就在这时,李三带着张婆也赶到了。张婆正要见礼,却见李灏对她摆了摆手,道:“别行礼了,快点进去吧!”张婆诺声点头,伸手掸了掸身上的雪,抬手进了内屋,稍时便从屋内传来了她的声音:“哎呀,这怎么都晕过去了!夫人呐,掐人中啊!你们快去烧点开水来,要滚水。这位姑娘,你去拿个剪子,再去厨房弄些烧酒。还有你们几个去找些白布来。府上可有产蛋的母鸡,叫厨房杀一只来。”
李灏听到张婆的声音颇有些架势,心稍稍也放下了些,突然听到内屋里爱妻的一声哀叫,正想开口问,却听内屋张婆道:“夫人呐,您总算醒了。”小天渊在一旁听得仔细,不由得扯了扯李灏的袖口,叫道:“爹爹,娘醒啦!”李灏面色稍霁,点了点头,转身在堂屋内的红木椅上坐下。
李夫人疼得满头大汗,嘴唇也泛起了白,见是头胎接生的产婆张氏,心里也稍稍安了些。她眼睛望着张婆,嚅动了几下嘴角,却还是疼得说不出话来。张婆一边手底下不停的摆弄着,一边跟李夫人絮叨:“夫人,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头胎产的那么顺,这次一定也行。还是那个理,疼完生完就没事了。而且,凭我张婆的眼力,您这次可是对双生子哦!说不定还是对龙凤胎呢!”闻言,李夫人眼睛里莫名的亮了一下,瞬时疼得咬住了嘴唇。阵痛渐渐加剧,李夫人在屋内疼得脸色发青。
李灏坐在堂屋里,看着丫鬟们来来去去,忙里忙外,心里却始终不能安稳下来。他瞧了眼坐在自己脚榻上的小天渊,只见他正襟危坐,两只大眼却丝毫没有离开那扇门帘。
乾泰元年,景王登基,年方二十岁的自己与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慕容雀喜结连理,一同前往尚州赴任郡守一职,婚后夫妻恩爱,情意绵绵。乾泰四年,雀儿产下小天渊,夫妻感情更是渎深。天渊六岁那年,自己因不满芳王暴政,而拥幼主举兵反叛,将一家人陷入了垂死的边缘。雀儿不仅没有一丝的怨恨,甚至还说服了岳父大人,为自己筹集军备粮饷。她只身一人带着稚子,跟随部队风餐露宿,一路担惊受怕,身子已不如在尚州时。一年前,雀儿又怀上了身孕,当时自己正值战事酣时,无暇顾及妻儿,雀儿连带着天渊跟着自己又受了不少罪。
“渊儿,你想要个妹妹还是弟弟啊?”李灏揉乱了儿子的刘海,俯身问道。
“爹爹,娘生我的时候,也哭喊的那么大声吗?生我,她是不是也很疼?”小天渊没有回答李灏的问话,反而抬起了脑袋,眼睛里充满了愧疚。
搂了搂儿子,李灏笑了笑,安慰道:“你娘那时候身子要好多了,虽然也疼,但是生你还是很顺利的。现在,”他抬头望了眼内屋,“你娘的身子弱了许多,所以要疼一些。”
小天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时,门帘突然掀开了,张婆满脸汗水走了出来,大声叫道:“布,快点,白布!”眼神扫到一旁的李家父子,快步走过来行了个礼。“王爷,夫人她,”张婆眼神飘忽,瞥了眼正瞪着她的小天渊,微微叹了口气,俯身上前,压低了声音,“王爷,夫人此次怀的是双生子,本就凶险的紧。夫人的身子又弱了许多,所以此次凶险异常,您得心中有数。”
李灏大惊,一把抓住张婆的衣领,吼道:“你说什么?!”
“不是,这,王爷,天有旦夕祸福,人各有天命。当然夫人是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逢凶化吉。老婆子我得进去啦!”最后那几句逢凶化吉,张婆的语气明显的有些言不由衷,甚至还有些怜惜和同情。
李灏愣愣的放开了抓住衣领的手,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时就听内屋传来婴孩的啼哭之声,就听张婆在那里大声吼道:“夫人,还有一个,您加把劲呐,王爷可就在外面呢!”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内屋响起,惊得小天渊的小脸顿时惨白了一片。“爹!”他不由得站起了身,攥紧了衣角。又是一声婴儿的啼哭声,随之是秋烟的一声惨叫:“小姐!”
“夫人!夫人!快,止血啊,白布!”张婆慌乱无措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灏铁青了脸,攥紧了拳头,上前一步揭了门帘,一脚踏进了内屋。内屋里一片凌乱,慕容雀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身边躺着两个婴孩,铺展着身子正在嚎啕大哭。众人正七手八脚的往床上垫着白布。
这是一对龙凤胎,浑身粉粉嫩嫩,男婴睁着一双圆眼睛,浅灰眸子和母亲的简直一模一样。女婴则是一头乌黑柔滑的胎发,鲜嫩的唇正微微抿着,和李灏笑起来的样子神似。每个婴孩的肩上都有只栩栩如生的胎记。男婴的左肩上是一颗芒种,而女婴的右肩则是一只舞蝶。望着这对双生子和静静躺在床上的娇妻,李灏的声音不由地有些颤抖:“你们都出去吧!把他们俩也抱下去吧,渊儿,你过来。”
满屋的血腥味让小天渊觉察出了一丝不祥的气息,但爹爹唤他,他却不得不过去。他站在门口望着屋里的一切,慢慢的挪动步子,多久也不愿过来。李灏沉了声音:“快点,过来!”小天渊如惊弓之鸟一般,望见爹爹面目不善,一向疼爱自己的娘则躺在床上毫无动静,不由吓得哭出了声。听到小天渊哭,李灏的心中更加难受,刚要开口训斥,却听到一声软绵绵的叫声:“渊儿,别哭,过来,让娘看看。”
小天渊闻言,猛然停了哭声,快步跑到床头跪下,带着泪痕笑道:“娘,您醒了,吓死渊儿了。”慕容雀只觉全身力气像被抽走一样,抬下眼皮的力气都快消失了,魂魄像是没了归宿一般的悬空着。她想抬手摸摸儿子,却没有办法。她挤出一抹笑:“渊儿,你看你哭哭笑笑的,你爹喊你怎么不过来?”她的声音虽然极低,吐字却也算清晰。
李灏一旁看着,心中别提多心疼了,他上前抱住爱妻,柔声道:“雀儿,别说了,休息吧!”慕容雀满眼情意秋波横生,缓缓地摇了摇头:“灏哥哥,再不说,我怕迟了。”李灏心中大震,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慕容雀望着小天渊满脸的泪痕,轻轻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所剩无多,悲从心生,道:“渊儿,今后要听爹爹的话。你是长子,要照顾弟弟妹妹。”
“娘。”像是感觉到了慕容雀的不对劲,小天渊死死抓着娘的手,像是想要阻止慕容雀说下去。慕容雀却似乎突然有了气力,声音也响了些:“渊儿,答应娘。娘就把弟弟妹妹拜托给你了。渊儿,答应娘啊。”
“娘,”终于,小天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流满面。“孩儿答应您,渊儿答应您,一定照顾好弟弟妹妹,尽长兄之责,听爹爹的话,做一个男子汉。”
慕容雀安心的笑了。李灏在旁看得心酸不已,不由也淌下了泪,他伸手轻轻拂平娇妻的秀发,轻声道:“雀儿,孩子们在你我的教育下哪有不成材的?”慕容雀绽开一抹舒心的笑颜,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吐道:“灏哥哥,人自有天命。雀儿此生足矣。你替孩子取名吧。”
“好。”哽咽了一下,李灏对着奄奄一息的爱妻挤出一抹笑,柔声道:“男孩叫李天哲,女孩叫李莺蝶,可好?”
“……好……”慕容雀悄然吐出最后一个字,溘然而逝。
昭辉元年,辅国公府一品夫人慕容氏产下一对双生龙凤胎,难产而卒。龙凤双子皆有胎记位于肩侧,子为左肩芒种,女为右肩舞蝶。昭辉二年,周岁卜卦,子为隆盛之命,女为凤冠之相。
第一卷柳府迷案□深深东窗事发
昭辉八年,四月,京都长安。
四月的京都,时值盛春,万物初醒,百花绽放,娇莺群蝶乱舞,嫩绿浅黄冒头,春光灿烂,自是踏春的时节。
京都郊外的禧霞山上有座庇荫寺,每日香火鼎盛。城中百姓大多趁此时节拖儿带女上山求佛庇佑,顺便观赏山边春景。琴泽山顶处更是有一处泉眼,终年出水,且泉眼前汇成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微风袭来,自成一处景致,人称此湖为大泽湖,大有泽被众生的意蕴,此时湖畔也早已是人潮涌动,踏青人纷至沓来。
长安城中另有一派繁华热闹的风光。街市上人潮攒动,喧闹非常。东街上有一处精致酒楼庆丰楼,足有四层,是全城最繁华之地。庆丰楼中每日食客满门,热闹极了,不过最吸引人的倒不是这楼中来自国中四方之地的大厨所作的美食,而是这楼中的说书人。此人叫赵铭,人称“巧嘴赵”,有舌粲莲花之功,从他嘴中说出来的故事栩栩如生,听众犹如亲临一般。更独特的是,赵铭的每个故事只讲三场,每天都会有新鲜的故事。每日慕名而来捧场的听众数不胜数。巧嘴赵的名气因此也越来越大。酒楼老板如获珍宝,大肆宣传,更是为赵铭大造声势。如今,不论是诸侯将相,还是达官显贵,都要靠庆丰楼每日限量发售的进场券才能一睹巧嘴赵的风采,可以说,赵铭已然是这宋庆国史上最牛的说书艺人了。
四月的一天,春光灿烂,庆丰楼内照例是座无虚席。赵铭一袭浅灰布衫,精神奕奕,踏上专为他所设的檀木讲台,双目一扫,抓起惊堂木,用力一拍:“各位看官,今日咱们接着来讲这越庆史事。”台下,众人惊起了一片叫好声,瞬时便鸦雀无声。这越庆史事,背景虽是架空的一个王朝,但其实其中的人物许多都与这当朝的人物多有切合,大有借古喻今的意思。
巧嘴赵的声音在大堂中朗朗响起:“话说这余莲是黔郡的太守,却是刚直不阿,这娇王昏庸无道,朝中奸佞当道,百姓深受其苦,民不聊生。这余莲也是出生自官宦人家,自小熟读经书,也知君臣之道,虽知道这娇朝对百姓是十恶不赦,可是要他做出那谋反之事则是更加艰难。余莲身处黔郡,自知百姓艰难,但自己却无能为力,终日郁郁寡欢。”
“说起来这余莲自小有位青梅竹马,最是知心,十几岁便嫁入余家,夫妻和睦,育有一子,也是聪明伶俐的紧。这位夫人长得娇艳动人,却是温柔端庄,她深知余莲心中苦闷,却又不敢开口调解,只能劝说夫君一同前去山野散心。余莲此时虽没有这心情,却也不愿强拒娇妻的要求,因此收拾行装,夫妻两人一同前往那普陀山处上香拜佛,祈求天下太平。”
整座庆丰楼内寂静无比,只听那赵铭站于台上,唾沫横飞的讲述。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巧嘴赵说的可是当朝辅国公李灏入朝前,在尚州任郡守时的事。
李灏如今贵为辅国公,和王年仅十岁,尚是个孩童,朝中事务均由这李灏打理,朝野军中威信都颇高,大有取天下而代之的气势。经过八年的艰苦经营,满目疮夷的宋庆国终于渐渐恢复了谦王时期的那种繁华。百姓们不在乎李灏是否犯了滔天的叛逆之罪,只在乎日子是不是越来越踏实,因此,李灏在普通百姓眼里是位人人称道的大英雄,将他们从贫穷和暴政中拯救出来获得新生。只有几位瑞宁朝深受皇恩的老臣,对这李灏把持朝政颇有微言。但李家家规森严,这李灏自丧妻后,一番心思都在政务之上,虽位高权重,但却能严谨自持,做事一板一眼,毫不越矩。这小皇帝秦和虽无实权,但对这位辅国公却甚为尊敬,君臣和睦,朝中秩序井然。其长子李天渊虽只有十六岁,却已在军中任要职,精明能干,大有乃父稳重之风。次子李天哲乃是小皇帝的伴读,聪敏可人,深受小皇帝的信任。与李天哲同胞所生的幺妹李莺蝶甜美俏丽,精灵古怪,却鲜少有人看见她的真容。不过看看李天哲的俊美容貌,就可以猜想这李莺蝶长得有多么甜美动人了。
赵铭在讲台上兴致颇高,精彩处眉飞色舞,几乎手舞足蹈起来,台下众人也是陶醉其中,讲到余莲为国愤然举兵逼宫时,台下更是叫好声连连。这庆丰楼二楼东侧是一处上等雅间,风景独好,对外远望便是那郁郁葱葱的禧霞山,对内则正对着赵铭的讲台,视野很好,也丝毫不会被街上的嘈杂声惊扰,是个极佳的位置。
这时,赵铭已然讲到了逼宫的关键之处,声音不由得缓了下来,这是他的习惯,卖关子。台下的熟客自然是知道,耐着性子等着他接着往下讲。一些慕名来的新客则有些按捺不住性子,不由得催促起来。
赵铭就是要等这些个催促。他不紧不慢的端了茶,慢慢的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喉,扫视了一下全场的观众,却不由得被二楼那上等雅间的客人吸引住了目光。这孩子好俊俏啊!赵铭不由得呆了一呆。
“赵先生,后来呢?!你倒是说啊!”台下的一位年青小伙子耐不住性子叫道。赵铭猛然回神,暗自咽了口唾沫,举杯又喝了口茶,这才继续开讲。
二楼雅间内,坐着一位七八岁的女童,一双清目澄明透亮,眨也不眨,听得正出神。她穿着一身嫩黄春衫,梳了寻常女孩常见的双角髻发,粉红色的丝带绕了几圈垂到了肩头。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粉粉糯糯,一瓣粉唇微微抿起,带着一抹俏皮甜美的笑意。身前一张茶桌上几碟蜜饯插了几根竹签子,一个水果拼盘,还有一盏香茶正袅袅的冒着热气。她两手托腮,双眼之中波光潋滟,一看便是个精灵古怪的丫头。倒是她身后站着个十来岁的丫鬟,一脸苦相,好像来听着评书是遭了什么罪似的。只见这丫头探头望了望四周,苦着脸挪到那女孩身边,俯身道:“小姐,我们出来好久啦,回家好不好?”
那女孩皱了皱眉,道:“拜托,墨渍,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才不要这么快回去!”墨渍抬头瞧了瞧天色,都快哭出来了,原本端庄的五官早已拧到了一起:“小姐,您就回去吧,这天色也不早了,要是被大少爷发现……”
“乌鸦嘴!”女孩转头瞪了眼墨渍,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大哥才不会发现类,他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到军营里去操练了,才不会那么早回来!”
“那要是王爷下朝……”
“爹下朝还要去上贡院。这几天是恩科,爹是主考官之一,按理是要留在贡院内选状元的~~再说就算选好了状元,他也要去代看这几天的奏折。不到子时,他才不会回家。”
“那二少爷?”
“拜托,墨渍,我问你,今天是初几?”
“四月初六啊?”
“嗯,每月初六,二哥都要陪那皇上去林苑练习骑射,他们每月就今天能痛快地骑马,不到傍晚时分,是不会出现在家里的啦!”
“那岂不是说?”
“对,今天出来,万无一失!没人会发现。而且我听到秋烟姨昨晚向李叔请假,今天回家看望她父亲去了。而李叔又是个大好人,才不会揭发我。所以墨渍,拜托你就安下心坐下来好好听听这评书好不好!好歹这巧嘴赵今日说的是爹爹当年的事情,还有娘的事,连我都不知道唉!”
李莺蝶一脸郁闷的望着台下的赵铭,被墨渍一搅合,害得刚才那段关键都没有听到。她皱了皱眉头,顺便伸手往嘴里塞了颗蜜饯。墨渍却还是一脸的担忧,不敢再说,只能在一旁喃喃自语:“您上次还不是这么说,结果王爷提早回家,被逮了个正着,连着几天连筷子都握不住。”
墨渍正唠叨着,却突然见自家主子一个回身,猛然拉住自己蹲下,脸色惨白,嘴里不停的嘟囔着:“完了,怎么这么倒霉啊!”
墨渍被吓了一跳,悄悄探眼一瞧,妈呀,差点没有背过气去:这庆丰楼门口站着的不正是李灏和李天渊吗?她回头望了眼刚才还神气兮兮的自家小姐,现在早已吓得躲到了桌子底下,粉唇颤抖着打着嘴形:“乌鸦嘴!”
这下好了,这天下唯一两个能治小姐的人都到齐了,还真是出门不利啊!
李莺蝶蹲在茶桌下连连扼腕,只盼着楼下那两尊神可千万不要上楼来。正想着,却听到那小二殷勤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哟,二位,这楼下都满座了,您是听赵先生的评书吧!二楼东侧还有一处雅间,这边请!”
李莺蝶在桌下急出一身冷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心里想着要不要站起身来。要是父兄看见自己躲在这桌子底下,怕又是一项大罪过。但坐回位置上,目标显眼,却很容易被发现。李莺蝶躲在桌下,脑中主意早已转了千回,一只手紧紧攥着墨渍的衣袖,几乎要攥出水了,眼见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身子几乎要麻木了,却听木制厢门嘎吱一声开了,脚步声渐疏,李灏两人进了隔壁的雅间。
直到隔壁端茶倒水的声音清晰的响了起来,李莺蝶这才小心翼翼的从茶桌下钻了出来,瞥了眼被吓得说不出话的墨渍,脸微微红了一片,轻轻取过香茶,抿了一口,才发觉自己的喉咙早已因紧张而变得干涩了许多。不敢出声,李莺蝶伸手指了指隔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现在要走已经晚了,只有等隔壁的两尊神离开,自己才能动窝。眼下暂时还安全,只是怎么才能比他们俩先行到家,而且一路上不被发现呢?李莺蝶含了颗话梅,一张小脸挤成了一团。
赵铭的评书说到了最□,却是余莲功成后,其夫人诞下双生子后,难产而亡的故事。此事是李灏平生憾事,也是李天渊心中的伤痛,李莺蝶自小就听父亲大哥说起娘的温柔体贴,端庄贤淑,对于此事更是印象深刻。也因为这样,父亲也总是在深夜到二哥房中,来着那张神似娘的脸独酌伤怀,而大哥对自己和同胞的二哥格外的疼惜照顾,要求也颇高。父亲政务繁忙,自己和二哥的教育都是大了八岁的大哥来管教。而大哥,十三岁起就没有再让父亲操过心了。若是二哥和自己犯了错,大哥更是狠狠地训诫,而在事后则买来各种好玩的物件讨好逗弄,百般宠爱。
巧嘴赵在台上绘声绘色的描述起余莲丧妻后的痛苦和挣扎,台下观众早已一片唏嘘之声。倒是八岁的李莺蝶早已耳熟能详,也是心中微痛,暗暗叹气。忽听隔壁屋内一声叹息声,她听出是父亲的声音,心中一震,早已树起了耳朵,仔细地聆听。
李天渊年仅十六,虽任职军营,却丝毫没有什么粗鄙的习气,显得温和稳重,多年的操练让他的俊美中带着一丝的英武之气。童年丧母的伤痛,床前的誓言,让他显得早熟刚毅。听到熟悉的叹息声,他抬眼望着一脸疲惫之态的父亲,心中一痛,上前倒了杯茶,双手奉上道:“爹,喝口茶。”李灏接过茶,看了眼俊朗的长子,心中大感宽慰,眼中闪过一丝的愉悦,却瞬时变得严峻。他接过茶,抿了口,沉了声音道:“渊儿,此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天渊脸色未变,撩了衣衫跪下道:“爹,此事容渊儿详禀。”李灏脸色微变,怒道:“这么说,你是故意的?”天渊抬起头,直视父亲,坚定道:“是,渊儿确实是故意放走她的。”
李灏大惊,站起身,强自按捺心中的怒火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渊儿知道。”
“你!”李灏大怒,挥手就是一个巴掌,清脆的声音让隔壁的李莺蝶大惊失色。李灏自丧妻后脾气不好,教子也没了原先的耐性,但却从未在外面教训过孩子。小莺蝶听声音便知道大哥挨了打,却不敢上前,只把耳朵贴近墙面,仔细听下去。
天渊不敢用内力抵抗,被父亲一掌打翻在地,赶紧努力跪直起身子,道:“爹,渊儿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李灏微微皱了皱眉头,知道这个儿子从不撒谎瞒骗自己,按捺下性子道:“可这朝中的人却说你迷上了那个女子,是徇私舞弊。”天渊绽出一抹狡猾顽皮的笑意,知道父亲相信了自己,道:“若不这么说,渊儿怎么能连着那根长线呢?!”
李灏望着儿子脸上难得的少年顽皮样,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道:“小心点。”
“是。”
“打疼了吧。”
“不碍的。对了,爹,您今天怎么这么早?不是还有贡院的事?”
“太后下了懿旨,说是我政务太多,今后让刘右丞负责此事。”
“刘裕臣?岂不是太后的亲哥哥?”
“嗯。”
“爹,这外戚干政……”
“渊儿,慎言!”
“是。”
隔壁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李莺蝶树起了耳朵却再也听不见了,撅了嘴回到座位上,正在想接下去要怎么办?却听楼下巧嘴赵的声音响了起来:“今日评书就说到这里。各位,接下去便是今日的彩签会。我们邀请现场的一位贵人来为我们揭牌。”揭牌,是宋庆国的民间习俗,有讨彩的意思,在一盅中放入竹牌,每张约如麻将牌一般大,写上参加彩签会的人的姓名。一般由地位显贵的人伸手进去选取一张,对上的人便可得到庄家设定的彩头礼品。
赵铭一双利目扫了一遍,心里还念叨着刚才那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孩,心想她坐二楼雅间,必是显贵出身,脱口而出:“二楼东侧厢房的那位小姐,可否出来揭牌啊?”
李莺蝶听得此处,惊得一跃而起,心中大叫不妙,只想找个地洞躲起来,却怎知楼内众人一阵起哄,连隔壁的厢门也吱呀一声开了。她暗暗舒出一口气,知道再也躲不过了,心中恨死了台上的那位说书人,迈步出了房门。
“我看,这可不行。”她对着众人,绽出一抹甜美的笑意。“要我揭牌,可要看我爹爹和大哥答不答应。”
她转过身,对着一旁刚要离开满眼惊诧,一脸铁青的李灏和李天渊,行了家礼:“蝶儿拜见爹爹和大哥。”心中早已是冷汗淋淋了。
第一卷柳府迷案□深深难兄难妹
小莺蝶垂头丧气的坐在软轿内,想着轿外父兄那两张铁青的脸,不由万念俱灰,叹出一口气,回头扫了眼同样一脸懊丧的墨渍,强打起精神,拍了拍墨渍的肩,小声道:“我们还真是倒霉,每次出来都流年不利。下次……”
墨渍惊恐的抬起眼,打断了自家小姐的话:“还有下次?小姐,墨渍求您了,您就安分的待在房里,绣点花,弹会儿琴吧!”
小莺蝶不情愿的撇了撇嘴,轻声嘟囔:“那多无聊啊~~”
墨渍认命的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小姐,那下次您可千万别带墨渍了,带果壳好了,她胆子比较大。”李莺蝶一面盯着轿外的热闹街景,一面心不在焉的答应着:“好好好,下次你就乖乖待在房里,扮成我的样子绣花好了。”耶?“不要啦,小姐。那样更恐怖。”墨渍听闻此言,吓得连连摆手。要她一个人扮成小姐应付随时会回家的其他主子,那岂不是像等死一样,她才不要类。
轿外传来了一阵喧闹的锣鼓声,鞭炮声阵阵响起,几只舞狮摇头摆尾的出现在街口,它们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正争抢着一只绣球。狮群越舞越近,围观的百姓们连连叫好。小莺蝶从未看到这样的景致,好奇极了,也不管自己是戴罪之身,掀了轿帘,探出头去,却见一只艳黄的锦狮正摆着脑袋上下跳跃着,身后是几只憨态可掬的小狮子,紧随其后。那只黄狮腾空一跃,一口便叼住了高悬着的绣球。
“好!”人群中,一位七八岁的男童衣着华丽,站在高处,紧贴着狮队,双眼炯炯发亮,全神贯注,看得满脸涨红,正起劲的鼓着掌。身后也站着个俊美的男孩,一般年岁,却是一袭紫衫,一张小脸却皱在了一处,伸手紧攥着前面的那个男孩的衣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双浅灰眼眸正不时地四下张望。
咦?那不是?小莺蝶看的真切,却听轿前,天渊冷冷的唤了声:“蝶儿,坐好了。”只好失望的垂下了脑袋,不情不愿的把头缩回了轿中。
李灏皱紧了俊眉,望着正眉飞色舞看着舞狮的小皇帝,和身后那个紧张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李天哲,暗恼这两个孩子不知深浅,私自出宫,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恨不得立时就冲过去把那个不知死活的次子揪过来。他沉了声音道:“渊儿,去,把他们请过来。”天渊眼见着父亲的脸色微微发青,心知父亲已动了肝火,只是碍于闹市之中不便发作,暗自埋怨弟弟的不懂事,却不敢再说什么,诺了一声,下了马,挤进了人群之中。
李天哲正提心吊胆的用力扯着秦和的衣袖,以阻挡秦和不断向前挤的气势。他心不在焉的瞥着场内的舞狮,心中暗自后悔刚才竟答应了陪小皇帝出宫。“公子,我们走吧。这里人太多了,我怕。”他低声哀求着。
“怕什么!”秦和倒是满眼不在乎,一脸兴奋的他第一次单独出宫,深入民间,第一次瞧见这舞狮大戏,正是兴致大起,说什么也不愿意在这当口回宫。“公子,那您下来点好不好?”李天哲急得小脸通红,额上冒出了冷汗。
“下来?那我怎么看得见啊!”秦和不依,身子还在拼命的随着人群往前挤,嘴里还不停的安慰着李天哲:“小哲,你别扫兴嘛,好不容易今天出来一趟。听小德子说,庆丰楼内的说书是天下一绝,待会我还要去看看呐。”李天哲此时恨不得把那个嚼舌的小德子拖出来千刀万剐,这庆丰楼内的巧嘴赵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只是那个说书人喜欢说些借古喻今的事情,要是有什么不妥的言辞被这位主子听到,给爹爹招来什么误会麻烦,引得君臣不和,就算爹爹大哥能饶得了他,他自己也不能饶了自己。
人越来越多,李天哲也只有八岁年纪,一双小手几乎要抓不住秦和的衣袖了,忽然从边上横出一只手来,替他抓住了秦和不断向前挤的袖口。天哲心中一震,回首望去,傻了眼:“大哥?您”天渊心中又急又气,冷冷的瞥了眼弟弟,却不再理睬他,拍了拍秦和的肩膀。
秦和猛然回了头,却见是天渊,立马变得结结巴巴了:“渊哥哥?这,你怎么在这里?”天渊低了头,拱了拱手,轻声道:“您看。”秦和与李天哲闻言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李灏一脸铁青的站着,不由得都苦了脸。
天渊护着秦和一路从人群里挤出来。天哲跟在后面,心中虽害怕的紧,倒也是放下了心,老老实实的跟着大哥向李灏所在的地方走。秦和原本兴奋的心情被浇了个透心凉,但他擅自出宫,只带了个八岁的伴读,却也自知理亏,惨白了张脸,不情不愿的往前走。
李灏面无表情的对着秦和行了礼,道:“此地人多嘴杂,恕臣礼数不周。”秦和知道这位辅国公已然是生了气,嘟嘟囔囔了半天却没有说一句话。
李灏行完礼,转过头吩咐天渊:“渊儿,你把皇上送回宫去,不得有误。”天渊应声,叫来一顶早已等候的小轿,弯腰恭候秦和上轿。
秦和自小对这位辅国公是又怕又敬,他是遗腹子,早已将李灏当作了自己的父亲,只是碍于君臣的身份,没有太多的亲近,他深知李家家规森严,这次任性出宫,自己倒不会怎样,只是牵连了李天哲。依依不舍的回头望了眼一直立在一旁,早已小脸惨白的贴身兄弟,心中万分不舍,熬了一会,支吾着开了口:“李卿家,此次出宫实在是我的主意,与小哲无关。你不要苛责于他。”
李灏冷冷开口:“哲儿身为王的伴读,却将皇上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臣教子无方,还请皇上恕罪。皇上乃九五之尊,身家涉及百姓社稷,还请皇上今后能珍惜自己,千万不要再涉险地了。”秦和小脸顿时通红,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便转身上了轿子。
秦和的软轿渐渐走远,李灏扫了眼站在一旁满脸羞愧的小哲,翻身上马,道:“回家吧。”
天哲不敢上马,却见另一顶软轿停在身后。心中正好奇呢,却见轿帘掀开,只见小妹那张与自己神似的脸庞正满脸顽皮的打量着自己。
“蝶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二哥,我和你一样,溜出来,却被爹爹逮了个正着。”小莺蝶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小哲无语的望着妹妹娇俏的脸,想着晚上就要面对的惨风烈雨,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一行人回了府,进了大门,却听李灏沉了声音道:“你们俩先回房洗漱,之后去书房等我。”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往堂屋走去。
小莺蝶刚从轿中下来,闻言身子一颤,虽说刚才自己一直安慰自己说不就是让爹爹打几下手掌吗?又有二哥陪,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一旦真的要面对爹爹的怒火,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家里唯一可以求情的秋烟姨恰巧回家了,李叔则是个老实人,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违逆爹爹。大哥又还没有回来。想着想着,转头望了眼和自己同胞的二哥,见他也是一脸惨白,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小天哲此时也怕的要紧,手一直微微抖着。抬头正对上小蝶可怜兮兮的眼神,心里就更加难受了,挤出一抹鼓励安慰的笑来,过去牵了,道:“刚才还不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现在知道怕了?”小莺蝶点了点头,道:“爹爹的板子那么凶,疼得紧。”小哲学着大哥平日里的样子,拍了拍妹妹的脑袋道:“那你还出去。”
小莺蝶委屈的皱了皱眉:“家里就剩我一个,冷冷清清的,无聊死了。”小哲闻言愣了愣,心疼的失笑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抛头露面呢!”小莺蝶撇了撇嘴道:“二哥,你说得轻巧,你在宫内好歹有皇上陪你,大哥军营里也有那么多好友,爹爹的生死之交多得数也数不清,而我只有两个胆小如鼠,唠唠叨叨的小丫鬟!有本事,你自己在家里呆上三天,保证你闷得透不过气来!”
小哲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只好笑道:“你这话留着去和爹爹说吧!走,回房洗漱去。待会有二哥给你傍着,不用怕。”小莺蝶垮了脸,转身回了房。小哲望着妹妹垂头丧气的背影心想:“蝶儿,这次二哥犯的错比你的严重百倍,爹爹的心思一定不会在你这里的。”
两个孩子洗漱完,换了身衣服,一同走到书房里,推门进去,见李灏早已坐在案前批阅各地上呈的奏折了。两个孩子互望了一眼,走到案前跪下,叫道:“爹爹。”
李灏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自顾自的看着手中的折子。小莺蝶心里直发慌,转头看了眼跪在一旁的哥哥,却见他也是一脸无措。不敢乱动,两个孩子只有直挺挺的跪着。时间渐渐的过去,转眼间天色转深,李灏放下手中的折子,望了眼眼前的两个孩子,只见女儿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满眼可怜。次子则是一脸羞愧,低着头动也不动。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踱到一旁的太师椅边坐下。
小莺蝶见爹爹终于有了反应,忙叩首道:“爹爹,女儿知道错了。”李灏沉了脸色,道:“哦?错在哪里啊?”
小莺蝶低下头,喃喃道:“女儿今日瞒着爹爹擅自出门,进了酒楼听说书。”
“还有呢?”
“呃,还有。”小莺蝶紧张的要命,眼珠转了三圈,却再也想不出来了,只能支支吾吾的应付着。
这对双生子长得酷似母亲慕容雀,尤其是小莺蝶,神态举止有时像极了慕容雀,惹得李灏常常睹女思妻。爱屋及乌的他一向疼惜这个幺女,平日里鲜少动手教训,最多也是打几下手心,但今日在酒楼上惊遇小莺蝶,见她只身出行,只带了个贴身的丫鬟,心里担心,不由动了真气。此时见她仍不知悔悟,心里更是恼火,加上今日次子竟也不顾安危,和小皇帝私自出宫,深入街市,要不是今日自己恰巧得空见到此景,小皇帝和儿子就要被人潮冲散,惹出大祸。
他脸一板,道:“蝶儿,把你自己的家法取来。”莺蝶吓得白了脸,却知躲不过了,起身到书架上取下了块紫檀戒尺,跪在爹爹面前,双手奉上。
“把袖子卷起来。”李灏铁青了脸吩咐道。
小莺蝶吓得落了泪,平日里的俏皮精灵早没了影子,不情不愿的挪着身子,迟迟不肯挽袖子。
李灏见她这样,怒极反笑,伸手抓过女儿的袖子向上一捋,对着白皙的胳膊起手挥下。
“啪!”清脆的着肉声响起来,伴着小莺蝶的哭声,在书房里响起。白皙的雪臂上顿时出现了一道红肿的伤痕。
5555555~~李家挨打时不能哭的家规向来对女儿不适用。小莺蝶一张俏脸疼得皱成了一团,痛哭出声。“爹爹,呜呜呜,女儿知道错了。”小哲惊得一跃而起,伸手拦下戒尺,道:“爹爹,妹妹知错了,您饶了她吧!”
李灏见女儿手上的伤也着实有些心疼,他停了动作,道:“哲儿,跪好。蝶儿,爹爹今日生气除了你擅自离家欺瞒了爹爹外,最要紧的是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我问你,你此次出门只带了墨渍一个丫鬟,她虽然忠心,但手无缚鸡之力,万一你遇到了危险,该如何?”
小莺蝶愣了愣,挂着泪水的脸上一片感动。她从未想到这一层。李灏顿了顿,又道:“你说,这不是错吗?”小莺蝶噙了泪,望着爹爹略显疲惫的眼眸,一脸愧疚:“爹爹,女儿知错了。”
李灏重新举起戒尺,正色道:“你今日两个错误,一是瞒骗长辈,私自出门;爹爹早说过女孩家不能抛头露面。二是只身涉险,让长辈担心。这样,一个错误,十戒尺,二十戒尺,我可冤枉了你?”
小莺蝶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跪直了身子,将双臂平举起来。李灏见女儿手臂上的伤痕渐渐转青,一片狰狞,心生怜惜,道:“爹爹见你认错态度好,饶了你十板,待会自己去房内跪
上一个时辰。”
戒尺快速的挥下,夹带着风声,和小莺蝶痛楚的呜呜哭声,打到了她的双臂上。李灏仔细掂量着力道和落点,很快小莺蝶的手臂上是乌青一片,肿了半高。罚完了,李灏回身从案桌边的小匣内取了瓶伤药,仔仔细细的替女儿抹了,道:“疼吗?爹爹知道你一人在家冷清的很,下次要想出门透透气就和爹爹或者你大哥说,让渊儿找几个稳妥的人跟着,不准再这样偷偷溜出去了,知道吗?”
“呜呜呜,谢谢爹爹。”小莺蝶虽挨了打,却换来了李灏的出门允可,心中大为舒畅。
“好了,好了,乖,回房去吧。”
小莺蝶手臂疼得厉害,却不忘身旁还有个同命相怜的小哲,见爹爹一脸慈祥,撒娇道:“爹爹,二哥和小蝶的错差不多,你就饶了他,好不好?”
李灏脸色微变,横了眼跪在一旁的小天哲,道:“哲儿,你说,我该不该饶了你啊?”
小哲伏身下叩,道:“爹爹,小哲自知比蝶儿错的离谱,不敢讨饶,甘受责罚。”
第一卷柳府迷案□深深责子情深
李灏唤来墨渍,眼见着女儿一步一回头的向自己闺房里走去,转身回了书房,见小哲直挺挺的跪着。他随手把门上了锁,走到太师椅前坐下。小哲听锁门的声音,心里一怔,知道爹爹今日是动了肝火,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一张脸吓得白了三分,就听李灏沉了声音道:“原来,你也知道这是错的!哼!”
一声冷冷的哼声,让小哲身形也矮了三分,他低声道:“哲儿知错了。”
“孽障,你有多大的命,居然敢一个人陪着皇帝出行。我问你,今日要不是我看到了,你岂不是护不了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观狮的人潮冲散了!”李灏想来就起了一身冷汗,望着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次子,不由得一股怒气直冲头顶:“若是这样,你该怎么办?!”
小天哲自知理亏,不敢为自己争辩半句,只是道:“爹爹,哲儿不敢了。”
“不敢?哼,我看你没有什么不敢的了!我问你,今日初六,皇上不是应该去林苑练习骑射,怎么会出宫?!”
小哲心里直打鼓,说了实话,自己罪加一等,得被人抬着出这书房了。若是明天起不了身,皇上问起来,还得给爹爹惹麻烦。若不说实话,日后爹爹问清楚了,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一时间犹豫了片刻。
李灏见次子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怒火更胜,腾地站起身,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小哲的脸顿时红了一片,倒在了地上。
小天哲跪了好些时候,膝盖早已有些麻木了,被李灏一巴掌掀翻在地,不由得吓得失色,他膝行过去,一把抱住李灏的双腿,见李灏怒目而视,不由得哭出了声:“爹爹,哲儿说,哲儿说。”
“今日上午,皇上和孩儿到了林苑,那管事的宦官却告罪说皇上的御马前些日子葳了脚,不能骑了。爹爹你也知道小和他,不,皇上他向来只骑那匹黑云,所以皇上就借此发了顿脾气,骑射也不练了,由孩儿相陪出了宫。”
“这么说,倒是那管事太监的错喽?”李灏闻言,怒极反笑。
“不,是孩儿的错。”
“哼哼,真稀罕了,你李天哲也会有错?好好好,会趁机逃课了。本事见涨啊!”
小哲见父亲气得出言讽刺,一张小脸红了又白,只能低头跪在那里不敢动一下。李灏越骂越气,浑身直颤。他本是军伍出身,身子本来健朗,却不得已担下了一国的重任,还要受朝中老臣的挤兑,一直谨小慎微,不敢走错半步,每日呕心沥血,为幼帝撑下了偌大的疆土,身子虽还健康,却大不如前。此次,次子和皇帝逃骑射课,而私自出宫,还不知明日在朝堂上会惹来多大的闲言闲语,他气得极了,不由得咯出一口血来。
小哲一直低着头跪在原地,脸上却突然溅到了几滴湿热粘稠的东西,下意识的伸手探去,大惊失色,从地上一跃而起,扶住李灏,抚着父亲的背哭道:“爹爹,哲儿不孝。”
李灏又急又怒,又一口血咯出,突然间浑身没了气力,一把推开儿子的手,道:“谁让你起来的!”小哲伸手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眼见着父亲没有再推开,转身快步走到墙角取来一根藤条,褪了裤子,趴到椅边,把藤条递给父亲,哭道:“爹爹,您别气,哲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您打哲儿就是了,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李灏一把抢过藤条,喘了两口,恨声道:“孽障,你以为我打不动你是不是?!”他略缓了缓,抓紧藤条,对着小哲圆润白皙的臀肉挥了下去。
藤条一下下清楚地砸在了身后,疼痛如波潮一般涌动到全身。李灏挥的狠,小哲的臀上瞬时多了数十道红肿的伤痕。小哲心中愧疚,一开始只是闷哼硬抗,可二三十鞭下去早已疼得浑身乱颤,实在忍不住了,哭叫了出来:“爹爹,哲儿知错了,求您饶了孩儿吧!”
“孽障,犯了这么大的错,还敢求饶!”李灏怒气未消,下去的藤条又狠又快。小哲的屁股上一片血肉模糊。小哲疼得满脸泪水,心中又羞又愧,不敢挣扎,只能不停哭叫:“爹爹,哲儿知错了。不敢了。”李灏打了四十几下,见小哲的臀上早已惨不忍睹,而小哲也哭得声音早已嘶哑,双眼血红。毕竟还是自己的幼子,李灏心中也是不舍,暗自后悔下手重了,他放下藤条,厉声喝道:“你可知错?”
小哲疼得说不出话,只噙着泪,点了点头。李灏对着他的伤处,又拍了一巴掌,喝道:“声音去哪了?说话!”小哲浑身一颤,疼出了眼泪,咬了咬唇道:“哲儿知错了。下次不敢了。”李灏见他痛苦,心里也不好受,伸手把他抱到太师椅上趴着,一边轻轻地把儿子的裤子系上,放柔了声音,道:“哲儿,你身为我的儿子,更要谨言慎行,懂吗?”
小哲自六岁起就鲜少遇到爹爹如此温和的和他说话,今日犯此大错,惹得爹爹吐了血,更是心中惶恐,刚挨了打,乍闻父亲柔声教导,不由又淌下泪来,喃喃道:“是,哲儿记下了。爹爹您的身子?”
李灏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嗔道:“臭小子,还不被你气得!?你爹身子硬着呢!”起身开了房门,却见天渊一脸担心地站在门外,便唤他进来,递了瓶药过去,交待道:“送哲儿回屋吧。给他上药,记着把药上到伤里,好的快些。”天渊接了药,看着趴在椅上的小哲满脸泪水,应了一声,接过药揣在怀里,伸手抱起弟弟,却一眼瞧见他脸上的血点,心中疑惑,不敢问,只对李灏行了礼,转身出了门。
天渊抱着小哲一路回房,把他安顿在床上躺下,吩咐小哲房中的小厮清鹤去烧些开水来。小哲见大哥少有的体贴温和,扯着天渊的袖口不住地撒娇呻吟:“大哥,哲儿疼死了。”
天渊方才一直站在书房门口,听到房内爹爹责打弟弟的声响,愣是没有冲进门去。他知道小哲此次闯得祸大了,爹爹打他实在是应该,所以自己再是心疼也没有进房。刚才爹爹开门的时候,看见弟弟挨打后可怜的样子,心里也是一紧,不过现在看来,爹爹虽然生气,终还是怜惜幼子,下手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天渊耐心的解下小哲的衣衫,望了望弟弟脸上沾染的血渍,忍不住问道:“小哲,你脸上的血渍是怎么回事?”
小哲原本还撒娇的脸暗了暗,抬眼瞥了眼大哥,支支吾吾的过了半天才开口说道:“是哲儿不好,方才爹爹被我气得咯了两口血。”天渊脸一滞,没有再说什么,手下的动作却重了许多。小哲知道大哥生了气,心中也是愧疚万分,不敢再叫疼,只是咬牙忍着,原本扯着袖子的手悄悄放开了。天渊伸手接过清鹤递来的热毛巾,探手进去,仔细地把小哲的身子擦了一遍,去了汗水。坐在床侧,一边按着小哲的腰,一边给他上药。清清凉凉的药一碰到小哲的伤口,就疼得小哲蹦了一下,禁不住叫出了声。
天渊心中也是一疼,放缓了动作,一手轻轻抚着弟弟的腰,道:“你下次再这样,大哥也饶不了你!”小哲听他这么说,知道大哥已经原谅了自己,心中略安,正色道:“哥,哲儿知错了,下次再不敢胡闹了。”心里没了芥蒂,小哲趴在床上,便没有刚才那么老实了,一边不停的挣扎,一边大声地喊起了痛。天渊虽气他胡闹,心里却也难受,便抱了小哲哄了又哄。
等天渊上完药,小哲早已疼得出了一身汗。天渊又替他拭了汗,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吩咐清鹤好好照顾小哲,便起身要走。小哲一把拉住他,道:“大哥,今天蝶儿也被爹爹打了,还罚她在房里跪了一个时辰。你去看看她。”天渊一愣,笑了,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脑袋道:“知道了,亏你挨了打还惦着她。这丫头也是不像话!”
小哲挣扎着支起身子,笑道:“大哥,小蝶整日一个人在家,我们都不在,太寂寞了,才会想着出门。”天渊愣了愣,眼里泛出一丝心疼,道:“大哥知道了。你好好养伤,明天还得进宫呢!”小哲想起明日一早便要带着伤入宫,还要骑马,一张小脸顿时泛了苦色。
天渊替小哲掩了屋门,转身去了莺蝶的屋子。小蝶见他来,也是哭闹撒娇了一阵,向他转述了李灏允她出门的许诺。天渊应下了,又哄了半天,才把小蝶安抚的睡下了。
刚关了门,却见清鹤急急忙忙的赶过来,说是小哲发烧了。清鹤这么一闹,把原本已经睡下的小蝶又吵醒了,闹着要去看二哥。天渊连哄带吓,终于把小蝶劝回了床上,赶紧赶到小哲房内,却见李灏已经坐在床边,手中拿着块冰巾正在给小哲换下。小哲烧得满脸通红,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胡话。李灏时不时地伸手探探小哲额上的温度,一脸的焦急。
天渊轻轻走上前,低声道:“爹爹,我来吧,您忙到现在,去睡会儿。”李灏头也没回,只摇了摇手,道:“你去歇着吧,明天不是还有事吗?”天渊望着李灏疲惫的眼神,心里沉甸甸,劝道:“渊儿无碍的。爹,您太累了,今天都咯了血,快去睡会吧。”李灏转头望了眼长子,笑道:“你听这臭小子说的吧!哪有那么严重!你爹我硬朗着呢!”
天渊急了,就要再劝,却见李灏转过身子接着说:“你们几个哪一次生病不是我照顾的?!你是明日有大事的人,还不赶快去休息,要是耽误了事,看我不收拾你!”天渊愣了愣,不敢再说,只好退了出去,心里却实在担心父亲的身子,想着什么时候去请位御医好好看看。
虽说是这么想,其实天渊也知道李灏其实是太累了,不仅身累,心更累。原先还不知道,这两年自己也任了军营里的职务,才知道虽然李家如今声名显赫,但其实暗中虎视眈眈的对手敌人却不少。父亲当年发动兵谏,已是背了个不忠的声名,如今更是小心谨慎,深怕被人抓到把柄,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天渊想到这里,不禁叹出一口气。不管怎样,先去弄几副上好的补药来替爹爹补补身子再说吧。
天微微发白,天渊心中有事,只是躺在床上眯了一会,便起了身,洗漱完毕,来到小哲的房间。推门进去,只见李灏趴在屋内的书桌上早已睡熟了。天渊轻手轻脚的走进内屋,见小哲呼吸平稳,睡得正香,探手过去,额上还有些微热。他绞了把热巾,替弟弟把脸上的汗擦了下,又顺手从橱内拿出件锦袍,轻轻给李灏披上,转身出了房门,却见李管家颠着步子向这屋跑来。
天渊掩上屋门,快步迎了上去,问道:“怎么了?李叔,急成这样?”李管家擦了把汗,一脸焦急道:“大少爷,皇上派了辆车来,说是要接二少爷进宫。我回说二少爷病了。那来的公公却说,皇上今日指名要二少爷入宫伴读,否则便要绝食,旷早课。太后急得不行,才下了懿旨,说是务必好好的把二少爷带进宫去。”
天渊一怔,暗自埋怨小皇帝的任性,他也知道秦和这样,其实就是怕小哲受了严责,这才在这大清早,耍性子为兄弟出气呢!只是小哲如今躺在床上,低烧未退,爹爹忙了一夜,自己也不忍去打扰他,心里犯难,只是安抚了李叔两句,吩咐他把来人迎到客房内,好生招待着。
望着李叔离去的背影,天渊站在院子里,不由得犯了难。
第一卷柳府迷案□深深偷梁换柱
望着李叔离去的背影,天渊站在院子里,想了好久也没个正经主意,不由得暗自跺脚。宫里来人一直搁在客房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他想了又想,还是提脚往客房走,快走到客房门外,却听见一阵说笑声,抬眼一看,只见几位公公正拥着个小人儿往门外走。天渊惊了惊,顿了顿步,定睛一看,那个小人,像极了小哲,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扎着小哲平日里的长辫,精神奕奕,正扬着小脸和接他的人说着话。
天渊明知小哲此时正发着低烧,躺在床上,心里微微的有种不妙的感觉,不由快步走近前去,只见那小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朗朗的叫了声:“大哥。”天渊听到这一声,不由得暗自叫苦,一双俊目狠狠地瞪了眼那小人儿的浅灰眸子,低声斥道:“胡闹!”
小莺蝶吐了吐粉舌,缩了缩脑袋,笑道:“哲儿见过大哥,”一脸的精灵顽皮模样。天渊伸手把小蝶扯到一边,正要向那两位公公开口解释,却听其中一位公公笑道:“见过小王爷了。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皇上快要上早课了,如今没有见到二公子,闹着连早膳还没用呐。要在往日,可早就到了御书房了。太后下了严令,奴才们实在是耽搁不起。你看这。”
天渊微微拱了拱手,笑道:“两位公公辛苦,太后下了什么懿旨,还望细说。”公公们对视了一眼,微微有些着急,笑道:“既然是小王爷,奴才们也就不再隐瞒了。昨日皇上微服出巡还是您给送回宫的不是?听说皇上是下了旨的,说是让王爷不要苛责二少爷。皇上是孩子习性,话虽说了,可一晚上尽惦着二少爷了,大早上就上了曲泰宫,这不太后才训斥了皇上一顿,说王爷是个忠义的大英雄,怎么可能苛责自家的孩子呢?!下了懿旨,让奴才们一定得把二少爷好好的送到宫里去,让皇上放心。”
话未完,天渊心中已是大怒,心想着这太后倒是会借题发挥,竟扯到抗旨的大罪上了。太后当日母凭子贵,加上当初的芳王暴政,使得朝野对后宫干政甚为忌讳,所以头几年也算安分。如今已近八年,事态渐稳,这年轻太后也渐渐按捺不住了,悄悄纠集娘家的势力,朝堂上大有垂帘听政的意思,老是借太后懿旨愣是从爹爹那里夺了不少权。今天竟管到李家教训自家子弟上来了。
天渊想着不由沉了脸。小蝶扮成小哲的模样,立在大哥身后,心里也是直打鼓。听到那两位公公话里带刺,也是动了气,抢前了一步笑道:“皇上实在是多虑了。爹爹向来疼惜子女,就算犯了大错也只是教训,向来谈不上苛责。公公放心,小哲这就和几位入宫。”天渊心里虽气,但小哲被打得躺在床上发了烧却是实情,若是被太后知晓了,又是一场大麻烦,望了眼一身男装的小蝶,却也不敢就这样放她出门,正犹豫,却见小蝶转身道:“大哥,我昨日惹祸,爹爹生气,还求大哥等爹爹醒了,代我求情。我今天会早点回来向爹爹请罪的。”
天渊咬了咬牙,伸手过去将小蝶的衣领整了整,道:“你要好好陪着皇上,不可再任性胡闹了。见了太后,小心行礼,千万不可错了礼数。”小蝶一双大眼睁得浑圆,透着满脸兴奋,退了半步,行了个男礼笑道:“大哥,放心吧。”
天渊望着入宫的马车渐行渐远,心里却突然大为后悔,可车已走,后悔也没用。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却听见一个熟悉的浑厚声音:“渊儿,是谁来了?”
天渊大惊失色,抬起眼,只见李灏一身疲惫样,披着件外衣站在院里,正盯着他询问。这么多年来,天渊第一次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嘴张了又张,却实在不敢说出口来。李灏见他这样,脸色一怔,沉了声音:“渊儿!”天渊听爹爹声音里带了怒意,知道他心里又上了火,又怕又悔,只上前来搀住他道:“没什么,爹,外头凉,快点进屋吧。”李灏身形未动,咳嗽了一声,道:“刚才是谁?什么叫没什么?”天渊低了脑袋,心里惦着爹爹的身子,心想现在千万不能告诉李灏,小蝶刚才替小哲进了宫,只能强装镇定,含含糊糊的说是刚才宫里来人,自己已经替弟弟告了病假,送人回去了。
李灏垂首想了想,知道天渊从不瞒骗自己什么,也就信了,点了点头,道:“是不是来人又说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天渊怔了怔,还未说什么,却听父亲摸了摸自己脑袋说:“你有空和那些闲言碎语生气,还不如好好办事!”天渊知道李灏在宽慰自己,心里又感动又愧疚,他从母亲逝世后就再也没有撒谎骗过父亲,今日却不得不撒了个弥天大谎,心乱之余只胡乱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宫中的马车只在太后的曲泰殿里停了停,却连殿门也没有进,听太后吩咐,直接把小蝶送到了御书房。小蝶刚下了马车,便见一个小太监朝她急冲冲的奔了过来,拉了她手叫道:“哲公子,您可算是来了。再不来,皇上得把房子给拆咯!”小蝶在家总是缠着小哲讲宫里的趣闻,倒是把小皇帝身边的人弄了清楚,微笑着望了他一眼,道:“小德子,看你急的,我这不是来了嘛!”
正说着,却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小蝶抬眼望去,却见一个穿着明黄龙袍的俊美男孩朝他跑来,一见面就将她抱了个正着,大叫道:“小哲,太好了。我还以为辅国公会把你打的来不了了呢!”
小蝶从小被父兄藏在深闺中,虽然个性开朗活泼,却从未被男子当胸抱住,心中大乱,红了脸拼命挣扎大叫道:“皇上!”
那男孩闻言放开她,偏了脑袋打量了半天,道:“小哲,是你吧,是不是被你爹爹打傻啦!”小蝶气结,随口反驳道:“你才被爹爹打傻了呢!”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小蝶自知失言,咬着下唇没有说话。那男孩先是一怔,之后大笑道:“一夜不见,你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呵呵。小心我告诉你爹爹去!”小蝶气他任性出宫,害得二哥挨了重责,沉了脸色,冷冷笑道:“不用皇上费心,臣出言冒犯,现在就出宫去和爹爹禀明,请他责罚就是了。”她转身要走,却被那男孩一把拉住柔荑,挣了几下竟没有挣开。小蝶心里一急,也不管礼数了,只回头瞪圆了眼,怒视着那男孩。“咦?”却见那男孩一双丹凤眼愣愣的盯了她一会,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小蝶被他瞧得俏脸涨得通红,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一把被那小皇帝拉进了内殿。
“你们都不许进来。”秦和伸手关了内殿门,沉了小脸,对着一殿的太监丫鬟下了命令,“谁要敢进来,哼!”满意的看着一干人等退出了外殿,他转身放开小蝶的手,正色道:“你不是小哲,你到底是谁?”小蝶惊了一惊,强自镇静,道:“皇上,开什么玩笑!”小秦和背了双手,得意洋洋的踱过来,凑上脸去,撇了撇嘴道:“你虽然和他一模一样,但小哲的眼睛是深褐色的,而且是个男孩。他可没有这东西!”小蝶一张小脸唰得变了色,望了望男孩指着她耳洞的手指,愣了好半天,不由失笑,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女礼,认命道:“皇上明察,在下李莺蝶。李天哲是我二哥。”
秦和倒是一脸了然的样子,伸手拉起小蝶笑道:“我就知道,这世上和小哲长得那么像的也只有和他同胞出生的你了。他虽名义上是我的伴读,可其实就是我的兄弟。你是他妹妹,就别那么客气,叫我和哥哥好了。”秦和虽说得煞有其事,但其实小哲却从来都把他当作皇帝一样尊敬,不敢越雷池半步。秦和几次要求小哲以兄弟相称,但都被小哲以不合礼数谢绝了。虽然小哲心里早把秦和当作了生死兄弟,但实际生活中他却不敢这样相称。倒是小蝶,生性精灵古怪,在家总是惹祸不断,从小长在府内,和房里的丫鬟也是打打闹闹,从没有主仆之分,尊卑之念。她向来寂寞,没有玩伴,见秦和一脸认真,倒不计较刚才的事,高兴之余开口唤道:“和哥哥!”
小秦和也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苦于皇帝的身份,却没有唤名呼姓的朋友,身边的小哲虽也是同龄,却始终恭恭敬敬。他听小蝶甜甜的唤了他一声和哥哥,心里别提有多兴奋,不由得上前拉了小蝶的手,问道:“今天怎么是你来,小哲呢?”
小蝶塌了小脸,道:“二哥挨了爹爹的打,昨晚起了热,爹爹照顾了一夜,今天早上还有些低烧。你又催得紧,总不能让二哥带着烧,进宫陪你念书吧!”
小秦和听她一口一个你字,知道她没有在乎自己的皇帝身份,心里也是感动,赶紧安慰道:“对不起,我好像又给他惹麻烦了。我待会就吩咐太医院弄些好东西给他,让他安心养伤!”
小蝶见他一脸愧疚,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和哥哥,谢谢你。不用了,府里什么东西都有。爹爹严厉,却从来都疼惜我们。听说,他昨天气得都咯了血,但还是陪了二哥一夜。再说,小哲没有挨打,他好好的站在这里陪你呢!”小秦和愣了愣,望着小蝶一身男装,笑了,道:“是,我都糊涂了。你就是小哲。”
小蝶顽皮的吐了吐舌头,对着秦和眨了眨眼,道:“皇上,咱们上早课去吧!”小秦和笑了笑,一副兄长的模样,正色道:“好。”
御书房里,太傅沈炳良面无表情的坐在太椅上等着皇帝来上早课,一壶香茶早已凉了。一个小太监悄悄进了屋门,想要给添点热茶,忽听沈炳良叫了一声:“几更了?”小太监惊了一颤,茶水差点洒了出来,直了直身子,道:“回太傅,五更过了。快六更了。”沈梁哼了一声,闭了眼,刚要坐回去,却听一阵脚步声,睁开眼一看,却见两个小人正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小秦和弯腰行了礼,抬了眼悄悄望去,知道师傅生了气,心里暗叫不妙,却听身后小蝶跪下行了礼,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师傅。”沈炳良哼了一声,起身给小皇帝行了礼道:“臣见过皇上。哲儿,你身为皇上伴读,没有起到督导之功,延误功课,还不知错。”小蝶跪在地上,心里暗自发虚,但她穿着男装,扮着小哲,只好顺着师傅的话意乖乖认错:“哲儿知错了。”小秦和心里大急,实在不愿小蝶第一次进宫就挨了打,便道:“太傅,不怨他,是朕不好。”沈炳良沉着一张脸,伸手取了戒尺,拍了拍桌角,躬身道:“老臣早就说过,皇上贵为天子,无错。错在伴读。哲儿还不过来领罚!”
小蝶额前微微冒了虚汗,心想:二哥啊二哥,早知替你进宫还要挨打,我死也不进来了!想着想着,手臂上的伤又开始微微发疼。她白了脸,磨磨蹭蹭的挪了过去,一张脸挤成了一团。小秦和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实在不忍,扑上去跪下,叫道:“太傅,您别打他,朕知错了,你打我就是了。”
沈炳良一脸惊诧,慌忙去拉他,道:“皇上,你乃天子,岂可对老朽下跪,成何体统!还不起来!”小秦和撅着嘴,硬是不挪窝,还死命的卷起袖子,伸到沈炳良的眼下,道:“您要打打我就是了。”
正闹着,却见小蝶突然开口,道:“太傅,哲儿知错了,您打我好了。”径自起了身,走到沈炳良的面前,卷起了袖子。沈炳良被小秦和闹得又尴尬又心烦,见她过来,抓起戒尺就要拍下,却一眼瞧见小蝶的雪臂上一道道青肿伤痕,不由得愣了。
小蝶顺势跪下,抬眼望着沈炳良道:“太傅,您心疼哲儿就饶了哲儿这次吧,昨天哲儿惹爹爹生气,刚被罚了几十戒尺,您要再打,哲儿就熬不住了。”沈炳良望着小蝶那双噙泪的大眼,听着那软绵绵的求饶话,不知怎的心一软,竟把戒尺放下了。他心里微微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找不出来。眼前的孩子分明是李天哲,但不知为什么,今日的小天哲格外的惹人怜惜,有点像女孩了。
秦和望着夫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谁都知道这沈炳良是位严师,这次轻易饶了徒弟倒是新鲜事了。他起了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正色道:“师傅,您就饶了小哲吧,朕知错了。”沈炳良叹了口气,沉声对小莺蝶道:“起来吧,饶了你可以,但你得对上为师出的对子。”小蝶眼睛一亮,起身笑道:“谢师傅,请师傅出对。”
沈炳良抚了抚胡子,盯着小蝶看了半晌,踱到窗前,道:“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处处融融洽洽。”此是一幅叠字联,极难。小蝶不由皱了眉,想了半天,却听一旁的秦和道:“师傅,这对太难了。”沈炳良脸一沉道:“哲儿,若是难,就乖乖来领罚吧!”小蝶吓得直摇手,笑道:“师傅,您等等,容哲儿想想。”
小莺蝶和小哲一样,四岁启蒙读书,却是聪敏可人,一个人偷偷跑到李灏书房里偷折子看着玩。李灏发现以后,打了顿手心,之后却请了西席先生到府里教习女儿读书。小蝶生性活泼,不喜欢看那些四书五经,倒是喜欢一些诗词歌赋。李灏训斥了几次,却拿她也没辙,想她是个女孩,也不计较,索性辞了西席,打开了书库让女儿解闷。小莺蝶平日在家无事,总喜欢跑到李灏的书库里看书解闷,私底下写的些闺诗倒也是有模有样,透着灵气。
她偏了偏头,又细细想了想,笑道:“师傅,哲儿有了。雨雨风风花花叶叶年年暮暮朝朝。”此对一出,沈炳良也不由赞出了声,道:“对得好词!”
小蝶听沈炳良赞她,心里也得意,作了个揖,笑道:“谢师傅。”沈炳良惊觉失态,扫了眼站在一旁,一脸惊喜的秦和,咳了几声道:“还不坐下,上早课!”小蝶低头称是,跑到座位上坐下,抬眼一瞧,却见秦和正在向她眨眼呢!
小蝶脸一红,埋首翻开了眼前的书。
第一卷柳府迷案□深深初涉虎穴
天渊站在府门前,就要往街市里走,心里藏着事,不免有些心慌。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往了眼皇宫的方向,这才心神稍定,继续往前走。不管怎样,先把眼前的事办好就行了。
走过两条街,见副将陈清从他眼前晃过。天渊低头稍稍犹豫了一下,扫了眼周围的人群,便跟了上去,却见梁清身形一晃,拐进了一条偏巷。天渊刚进了巷,周围便闪出了四个人影,都是一身便装,向他屈膝行礼,带头的便是陈清:“见过小王爷。”
“你怎么不在那里盯着,引我到这里做什么?”天渊皱了皱眉,摆摆手让弟兄们起身,问道。
“天渊,别提了,我们在那婆娘的小屋里守了三夜。她却哪里也没去,每天的饭菜都是个哑婆子带进去的。我们本来想把那婆子抓了,问清楚,可却怕打草惊蛇。老四说,还是等等再说,反正人也看清楚了,到时候也不难抓。我们等了三夜,昨天那哑婆子送完饭,那女人就出门了,我们一直跟着她到了街市,进了明翠楼。”陈清眨了眨他那双狭长的眼睛,略带了点玩味。
“明翠楼?那里岂不是?”天渊皱紧了眉,眼里显出了一丝厌恶。
“是,京都里最大最有名的窑子了。原来这女人是明翠楼的花魁,人称小牡丹,是朝中许多大臣的府中娇客,柳大人在自家府里被杀的那日,这小牡丹正好被请到了柳府献舞。敢情咱们几个平日里从不逛这窑子,巴巴的守在那屋子口头,想探出点身份什么的,白白的浪费了三日。现在老五混在里面,盯着哪!我昨天来不及通知你,只好在这里和弟兄们候着了。”
怪不得当日自己放走小牡丹后,这朝里谣言四起,传得都是自己和她私订了终生。爹还问他知不知道这女子是谁?看来当日爹爹是问他知不知道这女子是小牡丹。自己却以为爹爹在质问自己知不知道放走的是疑犯。
想到此处,天渊点了点头,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想了片刻,问道:“那哑婆子呢?有人盯着没?”
“这我也想到了,老三正盯着呢!那婆娘走后,我和弟兄几个把屋子查了遍,也没发现有什么暗道之类的。”陈清晃了晃肩,有些得意,“天渊,什么时候收网啊?弟兄们可好些天泡在这里面了!”
天渊抬眼望了望巷子对面的明翠楼,眼里波光潋滟,流转千回,放出了惊人的光芒。
陈清踱上来,瞧了瞧他的眼神,不由笑出了声。陈清是陈甬良将军的次子,从小和天渊一块长大,情谊自是比其他人深厚的多。天渊自丧母后性子越加冷淡,加上其父声名显赫,军中朝野怕他的人不少。只有这陈清,是块狗皮膏药,从小活泼顽劣,没少挨陈将军的家法,可他偏是个越打越皮的主,闯完祸,认完错,挨完罚,过两天该惹得祸接着惹,该闯的地方接着闯。他自小和天渊一起长大,深知天渊是个外冷内热的主,性子温和,从不乱发脾气,也就是教训家里弟妹的时候会摆摆兄长的架子。所以就算天渊的脸色再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插科打诨,更是丝毫也不避讳。
天渊听他笑,有些尴尬,低声问道:“你笑什么?”陈清俯身上前,悄悄地笑说:“你看你,瞧着这妓馆眼睛都放光了。王爷管那么紧,平日里一定没胆子去吧,嘿嘿,是不是想了很久了?今天不就让你如愿了。”
天渊知他又在拿自己开涮,不愿理睬他。他向来拿陈清的嘴皮子没辙,只瞪了他一眼,转身吩咐道:“今日的案子事关和朝安危,不可小视。大家按之前的安排去准备吧,听我的暗语,收网擒人。陈清,你和我一起进去,会会这明翠楼的花魁。”
天渊带着陈清出了巷子,又绕到了另一条街巷里,在街上踱了几圈,这才再往明翠楼里走。他边走边问陈清:“你说,这小牡丹杀了柳大人,为什么还要在郊外的偏僻小屋里躲上三日,而且如今竟回到这明翠楼?”
陈清偏头想了想道:“我也觉得奇怪。如果那女人是为了些寻常的原因杀人,若是脱了身还不抓紧逃。就算不逃,躲起来,也起码该是一年半载的。最奇怪的是,她居然还大摇大摆的回来了,竟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天渊点了点头,道:“而且,柳府的案子虽然我们一早便封了消息,可是,她作为疑犯竟没有一点要被抓的恐惧。她如此招摇过市,就好像是告诉我们要快点去抓她一样。”
陈清愣了愣道:“她自己送上门让我们抓,那怎么不去衙门自首?”
天渊摇摇头,低声道:“这点,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子望了眼陈清,用几乎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小清,你知道,我当日为什么要放走她吗?”
陈清退了半步,奇怪的问道:“你不是说,放长线,钓大鱼吗?”天渊转开头道:“我那日就在柳府做客,本要将她擒住,却一眼瞧见她的肩头有个莲花的刺青。”
陈清惊了一惊,倒吸了一口气,“花朝宫的人?”天渊点了点头,道:“爹爹让我今日务必抓到她,但是如果这柳大人的死,后面有更大的隐情……”陈清伸手一把扯住天渊的袖口,叫道:“天渊,你是说,柳大人的死和花朝宫有关?”
浅褐色的眼眸闪了闪,只听那眼眸的主人嘴角微扯,答非所问道:“如果她回来是想让我抓她进去,那我应不应该成全她呢?”
正当天渊站在街口,弯着嘴角,想着计策,宫内的小蝶也在接受考验。
“《兰亭集序》背错了7处,记三十五下板子。”沈炳良面无表情的朗声数道。
小蝶咬住了下唇,一脸惭愧。早知道今天要背文章,以前就记点了。她在书库看书向来随心所欲,除了偶尔碰到妙句,用心记下,哪会这般全文背诵下来。一篇经典的《兰亭集序》疙疙瘩瘩的背下来已是不易了,却还是给家里尚在发烧昏睡的小哲挣来了三十几板子的处罚。
沈炳良虽是满脸的铁青,若不是刚才说好今日不罚了,戒尺早就上身了,他心里也是疑惑,平日里熟读文章,能倒背如流的小哲,今天却紧张的要命,一篇琅琅上口的《兰亭集序》背得漏洞百出,连平日里不怎么用功的小皇帝也不如。
早春的阳光微微撒了进来,将御书房照了个光亮。小秦和见沈太傅盯着小蝶,脸色忽青忽白,知道他气得不轻,心里也是急得不行,刚要站起身替她周旋几句,却见沈炳良脸色一变,将手中的书也轻轻放下了。
“这板子我先记着,等你伤好了再打。今日的文章,我也先讲到这里。下面咱们讲点轻松的。”沈炳良脸色竟缓下来了,露出了一点点笑意。
小蝶没想到自己那么容易就过关了,更没料到夫子的脸色变得那么快,她没有多想,拱手行礼道:“小哲知错了,以后一定领罚。师傅,你现在想上些什么?”
沈炳良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盯着她。小蝶被他盯得心里发慌,笑道:“师傅,哲儿脸上有什么吗?”沈炳良转过身,背了手,道:“时值四月,春景无限。今日我们来学吟诗作对。”小蝶有些莫名其妙,只好坐回位置上,抬起小脸听沈炳良将诗赋韵律给他们一一道来。
小秦和愣了好半会,才回过神,心想这小蝶真有办法,竟让师傅罢了怒意,现在又在教什么吟诗作对。他向来对这些文人雅士的东西向往不已,只是沈炳良生性刻板,从没有给他和小哲教授这些,一时也兴奋起来,坐直了身子认真听起课来。
沈炳良见小皇帝一脸认真,暗自好笑,瞥了眼小蝶,认认真真地将吟诗的几大要素说了清楚,然后道:“下面你们试着以春光为题,作首五字诗来看看。皇上,您先来吧。”小秦和从未写过诗,但生怕沈炳良会生气又要罚伴读,也不想让小蝶看扁了他,只好站起身,抬头望了望窗外,支吾了半天道:“沈太傅,朕要是做不好,你不要怪我。”
沈炳良笑道:“这是自然。”小秦和望了眼小蝶,微微一笑道:“四月暮色迟,杏花探春早,海棠纵烂漫,哪有伊人俏?”沈炳良抚了抚胡子,道:“皇上这诗虽有些稚嫩,但还是颇有情境,只是,这房内只你我三人,哪有伊人俏啊?小哲,你说是不是啊?”小蝶红了脸,尚在暗自咀嚼人生中收到的第一首情诗,听太傅唤她,微怔了怔,道:“是。”
沈炳良略有深意的望了眼坐在一旁红着脸的小蝶,道:“小哲,轮到你了。”小蝶站起身,抬了眼,望了望春景,道:“盛春醉人暖,娇蕊处处黄,阶前寂寞红,君子怜花香。”沈炳良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望了眼小蝶娇俏的小脸,道:“意境不错,今日就上到此处。下课吧!”
小秦和听到君子怜花香一句时,心里一怔,听见沈太傅收拾东西,抬脚出了门,不由得大为高兴。他起身牵过小蝶的手,笑道:“小蝶,时间还早,你再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好不好?”小蝶心里想着沈炳良刚才意蕴颇深的眼神,不由发慌,哪有心情陪皇上逛御花园。她红了张小脸,低声求道:“和哥哥,我是瞒了爹爹,偷偷进宫的。二哥还在家里躺着呢,我得赶紧的回去,要不然爹爹发现就遭了。”
小秦和有些扫兴,但也深知李灏的脾性,道:“你爹爹也打你吗?你手上的伤是?”小蝶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袖口,笑道:“我昨天偷溜出去,被爹爹发现。不过爹爹虽生气打了我,可替我上了最好的药,还准许我今后可以出门呢!”她见小秦和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袖子看,满眼心疼,心里也甚为感动,吐了吐舌头道:“和哥哥,你也别难受。其实,爹爹可疼惜我们了。他昨天打我,实在是因为我偷溜出去,担心我,才生了气。所以下回,你也不用担心爹爹会苛责我们,其实爹爹心里是最有数的了。”
小秦和抬眼愣了愣,道:“那他打小哲,也是为了这个吗?”小蝶偏了头想了想,笑道:“爹爹应该是担心小哲,更是担心你的的安危吧!”
小秦和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正色道:“那我这就找辆车,送你回去。”
临上车,小秦和拉了小蝶的手,道:“你明天还来吗?”小蝶摇了摇头,笑道:“明天,二哥就该下床了。应该是他进宫陪你念书了。再说,我才不想挨师傅的打。”小秦和的脸微微一黯,道:“那我岂不是见不到你了?”
小蝶伸手按了按他的肩,道:“怎么会?我去求爹爹,让他在下月春稻节的时候,带我进宫就是了。我下回换了女装再来找你!”
小秦和眼睛一亮,绽开一抹无邪的笑意:“是啊,朕也可以下旨给辅国公,让他带你进宫来。那我们春稻节见了。”
“嗯!”小蝶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李莺蝶吗……”小皇帝站在宫门前,望着马车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喃喃自语道。
第一卷柳府迷案□深深假戏真唱
天渊和陈清一进明翠楼的门,便被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给扯住了袖子。天渊闻着她们身上粗劣刺鼻的香粉味,不由的皱起了眉。
他第一次来这种烟花之地,看着明翠楼里空荡荡的倒不想是传说中的那般喧闹,不由心生疑惑。那两个姑娘见他面目不善,心里也发了虚,放开了手,赔笑道:“哟,这位公子,好久没见您来了,怎么忘了丽梅和香雪了吗?”
天渊沉着脸,一时却不知怎么应付,有些手足无措了。倒是陈清,从一旁站出来,一把推开那两个女人,大声嚷道:“你们也不睁眼照照镜子,瞧瞧自己的姿色,就这样的,也敢来缠我们家公子?!去,把你们妈妈找来!”
正说着,便听身后一门帘里走出个娇艳的美妇人,穿了件鲜绿小坎肩,配了身粉色镶银边的百褶裙,裙边迤地,发里插了支金雀瓒,走起路来叮当叮当的响着,见天渊他们一身精致,不由上前挥走了那两个姑娘,赔了笑脸,对陈清嗔道:“这位公子,别急啊!您来我这明翠楼不是找乐子的嘛~不喜欢丽梅,香雪,我们这还有娇雀,百灵,不是?奴家花名胭脂,别看咱们这明翠楼现下的时分那么冷清,姑娘们忙了一宿,都在睡觉呢!公子怜惜她们,别吵了她们的睡意,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点什么姑娘,胭脂给您去叫。”
陈清瞥了眼胭脂,沉了声音怒道:“原来你窑馆也有因为冷清而谢客的时候呢!”胭脂见他说的难听,俏眉一挑,笑道:“怎么会呢?公子想要热闹些,出了银子,胭脂一准给您叫去。这不刚才也有个像您们两位这样俊俏的公子,说是心情不豫,三十两银子点了秋鹃姑娘,这回子正在房里听曲散心呢。”
陈清知是来探查的老五,望了眼天渊,顺手抓了张椅子坐下,探手进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子上,道:“叫小牡丹下来陪我。”那老鸨惊了一惊,伸手接了银票,眼睛都发亮了,颤了声音道:“这位公子,自古哪有花魁在厅堂里陪客的道理,麻烦您抬抬腿,这楼后有处雅阁,是牡丹的闺房。您去那里让牡丹唱曲弹琴,跳舞给您看,岂不快哉?”
天渊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听到此处,却走上前来,淡淡的道:“胭脂,你去转告小牡丹姑娘一句话,就说,本月初四。她自会愿意下楼来见我们。”胭脂半信半疑,见他们都是一脸执拗,应了一声,便上了楼。
等了片刻,却见楼上脚步声响起,天渊和陈清闻声向上一看,只见胭脂陪着个身穿青纱的女子一袭雪裙,正顺着楼梯而下。她浑身娇媚动人,红唇微翘,一双细长狐眼正俏生生地转着秋波,细腰似水,走起路来全身摇动,一步一晃,自是风情万千。白皙嫩滑的臂膀衬着青色的衣衫,显得更加透亮。
她抬眼望见天渊,不由眼睛一亮,奔下楼来,深深行了个礼,娇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恩公。”她一口南方软语,粘粘糯糯,甜美极了。天渊见她依过来,全然没有害怕或是惊诧的神情,倒是满脸的天真和欢喜,转过头,却见陈清早已张了嘴愣在了那里,一张俊脸已是红云一片。
小牡丹眼波一转,见陈清愣愣的望着她,不由掩了嘴,咯咯笑出了声:“恩公,你这位朋友可爱的紧。瞧瞧,口水都快流下来了。”陈清像是呆滞了一般,只是傻傻的笑着。天渊心里一惊,暗自留了神,见小牡丹转头望向他,沉了声音道:“姑娘不要这么说,在下担不起恩公这两个字。”
小牡丹神情未变,笑嗔道:“公子都到了这明翠楼,怎么这么客气?叫我牡丹就是了。那晚的事情,公子不想让人知道,我不与人说,便是了。”
天渊见她说得暧昧,心下不悦,一时没有再说话。小牡丹恍若未见,伸手拉他道:“公子,在这大厅里坐着怪冷的。走,到我那雅阁去。”天渊见她满脸无辜,心里也暗暗生气,心里惦着陈清,想着倒不如顺了她的意,抓到衙门大牢里,也好控制把握,当下甩开了她的手,正色问道:“你本月初四前去柳府做寿,是为了在席间杀身为吏部侍郎的柳大人,对吗?”
小牡丹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惹得公子不高兴。是啊,是我杀了他。可你却放了我,所以才成了我的恩公啊~~”她咯咯的笑出了泪,道:“公子,你的记性可不好。这三天前的事竟忘得一干二净了。”
天渊说开了,却也奇怪,放缓了脸色,笑道:“你倒不害怕,要是我来抓你的怎么办?”小牡丹停了停,又笑出了声道:“公子,你可好玩。你若是抓我的,那日为何又放了我?”天渊略有所思的望着她,道:“是啊,你说,为什么呢?”
小牡丹怔了怔,一脸天真无邪,道:“公子是怜惜我可怜吗?”天渊伸手倒了杯茶,拿在手里,却不喝,望了小牡丹好久,突然展出一抹顽皮的笑来,道:“这是秘密。你就当是如此吧。不过……”他猛然回身,把茶水向陈清的脸泼了过去,叫道:“来人,把这个柳府杀人案的疑犯小牡丹给我带回去。”
一阵脚步声响起,明翠楼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胭脂见状大惊失色,刚想大声叫喊,却被从秋鹃房中闪出来的俊俏老五一把短剑抵住了喉咙。天渊站起身,瞧了眼一脸茶水,满眼迷茫的陈清,转头望向一脸无辜的小牡丹,道:“奉辅国公令,今起封明翠楼。花魁小牡丹涉嫌柳府杀人一案,依法被捕。”
小牡丹没有挣扎半分,收了脸上的天真无邪之色,似笑非笑的任凭人把她牢牢绑住,娇媚的笑了笑,对着天渊道:“又放又抓,小王爷,你倒是闲得很。”天渊突然抬眼看她,笑道:“其实这明翠楼也是个宝地。我在外面想不清楚的一些东西,进来和姑娘坐了一会,倒是清楚了许多。”
“哦?”小牡丹扬着媚眼,撇了撇嘴,满脸的不在乎。
天渊摆了摆手,让手下的人把她和胭脂一起带回去,一边吩咐还是一脸尴尬的陈清道:“仔细搜搜这里,尤其是胭脂和这后面的雅阁。不要放过暗层,或是地道。这里所有的人都押回去。”
陈清不敢看他,点了点头,应了声,出乎意料的老实。
小蝶到家的时候,小哲还在床上躺着,李灏却已经出了门。小蝶也没敢和小哲说,只是回了房,换回女装,这才舒出一口气,安下心来,吩咐墨渍和果壳替她摆了张桌子到后花园的水榭内,自己则搬了把木椅坐下,铺开了张宣纸,磨开了些香墨,对了满园的春景,心不由的飞扬起来。
满园的桃花已经开了,粉嘟嘟的颜色,或含苞或已盛放,娇艳动人。嫩草一片片的吐着绿意,显得生气盎然。春风习习,一阵阵花香飘了过来。
不知道御花园里有没有这样的春光?小蝶陶醉的想。
小蝶,你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好不好?
一张兴奋的笑脸浮现在脑海里,小蝶的嘴角不禁悄悄的上弯了。海棠纵烂漫,哪有伊人俏?当着太傅就敢做这种情意绵绵的诗,胆子真是大极了。啧啧,这人胆子大,可也鲁莽极了,第一眼见到自己就不管不顾的扑上来抱着自己快喘不过气了。要是是二哥刚挨了打,还被他这样囫囵的抱了满怀,伤口非又裂了不可,也难为二哥了,每日陪着这么个缺心眼的皇上。
缺心眼?小蝶不由笑出了声。一旁的果壳好奇的瞧了瞧小蝶,睁了双大眼凑上来问:“小姐,什么事那么开心啊?今天你穿了男装,扮成二公子进宫去,可差点没有吓晕墨渍。”小蝶瞥了眼一旁红了眼睛的墨渍,颇为无奈,道:“我这辈子最倒霉的,就是有你这个胆子比老鼠还小的丫鬟。”墨渍撇了撇嘴,喃喃自语道:“我这辈子最倒霉的,才是摊上了你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姐呢。”小蝶闻言,瞪圆了眼,盯了片刻,突然破涕为笑,道:“好好好,算你最倒霉。”
“小姐!”主仆间笑闹了半天。小蝶转了头,笑道:“我要作画,果壳,你去替我倒壶茶来。墨渍,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蜜果,拿到这里来。”两个丫头笑了退出去。小蝶伸手抚平了宣纸,抬眼望了眼盛放的桃树,提笔抹、涂、钩、划了几下,便勾勒出了一树桃花,她停笔打量了一下,又开始随手画了起来。
刚才想到哪了?对了,缺心眼。啧啧,性子冲动好胜,可是却很仗义。
太傅,您别打他,朕知错了,你打我就是了。
从小到大,除了家里人,倒还没有外人这么心疼过自己。他的眼睛好像是双丹凤眼,微微上翘,眼眸子又黑又亮,闪着光。对了,他的鼻子笔挺,唇却薄薄的,有点像大哥。唇是什么颜色来着,好像是有些粉嘟嘟的。穿着一身明黄龙袍站在那里,笑眯眯的拉着自己唤小蝶。从来不知道,明黄的龙袍穿在人身上,其实也是很鲜活的,没有想象的那么死板。
他好像很喜欢自己呵!
“小姐,这是皇上吗?”小蝶一惊,猛地回神,却见墨渍站在一旁举着一盘蜜果,一脸怪样的看着她。她低头瞧画,不由红了脸。画上,一丛桃花盛放,树下站着个笑脸盈盈的男孩,丹凤黑眼,一身龙袍,霸气中却透着一种温情。
“嗯……呜,是,是皇上。”小蝶紧张的有些语无伦次。果壳凑上来仔细打量这幅画,笑道:“小姐,皇上长得好俊,而且看上去很温和呢!”小蝶望着画中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眸,心情突然间很好,笑道:“是啊,谁说不是呢!”
春稻节,一定要让爹爹带自己进宫去!
第一卷柳府迷案□深深弄巧成拙
李灏坐在案桌前审阅批复着从各地上呈的折子,用黑墨打着记号,做着记录和批阅,一抬眼却望见长子天渊和一群兵士押着一群女子进了院门,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天渊远远望见李灏,转头吩咐了几句,便快步上前行了礼,道:“爹爹。”
李灏摆摆手,招呼他进门,道:“桌上有茶,你先喝点吧!”天渊应了一声,走过去自己倒了杯水,端起来喝了两口,便放下了,偷眼细细打量李灏的脸色,觉着他气色还好,不由得放下了心,却听李灏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
天渊直了直身子,笑道:“还算顺利,只是渊儿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开。”李灏怔了怔道:“难道,不是小牡丹杀的柳大人?”天渊走到李灏身旁,正色道:“这点,疑犯倒是已经供认不讳了。不过,渊儿觉得她杀柳大人,无论从动机还是之后的反应来看,疑点却很多。”
李灏抬头望了眼天渊,踱到案桌前,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道:“你说说看。”天渊笑了笑,走过来给父亲添了点水,把自己和陈清觉得疑惑的地方一一讲给了李灏。
李灏听着听着,脸色也越来越凝重。等天渊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道:“确实蹊跷。看来柳府的这个案子没有我之前想的那么简单。你之前所作的安排,现在想来必要啊。”天渊听李灏夸他,心里也得意,笑道:“爹爹,渊儿这些想法也就和您,陈清提起过,尚是猜测。或许这案子没有那么复杂。您也别忧心。”
李灏点了点头,道:“只怕你的猜测未必就是猜测啊!对了,现如今,你打算怎么处理?”天渊道:“渊儿想那小牡丹大摇大摆跑回了明翠楼,像是主动送上门来让我们抓似的。渊儿想若是按照原来的安排,这小牡丹是要投到死牢里的。说不定她这样大费周折就是为了要去死牢。渊儿请爹爹下道手令,将这小牡丹单独放在一间,让孩儿去会一会她,这样可能会知道一些事情。”
看了眼儿子,李灏满眼赞许,沉了声道:“这件事我允了。只是,若她真是花朝宫的人,你要加倍小心。”天渊望着李灏满脸关怀的神情,心里突然一疼,想到早上还对他撒了个弥天大谎,忽然心慌了起来,笑了笑道:“渊儿记下了。爹爹,那渊儿先去牢里看看,待会儿再过来。”李灏挥挥手:“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我等你一起回家。”天渊应了声,转身出了房门。
天渊到了牢里,吩咐牢头把小牡丹单独提出来,押到一间三面是墙的单间牢房里。小牡丹一路上都被黑布闷着眼睛,却隐隐觉出了一点不妥。天渊亲自把她押进去,让人解了她的蒙眼布,等狱卒们锁了牢门退了出去,这才搬了张椅子隔坐到牢门外。
小牡丹被揭了眼布,一时间还没能适应,一双狐眼眨了眨,四下看了看,一眼望见天渊,不由笑了道:“小王爷,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方才柳绿花红的明翠楼雅阁不愿去,却愿意在这里。”
天渊没有接话,抬眼看了她一眼,道:“方才在明翠楼里,我不是说了想清楚了些事吗?”他突然笑了笑,道:“怎么?不想听了?”小牡丹转头打量了一下,发现周围空空荡荡,是间单人牢房,转头看着天渊的笑脸不由有些心慌,她挑了挑眉,笑道:“哪能呀!你说我听着就是了。”
天渊盯着她,站起身,在牢门外转了转,道:“是不是想着,怎么不是死囚牢啊?”小牡丹心里一惊,笑道:“怎么?小王爷又心疼小牡丹,不想杀我了?”天渊走近了几步道:“是啊,你浑身都是迷,我怎么舍得现在杀你?”小牡丹伸手想拉他,却扑了个空,怔怔的望着空落落的手心,道:“我是迷?小王爷真会说笑。我一个弱女子,还会有什么秘密?”
天渊退开了,转身坐下,笑道:“这可不一定。在我看来,你可是天大的谜团啊!”小牡丹脸色一白,第一次没了笑意。天渊没有理睬接着说:“知道那晚我为什么要放了你吗?”小牡丹挤出一抹笑:“还不是小王爷怜香惜玉?”天渊笑了,伸出一只手轻轻摇了摇,道:“其实当晚你一个女子却身怀轻功,我已经很诧异了,后来和你交手时,瞥见你肩上有朵莲花刺青,心里就更加疑惑了。”
他慢慢站起身,盯着小牡丹惨白的俏脸,一字一句的道:“为什么江湖上一向低调行事的花朝宫,会有兴致杀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整间牢房内静悄悄的,只听到牙齿上下相碰的咔咔声。天渊又笑了,展出一抹在小牡丹看来无疑是恶魔一般的笑意,道:“所以,我放了你,想知道一些秘密。”
小牡丹轻轻转过身,在牢里的一个草榻上坐下。天渊接着道:“一开始,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在明翠楼里,你对陈清使得媚术,却让我有些肯定了。小牡丹,哦,不对,应该是清莲姑娘吧,若我没猜错,你大概就是花朝宫里魅惑阁的姑娘吧。”小牡丹抬起眼,换上了一副沉静的神态,整个人突然少了媚态,变得平凡清秀。她微微一笑道:“小王爷,果然聪明。我是魅惑阁的青莲。此次行刺的柳大人得罪了宫主,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天渊撩了下袍角坐了下去,不以为然地笑道:“呵呵,得罪?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能与花朝宫宫主结仇?只是那么简单?我不信。”他一眼望见青莲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知道自己想的不错,笑道:“在死牢里,你应该还有任务吧。虽然这点,我还不是很清楚,不过自会去查个清楚的。”
青莲望了他,不语,满眼挫败。天渊拍了拍衣袖,站起身,转身走到门口道:“先委屈青莲姑娘在这间牢内待上一段时间,以便在下随时可以找到你。对了,你的媚术对女子应该没有什么作用吧!这牢房是特制的,凭姑娘的手段怕是走不出去。牢门的钥匙只有我有。还请姑娘能安心待在这里。”
李灏一边看奏章,一边等天渊,却听门口的侍卫敲门叫道:“王爷,沈太傅求见。”李灏心里嘀咕,赶紧起身相迎道:“还不快请。”
沈炳良进了屋门,行了礼,道:“见过王爷。”
“沈太傅,难得难得,你怎么有空过来?来来来,请上坐。”李灏一边收拾着,一边摆手让沈炳良上座,却见沈炳良正抬眼瞧着他,不由诧异,笑道:“怎么?今天小哲没有进宫读书,惹你生气了?”
沈炳良微微一颤,起身道:“王爷,我正要说,这小哲……”
李灏亲手沏了杯茶,双手递上,道:“坐下,坐下说,先喝口茶。”见沈炳良接了茶杯,这才转身坐下,笑道:“都怨我不好。昨天哲儿撺说着皇上逃了骑射课,两个人私自出了宫,正好被我撞上。打得重了,早上还有些低烧,这才让渊儿带了话,请了病假。怎么?太傅心疼了?”
沈炳良愣了半天,道:“王爷,你是说,小哲今天是请了假的?”
李灏大笑,道:“太傅,这点礼数,本王还能不知道吗?怎么,那些公公没把话带到吗?”
“那来上课的真不是小哲了?”沈炳良没有听清李灏说什么,只是嘴里嘟嘟囔囔的。李灏见了也奇怪,道:“什么?沈太傅,你说什么?什么真的假的。”
沈炳良这才回神,把今天上课的情境讲了一遍,最后低声道:“方才,我透着阳光瞥见那个小哲的耳垂,发现有个小洞,这才觉出了有些问题。看来是个女孩子呢!幸好没有上板子。”
李灏越听,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一张脸早已铁青,他控制了下情绪,问道:“女孩子?太傅,今天真有小哲去上早课了?那渊儿早上对我说……”沈炳良见他语气不善,也有些慌了,道:“王爷,你先别生气。小王爷向来乖巧,他瞒着你怕是另有隐情。”
“放屁!”李灏勃然大怒,扬手摔了茶杯。茶杯摔在地上,发出了惊天骇地的声响。沈炳良惊得站起了身,一脸慌乱。李灏压了压火气,转身拍了拍沈炳良的肩膀,道:“教子不严,让太傅看笑话了。”沈炳良低头拱了拱手,道:“王爷治家向来严谨,如此说未免过谦了。”李灏惭愧的回了礼,又说了些谢罪的话,亲自把沈炳良送到了门口。
天渊从牢里出来,心里惦记着李灏的那句等你一起回家的话,直奔李灏平日办公的上书院,却扑了空。房间里空空荡荡,早没了李灏的身影,案桌上整整齐齐的码着奏折,太师椅边一杯冷茶,地上还有一滩不知名的水。天渊不由心里打起了鼓,伸手把门口的侍卫叫进来,问道:“王爷呢?”那侍卫低了头,回道:“王爷回府了。”
“回府?那说什么没有?”天渊想着父亲从来说话算话,怎么今天说好了父子一起回家,却一个人先回去了,不由心里有些着急。
“王爷让小王爷办完了事就回去。”
“我问你,屋里地上的水是怎么回事?”
“刚才沈太傅来访,在屋里和王爷说着说着,王爷就摔了茶杯。”
“谁?你说刚才是谁来了?”天渊心里一紧,声音也颤了起来。
“就是教授皇上和二公子读书的沈炳良太傅。”
天渊怔怔的放开他,脸色不由得惨白,愣了半天,道:“王爷走了多久了?”
“刚走,没多久。小王爷,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是出什么事了吗?”
天渊挤出一抹苦笑,摇了摇头,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出什么事?是出大事了。
第一卷柳府迷案□深深望子成龙
天渊有些失魂的一路走回家,连马也没有骑,心里从来都没有这么乱过。自从八岁丧母,他就没有瞒过李灏什么事情了,更别说撒谎骗人了。
十四岁前挨李灏打,都是在校场上练剑的时候,要么就是有时候静不下心,急功冒进,惹出麻烦的时候。这两年,李灏就没有怎么正经动过手,有时火气上来甩个巴掌,在书房里训上两句。书房角落的戒尺和藤条都是为了小哲和小蝶准备的,从来没有上过自己的身子。
天渊想着,两只手阵阵发木,脚步却慢不下来。李灏留了话让他办完了事就回去。天渊惦记着,所以不管自己心里怎么发虚,却还是硬着头皮往家赶。不知不觉走到了门口,却见李管家正搓着手站在门口焦急的张望着,见他回来一把拉住,叫道:“小王爷,您总算是回来了。王爷满脸铁青,一回来就发脾气,把小姐叫到了书房里,还吩咐说让你一回来就去见他。这是怎么了?昨天不是刚发完火吗?我看小姐今天挺乖的,还让房里的两个丫头抬了书桌到亭里,在花园里画了一个下午的画呢!”
天渊没有说什么,只拍了拍李叔的肩,冷了脸,往书房里走,一进院门,却见小蝶正笔挺挺的跪在了书房门前,一张小脸满是泪痕。天渊快步走过去,低了声音问道:“爹爹在书房吗?”小蝶见他过来,小嘴一扁,哭出了声:“大哥,爹爹把我叫过来,却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里,不肯见我。”
天渊心沉了一沉,伸手替小蝶把泪拭了,道:“大哥去看看,这地冷,你身上还有伤,起来先回房吧。”小蝶不依,只摇着头,不肯站起来,呜咽着道:“小蝶今天又惹爹爹生气了,不敢起来,大哥,你去向爹爹求求情。”天渊心里苦苦的,挤出一抹笑来安慰小蝶:“放心吧,你这小孩子脾气,爹爹会原谅你的。”小蝶脸色微霁,点了点头。
天渊走到书房门前,叩了叩门,道:“爹爹,是渊儿。”
只听屋里静了片刻,听到门锁喀的响了一声,李灏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进来!”天渊暗自舒出一口气,回头望了眼巴巴看着他的小蝶,转身一咬牙进了书房,却见李灏背着手站在窗前,蜡烛的火光映着他鬓角上微微的一丝白色,满脸的疲惫伤感。
天渊心里一震,跪倒在地,只叫了一声爹爹,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李灏看也不看他,只是望着外面渐渐转暗的天色,道:“你跪什么?!”天渊跪直了身子,低头不语。李灏转过身,伸手去拉他,道:“小王爷,你聪敏玲珑,心生九窍,抓个杀人犯也是毫无破绽,如此心计,前途无量啊!跪我做什么!”
天渊跪在地上,不敢动弹,脸色一红,眼里已噙了泪,满眼羞愧道:“渊儿知错了。”
“错?你有什么错?”李灏哼了一声,怒极反笑。
“渊儿早上不该瞒着爹爹,小蝶替小哲入宫的事情。爹爹,渊儿不该扯谎骗您。渊儿……”天渊眼里满是羞愧,一张俊脸早已惨白了。
李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失望和愤怒,走过来就是一脚,把天渊踢翻在地,指着他怒骂道:“孽障!心思用到我这里来了!小蝶替小哲入宫陪皇上读书,偷梁换柱之计啊,你觉得很得意,是不是?这是欺君!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少颗脑袋能赔?!啊?!”
天渊听李灏口口声声的欺君之罪,满脸的担忧关怀之意,对自己瞒骗他的事情倒是没有什么在意,心里一疼,哭出了声:“爹爹,渊儿错了,愿受责罚!”
“责罚?哼,要是这事情被人知道了,岂是责罚可以解决的?!”李灏恨声道:“我早上问你,为什么瞒我?”
这话一问,天渊也怔了怔,却没开口。瞒着李灏,一是因为怕他身子不好,二是太后的懿旨有些找茬的意思。但这到底是隐藏在旨意里的,说到底是自己的想法,这样想当朝太后的旨意,先不论到底有没有这意思,这样想就已经犯了大忌。
天渊眼神微微躲了躲,低头道:“怕爹爹知道小蝶进宫,会生气。”其实这理由也是有的,但当时天渊更怕李灏会拦下马车,向皇上太后主动请罪。
李灏望着他的眼神,咬了咬牙,又问:“还有呢?”天渊扬起眼,坚定地说:“没有了。”
“好好好,到现在,还在瞒我!”李灏眼睛四下一扫,随手操起那根紫檀戒尺,一手按住天渊的肩,一手对着天渊的背臀,就砸了下去。天渊直直的跪在原地,生生受着李灏满是怒意的戒尺,额上冒出了冷汗。
“说!”李灏打了数十下,一把掼了戒尺,厉声怒喝道。天渊只觉得身后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铺天盖地的向全身蔓延,身子微微晃了晃,嘴张了张,却吐出一句话:“渊儿知错了。”李灏大怒,抓了戒尺接着打。紫檀戒尺最是坚韧,夹着风一下下砸了下来。眼见着天渊的衣衫渐渐被撑开了,心生不忍,厉声喝道:“渊儿,你还不知错!”
天渊被打得身子也木了,几乎没了知觉,浑身软软的就要瘫倒,唇瓣早已咬出了血。一双浅褐色的眸子瞥了眼依旧怒气冲冲的李灏,不由心灰,却依旧不敢开口告诉李灏,只是喃喃道:“爹爹,渊儿知错了。”
李灏见他满脸倔强,火气不断的窜上来,骂了声:“给我跪好了!”起身到角落里取了藤条,一把把天渊按倒在地,一手向下一扯,扒了裤子,对着那已是伤痕累累的紧致臀肉抽了下去:“孽障,你再嘴硬!”
藤条不像戒尺,夹了风,下去便能带一摞血肉上来,没几下便把已满是青肿的皮肤抽开了,顿时血肉模糊。天渊只觉疼痛突然变得清晰无比起来,火烧火燎的直窜到心头,瘫在地上,不敢动,也动不了,只能生生地挨着,出于本能的害怕,终于哭喊出声:“爹爹,渊儿不敢了,疼!疼!渊儿知错了,不敢瞒骗爹爹了!今后不敢惹祸了!”
李灏暗自心疼,手上渐渐放轻了,嘴里怒斥着:“我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小蝶进宫,还瞒着我?”天渊只觉全身疼得像要碎开了,除了彻心的疼痛,没了其它的感觉,眼睛眨了眨,淌下泪来,刚想开口,却听到门口一阵砸门的声音。只听小蝶在外面哭喊着:“爹爹,都是蝶儿的主意,和大哥无关。您要打打蝶儿,不要罚大哥!”说着说着,却已是泣不成声。
李灏刚要开口,却听小哲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爹爹,太后有懿旨,说今早要把我好好的送进宫去。否则就要追究您抗旨之罪!大哥瞒您是事出有因!”李灏怔了怔,这才了解天渊为什么那么倔强的不说,放下手里的藤条,望着地上的天渊,有些不知所措,他慢慢的蹲下来,把天渊抱起来,却觉得出乎意料的轻。抬眼望去,天渊睁着一双浅褐眸子正定定的望着他,一张俊脸上满是泪。李灏把天渊抱到椅子上,叹了口气,道:“傻孩子,你倒是替你爹担心!”天渊闻言,突然泪流满面,手紧紧地拽着李灏的袖子,低了头,没有说话。
李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骂道:“你才多大,就想着要保护你爹?你当爹是豆腐吗?!”天渊把头向李灏怀里探了探,轻声嘟囔了一句。李灏浑身震了震,搂紧了长子,流下泪来道:“下回再敢瞒骗我胡闹,看我不把你腿打断!”
他抱着天渊听得仔细,大儿子嘟囔的是:“娘已经不在了。我不保护您,就成孤儿了。”
李灏走出书房,却没有放小蝶和小哲进屋,只是训斥了小蝶几句,又嘱咐了小哲明日入宫的注意事项,眼见着两个孩子走远了,这才唤了李管家叫了几个家丁,抬了副担架,亲自把天渊送回房里。
一晚上,天渊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糊里糊涂的做着梦。一会儿梦见儿时在尚州,自己顽皮,爹爹要责打他。他一路小跑到娘的房内,正好撞到娘的怀里。爹爹拎着藤条追过来,瞧见娘,却不好意思的把藤条放下,只骂了自己两句,便走了。一会儿又梦见那个冬夜,娘躺在床上,地上墙上都是血,自己跪在地上,怎么推娘,娘都醒不过来。自己哭成一团,被爹一把抱住。天渊哭醒了,却见李灏一脸焦急的坐在床边,抓着他的手,轻唤他的名字。他怔了怔,带了泪稳了稳神,笑道:“爹爹,我没事。做噩梦呢!”李灏拍了拍他的头,端上一杯水,递上去道:“梦见你娘了吧!嗓子都叫哑了,怎么喊也不醒!”天渊支了支身子,只觉背上虽疼,但却冰冰凉凉的,舒服了许多,道:“爹爹的药果然灵。渊儿伤也不怎么疼了。”说完便伸了手接过茶杯。李灏替他掩了掩被子,骂道:“下次再敢胡闹!”天渊忙摇了摇头,笑道:“真不敢了。渊儿知错了。”
李灏向来看重这个儿子,丧妻的痛苦也只有这个儿子能懂他。他性子沉稳严谨,平时动手教训也都是点到为止,心中有数。只是这次,他也知道打得重了,心里暗自愧疚,伸手抚了抚天渊的头,道:“我替你请了假,今天你就待在家里吧!”
天渊愣了愣,一边把茶杯递回去,一边抬眼瞧了瞧窗外,天色已微微发白,不由道:“爹爹,已经天亮了?”李灏见他一脸迷茫,心里暗笑,接过茶杯:“是,今日是初八了。”天渊见他起身,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说:“爹爹,你又没睡,守了我一夜?”李灏顿了顿步子,有些愧疚,道:“嗯,爹爹昨天气头上,打得重了,也没弄清楚。”天渊心里一沉,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那您岂不是两天两夜没歇息了?”
李灏听他声音发抖,不由回了身子,骂道:“你爹不是豆腐身子!。”说着便出了房门。
第一卷柳府迷案□深深难得清闲
李灏走后,天渊又睡了下去,一觉醒来竟然已经快正午了。他撑起身子,唤来房里从小跟着他的小厮瑶珠,由他扶着勉勉强强的下了床,这一动倒是牵动了身后的伤口,疼得天渊下意识的咬住了下唇。瑶珠见他一脸惨白,心下不忍,道:“大少爷,你还是在床上趴着吧。王爷不是也让你歇着吗?”
天渊心里还在惦记着花朝宫的事,一面穿上衣裳,一面笑道:“没事,已经不怎么疼了。你去帮我把陈少将军找来。”瑶珠望了他一眼,不敢再劝,只是点了点头允下,又说:“王爷吩咐膳房给您备下了银耳羹,让您起来喝。只是这时辰快用午膳了,您看这羹?”天渊愣了愣,吩咐道:“你拿到书房来吧,午膳等陈少将军来了,一起用。我去书房了,待会让他到那里来找我。”说着便出了房门。
一步一歪的过了长廊,却见小蝶的丫鬟果壳正拿着一盘水果从厨房那里来,见到他便顿了脚步。天渊挥手免了她的礼数,问道:“小姐呢?”果壳睁了双大眼,眨了两下,笑着回道:“小姐昨晚上不知怎么,躺在床上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嘴里直嘀咕说是对不起二公子。早上快天亮的时候才睡下。这会儿刚醒,瞧着天色不错,说是想出去转转。墨渍吓得拦了,说厨房里新进了些新鲜水果,让我过来先取了给小姐尝尝,说是吃完了水果再打算。”果壳说着不由掩嘴笑出了声。天渊有些头疼的看着她,想到自己的那个宝贝妹妹还真是怎么吓也吓不住,想到一出是一出,昨天刚罚完,今天就想着要出门溜达了,简直快和陈清一个样了。他瞪了眼果壳,清了清嗓子,吩咐道:“告诉小蝶,她要想出门就来书房找我,不准再像前天那样溜出去,否则板子上的可就不只是她的身了,打她的也不只是爹爹了。”果壳吓得收了笑,忙低头应了,这才端着水果走远了。天渊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失笑出声。
来到李灏书房,天渊四下打量了一下,昨天上了身的藤条正孤零零的树在角落里,一把紫檀戒尺压着一叠厚厚的折子,整整齐齐的垒在案桌上。两张太师椅中间围着一个小茶几,是李灏用来待客的地方,也是教子的地方。天渊觉得嘴里干干的,舔了舔唇瓣,昨天的那顿打是他这两年以来挨得最重的一次,虽说心甘情愿,但那种疼痛却还是让他心生忌惮,再也不愿再来一次了。
迟疑了一会,他走到书架前,翻了翻架上罗列的案卷,轻而易举找到了自己几天前放进去的写着柳府的那份材料,顺手抽出来,放在了案桌上。这是他自接手柳府凶杀案以来,每日整理的线索心得。他拖开案桌前的雕花檀木椅,看着那红得发亮的漆色,咬了咬牙,慢慢得坐了下去。臀上的伤刚接触到冰冷坚硬的椅面,疼得天渊几乎跳起来,就在这时一声唤:“大少爷。”天渊抬眼,却见是瑶珠,端着青花瓷碗,站在门口,正看着他。他脸一红,直了身子,伸手叫他进来。瑶珠把瓷碗小心端放在茶几上,从身后取出了个软垫来,走过来放在檀木椅上绑好了,又伸手扶着天渊坐好,这才转身把瓷碗端过来递给天渊。
天渊有些不好意思,接过碗来喝了一口,温温甜甜的,正是可口,几口吞了,把碗递回去,笑道:“你倒心细。”瑶珠瞥了他一眼,回笑道:“谁让我跟了这么个主子呢?挨完揍都不老实躺着。”天渊挑了挑眉,笑道:“怎么,不满意我?改天让你去跟小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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