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发脾气，来得格外意外的突然。
桑稚一开始都没发现，因为他生起气来，确实也和平时的状态没什么区别。
大三下学期，身边的同学陆陆续续的开始找实习。桑稚的想法是毕业之后就出来工作。但在跟段嘉许商量之后，她又决定考南无大学的研究生，所以在其他人实习的时候，桑稚在准备研究生的笔试。
半个学期就这么过去。桑稚在网上看中了一款情侣表打算在两周年纪念日的时候当成礼物送给段嘉许。因为价格不算便宜，她在学校的咖啡厅附近找了个兼职。也因为这个，她认识了一个比他小两届的学弟任光。
桑稚长得好，被老板安排在前台。她的梨涡很明显，小幅度的扯一下嘴角就露了出来，她笑起来格外可爱。
像是一见钟情，任光当场就找桑稚要了手机号，也被桑稚当场拒绝，理由是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但或许是不相信桑稚的话，从这天起任光几乎每天都会来咖啡厅。厅里的客人一少，他就会到前台跟桑稚聊天。
这个任光阴魂不散的出现，让她觉得很烦，干脆直截了当的提了辞职。
但不知道任光是从哪里问到的她的情况，他知道她的院系，也知道她的年级，到后来连她所在的宿舍号都知道。
段嘉许近期很忙，连带着两人打电话的次数都少了。
上次在微信上跟他提了一下这个事情，他问起的时候也只是说拒绝掉了，毕竟隔了那么远她怕会影响他的心情，也觉得自己能处理好。
这种状态持续了几周，桑稚终于受不了了。她把任光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拖出来拨了过去：“你就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少年笑嘻嘻地道：“你居然给我打电话了。”
桑稚听到这个声音就烦，语气多了几分不耐：“我有男朋友了，你现在这种行为，你自己回去问问你爸妈，让他们好好管管你吧。”
任光的语气满不在乎：“学姐，你哪儿来的男朋友？这个月我见你这么多次，除了我，我没在你周围看到一个雄性的生物。”
“没听过异地恋？”
“异地恋分的概率可高了。”任光说，“你看我如何啊？”
桑稚沉默了几秒：“你要我实话实说？”
任光：“说嘛，学姐不喜欢的地方我就改呗。”
“不说别的地方，单凭长相，跟我男朋友比——”桑稚语气温温吞吞，用言语一刀往他胸口处扎，“你连给他端洗脚水都不配。”
也许是真的被打击到了，之后一周的时间桑稚没再见过任光，也因此，她总算松了口气。
纪念日的前一天，桑稚认识的一个同学张平过生日，她受邀去参加他的生日聚会，地点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大排档。
到那之后，桑稚意外的发现任光也在。
因为先前有点事，桑稚来的有些晚，只剩下任光旁边有个座位，她抿了唇走过去坐下，顺带把礼物递给张平。
她低下头，用茶水洗着眼前的碗筷。
旁边的任光侧头对她说：“学姐这个洗过了。”
桑稚嗯了声依然继续冲洗着，过了几秒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起身，到店外接了起来。
那头传来段嘉许的声音：“在干什么？”
桑稚往后看了眼，也不知道自己几点能回宿舍，低声撒了谎：“在宿舍，准备洗个澡，看会儿书就睡觉了。”
某一次跟段嘉许聊天的时候，桑稚不经意发现，她要是跟段嘉许说了自己今天应该会很晚回宿舍的话，会很影响他的注意力以及工作状态。
在之后桑稚要是晚回宿舍基本不会告诉段嘉许。
行，今天别太早睡，我先回家，一会儿再给你打个电话。”
桑稚：“好。”
桌上的人大多不是在吃东西，更多的是在喝酒和玩游戏。这个大排档卖的是烧烤，此时桌上放了几个大盘子，上面点满了各式各样的烤串。
他们这桌玩的是谁是卧底，输的惩罚是大冒险。桑稚格外倒霉，第一局就抽中了卧底，她也不太会掩饰，第一轮就被投了出去。
一众人开始思考着大冒险的惩罚，任光坐在她旁边，主动提议：“学姐，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提分手？”
闻言，桑稚唇边的笑意收起，安静的看着他。
“不行吗？”任光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往她杯子里倒酒：“那就喝酒吧。”
气氛顿时变得安静又尴尬。
桑稚扯了扯嘴角，拿起面前的杯子，一口气灌进肚子里。她淡淡的道：“算我玩不起，我还是喝吧，你们先玩，我吃点东西，肚子空的难受。”
拿起面前的烤串桑稚用筷子把上面的肉推到碗里，她心情很差，才呆这么一会儿就想离开，又觉得这样会让这场聚会的氛围变差。
吃了好一会儿，直到碗里的东西空了。等桑稚再次拿烤串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刚吃的好像是牛肉串。
桑稚顿了下，想着吃一点没事，也没太在意。
这时候恰好又第一局结束，任光输了。大家起哄让他们旁边的女生喝交杯酒。大家虽然没有明说，但姿态格外明显，就是让他跟他那个暧昧的对象喝。
但任光接过其他人递过来的两杯酒之后，却把其中一杯递到了桑稚的面前，爽朗的道：“介意吗？”
场面再一次陷入沉寂。
在这一瞬间桑稚突然觉得很反胃，像没听到任光的话一样，她站了起来平静的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大排档里没有洗手间，桑稚只能去旁边的一个公共卫生间。
任光又贴着脸去哄着旁边的女生：“来嘛姐姐，喝交杯酒。”
刚把酒喝完，任光就注意到。被桑稚遗忘在桌上的手机，此时屏幕亮了起来，来电显示着“你男朋友找你啦”七个字。
——你男朋友找你啦。
他们还挺甜。
任光的目光顿住，他暗暗的嘲讽一声，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机揣进兜里站起身：“喝太多酒了，我去上个厕所。”
出了店，任光把电话接起。
那头一顿，礼貌性的问：“您是？”
“我是桑稚的男朋友，新交的。”
听到这句话，电话那边彻底安静了下来，没多久，任光听到男人似是笑了下，轻轻的一声，情绪不明，又像是带了几分讥讽“你说你是桑稚新交的男朋友？”
“听我女朋友说，你总打电话缠着她。”任光语气没半点波动，很正经地说，“不管你是哪位，麻烦你不要再骚扰我女朋友了，谢谢。”
说完任光就挂了电话，顺带把通话记录删除。他想了想，他把手机调成静音，还很恶意的把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桑稚忍着喉咙中冒起的酸意。进去洗了把脸。
刚刚坐着的时候没多大感觉，等站起来了，她才感觉脑子有些热乎乎的，身上也有点痒。
她低下头，发现手臂上起了一点一点的小红疹。
段嘉许又道了声谢，挂了电话，他往校门口的方向跑去，想着宁薇的话，他在校外的店一家一家地找着。
盲目又缺失冷静。
他的右眼皮突突的跳。
段嘉许正想继续找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下，收到了条信息。
宁薇给他发了个定位，是家大排档。
与此同时段嘉许也发现了不远处的桑稚，他被一个人抓住了手臂，然后猛的甩开，嘴巴一张一合着，全身的刺都冒了出来，她明显就是被缠上了的样子。
任光恼了，再度扯住她的手臂往怀里带。
下一秒桑稚的旁边出现了个男人，高大又出，挑脸上半点表情不带，一上来就往他的肚子处踢了一脚。
任光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他没任何防备，闷哼了声，摔倒在地上。
随后，段嘉许回头问桑稚，轻声道：“他打你没有？”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桑稚尾音发颤的说：“没有。”
“手怎么回事？”
桑稚吸着鼻子：“过敏。”
“去外面等着去，”段嘉许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别怕。”
说完他走过去，蹲到任光的旁边。
听着他痛苦的叫声，段嘉许才改抓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往地上撞：“你欺负谁呢？”
段嘉许模样生的极为漂亮温和，又平易近人，可他手上却毫不留情，眉眼间全是狠戾，不带温度。
他像是个刚从地狱爬上来的魔神。
桑稚也怕出事，着急的喊了一声：“段嘉许！”
听到话段嘉许的动作才停了下来，他垂下眼皮，松开抓着扔光头发的手，轻轻笑了声：“算了，怕吓着我家姑娘。”
任光的话大多是皮外伤，他明显气到了极致，胸口起伏着：“我要报警。”
桑稚把段嘉许扯到自己身后，完全不怕事儿：“行啊，我也报警说你性骚扰我。”
张平附和道：“学弟，刚刚我们都看到了啊，是你先挑事儿的。”
其他人都劝着架。
一个认识任光的女生说了句：“学姐你先走吧，我们跟他沟通一下就行了。”
段嘉许是真的不怕，反而来了兴致，别人都劝着的时候，他反倒主动把手机递给任光：“你报警吧。”
“你再找她麻烦试试，我还真不怕坐牢。”
桑稚还是第一次见到段嘉许这么生气的样子。他用了劲把他扯走。
段嘉许看向她：“这个人缠着你多久了？”
桑稚回想了下：“一个月左右，但他前段时间没怎么出现了。”
段嘉许垂眸，脸上没什么表情：“怎么不跟我说？”
桑稚老实地道：“怕你不开心。”
“之前有没有欺负你？”
听到这话，桑稚的委屈再度冒上来，她嘀咕道：“我没那么好欺负的。”
“喝酒了？”
“喝了一杯”桑稚说，“但空腹喝的，有点难受。”
见他走的方向不太对，桑稚问：“去哪儿？”
“医院。”
她身上的红疹越来越明显了，看上去触目惊心。
桑稚摇头：“买点药吃就行，我不想去医院。”
段嘉许嗯了声，没拦着。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没时间吗？”
“腾了点时间。”
桑稚思考了一下，跟他解释：“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感觉我今天会很晚才回去，怕你在那边担心嘛，而且我觉得学校外面没什么不安全的。”
段嘉许情绪很淡：“我知道。”
见到他桑稚确实觉得惊喜，那点小委屈也很快就烟消云散，她开始跟他说着最近的事情，笑眼弯弯，情绪渐渐好了起来。
段嘉许时不时应着桑稚的话，但话明显变少了。
两人到附近的药店买了药，然后回到住宿。
桑稚坐到沙发上，开始看自己身上的红疹，有些郁闷：“我刚刚吃那个烤串，吃完才反应过来吃牛肉，我也没吃多少，就吃了几串，还以为没事的。”
段嘉许从厨房拿了两瓶水出来，倒进热水壶里烧开。
“别挠。”
桑稚乖乖地应：“哦。”
客厅里，只有热水壶发着声响
桑稚盯着他的脸，随口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呀。”
段嘉许：“没想好。”
“那我们明天出去玩？”
“嗯。”
桑稚又跟他说了一阵子的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说话都像是挤牙膏似的挤出来。他仿佛不太想搭理她。
桑稚犹疑道：“你是在生气吗？”
段嘉许笑：“我生什么气。”
“……”
他这语气，让桑稚瞬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懵了：“你干嘛生气。”
段嘉许站起身，又往厨房走：“去洗澡吧，一会儿涂药。”
桑稚下意识跟着他，惴惴不安道：“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
“我就是想着，咱俩离那么远，那我肯定都和你说好事呀。”桑稚只能猜到是这个原因，拽了拽他的衣角，跟他示软，“而且真没什么事……”
段嘉许道：“刚刚那也算没什么事？”
桑稚啊了声：“那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嘛。”
什么事情是能提前想到的？既然这样，”段嘉许收回视线，从冰箱里拿出饮料，话里没半点笑意，“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不用告诉我了。”
他说话的语气仍旧平和，却像是带了刺。
桑稚定定地看着他，声音低到像是要听不见：“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段嘉许不再提这个事：“去洗澡。”
桑稚不动，眼眶渐红。
段嘉许并不为所动：“想站就站着吧。”
语落便独自起身去洗澡。
伴随着哗啦啦的流水声一起的，是桑稚的眼泪。
珍珠大把大把的掉，像不值钱似的。
水声停。
哭泣声也随之缓缓停下。
客厅里只听得见女孩子的微喘声。
记得小时候，她多么盼望着长大。
她其实不大爱哭。
但不知为何，她在段嘉许面前哭的次数尤为的多。
那个时候，对于她那个年纪的小孩儿，哭仿佛是一件普通又平常的事。
她不用担心难堪。
她可以哭着耍小性子，不会被别人嘲笑。
她又是多么盼望着长大。
多么希望时间过的再快点儿。
最好转瞬间就来到她十八岁成年的那天。
但似乎，长大又并不是一件让人所期待的事。
长大，根本不值得被人期待。
等待她的，是生活的责任，是一次次情绪的伪装，是伤心到极点却不敢轻易发泄的眼泪。
她只能将自己的情绪藏匿于心底，待到无人之处再自我消化。
她不想，也不愿再用这种小孩子才会用的解决方式去发泄。
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她是一个成年人了，应该学会用成年人的方式去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这个时候，她并不想和段嘉许置气。
她只想顺着他，好让他能不生她的气了。
可骨子里的那份倔强，又在此刻跳了出来。
造成了此刻这副窘迫的局面。
压的她喘不过气，又难堪至极。
好在这种局面并未持续许久。
浴室门被打开，段嘉许一边擦着未干的头发，一边走出来。
小姑娘还在原地站着，他目光微顿了顿，略过她直接走到沙发上坐下。
段嘉许视线终是停留在不远处的女孩身上，暗暗叹了口气：“过来。”
语气依旧是平和的，但比起刚刚，总算是褪去了些许凉意。
桑稚乖乖地走过去，没有迟疑。
段嘉许轻轻将她揽到身前：“我太凶了？”
桑稚闻言，摇摇头。
觉得委屈？”
“没有。”
她的回答带了点鼻音，像是小孩子的置气。
“啪。”段嘉许轻笑了声，抬手向怀里女孩的身后甩了一巴掌。
“唔…”
她这是挨打了？
“我看你撒谎这个毛病是改不掉了啊，小朋友。”
“啪。”话落，又是一下。
“嗯？”
“啪啪啪。”
段嘉许虽然用的是手，但力气却丝毫不减，可见是想让桑稚真真切切地记住这次教训，并未放水。
“唔…疼。”
桑稚往他怀里缩。
“还知道疼？”
“啪啪啪。”
“呜不要打…好不好。”
“我好疼的呜。”
“啪。”
这一下比先前挨的任何一下都要重。
“不挨打的话…小桑稚怎么长记性？”
“我长记性了呜呜。”
“真的…呜呜没有撒谎。”
“啪啪啪啪啪。”
最后五下，段嘉许打得很重。
“不打了。”
“来，抱抱我们小孩儿。”
桑稚窝在段嘉许怀里。
不知过了许久。
桑稚：“段嘉许。”
“嗯？”
“我以后有什么事都会跟你说的。”
“知道。”段嘉许有点儿无奈。
“哥哥不是要和你生气知道吗。”
“是担心你。”
段嘉许总是这样，一要开始灌输他的那套大道理的时候就喜欢自称“哥哥”。
“嗯。”
桑稚闷哼了声。
“那你也做的不对。”
段嘉许乐了，来了兴趣“我怎么？”
“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打人。”
“怎么不能？”
“不听话的小孩儿，不得好好教训。”
“……”
“反正就是不能。”
“而且，我也不是小孩了。”
“我都成年了。”
“你还用这种方式。”
“你是不是…有恋童癖。”
“啧。”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段嘉许作势还要打，板着脸唬她。
“嘉许哥，我错了。”
桑稚识时务者为俊杰，眨巴眨巴眼睛讨好道。
“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