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七年,科举放榜,当朝执政的靖王在王府设琼林宴,广邀恩科里一甲及第的官员并新科进士,共沐皇家恩泽。
这一日,靖王府宾客盈门,鼓乐齐鸣。新科的进士个个志得意满,神采飞扬,来往的大小官员更是络绎不绝,席间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傅从雪本不喜欢凑这热闹,奈何弟弟傅从松从前错过了自己高中那次的琼林宴,这次便非吵着要以家属的身份跟着来,傅从雪无法,只能依他。傅从松欢欢喜喜出门,到了靖王府才知什么是高门大户,皇家林苑,一路都十分稀奇。
傅从雪性子冷淡,落座之后,竟也没什么同僚过来与他攀谈,他乐得清静,自顾自地吃喝着。傅从松却坐不住,他对靖王慕名已久,这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把持大渊朝堂这么多年,传说中经天纬地之人物,本以为今日有缘得见,没想到靖王只在开席时勉励几句便回了后院,随大家自己宴饮作乐。傅从松离得远,连人面儿都没见到,心痒不已。
傅从雪看他坐立不安,一边替他布菜,一边劝道:“出门在外,此处都是你我惹不起的人物,你可不能耍少爷脾气。”
傅从松满不在乎地撇嘴。他是家中幼子,又是嫡出,家中百般溺爱,便自觉高了庶出的傅从雪一等。
一个庶出的私生子,还管教起自己来了。
真是给他脸了。
傅从松忍不住讥讽一句:“庶出就是上不了台面。你坐这么久,也没人来敬你一杯,也太丢我们傅家脸了。”
傅从雪对他的嘲讽已经习以为常,心中毫无波澜,见他不听劝告,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照顾他吃食。傅从松觉得无趣,看到院子里的舞娘们一曲毕了,鱼贯而出,回眸一笑间眼波流转、纤腰美腿,十分勾人,自己平日里玩过的妓子们哪里比得上,于是被诱着离了座位。
傅从雪本想拦着,动了动嘴皮最后却没出声,自己这一拦,回头傅从松再添油加醋跟父亲抱怨,自己只怕还要落一顿责罚,不如不管这个闲事,于是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傅从雪处境艰难,明明在朝为官的是自己,回到家却连个下人也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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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前厅熙熙攘攘,后院却十分清静,身为主人的靖王不喜热闹,躲了懒在后头与舒王用膳品酒,悠哉惬意。
贴身侍卫陆霖侍立一旁,伺候布菜。
舒王是靖王的同胞亲弟,当年靖王夺权时六亲不认、手段狠辣,兄弟中也只剩下这一个,舒王这些年从不理会朝政,只在温柔乡里缠绵,做个游手好闲的王爷,方才保住性命。
舒王大大咧咧,在靖王面前谈天说地,将皇家亲戚那些家长里短的趣事娓娓道来,妙语连珠,精彩纷呈,不时将靖王逗乐。
舒王聊得兴起,见靖王心情不错,便提起一事:“二哥,前几日我在如意坊见着一柄玉关银镂和田玉箫,前朝古物,音质通灵,也是稀罕,后来想买时说是已经被二哥府上买了去,弟弟这几日心里老想着,臣弟想着您也不爱玩这个,不如赏了臣弟。”
陆霖眉头一紧。
靖王笑着问:“什么好东西也能入你的眼。”
舒王回话:“那萧您见过的,是前朝第一乐师姜还的遗物。臣弟找了许久都不得见,前几日才见到,却又错过了。”
靖王想了想,看向陆霖:“本王怎么记得,那玉箫早两年便赏给了人了。”陆霖心中忐忑。那玉箫确实赏给了靖王的私奴纪芙清,他素来精通乐器,玉箫吹得更是一绝,那玉箫自从姜还死后,便被靖王收了,前两年纪芙清得宠时,靖王便将玉箫赏给了他。
只是靖王赏下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再出现在市面上的。
纪芙清近来并不得宠,纪母重病,每日山参灵芝地喂着才能勉强保全,纪芙清当年在教坊时红极一时,存下的私房钱再多,也是泥牛入海,都贴补了进去,后来成了王府私奴,自然不能再登台献艺,王府里的私奴每月能得的银钱有数,渐渐供不上汤药,纪清芙没有办法,便将自己得宠时靖王赏的东西偷偷拿去当了。
陆霖前几日知道了此事,他向来宽厚,想到纪芙清是为了孝顺母亲便没有过多责罚,还偷偷将几件重要的物件赎回,企图瞒过此事。没成想居然这么巧,就被舒王发现了如意坊的玉箫,还问到靖王这里。
东窗事发。
陆霖在靖王身边伺候多年,知道靖王最讨厌底下人欺瞒,今日若再瞒着,只怕后果更严重。
陆霖退后一步,双膝跪地,轻声说:“回王爷,那玉箫是赏给了潇湘苑的芙清。前几月,芙清的母亲病重,急需银钱,玉箫被他变卖了出去,流落在外,早几日他才凑够了钱,将玉箫赎回。”
舒王脸色微变,也是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还能引出这桩错事。
靖王手中不停,漫不经心地问到:“纵然赎了回来,也是大过,你是如何处置的。”
陆霖轻轻咬了咬下唇,迟疑地说:“芙清也是情有可原,奴才想他如此孝心,便……罚了他半年月俸。”
舒王眼神一跳,本朝的私奴与妻妾不同,本就是主人家的奴隶玩物,敢变卖赏赐,是对主家的大不敬,就是有天大的缘由,也是被严惩的罪过。王府里没有正经的王妃妾室,只有几个私奴,靖王向来宠爱陆霖,便将府中内务交给他打理,这么大的罪过,陆霖这么处置实在太过纵容,靖王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道了,恐怕连陆霖也不会放过。
自己这真是倒了大霉,那个叫芙清的倒没什么,万一陆霖因此记恨上自己,可是不划算。舒王心里开始连连叹气。
靖王不气反笑:“你倒是宽厚体贴。”陆霖自觉地低头认错:“奴才不该瞒着王爷,请王爷责罚。”
舒王看气氛难受,于是委婉地圆场:“二哥,这事儿也不大,既然是底下奴才做错事,重罚一顿就罢了,陆霖管家辛苦,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二哥也别生气了。”
靖王没再质问陆霖,唤了人来,将纪芙清罚到内戒院用刑:“既然不安分,便赏了荆条,再送去南苑吧。”
靖王这意思,就是用带刺的荆条打烂后穴,再将人送去南苑。至于南苑,乃是靖王的一处别院,里头多是犯了错的私奴下人,被送去南苑的人,伺候得大多是王府的仆役侍卫。若是伺候不了了,南苑多得是将人折磨致死的法子。
这般罚法,等于是宣判了纪芙清的死刑。
陆霖心中不忍,斟酌着言语柔声求情:“王爷……”
“怎么,你也想试试这荆条抽穴的滋味?”靖王打断他,笑着问。 陆霖呼吸一滞。
靖王再和颜悦色,说出的话就一定能做到,自己再受宠,也只是靖王府一个无名无分的私奴罢了,如何处置,不过靖王一句话的事。
他不敢再求情,却也没想过为自己开脱:“王爷,是奴才处置不周,奴才甘愿领受责罚。”
舒王心想,陆霖这性子,坚毅果敢如琨玉秋霜,难怪靖王喜欢。只不知陆霖受罚是个什么光景,陆霖武功不差,又是跟着靖王上过战场的,与自己养在内宅那些私奴完全不同,若是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人褪下外衣,后臀一定是挺翘有力……舒王想着,居然真的有点起了兴致,赶紧喝了口酒压了下去。
肖想靖王的人,那才真是不知死活。
靖王倒是没有在外人面前责罚陆霖的意思:“先起来吧,今晚到暖阁来,自然有得你受。”
陆霖还未回话,门外传来吵扰之声,三人都向门外望去。
下人来回:“启禀王爷,抓到一个在墙根下偷听的刺客。”
陆霖很快担起侍卫之责,拱手道:“王爷,奴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