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孟府下仆院外面还有一个院子,里面只有一口井和一个破败的屋子。那个四处漏风的屋子据说以前是柴房,现在里面还有柴堆,门口快被白蚁蛀空的木门不知道从几时起就关不上了,一直嘎吱嘎吱响着。
屋子里没什么东西,也就是一把椅子,一张桌子,还有一块算不上床的木板,木板床上只有一床单薄的被褥,并且被血浸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床旁的木头箱子里是几套换洗衣物,清一色的黑。
跌跌撞撞从门口跑进一人,一身黑衣湿漉漉的,几滴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衣服滴下。十一刚出完任务,一夜之间剿灭一个大派,他也受了不轻的伤。
干涸的血迹把伤口和衣料糊在了一起,十一咬牙一把拉开夜行衣,摸索到桌子上的伤药,然后就往腰间一指深的伤口上倒,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等伤口不流血了,他拿起床头箱子上晒干的白绫,紧紧地裹了几道,结系的十分紧,只为了可以活动自如。
接着就是左臂上不致命的两道刀口,不深,少许的药便可以止血,而白绫也不需要了吧。毕竟白绫并不常有,如果用完了就要撕衣服了,而十一的衣服也不多,所以这种东西十一都是反复利用的,每次洗干净,晒干,下次用。
在椅子上休息一下,恢复些许气力,十一摇摇晃晃地朝着院中那口井走去,打起一桶水就往身上浇,尽管现在是盛夏时节,但是井水毕竟还是凉的,十一冻得一个哆嗦,但是身上的血腥味和汗臭味也冲散了。
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一轮圆月挂在树梢。今天是十五,那明天便是例罚的日子,还是回房睡一觉补充点体力吧。至于完成任务之后的复命,就明天说吧,现在已经近丑时,堡主,也是父亲想必早睡了。反正都是要受罚的,早去晚去都一样,想着想着十一在床上不知不觉睡去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卯时,天色已经泛白,短暂的洗漱过后,比如换件衣服揭下腰间的白绫。十一便往刑堂赶去,任务回来还是要复命的,即使晚了两个小时。至于之后的刑罚。也无所谓了。
孟府的刑堂在祠堂后面,但是对十一来说没有区别。祠堂是用来定罪的,刑堂是用来行刑的。先一步进的是祠堂,十一在门口就屈膝跪下,然后膝行进入,这是规矩,在这个地方十一是不被允许站立的,或者说类似的规矩在府里很多,比如书房还有哥哥的庭院。
跪了大约有两个时辰,孟骁阳才姗姗而来。十一连忙伏地请安,姿势标准得挑不出一点刺,“影十一参见堡主。”保持着伏地的姿势,父亲没叫起来,他不敢擅自乱动。感受上座之人审视的目光,十一又正了正跪姿,等候父亲发落。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上座之人才开恩,十一直起身子,垂首跪着。
“寒庄怎么样了?”
“回禀堡主,现已全部剿灭。只是十一误了时辰,请堡主责罚。”
看着脚下规规矩矩请罚的人,孟骁阳哼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你说,该如何罚吧。”
“出任务受伤,40紫檀杖,迟归两个时辰,50银丝鞭。”依旧是规规矩矩的姿势,波澜不惊的语气。
“嗯,去吧。过后去你该去的地方。”孟骁阳看都没看那人一眼,起身出了门。
“谢堡主,十一明白。”也不管那人有没有听见,十一规矩谢罚。父亲方才冷漠的视线还在十一眼前闪过。苦涩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心脏呼地一揪。父亲怕是对自己越来越来冷淡了,真是一刻都不想和自己多呆啊。可是这不是早应该习惯了嘛,但是我的心怎么会还是痛呢。看来心上的伤没有身上的伤容易痊愈啊,一点点的失落就能把那道伤撕开,蹂躏,摧残。没有期望也就没有绝望了,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参悟这个道理啊。自嘲地笑笑,十一启程去往刑堂。
刑堂还是那个刑堂,一样的黑,一样的阴森可怖,几个刑架正对门口,两旁墙上挂着的都是刑具。有多少是自己尝过的呢,多半吧。“麻烦了,40紫檀杖,50银丝鞭。”两位打手被吵醒,态度固然不好,正好来了一个可以泄愤的人。两人推搡着十一就往刑凳上按,动作并不轻柔地把他按趴在刑凳上。其中一个拿起了角落的紫檀杖,另一人负责报数。
红木杖约四尺长,四寸宽,刑杖一般击打的是臀腿,但是影子一律是脊杖。十杖是一轮,杖背,四十杖就是四轮,正好可以不破皮。紫檀杖尽管没有红木杖厚重,但也不是好挨的,第一轮皮肤就可以肿起一指高,第二轮两指高红肿边缘泛起青紫,第三轮皮肤由红转青,第四轮黑紫肿胀的皮肤仿佛吹弹可破。
挨到第25杖的时候,十一吐出一口血。有点受不住了呢,今天打手明显加了力,25杖足足打出50杖的威力。背后如同在火上烤,炽热的感觉蔓延开来,每一杖都像碾进肉里,直到把内脏碾碎。为了堵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呻(闷哼)吟,十一把拳头塞入嘴里,苦苦挨着。40杖一到,十一差点从刑凳上翻下来,强撑一口气,控制住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休息一下。感觉腰间的伤口已经撕裂地不成样子,鲜血流了一地。
眼前还是阵阵发黑,但是已经恢复了点力气,慢慢撑着凳子站起来。脱下上衣,走到十字刑架前摆好姿势,等着那镶着银丝的鞭子咬上伤重的脊背。
“一,唔。”突入其然的一鞭,差点打出一丝呻(闷哼)吟声。按影子的规矩鞭子是要自己报数的,为了让受刑人清醒地挨打,如果报错或者发出报数以外的声音,就要翻倍重来。加刑什么的是现在十一绝对不希望的,一是为了有体力挨接下来的例罚,二是疼痛尽管可以习惯,可是人总是怕痛的啊。
银丝鞭鞭身上的银丝都露出一个小刺,导致每鞭都可以划破皮肤,带出一连串血珠。报数到达三十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了,接下来的鞭子都叠在伤处,一层叠一层。疼痛也是叠加的,十一的呼气明显粗重,可是报数的声音依旧稳定的。
鞭子带出了先前刑杖打出的淤血,鲜血淋漓,不到片刻功夫,地面上已经积起一滩血迹。他已经感觉不到是哪里在流血,哪里在疼,疼痛好像是全身的,后背,腰间,甚至手臂上不重要的刀伤。这可是十一十年间最熟悉的感觉,本以为已经麻木了,但身体仍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五十”伴随着最后一鞭结束,打手们丢下鞭子。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十一深呼吸几次,等到习惯新添的疼痛,又估量了下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感觉还不坏,至少可以承受住之后的例罚。十一默默退下刑架,穿起一旁的衣服,接着该去那个地方了。
烙针就是两寸长的铁针先在火上烤地通红,然后十个一组地刺入体内,一旦打入体内,针孔就愈合了,而取出的时候又像经历一遍酷刑。
一听到烙针,十一整个人都软了,哥哥不会不知道,他最怕的就是针。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被针刺到过,那种尖锐的疼痛感现在还萦绕在心头,是十一挥之不去的阴影。因此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不到怒极时,哥哥都不会把针作为刑具。看来今天的确惹到哥哥了,接下来要怎么熬下去。
一只火盆被摆在十一身旁,看着火盆和埋在盆里加热的针,十一不寒而栗,哆哆嗦嗦地看向孟邵熙。哥哥还是淡然地看着他,仿佛要听他说什么。可是十年的苛责早已打掉十一求饶的本能,他慢慢下移目光,转而看向身前的地面。自欺欺人地放空思维,努力不去考虑等下要面对什么,仿佛这样就可以好受一点。
炙热的温度渐渐逼近,接着一排尖锐的刺痛,伴随着难以忍受的温度烙进后背的伤口里。如同一个个铁烙印刻在灵魂上,十一止不住的战栗,努力咬紧牙关,抑制住嘴边的叫喊呼痛,因着影子的规矩,也是孟邵熙定的规矩。又是一联,一股又一股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打湿了眼前的地板,十一已经痛得眼神迷离,两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不一会儿,地上形成一小片血洼,就连两侧也没逃过,手掌已经被他抠出几个血洞。嘴里已经被十一咬出一个血窟窿,内伤的鲜血混着嘴里的鲜血顺着十一的嘴角流下。一联接着一联,每当十一认为自己到了极限,下一刻就要晕倒了,下一排烙针又打下了。不知道是第几联,大概是第七还是第八,十一只能感到不断升温的后背,和不间断的锐痛,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我说过了。既然你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就把羡儿找出来。”是谁在耳边说话。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有人拂过他的脸庞,接着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有点喘不过气了。“有时真想弄死你,但是你死了,羡儿也回不来。”那人狠狠地说到,松开了手腕,“把他弄醒。”
一盆冷水兜头倒下。“咳咳”,十一缓缓睁开眼睛,跪直身子,“谢少主不杀之恩。”
“再赏你五枚蚀骨钉。两枚肩弯,两枚膝弯,一枚脊柱。”孟邵熙说完,挥挥手让下人把十一扔出去了。
五枚小小的蚀骨钉一同随着十一一同扔出书房。是要自己动手吗,哥哥真是无时无刻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两枚肩弯的还能忍受得住,脊柱的,十一一碰后背就是疼,那个备受摧残的地方竟然还有受罪,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一咬牙,啪地把钉子拍进去,紧接着就疼出一身冷汗。膝弯的钉子进去容易,但是想到等下还要跪一宿,就肉疼,结束跪罚,例罚才算结束。
蚀骨钉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这种歹毒的钉子钉入体内之后,会感受它生根了般往身体里钻。其实是因为钉子上的毒药。据说制作蚀骨钉的时候,要把钉子泡在特制的药物里七七四十九天,才算完成,总之蚀骨钉的功效也随之而来,因此它作为审讯刑具可是一流的。
而对十一来说,蚀骨钉并不陌生。几乎每次例罚之后,哥哥总会按心情赐几枚,然后没有命令不能取出。十一没有忘记穿上衣服,遮住一身的伤口,膝行到院子里的一处乱石堆跪下,扛着失血过多昏昏欲睡的身体,默默耗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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