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初,市戏校还是专门到我们山区来招学生。除了我们这里水好养人,专出俊男美女,还因为我们山里人能吃若,不像城里人娇生惯养,熬练不出人才。那时招生比较简单,看脸盘、身材,试试嗓子,会两下子的试试身手,就取了。我从小爱戏,有时跟着戏班子从这个山村转到那个山村,三五天不回家。不少戏都能哼几句,说一段说白。所以一考试就取了。
那时考上戏校,跟军队文工团一样,是供给制。吃、住不收钱,不论男生、女生,每人发一身练功的衣裤,一双白帆布胶底力士鞋。夏天是短衫翻领的球衫,黑细布的灯笼裤。冬天是一套秋衣秋裤。要到秋后才让穿短线袜。生活挺清苦的。练功也特辛苦。不过我打考上了就觉得机会难得,下决心要学成一个角儿。功夫上有一点长进,就非常快活!
那时戏校有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沿袭解放前旧戏班里对艺徒体罚的陋规,不论男生、女生,动不动就打屁股。老师们都说,他们当年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学戏的时候没有不被打过屁股的。从前戏班子里打屁股都要爬上打屁股凳,熬着疼不准动,不准喊出声。所以捱打时的诀窃是用牙咬紧打屁股凳的边沿。因而唱戏的叫“啃板凳头出身的”。更不好的是打屁股的时候,不论男生、女生都要脱开裤子光屁股打。一是为了打得更疼,二是节省裤子免得打破。像我上的这个学校,在校长室旁边有一个“训导室”,里面就放一条打屁股凳,凳面乌黑铮亮,墙上挂着两种不同的刑具,一种是木板,一种是藤条,都有大、中、小三号。学生里很少有没躺上那条板凳捱过“板子”或“条子”的。最不好的是,犯了大错,打完之后,还要罚你跪在大操场上的领操台上,褪落裤子亮出打红或打紫的屁股和大腿给同学们看,既起到让受罚者“长记性”的作用,又收到“杀鸡儆猴”的功效。这样当众光过屁股,用手捂着小肚子下面的学生,特别是女生,会好多天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唯一的好处是上台演出是一点都不憷场的了。
在戏校,我从来没有因为睡懒觉、练功偷懒、顶撞老师或跟同学吵架动手,捱过板子和条子。不过我学的是花旦兼刀马旦。唱腔、说白、动作、身段的技术含量都很高。我悟性不是很高,反应不是很灵敏,学唱时荒腔走板,学打斗时动手忙脚乱、动作不到位,是难免一回回捱打的。单是吐字的尖团音就常常搞错,就为这也捱过好几次板子的。不过我毕竟是认真下苦功的好学生,跪到领操台上的事一次也没发生过。就在“青春正二八”的十六岁那年,我的“小放牛”在市戏曲会演中得了奖。“柜中缘”、“拾玉镯”、“铁弓缘”、“挡马”等龆几出戏,也都练得有生有色,平日对外演出时采声不断,大受欢迎。
就在我近乎陶醉在成功的喜悦之时,年青轻佻使我犯了一个大错,受了一次无比惨痛的打击。
记得出事那天一早,我穿着薄薄的练功服,领着几个小师妹,集体压腿。都把穿着白力士鞋的脚高高举在肋木上,汇聚成一条白带,在我“一、二、三、四”的口令下,用力的拉伸着大腿的肌腱。这时,我们班长邢丽丽来找我,神情很严重地说:“时巧霞,你倒好自在!快到校长室去吧!校长叫你快去呢!”
在校长室里,不但有校长、教导主任、我的花旦师傅、武打师傅,还有好几个穿军服的公安人员。还有几个男生。据教导主任说,原先跟我配对唱“小放牛”里的牧童的男生奚玉柱,昨天校里约现在跟我配对演牧童的谷飞,翻墙到校外的河滩地里“决斗”,奚玉书用匕首捅在谷飞左边大腿的内侧,离股动脉只差两公分,万幸没有丢了小命。但这条腿有可能残废。现在还在市二院急救。奚玉柱已经被公安局拘捕,很可能要判刑。而这个事情的起因是从我挑起的。
我一听这事,头脑里就嗡的一声,全蒙了。本来,奚玉柱和我配戏,无论是个子、嗓音、演技者是最般配的一对,我得奖就是跟他合演得的。他比我大两岁,男女到了这个年龄,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还按戏里的要求,要对歌对话,眉目传情,又撞肩,又跌怀,还不时要做出“喜鹊登梅”、“玉兔拜月”等双人配合的舞姿,哪能不产生恋情呢?坏就坏在我爱使小性子,因为他没记准我的生日,到了那天他没能请我到戏校门外的小饭店去吃面。就有意冷落他来气他。他很苦恼,对我也发了脾气。我更来了劲,就跟练功的师傅编瞎话排揎他,要谷飞做我唱“小放牛”的搭挡。本来是想治治他的傲气,低声下声给我赔罪的。谁知把他气疯了,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把谷飞和他自已都毁了。
我正在低头打量怎样推御自已的责任,校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件大红的小兜肚来,我一看,是我在热恋中送给柱子的定情物,是我入校时从山村家里穿来的。上面还绣了一对小小的鸳鸯!我连忙否认见过这件东西。可是和奚玉柱同寝室的几个男生,都证明柱子曾偷偷拿出来向他们炫耀,得到了曾经紧贴着我胸脯的宝贵信物。校长拍着桌子怒斥我:“时巧霞,你到现在还不老实!明明是你思想作风有严重问题,勾引男生,挑唆男生殴斗,造成重大人身事故。人证物证俱在,你再敢抵赖,罪加一等!”又说:“感谢你们公安同志来学校反映重要情况,这个女生我们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的。请你们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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