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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王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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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轰隆隆的雷声过后,北平一连下了几日的细雨。惊蛰前后下雨是北平雷打不动的气候惯例,惊蛰时节下的雨不似春雨一场暖过一场,冷撒撒的到让屋里屋外的人觉得寒凉。

       

          一曲牡丹亭赢得了日本军官的满堂喝彩,段小楼因而侥幸保全了性命被放了出来,但段小楼第一句话并不是感谢,而是直勾勾的瞪着程蝶衣质问“是不是给日本人唱戏了”

            程蝶衣把被推开的胳膊收回,两手交握提到胸前,放缓语气开口“有个叫青木的日本人,他是懂戏的”

       

            顶上段小楼怒极的目光,程蝶衣口欲再言而嗫嚅,不敢轻易开口。

       

            段小楼的面色愈发阴沉:“你跪下,我行长兄之责。”

       

            闻之程蝶衣随即撩起长衫折膝跪下,把衣襟规规整整的平铺整理好后,眼神示意身边人端来屋门口的铜盆,双手接过后端平举过头顶,由着旁人用茶壶不断的注水。

       

             程蝶衣的乖顺并没能平息段小楼的怒气,未等一盆水注满,段小楼就一脚踹走了拎茶壶注水的,铜盆也被一把掀翻摔在了地上,丁里咣啷的响了好一阵。

       

            似有默契般,院子里练功的打杂的弟子连带屋子里的人一同溜之大吉,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顶住段小楼的怒火替程蝶衣申辩两句,求个情。屋里、院里整个冷冷清清的,明明是春天,万物复苏百花齐放的春,却有着深秋的肃杀。

       

        段小楼挽着袖子,往前一步,“我抽还是你自己抽?”

       

        程蝶衣睫毛一颤,“我自己来。”

       

        段小楼冷哼一声,转身上首坐着,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到嘴边复又放下,“还愣着干什么,等爷伺候你呢”

       

        啪一声脆响。

       

        程蝶衣本能的闭了闭眼,咬牙抬起另一只胳膊,再一次扇上自己的脸颊。

       

        第三次抬手,手腕被人捉住,蝶衣愣愣的抬头,对上师兄段小楼面色不善的神情。

       

        段小楼似乎并不在意面前跪着的人的任何反应,放开他的手腕后,左手一把揪着他额顶的头发,力气大的连眼角都拽被着往后拉,另一只手高高的举起抽下来。

       

        随着一声在脸上炸开的脆响,程蝶衣感受到脸像是被人大力按到地上一般瞬间变形,火辣辣的刺痛接踵而至,口腔里漫出一股血腥味,程蝶衣的眉目挤到了一块,睫毛不住的抖个不停,在重重吐出一口气后才缓过神儿来。

       

        段小楼松开他的头发,后退半步,声音冷淡的不带一丝温度:“知道怎么打了吗?”

       

        “知道了。”程蝶衣吞下一口和血的唾沫,跪正后低头答道。

       

        没有等段小楼的答话,程蝶衣再次高扬起手用了方才几倍的力气十成十的抽下来,不知痛般一下狠过一下。本就红肿一层的脸颊不多时就被抽的肿得不成样子,脸上净是乱七八糟紫红的指印。

       

          段小楼也这才大发慈悲的叫停了手,拎起夹子上供着的黑紫色的戒尺走到他的面前,伴随着一声短短尾音略微上扬的“嗯”,程蝶衣没有丝毫犹豫的把上衣撩到身前挽了个结,裤子拉倒膝盖上方,曲肘跪趴在地。

       

            段小楼也不废话,戒尺一横,压到光洁的后臀上后就高抬重落。

       

            “我叫你给日本人唱戏!我叫你那老祖宗的东西去糟蹋!我叫你糟蹋戏!小日本鬼子偷我们的,抢我们的,在我们地盘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去给他们唱戏,我呸!学戏都学狗肚子里了!我叫你救我了?我叫你给他们狗东西唱戏了?我。。我打死你个王八蛋!”

       

            带着心底的怒气戒尺一下一下的砸进皮肉,程蝶衣格外乖顺的挨打,但每一下他都不认,腰杆挺得笔直,头也高高抬起。

       

             “我看你硬气到什么时候。”段小楼像是再次被激怒一样毫不惜力的发狠挥板打下,像是削肉般斜劈着狠狠抽下。一板子就打出一个肿出半个指肚的鲜红印子,再一板子重叠的抽落,便会泛出星星点点的紫砂来。身后就那么大点的地方,不过几板子就能把整个臀面照顾来个遍,戒尺也就自然而然的在同一个地方上再三重叠的抽落。深紫色的血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整个臀肉横七竖八的染上了青紫斑驳。程蝶衣挨得住一下两下,熬不住师兄不讲情面的狠打,鼻涕眼泪留了满脸,呼痛声到最后压抑不住的一声高过一声。可无论怎样痛,程蝶衣半个求饶的字都没说出口,挨得是那样心甘情愿。

            说来也是讽刺,十年前叛逃师门回来的程蝶衣也是心甘情愿的趴在凳子上挨师父一下狠过一下的打。那时的他在外看到过师父口中的名角是什么样子,知道自己想要想成为的是什么,所以心甘情愿的挨打,一句告饶的话都不肯说。不同的是那时师兄弟们跪了一地求情,而当年最为护着他的大师兄现在却是打得他死去活来痛不欲生。

             段小楼渐渐打得没了力气,啪嗒一声戒尺被他扔到地上,毫不吝惜,身子也踉跄的往后栽了一步。

           “我以后没有你这个师弟”

       

            指着程蝶衣说罢,段小楼头也不回的重重喘息着出门。程蝶衣还保持着挨打的姿势,没有力气起身去拦,也没有力气说话,甚至没有力气去擦一擦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

            段小楼最后一句说的是师弟,不是儿时小石头喊他的小豆子,也不是长大后段小楼喊他的蝶衣,是师弟,是没有往日情谊,不含情面的师弟,是所有关系开始和维系基础的师弟,从此段小楼再没他程蝶衣,师兄再无他这个师弟。这还算得上什么一辈子?程蝶衣暗自心酸嘲讽。

            此后段小楼娶了菊仙,也玩起了蛐蛐,程蝶衣也自暴自弃的染上了大烟,两人谁都没再提起过对方,但都默契的没再唱过霸王别姬,偌大的京城两人各安一隅再没见过,直到双双被师父“请”回戏班。

             这并不是俩人的第一次挨打,自小淘气,练功偷懒挨打过,上台冒音丢板挨打过,偷吃祖师爷的贡品挨打过,可每一次两人总是并排跪得紧紧的。蝶衣小时候因为一句唱词没少挨打,所以对上师父的训斥总是有些来自心底的怕,每当此时蝶衣总会悄悄的往师哥身边靠近一些,段小楼也总会在每次板子藤条落下的时候微不可查的向前探出半个身子来抗下大部分的责打。

             看着俩人的生疏嫌隙,关师父心疼的像是被人狠狠的揪了一把,这可是打小的情谊,如是夫妻的同门搭档竟闹到这般田地。烟斗砰砰敲的桌子作响,怒斥着让两人跪的近些,再近些,直到两人的脸挨到了一起才作罢。

             “程蝶衣,当初是你师哥把你成全出来了的,现在你师哥不唱戏了,你也该拉他一把吧”

             随后关师父边把烟杆扔到地上,程蝶衣像是被人定身般无动于衷,段小楼急忙拾起烟杆来用袖子蹭了一下单手递给蝶衣。蝶衣扭着气往一旁偏了点身子,目光刻意的回避烟杆以及那个吹胡子瞪眼盯着他的师父。段小楼急得用手腕杵了杵再次把烟杆递得更近了些。

              自打成角出名后,俩人鲜有再被师父耳提面命,更别说跪下挨打受罚了,如今两人如同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没了先前进门时明显形同陌路,面上虽说不显,但谁都不想让对方受责,所以一个尽力递一个尽力无视。但隔阂依旧未消。

          “小豆子” “小石头”

            关师父催促久不见人动手,索性起身踱步到两人面前,俯身用手不轻不重的拍着程蝶衣的右脸,叫了他幼年学艺的乳名,复又用手背不轻不重的连拍了几下段小楼的侧脸,同样也叫了他小石头的乳名“你们俩起小这点故事话说来长啦!怎么了?现在成角儿了!谱大了!就什么都忘了?到了这时候就不忍心啦?”

              越说越气,关师父抽出木桶里的一把刀坯绕道蝶衣身后,一边斥责一边一下狠过一下的抽到人的身后。

             “我叫你纵着他,我叫你护着他,我叫你看着他糟蹋戏!”

             关师父每呵斥一句必有一刀坯子紧跟着狠狠的抽下,尽管搁着几层的衣服,程蝶衣依旧疼得直吸气,暗想怎么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大的力道比小时候还要疼。

                打的是程蝶衣一人,话却是骂给两个人听的。关师父知道,他这个大徒弟从小最宝贵的就是蝶衣。段小楼见状,起身掇了条板凳利索的褪了裤子爬上去请责。

            “师父,是我没出息,您打我!”

               关师父冷哼一声,把腕口的袖子挽上去,刀坯子就随了人的心愿狠抽了上去。刀坯子又宽又硬,再加上关师父毫不收力的狠抽,三下就能把整个屁股打得肿起一层。段小楼也顾不得光屁股在师弟面前挨打的窘迫,红着整张脸再每一下刀坯子咬上臀肉后高喊“我错了”“打得好”认错讨饶。

              身后噼里啪啦的脆响不断,段小楼只觉得每一刀坯子都硬生生的抽到了骨头上,酥酥麻麻的然后刀坯子打下的整块皮肉瞬间痛感暴起,然后不断叠加沉积,直至立马落下的下一下把疼痛再次挑起一个新的高峰。若不是怕摔下长凳拱火,段小楼是万万不能忍着不躲的。真太TMD的疼了!

              往前早些时候,关师父大多一连数板的连抽待人痛得难熬引出手底下人的哭嚎后,都会大发慈悲的稍稍停手训斥呵责,一来给人缓口气的档口不至于打出毛病,二来这时候的训教效果最好,轻一些记不住,再重一点就只剩疼了或者疼到麻木什么也听不到感受不到了。只是这次打的又怎只是单单段小楼一人,打一个罚到两个人才是关师父自己想要的结果。冷哼一声,手腕一抖,把刀胚子略换个角度死死抽上肿得最狠的一道伤,啪啪连着又补上两下登时把那一道本就肿了一指来高的伤染上了可怖的殷红色的紫,在整个青紫斑驳的身后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眼睁睁看到现在,程蝶衣哪里还顾得上规矩不规矩的,膝行着冲上前抱住关师父的脚腕脑袋贴入土地苦苦哀求。卑微入了尘埃。程蝶衣不敢想是否会再次惹怒师父,或者师父会不会饶过这一次,他只知道,他不拦,他师哥段小楼的身后马上就会变成烂肉,他清楚,师父是打给自己看的,他只要不接手,师父把师哥活生生打死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师父。”

             “求师父饶命,师父饶命。”蝶衣手斗胆硬着头皮抬头直起腰来死死拽着关师父的衣袖把整个身子都送到刀胚子的下方,咽了口吐沫方敢继续求饶。

           “师父,弟子知错了,求您…求您饶了我们吧,我…弟子听话。”

            最后两个字程蝶衣是咬着牙关用气音说的,他不肯直直白白的说出口,临着逼急了只得用了听话两字囫囵过去。他怎么能打他师哥呢?那是他的师哥!只有师哥打骂自己的份,打自己师兄是他连说都不愿说出口的事。师父不过是换一个形式的杀人诛心罢了。

           “哦?饶了你什么?命是你自己个儿的,我饶你什么?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愿意成全自个儿,成全师兄,求您,,求您饶我们这一次吧”

            这一次,关师父没有再强挣着打下去了,顺着力道把刀柄塞进蝶衣手里,后撤半步负手冷眼瞧着。

             程蝶衣攥着刀坯子像是所有感觉通道一起被人一刀斩断,眼前什么人什么事都像是消失没有了,愣愣的仿佛听到段小楼对他说了一句“蝶衣,我没事”

               这还是那次割袍断义后蝶衣第一次听到段小楼喊他蝶衣,不啻一声响雷,霎那间便回了神。

              蝶衣是戏痴,一出霸王别姬他是人是戏分不开了。这样的痴迷于戏的人私下生活是孤独他,蝶衣也因此鲜少教戏带徒弟,自然也很少沾手过训诫责打之事,如今只能是胡乱责打,祈望着师父早些气消,停了这责罚。下手没有十足的准头,更无任何技巧,段小楼青紫连片的屁股早就处于将破未破之间,没有寸量的刀坯落在身后活像削肉泼油,鲜血顺着破裂的伤口溢出,聚成血滴在身后滑落留下一条条短短的血痕。段小楼感受到身后似有温热液体的滑过,被每一下刀坯抽打带连绽开的皮肉惹得他浑身战栗不止。怕让蝶衣心里难过,痛呼实在忍不住了便咬着胳膊强堵回去,隔着厚厚的几层衣服还是在胳膊上留下了不浅的牙印。

             任是怎样,程蝶衣都再也下不去手了,心一横把刀坯砰砰照着凳子角猛磕过去,力道之大刀坯子一下便落了个坑,三两下就成功变形折裂。毁了刀坯,蝶衣扭身再次跪向师父,双手把那柄坏了的刀坯高举过头顶,带着两分哭音喊了句师父。

       

           许是角度的原因,午后的阳光落在刀坯子上记得明晃晃的刺人眼睛,故事戛然而停。

              段小楼闭眼用手按了按眼窝,复又抬眸,太阳已不知何时转了个角度正暖暖的透过窗户刺人的眼睛。

             “后来怎么样了呢?”

               一位年轻的护工从床边起身把窗帘拉上一半,边饶有兴趣的问着下文。

            “嗬,哪有什么后来,,,他那个戏疯子从来都那么犟,谁懂他,我不懂他,后来……”

              晚年平反段小楼成了艺术家,可那时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段小楼无儿无女,甚至年纪大了也慢慢的痴呆了起来,他不知道医院诊断单子上写的阿尔兹海默症是什么意思,只记得他好像忘了些什么。或许是出门忘了家在哪里,或许是忘了自己是谁,又或许忘了饿了应该干啥渴了应该干啥,裤子怎么莫名就湿了。他忘记了一切,甚至忘了蝶衣是否已死。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日子里段小楼住进了疗养院,恍恍惚惚的数着钟表有几位数,在思绪清楚的时候给人讲着以前段小楼和蝶衣的故事。

               显然,段小楼现在又坠入了混沌糊涂。那位护工三步并两步的赶忙回到床前抓住段小楼的两手,生怕他再无意识中伤到自己。他知道,程蝶衣对于段小楼来说是个神奇的开关,有时能让他意识清醒,喋喋不休的给你讲以前他俩的故事,有时又是情绪跌宕起伏的开关。现在看着段小楼咿咿呀呀,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着“我不懂他”的话,意识面前的耄耋老人又犯糊涂了。

             “不,你是懂他的,你知道蝶衣的心”

                护工也不知怎地心血来潮,从心底冒出一段话来,坚定的对上段小楼的双眼,一字一句格外清晰的缓缓的继续说:“只要你希望的话,即便天涯海角他也愿意奔赴;只要你希望的话,不管是什么宝贝,就算是明月都可以为你而摘;只要你希望的话,深爱的祖国也好、挚友也罢,也都可以背叛;只要你希望的话,就算被大家耻笑,他也会保持着镇定,无论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他都会做。”

                段小楼看着面前那双盈盈发亮的眼睛,像是透过时空似的,只一瞬,泪流满面,发干的嘴唇张开相碰无音,只喃喃自语让人看出好似是个“蝶衣”的唇形。

       

       

       

      【长久未动笔了,写出来总体不是很满意,大概就是偷懒的代价吧,以后有时间可能会修文,如果懒了没动,那就当我没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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