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一个五一假期,黄旭带着低一届的女朋友回去见爸妈,才吃了一顿饭就被纪老师一个电话追上了回北京的火车。
这事儿不小。
五月一号是《全日制学校学生体罚条例》试运行的第一天。
自从一个月前该条例出炉,便是一片全国哗然。网上网下,两派人马累日累夜吵翻天:体罚到底是对世风日下的社会的一剂良药,还是文明社会中个人权利上的一种倒退?
T大算是全国学界的最高圣地。
全国的眼睛都盯着T大的学生对这件事情有什么反应—能有什么反应?穿制服和穿便装的人整个月间都在校园里若无其事的闲逛,学生们只好睁开眼睛上课闭上眼睛睡觉。
等到五一了,大家都松口气觉得尘埃落定,事情就出了。
黄旭是T大的校报《弄潮》的学生社长。这个社长的位置听起来没什么,实际上却十分显赫,和校学生会主席、团委副书记并称本科生可以做到的三大巅峰官位。
就是这个位置让黄旭轻松得到了保研的机会,交到了新闻系系花的女朋友,还屡次荣获各项奖学金和学生荣誉。
现在他女朋友李蕊正担任《弄潮》的总编,眼见着来年黄旭毕业了就把社长位置交给李蕊,两人双双念上研究生,后续再怎么一步步稳扎稳打,北京梦不再只是梦想。
这节骨眼上,报社指导老师用几乎是严厉的口气在电话里说:“给你一天时间,回不来的话立即取消保研资格。”
黄旭听得浑身冰凉,立马扔下父母,不惜肉痛买了全价机票飞回来。
在机场他简单跟上铺的方俨打了个电话。
飞机落地的时候,专程过来接机的哥们就把一张五月一号出版的《弄潮》塞了过来。
“这玩意儿现在可是禁书,我专门从她们学生会办公室偷出来的。”
—方俨从来不搞各种学生活动,也不好好学习。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讨好他那个雷厉风行、校学生会会长的强势女朋友陈颖的身上。有这么个女朋友保驾,外加好哥们黄旭稍微帮下忙,方俨的保研也是顺顺当当,没什么波折。
如今黄旭有难,做兄弟的如何不挺?
方俨专门把报纸翻到评论版,“看这个。也太猛了。全校严防死守,谁想得到防漏了你们《弄潮》?这下好了,都上外媒了。”
黄旭倒吸一口冷气。
评论版偌大一个标题《论体罚条例的通过和T大精神的倒掉》
下面花了洋洋洒洒、博古论今、明讽暗刺、文采斐然的三千多字,来痛斥了这份体罚条例。
“李蕊,”黄旭转头看女朋友,“这一期……我跟你都走了,谁兼的执行主编?”
“顾羽。”黄旭是学中文的,李蕊则学新闻,比男友更明白“上了外媒”这四个字的分量。她脸色苍白地拿出手机,“她怎么那么马虎,让这种文章出去了……要不打给她问问?”
黄旭一把拍掉女友的手,脸色黑得不行,“幼稚。这怎么可能是马虎?你看看署名!”
评论下面一行淡定坦然的署名:本报评论组。
哲学系的顾羽是《弄潮》的评论版主编,也是外界认为的《弄潮》第一金牌主笔;去年黄旭卸任总编位置的时候顾羽还曾经一度被视为李蕊的热门竞争对手。
“你的意思是,这文章是她……写的?”
黄旭又仔细读了几行那文笔,“就算不是她写的,也是她想好了发的。”
“所以纪老师叫我们回去,是要跟她一起承担责任哦?”
“这件事情你跟我都不在北京,我们没有任何责任。”黄旭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俩的前途绝对不能被她连累。”
“可是顾羽平时跟我关系都还不错。”李蕊嘀咕了下,不敢再多开口。
“陈颖说,这事儿比你们想象中更严重。”方俨适时给出小提醒,“可能比保不保研什么的,还严重。”
“比保研还严重?”
黄旭跟李蕊面面相觑,都无法想象,那将是一场怎样的风暴。
《弄潮》编辑部在学生活动中心里占了很大一片,因为有各种专业电脑和排版机,所以气势比学生会办公室、团委办公室还盛上一筹。
总编室在走廊尽头,很大的一个套间,外面是总编的位置,最里面的小间则是社长的位置。
黄旭跟李蕊在这边偷尝了不少次禁果,舒适又安全。
—如今这间办公室里面却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的人。
《弄潮》指导老师,新闻系直博四年级的纪鹏宇,平时在黄旭等本科生面前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可在团委孙书记、学生处汪主任、以及主管学生事务的韩副校长的面前,像个小学生一样毕恭毕敬地站着。
黄旭深吸口气,恭恭敬敬上去给几位老师问好。
“韩校长,这是弄潮的社长黄旭,还有总编李蕊。”纪鹏宇还是比较护着自己的爱将,“他们四月底就请假回成都探亲了,当时是签了条子,把后续的两期报纸的执行主编工作都交给顾羽负责。”
韩副校长阴阳怪气地扫了俩人一眼,“一男一女,一起去成都探亲?”
黄旭额头上飙出汗来,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走错一步。“是这样,李蕊想跟我一起去探访一下地震博物馆,然后后续对我校的公益工作做一个长期系列的报道策划。”
冠冕堂皇的理由成功蒙混过关。
韩副校长不再追究,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叫两人坐下。
“把报纸给他们看看。”
黄旭和李蕊努力装出来第一次看到那篇评论的大吃一惊的样子。
然后黄旭霍然站起来,大声说,“这篇东西立场有问题,怎么会登它呢?顾羽—”
影帝级的表演赢得了几位老师稍显赞同的表情。
纪鹏宇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压着黄旭的肩膀把他按坐下去。“顾羽在里面。”
他指了指社长的小办公室。
黄旭疑惑而恭敬,像个小学生求教一样看着这群本来没什么学术能力的校领导们。
纪鹏宇解释,“她拒绝说出这篇文章的写作者是谁。找你们来,是想要你们劝劝她。”
“是的。上面的领导找公安部的专家看过了,说是文风应该是个男的写的。我们想把那个作者找出来。”
黄旭想了想,“如果是投稿的话,我们都是有电脑纪录的。”
“顾羽说是一张塞进编辑部门缝底下的A4纸,她看了觉得不错,手打录入系统的。”
“那,那张A4纸……”
“她说扔掉了。”韩副校长把烟头摁灭,“你们在这里先处理吧,我去教导处开会。今天晚上必须给部里呈报一个最终意见。”
“不行的话……”汪主任扶了扶眼镜,“就顾羽吧。”
“是啊。”孙书记有点无奈,“女孩就女孩了,咱不是一视同仁吗。”
韩副校长点点头,“最好是男孩,外面的评论会好一些。实在不行就顾羽吧。”
几位领导离开,把一屋子烟味和满心的忐忑留给黄旭。
“纪哥,”他把机场临时买的两瓶酒悄悄递给主管老师,“刚才老师们说的究竟是啥意思?”
纪鹏宇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全国都在等着体罚条例的实践第一案。就从T大开始。”他顿了顿,抬高口气,“就从这篇文章的责任人开始。”
李蕊惊呼了一声。
没人怪她。连黄旭也是倒抽一口冷气。
纪鹏宇把桌子上一本翻旧了的《体罚条例》全文摔给黄旭,“顾羽要是不说出来到底作者是谁的话,就会成为第一个站上体罚台的人。而且,领导们的意思很清楚,杀鸡儆猴,要罚,就会狠狠重罚,让全国有异议的学校,有想法的学生,都乖乖闭上嘴。”
他指了指内间,“所以,你们,劝劝她。刚才你们也听到了,今天晚上必须出结果。”
黄旭示意李蕊等一等,自己先单独一个人跟顾羽聊一聊。
内间里顾羽一身白色运动衣,扎着个马尾,正在有一口没一口的扒拉一盘盒饭。
黄旭在他面前默默坐了几分钟,等她扒拉完才开口。
“小羽,你这事儿真是做得太错了。”
顾羽冷静地看了黄旭一眼,回答他,“错的是体罚这件事,不是我。”
黄旭有点急,“你爸是得过茅盾奖的大文豪,我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你不在乎什么留京名额,什么保研资格之类的。但是你现在知不知道你面对的是啥?”
顾羽好整以暇地笑起来,“他们威逼利诱地跟我说了无数遍了,是体罚。”
“你想做女英雄啊?”黄旭提高声音,“我听老师们的意思,只要抓个典型就好了,不想太追究你的。你干嘛那么想不开?不是我说什么,你是女孩子,你经得起打吗?”
“体罚条例一旦实施,全国会有无数的女孩子挨打。”顾羽盯着黄旭的眼睛,“她们都经得起打吗?我们是大学生,体罚条例里面还包括成年的高中生?”
“你神经病啊,这些事情你管那么宽干嘛?自己管好自己不行吗!”黄旭激动了一会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是不是,我带李蕊回家见父母,你心情不好?”
“拜托。”顾羽一下子变了脸色,“黄旭师兄,我跟你之间什么都没有,请你不要乱说话。”
“去年暑假李蕊不在,我们一起在康西草原支教的时候,难道什么也没有?”黄旭凑近顾羽,眼睛对着眼睛。“亲吻,抚摸,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干了,这叫什么都没有?我给你写了二十几封情书,你每次都写一个毛笔字回复我,这叫什么都没有?我们瞒着李蕊去潭柘寺玩,一起对着红叶许愿,这叫什么都没有?”
顾羽闭上眼睛。“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做了小三是我不对。但是我已经改了。请你尊重我,也尊重你的女朋友。她为你借过钱、缝过针、打过孩子,请你永远都不要忘记。”
“但是我喜欢的是你。”
李蕊推门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话。
一场体制与民意的对抗争斗,就这样插入万般狗血的三角恋情节,尔后无疾而终。
“根据体罚条例,你会在下周一的晨会上接受体罚。”纪鹏宇面无表情地宣布,“详细的事情汪主任会安排。”
汪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全校师生差不多都知道她丈夫是什么人,也正因为这样她这么个初中同等学力的家庭妇女才能在T大这样的圣地担任要职。
“小顾呀,”汪主任一脸慈祥模样把顾羽的手机递给她,“你得跟你宿舍同学打个电话,让她们送几件衣服过来。”
两个便衣和汪主任一起把顾羽送到了校宾馆文华楼的标间里。
说是送,其实是押。从学生活动中心的走廊上往外走的时候,好多双眼睛都在从各个办公室的门缝偷窥里出来。—还真有点像是女英雄之类的东西,顾羽苦笑了笑。
半小时后顾羽最要好的女同学张辛然送衣服来。
开门时看到门外那俩便衣赫然没有走,看守在她门口。
顾羽叹口气—怕她推开房门拔足狂奔二十分钟来到校门口然后打上一辆黑车离开北京?
想太多了。
“小羽。”辛然都快要哭了,“我们看到通告了,说要体罚你。”
“我还没看到呢。”顾羽翻着那些衣服,“通告说啥?怎么罚?”
“你看过那本体罚条例没?”
“看过。成绩分由各系老师来扣,每门B以下的都会酌情扣3-5分,不及格扣10分。生活分由辅导员和宿管处扣。成绩分每分抵多少戒尺,生活分每分抵多少皮带之类的。扣分要在一个月内自行去申请挨打,过期的话继续罚分。”
“还有呢?”
顾羽想了想,“记过级的严重错误由学生处执行,分小过中过大过,用板子。留校察看级和开除级的错误由校长室公开执行,用藤条。最惨是开除,先打一顿,然后一样开除。我是……开除?”
“……留校察看级的。藤条六十下。”辛然摸了摸顾羽的头发,“小羽你怎么能这么镇定?你不怕吗?”
“怕也没用啊。”顾羽叹口气,“佛教不是说吗,面对它,接受它,放下它。微博上还说,痛了,自然就放下了……”
辛然被逗笑了,“这时候你还贫嘴。”
“你信不信我昨晚上彻底失眠?”顾羽扮了个可怜的小狗眼神,“总编室里没有床,趴在桌子上我根本睡不着。”
“小羽,”辛然抱了抱她,“班主任说他通知不到你妈妈。”
“估计又在哪座深山老林挖矿。”顾羽的母亲是国内著名的地质专家,自从她的文豪父亲去世以后就忘情工作,献身地球物理事业。“她不知道就最好了,这件事情……我最担心的就是我们都好担心你。之前开了班会,汪主任亲自来讲的。放了一段录像,那女孩挨了三十下藤条,整个屁股和大腿都血红血红的,好吓人。你的六十下……我们都无法想象了。”
“等下。”顾羽忽然察觉到什么,“体罚是打屁股的话……公开执行……录像里面的女孩穿的是啥?”
“运动背心和短裤。”辛然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录像的一开始短裤就被扒下来了。”
送走辛然,顾羽推开门,直接对着便衣说,“我要见汪美英。”
半夜一点钟,汪主任来了,一面打着呵欠一面说,“小顾啊,你知道我们为了你这顿打可是操碎了心啊。部委,领导,各院系,学生团体都要安排,还有特别重的安保任务。”
顾羽讥笑了下,“主要是小心不让外媒混进来。”
“你这孩子,其实还挺机灵的,怎么这件事就那么不开窍呢?”汪主任埋怨,“你爸爸可是受过接见的名人。你也不为他的名誉着想。”
“这不显得体罚条例一视同仁么?”顾羽句句讽刺,可惜汪主任听不出来。
“对了,他们说你要见我,啥事儿呀?”
“公开执行的话是不是要脱裤子?脱光?”顾羽很坦然地讨论这件事,似乎即将要挨打的人并不是她。“体罚可以,总不能脱裤子吧?这么多人看着我赤身裸体?”
汪主任皱眉想了想,才说,“万事开头难,第一次大家都没经验。我们讨论下,明天给你个回复。”
“现在已经是周六凌晨,再隔个周天就到周一了。”顾羽直视汪主任的脸,“依法体罚我无话可说,但是细节请你们确保我的权益,否则我一定抗诉到底。”
汪主任第二天亲自带顾羽去买T裤。
中年妇女管那玩意儿叫丁字裤,给顾羽选了纯洁的高腰白色,然后用公款买单。
在顾羽的要求下,那段示范视频也给看了:视频里的女孩站着,然后趴在一个有点像体育器械里面的跳箱子的梯形的箱子上面,远端有人按住她的手。拇指粗细的藤条抽在她的臀部和大腿,一记一下血印子,抽了没几下女孩就大哭并且扭动,旁边有人跟她耳语了很久才安抚她继续接受。
视频不知道为啥没有声音,听不到那个女孩到底哭声高不高。
“你看看,”汪主任一边看着无表情的顾羽反复拉视频的播放条,一边在那里絮絮叨叨,“惨不惨?好好的皮肤,打成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
“校医不是会在场么。”顾羽淡淡回答,“我记得体罚条例一开始就说,以教育为目的,不会严重伤害学生身体。”
“怎么不是呢?打在屁股上,距离身体的内脏器官都很远,而且根据规定,打大学生最重的藤条的直径也不超过1公分,长度不超过90公分,这都是为了学生们的身体着想啊。”
“是是是。挨完打还能享受三天病假,简直人性至极。”
汪美英一走,顾羽就叹了口气,把自己扔在床上。
为了避免她发微博,她不能用电脑和手机。房间里面的电视上一片雪花,她免费住这儿,又不能说请客房经理来修一下。
说不怕是假的。
她从小到大,父母从没招呼过哪怕一巴掌。又或许正因为如此,对挨打也没什么概念,所以没有深刻的惧怕?
告诉老师们的话是真的,那篇文章的确是无名A4纸上的,她想供出作者也无人可供。当时一个字一个字把那篇文章敲入系统的时候其实想得很清楚,无论有什么样的争议和后果她都会自己承担,但是当时的确没想到会是这个程度的后果。
时间很漫长,她胡思乱想很久,看看钟,才过去了几十分钟。
不知道周一的早晨,时间会过得快还是慢呢?
顾羽无聊地去换上了那条T裤,然后随便套了件薄t恤,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
她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腿略长,屁股略翘。
所谓的当众执行,其实是说同学们都有看到会很屈辱吧?—事实上T大学生太多,届时现场观看的只有大一新生,其余学生被要求在教室看实况转播而已。
顾羽慢慢做着心理建设,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跟姿态。
爸爸以前教导她的:喜怒不形于色,沟壑要藏于胸。她拒绝承认体罚的合理性,但是又算是自愿成为牺牲者。这种状况下面,显得很锐利骄傲就有点老土了。但紧张、害怕、软弱、低头更不可能。那么,或者,就这样保持镇定就可以了吧?自己上过辩论台、主持过校庆,应该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吧?
想来想去,又想到到底会有多痛的问题。
顾羽忽然想到什么,去打开衣柜的门:标间里面标配的一把鞋拔子和一把木床刷赫然在目。鞋拔子薄一些,床刷比较厚,看着都很趁手,很像打人的工具。
顾羽拿着鞋拔子,先往自己手上试了试,然后反手往自己屁股上抽了一下。
……没用上力。
再试一下。
横下心,假装打网球,用力,拧腰。
—顾羽蹲了下来。
痛得她几乎喊出来。
比在公交车上被人踩到脚,或者打个耳洞什么的,要疼太多了!
顾羽蹲在地上埋头冷静了一会。
起身,照照镜子,严格说来是臀部的侧面,大腿上,起了一条深红的印子。用手揉一揉,退了一些。
脑海里面浮现起来体罚条例里面那些刑具:皮带和戒尺是最弱的,板子等于记过,要疼一些。藤条理论上是最疼的,肯定比自己这没轻重的一下还要疼吧?
视频里面那姑娘的哭叫和屁股上的可怕痕迹所对应的痛苦,也迅速可以直观换算出来。
顾羽暗叹了口气。
—体罚条例真的是人类文明的倒退。
但是,不得不承认,它的确有足够的威慑力。
周日的晚上就是周一的凌晨。
四点钟顾羽终于睡着,两个小时之后房门就被砰砰敲响。
敲门之后无需她爬起来去开,汪主任自己推门进来,一脸严肃:“快点起来,今天我们的时间很紧。”顾羽被指挥着走上去,迎着刺目的灯光,背对台下,面对体罚台,趴了下来。
一个陌生的工作人员示意她双腿打开与肩同宽,然后靠近地面的两条安全带就把她的脚踝绑了起来。
……幸好辛然送过来了球鞋,顾羽想,自己原本穿的那双凉鞋脚踝上有系带子,估计得要脱掉了。
然后双手向前伸,也是被带子扣住。
最后一条带子从腰上压过来,很紧,把顾羽紧紧束缚在体罚台上,腰腹部被压迫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下一刻顾羽的脸唰地红了。
那个冷冰冰的男工作人员把手伸到她的肚子下面,解开了她运动短裤的抽绳。
然后短裤被扯下来,宽松的版型让它一直掉到小腿和脚踝那里才挂住。
白色T裤的两条带子一条被上身的衬衫盖住,一条深陷在臀缝里。
看起来啥都没穿的赤裸的屁股就这样呈现在满礼堂的师弟师妹面前,呈现在四台摄像机面前,呈现在T大每个被迫打开电视看直播的教室里的师生面前。
台下一阵哗然。
钟明的团队在顾羽面前调节了下什么。
一个屏幕被朝下对着顾羽的眼睛。
屏幕上白花花的一片特写。
顾羽努力别过脸颊去,不想看那屏幕上自己的臀部特写。
脸颊贴着体罚台上面冰凉的皮革。
她咬牙控制自己的呼吸。却控制不住眼眶发酸的感觉。
—为了反对体罚,而自己挨体罚。
委屈吗?
她问自己。
好像过了很久,或者其实也就几分钟的功夫,麦克风响了。
张校长的西装裤绕过顾羽的眼睛,走到一边的台子上,开始给全校做发言。
顾羽忽然明白过来,八点到八点半这段时间,领导讲话,自己就得在这里这样趴着。
这算是一种前置惩罚吧?
谁设计的?心理学系吗?
半个小时的时间很难熬。
顾羽不得不认真去听那些讲话—张校长讲完了是韩校长,然后是团委孙书记表了几句态。
接下来黄旭上台,代表《弄潮》读了一份检讨。
检讨的词句各种奴颜媚骨卑躬屈膝,文采缺乏逻辑混乱,顾羽从愤怒听到无奈,最后闭上眼睛随它去。
怎么算,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
进入正题吧。
早点让全校师生欣赏到用工具鞭打同类的身体,这样文明、发达、充满人性关怀、慈爱慈悲的场面。
终于主席台上没人再说话。
顾羽深吸气,做好了迎接一切痛苦的准备。
两个女老师走上舞台。
按照体罚条例,男生女生全部都用一样的刑具,但是执刑者则不同,男生由男老师来罚,女生则由女老师执行。
两个老师顾羽都认得:一个是田径队的,搞链球;另外一个则是T大今年刚引入的网球老师。
她有点哭笑不得。
是怕普通的老师手劲不够吗?拿她的屁股当链球扔,还是当网球抽?
两个老师一人拿着一根先前看到的那种白色藤条,各自站在顾羽的左右两侧。顾羽大致明白,大概是要一个正手一个反手,轮流抽自己的屁股了。
也好,这样匀称点。
先前那个粗暴的男性工作人员过来看了顾羽的脸一眼,用冷漠的声音说,“你别闭着眼睛,不然我们不知道你是不是清醒。”
顾羽扭头不理会。
睁开眼睛,就对着那个屏幕,就对着自己的屁股。
太尴尬。
工作人员也不强求,看了一下就说了一声,“开始。”
顾羽正想深呼吸的时候。
一道刺痛已经促不及防地落在身上。
她应声叫出来。
感觉好像是……被车撞了一下?还是被火烧到一下?
如果疼痛可以度量的话,这一下,就可以超过她在宾馆房间里试着拍在自己身上的那一下大概十倍左右。
顾羽几乎是被打懵了。
下意识地看屏幕。
屁股上浮着一道白色的痕迹,正慢慢消退,然后变成可怕的深红色鞭痕。
工作人员冷漠的数出声来,“一。”
第二鞭的时候顾羽略微有了些准备,死死咬住牙没叫出来。
屏幕上两道鞭痕左右相叠,有一些血丝慢慢渗出来。
整个礼堂被这种景象震慑得鸦雀无声。
以至于下一鞭的风声如此刺耳。
顾羽下意识地向住藤条袭来的反方向退缩。
但是腰上的皮带却死死束缚住她无意义的逃避。
藤条准准地鞭打下来,抽到先前鞭痕的上方。
另一边反手的网球老师却没有那么准确,第四鞭叠在了第二鞭的上面。
顾羽几乎是惨叫出声。
鲜血顺着鞭痕流下来。
不多,大概流鼻血那个样子,沿着皮肤流下来一点点。
顾羽无意识中发现自己疼出了眼泪。
并不是哭,只是泪水自己流下来,咸味到了嘴边。
两个老师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工作人员上台来,三人到侧面收不到音的地方讨论了几句。
李医生漂亮的面孔出现在顾羽眼前,一双美丽的眼睛里是深深的心疼,“怎么样?”
顾羽不知道怎么回答,凝顿了一会才说,“还好。”
李千妍用手帕帮她擦了擦,不知道擦的是汗水还是泪水。然后她起身。
顾羽看到镜头里,她用纱布把自己屁股上的血迹擦掉。
然后两个女老师又回到她的两旁。
五—六—七——八—九—十
这一次没有再叠起来,两侧清晰的各五条鞭痕布满了顾羽的臀部。
每一次抽完一鞭停下来的时候,顾羽都觉得似乎到了天堂。
……早知道这么疼,自己不会去反对什么体罚条例了吧?
不对,反对体罚条例,不就是为了不这么疼么?
思考的能力被碾碎。
如果现在有人过来采访:顾羽请说出一加一等于多少?顾羽想,自己大概会说,“我错了,不要再打我了,我什么都愿意改。”
女老师们和工作人员又去商讨什么,李医生也一起。
顾羽扭头去看她们。
好像在说什么“快一点,不要停顿。”
然后李医生说“不行”。
争论了片刻。
女老师走回来。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顾羽高声尖叫起来。
连续不停歇的痛苦,任何人类恐怕都无法忍耐。
如果没有皮带的固定,她一定满地打滚来试图解除屁股上那钻心刺骨的痛苦。
或者是被她的惨叫震到,接下来稍微有了些停顿,没有太久。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顾羽痛得快要虚脱。
喉咙口火烧火燎的,就算想要大叫也已经沙哑了。
倒是没有再流泪。
清晰的视野里,显示屏里面,自己的屁股上面已经被鞭痕填满了,看不到多少空隙,一鞭跟一鞭交叠的地方都有渗血。
……还有,四十下?
顾羽忽然觉得胃痛。
痛到想吐。
李医生好像救星一样的过来,拿了一杯东西,把吸管放到顾羽的嘴巴里面。
大概是放了人参的蜂蜜水吧,味道怪怪的。
顾羽勉强喝了一口。
“你还好吗?能坚持吗?”她的声音很温柔。
“说不能的话,会停止吗?”顾羽问。
李千妍露出抱歉的神色。
顾羽深呼吸了一口,“很疼……但……还可以吧。起码不打的时候就不痛。”
下十藤让明明已经好像没力气哭喊的顾羽又被鞭打出了暗藏的潜力。
藤条抽到臀部的下缘,然后一鞭一鞭往下挪,直到招呼到大腿中部。
比抽在屁股上还痛。
人怎么可以这么痛?
屏幕上,先前臀峰上的痕迹已经完全透出来,一片肿胀,夹杂着斑斑血红。而大腿上的痕还很分明,一条一条楞子隆起来,好像屋檐上的瓦。
这次的休息时间比较长。
顾羽想起视频里那个姑娘—她挨到这个份上,一切就结束了。
自己却还有一半路要走。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痛哭而流涕,宛转而哀嚎。
不必疑虑,顾羽心里很清楚的知道,再三十藤条下去,自己的屁股上一定是皮开肉绽,不会留下一片完好的皮肤。
就好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把屁股打烂。”
今天是真要被打烂了。
三十一到四十藤,继续鞭打在已经不堪一击的臀峰上。
每一藤都抽出一道口子。
老师拿着藤条从顾羽面前走过的时候,她看到藤条被染得血红。
四十一到五十,继续打在臀腿交接的地方,顾羽没有喊。
挨打是体力活。她已经几乎快要虚脱。
每一藤下来,都是全身每一块肌肉的协同紧张,协同运作和协同抵御。
而疼痛来的时候,则是连着内脏一起揪心揪肺地承受,好像一个快要溺水的人,承受着一浪比一浪大的潮头从自己头顶上压过。
是健儿弄潮,还是灭顶之灾?
五十一藤打回到屁股中间。
顾羽眼前一黑。
短暂的失去意识,然后醒过来,意识一片茫然。
眼前景物模糊,慢慢清晰。
是李千妍在掐她的人中。
“顾羽,顾羽,能听到我说话吗?”
顾羽想说能,但是动不了。
然后听到李千妍跟别人说,“不能再打了,太重了,这太狠了。”
工作人员好像是说,“只剩九下了。”
“一下也不行,再打下去会出事的。”
“那等她养好伤下一次再打吧。”
顾羽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她用最大的力气喊出来。
声音却微弱得可怜。
“不要,今天打完好了,我没事的。”
她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过程。自己看着摄像机里面的自己的屁股,一点点从白色变成血红,然后自己却无能为力。
长痛,不如短痛。
如果一下子打完会死的话,那就死了好了。
或者可以让当权者有所触动,再也不推行这样的恶法。
浑浑噩噩当中,似乎是过了很久。
工作人员跟李医生一起上来,解开了顾羽手腕上的皮带。
手腕上被磨破了皮,大概是自己挣扎太狠了,顾羽想。可是不觉得疼。
是结束了吗?
……哦,没有。
李医生俯下脸,很小心地说,“顾羽,现在我们脱掉衬衫,剩下九下会打在你背上。”
周遭乱七八糟的人影在晃。
大概是……调机位和灯光吧。
顾羽没力气说什么,只是用行动表示了配合。白衬衣脱下来,里面的白色运动背心只有窄窄的一条横过背脊。
然后再趴下去绑好。
这次反手的网球老师先。
背上脂肪少吧。
一藤条下来,顾羽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嘴巴麻麻的,一股血腥味道。
不知道链球老师是不是觉得改打背脊太便宜她了,藤条挥舞得又快又狠,紧跟着网球老师的节奏抽。
好疼啊。
要着火了。
顾羽被打得有点恍惚。
幸好,九下的目标在不远的地方微笑地等她。
狂风骤雨一样的。
无法逃避的。
无法减轻的。
无法克服的。
无法不疼的。
“六十。”
连这一声报数里也隐藏着松了一口气的意味。
李医生第一个冲上来。
顾羽虚弱地对着她笑了笑。
工作人员一一解开困住她手脚的皮带,最后是腰上那一根。
没了固定,顾羽下意识地软倒下去,跪坐在自己小腿上。
疼……
屁股不能碰到任何地方。
甚至于不能动。
一动就往死里疼。
她跪下来,弯着腰,倒吸一口冷气。
火辣,灼热,撕裂痛,钝痛,隐痛,各种痛苦攫抓她,已经跟三十鞭之前那种“打的时候极疼,不打的时候就不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候汪美英过来帮忙,“结束了,都结束啦。你们别拍了……走……去医务室上药吧。”
毛巾质地柔软的短裤被拉起来。
虽然遮不住大腿上的伤痕,但好歹她不再是光着屁股。
然后胡乱披上衬衫。
衬衫和短裤上面都弄得血迹斑斑点点。
汪美英和李千妍扶着顾羽慢慢站起来,然后慢慢挪动着,走下舞台。
三格台阶。
下舞台有三格台阶。
顾羽走,一格。
疼。
一格。
疼。
一格……
顾羽脚下一软,眼前是那次校庆舞台的,满是星星的帷幕。
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顾羽醒来的时候,花了一分钟时间就确认了这不是医务室。
白墙,消毒水味道,自己面朝下伏在一张病床上,穿着条纹病号服,右手手背上扎着吊针,连着两瓶盐水。
应该是T大附属医院吧。
墙上挂着一个钟。顾羽眯眼睛仔细看,一点十五。
如果捱完打算九点的话,那么顾羽大概是昏睡了四个多小时。
大概五分钟以后,身体的感知才清晰起来。
顾羽觉得手臂很麻,于是试图动了一下。
一动她就差点哭出来:好痛啊。
等到那一波痛感慢慢慢慢地平复下来,顾羽才敢稍微放松的呼吸。
屁股上,大腿上都是火辣辣的痛感和无比难受的肿胀感。背上倒还好,只有一点点的隐痛—有没有破皮还是不一样的。
有步伐声传来门口。
好像是李医生。
“师兄,这件事情一定要如实反馈的,这样的惩罚实在太重了。我查过资料,新加坡的鞭刑也只不过是1.3cm直径,100公分的藤条而已,上限24下。我们怎么可以对学生这么狠?”
“我知道,但是我们怎么给报告其实对于最终的调整影响力有限。”
“所谓的试运行,既然试出来了有问题,肯定应该改啊。顾羽那个样子,我觉得不单单是身体上会留下创伤,心理方面也需要专门的介入评估。”
“这个估计就是你想多了。”男声叹口气,“这种条例既然通过了,就不是那种担心学生心理承受力的话语方式了。小妍,你庆不庆幸咱们早毕业了两年?”
“要我现在还在念书,”李医生苦笑了下,“估计跟顾羽的性格也差不多。”
顾羽小心翼翼支持着自己别过脸,去看另一边。
窗子外面的树荫很浓密。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舒适动人。这么好的天气,又有假期,要是能出去踏青就好了—
刻意动了下腿。顾羽用屁股上的伤口牵痛来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迷迷糊糊睡了会,就被人叫醒。
“小顾啊,”是汪美英过来探望她,“你得打起点精神来。两个小时以后,有部里的领导过来探望你。”
“探望……我?”半天没讲过话,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到不像是自己的。
护士姑娘倒水过来,插着吸管给她润润口。
“主要是问问你体罚的感受,然后看下之后安排媒体来采访的事情。”
顾羽瞬间明白过来。
体罚条例引起了那么多争议,对学生来说,要狠打以消异声,但对舆论来说则又有亲和以抚民心。
现在前者做完了,该后者了。
最好就是她顾羽可以对着新华社的记者痛哭流涕,说,我本来是个多么多么不好,多么多么阴暗,多么多么任性的坏学生,脑子里藏着无数祸国殃民的念头。如今这顿体罚,我身体上受到了鞭策,灵魂上则被涤清,从此之后我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PS,体罚疼痛有限,足以令我改正,但是对学生来说并不觉得太过残酷,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诸如此类,云云云云。
“我很痛……”顾羽眯起一只眼睛,“我想睡觉,见不了人。”
汪美英一怔,“你这脾气,刚捱完这么痛一顿打,怎么又犯倔了呢?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一年的留校察看期?”
“留校察看要怎么样?每天打,打死我?”顾羽冷冰冰地反问。
“我不妨跟你直说。首先,你的一切成绩分和生活分的执行都会比其他同学翻倍。别人一分抵五下,你就是十下。其次,学校领导班子还在商量,会给你每个月评一个表现等级,分为ABCD四等,只要拿不到A,就要进行一定量的体罚。至于这个量级大家还在讨论。”汪美英语重心长,“你现在表现好一些,后续大家都会对你宽松一些。你要是还是没有悔改的意思,接下去这一年的日子你想想看,到底要怎么过?”
“汪老师,”顾羽认真地对她说,“你说的事情我明白了。现在是这样,你们也可以商量下—我不见领导不见记者,你们就商量个重惩的条例给我,这还是有分寸的事情。要是我现在答应得好好的,等会儿在领导和记者面前想说啥说啥,惹怒了上级,你们到底又能怎么办呢?最多再打我六十下然后开除。我是不在乎了,你们—是不是还是保险点,比较好?”
汪美英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转身走了。
顾羽长长地松了口气,闭上眼睛。
一晚上,除了疼痛以外,没有人骚扰她。
但是第二天一早护士就弄醒她,告诉她学校方面已经帮她办好了出院手续,她必须要回宿舍去休养了。
顾羽也没什么东西,只有穿来时候那身血迹斑斑的白衣服。一天过去,血迹变成褐色,看起来有点吓人。
衬衫,短裤。
大腿上的鞭痕还是露在外面。
顾羽慢慢走,推开门,尽量不牵扯到伤处。
门外两个便衣,给她示意了一个方向。
T大附属医院到T大,大概六百米的路程。
顾羽身上没钱也没手机,只好自己慢慢往学校走。
走一步,一阵痛。
但是是可以忍耐的痛。
两个便衣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大概是鞭痕的关系,一路上好多人侧目,投来异样的眼光。
暖暖的阳光里,蓝田白云下,顾羽却露出了一点点笑容。
坚持。
坚持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东西。
她对自己说,不要怕。
还有一年就毕业了。这一年里面,不过是再挨几顿打,不管怎么打,总之自己死不了,残不了,也不会发疯,不会心理变态,不会改变她的人格,不会损失她的才华。
堂堂正正,初心不改,满身伤痕也要一样微笑,微笑地走在这条自己选择的路上。
顾羽这个时候很想用最高的赞美送给当时分配宿舍的时候把她分在一楼的老师。
长长的走廊。
顾羽回头看了眼,发现便衣没有跟进来。
松口气,敲了敲自家宿舍的门。
早晨九点钟的宿舍,左邻右舍都悄无声息,顾羽却不担心没人来开门—就数哲学系的课业最轻松,大家下午的课是选逃,上午的课都是必逃的。
没多久,就听到里面有人迷迷糊糊地边走过来开门边问,“谁呀?”
“我。”顾羽轻声回答。
门打开。
张辛然揉了揉眼睛,哇地叫起来,伸手抱住她。
顾羽倒吸了口凉气,“然然……痛……放手……”
辛然闪电一样地缩回手。
顾羽慢慢走到自己床铺前,很是思考了几分钟自己是要坐下还是要怎样。
辛然手忙脚乱地拿垫子堆在顾羽床上,想想又不对,帮顾羽把被子放下来,“小羽……你……你能不能坐?”
“你猜。”顾羽自力更生地脱掉球鞋,往辛然的垫子上跪过来,然后慢慢把自己放平,长长松了口气。
对面上铺有人爬下来,干脆利落地把辛然推开,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顾羽,“别躺着,起来。”
顾羽瞪了她一眼,“凭什么?”
“起来把衣服换了。你从哪里回来?他们说你被送到T大医院了。药呢?今天早晨上过药没?”
顾羽疲倦地别过头去不理她。
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