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就算奈美衣已经明白过来自己今天是弄巧成拙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俯首请罪:“回禀兰样,今日灶上侍婢疏忽,竟然忘记为兰样备餐,实在是大大的过错,下仆领天守事,难辞其咎,故而请罚。”兰稍稍一愣,拿起花鸟团扇遮住了自己面容。忘了给主家备餐,这确实算是严重的过错,但就兰自个儿本心来说,却也谈不上有多生气,更不至于因此就觉得是高屋家的仆婢故意慢待自己。再者,兰才第一天进家门,连高屋家就餐的规矩的一无所知,就算真疏忽延误了出餐,只要再送来就是,兰也难明其中的关窍,又何必这样上赶着来挑明了错误请罪呢?
“仆婢有错,自然有家法惩罚。既是灶上的仆婢犯了过错,尔领天守事,惩罚她们正是本职,又来寻我做什么呢?”兰以团扇遮口,清冷地回道。奈美衣低着头,感觉出兰有些顾左右而言他,又也许是故意递过来一个台阶,好叫她轻轻揭过向兰请罪的一节。奈美衣很有些意动,但又怕只是一厢情愿、兰并没有此意,更唯恐就此退缩会给兰留下做事无措、不分轻重的坏印象。事已至此,不容奈美衣细细分辨个中利弊,电光石火之间,奈美衣还是下定决心,轻咬嘴唇,再重复道:“下属奴婢犯下大错,仆身为主事难辞其咎。请您严惩于仆,以儆效尤。”奈美衣轻抬臻首,迅速的瞥视了一眼兰的脸色,可惜兰用团扇遮的只剩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奈美衣犹豫了一瞬间,还是补充道:“兰样新入家门便遭逢这种疏忽,下仆唯恐兰样产生误会,那便是下仆天大的罪过了,所以才来请罚。”
兰眨眨眼睛,有些明白了,这位奈美衣是向自己卖好来了。看来自己虽然才刚刚嫁进高屋家一天不到,却已经搅动起了家内的风雨。仅仅一天之内,先是内苑主管绘里子不惜触犯家规也要确立权威;后是这位天守女主事,更是甘愿冒着受罚的风险来向自己卖好。想要将下属的过错由坏事变成某种程度上的好事吗?兰心里琢磨着,不过这份好意她可以心领,但可不会这么容易的就承受下来。更何况她可才刚刚表态奈美衣这位天守女主事的事情她管不着,此时也不可能再把说过的话吃回去。
“我可没有处置天守女主事的权力,虽然并非你的直接责任……”兰一顿,心念电转,明白自己有些把事情搞复杂了。要是刚刚先听奈美衣讲述了事由,此时主动权就在自己手里了,如要表现自己恪守规矩的态度,就可象征性的惩罚一二;如要展现宽仁大度,则可趁势免罚、训诫几句就罢。而且是奈美衣这个天守女主事先主动逾越规矩向兰这个侧室请罪卖好,纵然兰处分奈美衣明显越权,但终究是奈美衣逾矩在先,之后要是被玉姬责问兰也有话说,更可一推二五六,坚称不知家中权力分配的法度,天衣无缝地就插手了一次天守权柄。但刚刚兰已经表态自己无权置喙,此时就很难再主动行事了。
兰停住不讲,思索起来,虽然如此,但现在主动权还算在自己手中。纵然先前强调了自己无权处置奈美衣,但此时只要自己装傻充愣,相信奈美衣是绝不会有异议的。但兰又忍不住思虑:却要提防这是奈美衣做局诱使自己逾矩越权,留下把柄。不过这似乎对奈美衣也没什么好处。况且兰今天才和玉姬相谈甚欢,玉姬看上去也不像是心思深沉阴暗到会做这种事的女子。而如果自己将这件事推给玉姬处理,固然在规矩上毫无瑕疵了,但却难免有坑害了奈美衣的嫌疑——这样一来非但将天守女侍怠慢侧室的大错通报给了玉姬这个奥方样知晓,更是将奈美衣逾矩向兰这个侧室请罪的过错一并捅了出去。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兰进一步深入思索,如果坚持上报给玉姬,这也是一个很好的观察玉姬行事风格的机会。在别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毫不冒犯的试探机会呢。而且自己在奈美衣开口之前就抢先表态要交给奥方样处理,此时固然没有接受奈美衣的示好,但也谈不上就会因此得罪她,况且她一个仆婢恐怕也没有得罪主家,哪怕只是一个侧室的底气。想到这,兰的思绪已经渐渐明朗起来,正我今日已经隐隐暗示会允许兰插手内苑,既然如此,那未来相当时间内,天守阁里的事务应该都是跟兰无缘了,毕竟玉姬就算再淡薄权利,也绝不会容忍兰一个侧室同时向内苑和天守伸手的。既然如此,那奈美衣的示好对兰似乎也没什么利益可言。
兰下定决心,清清嗓子,正音道:“虽然并非你的直接责任,但究竟如何仍然要奥方样分辨,妾身区区侧室,无可置喙之处。”奈美衣犹是已有预料,但仍然免不了轻叹一声,但却突然想起什么,心情一下好转,清脆的应了声是。兰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狐疑地盯着她看了看,招招手示意阿叶把食盒拿进里间去摆开饭菜。阿叶眼见气氛不太对,此时终于机灵了起来,不用兰吩咐出声,就乖觉照办。兰满意地一笑,拿团扇拍了拍阿枝的背:“你都听见了,快去请见奥方样,将事情如实禀报,请下谕令来。”
阿枝点头应是,敏捷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奈美衣,起身离开了房间。兰看着阿叶忙忙碌碌地摆开饭菜,心里却还在考虑这件突发事件能为她带来哪些机会。足足过去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又有脚步声响起。兰一直坐在里间观察着奈美衣,心里想着事情,连饥饿都不觉得了,即使饭菜已经放凉,也没急着去吃。奈美衣倒是一直仪态端正,始终毕恭毕敬又不卑不亢地跪着作悔过状。但兰已经察觉出她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令她好奇又警惕,揣测着奈美衣的想法。
外间的移门被轻轻叩响,兰这才回神,轻吸口气,见奈美衣跪伏在地,紧张地绷着前凸后翘的姣好身段,自己竟然也有些期待紧张起来。“进来吧。”兰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故作深沉。移门拉开,门外不止站着阿枝,还站着玉姬的两名贴身侍婢。兰脸色一红,想起今天下午时被这两个女侍瞅见自己赤裸下身趴在玉姬膝上的尴尬情景。这两名侍婢身量娇小,都差不多高,容貌自然是上等,一名丰满些,看着也更老成,似乎比兰年龄还要稍大,另一名则清秀些,看着年纪也偏小。
那名丰腴的侍婢仿佛第一次相见一样,向兰深鞠一躬,清亮大方地说道:“下仆是奥方样的侍婢,奥方样已知事由,仆奉奥方样口谕来。”奈美衣身上一凉,摒住了呼吸。兰素手撑地,微微鞠躬以示尊敬:“恭聆奥方样教谕。”那侍婢,深吸口气,清朗地大声宣布:“奥方样口谕:天守灶台仆婢,疏忽怠慢,着重杖二十,晾臀一夜示众,由天守女主事奈美衣今夜在三层厅堂执行,天守女仆尽往观刑。明日起罚赤臀十日以示警戒。天守女主事奈美衣,御下失职,着赐掌臀,由妾身仆婢当即执行。既然怠慢侧室用餐,那就等侧室用完餐食再停止惩罚。另罚于三层通四层楼梯处裸臀跪省两刻钟。”
奈美衣闻言身子一软,伏在地上,既庆幸又懊恼——单纯论起惩罚的严厉程度,似乎比她预料中的要宽容些,然而受罚的方式和加罚却又远比她所想的更加羞耻。她抬头看向兰,而兰正琢磨着玉姬的判罚思索出神。兰边听边想,隐隐把握到了玉姬的态度和性格。就今日的所见,玉姬似乎是个沉迷雅艺、自矜情操的女子,虽然很有些古代高门公卿贵女的风范,但是在现今血腥厮杀的战国乱世,则有些和她武家大名之女的身份不甚相符。她这样的贵女,又兼是个病秧子,看起来是既没精力、也没兴趣管理奥向俗务的。但兰现在却发现玉姬却远远不像表面上那样当真对奥向事不闻不问。兰只是轻轻递过去一个由头,她就立刻大加发挥,充分行使了奥方样的绝对权力,完全越过奈美衣这个天守女主事行使家法。
而且玉姬行事的激烈独断也在兰的预料之外。兰自忖如果自己坐在玉姬的位子上,像这种情况是一定会召见当事的仆婢亲自质询,并宣见侧室询问商议的。然而玉姬完全没有过问她的意见,甚至都没有召见奈美衣听听她的解释,就立刻下达了惩罚令。兰轻咬玉唇,隐隐感觉出玉姬根本不在乎事实如何,反而更在乎这样一个插手天守事、处置天守女主事的机会。而且这样的惩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灶台仆婢杖臀二十,请出家法大板子,绝对够让她们的屁股深红高肿、痛哭哀叫了,不可谓不严厉。然而内苑里阿幸打碎一个根本用不上的瓷碗还被罚了四十大板,纵然是绘里子故意上了重刑,但相比之下,似乎怠慢主家的二十大板也算不上是怎样的重罚。
奈美衣的惩罚也是一样,左不过是掌臀一盏茶的功夫,娇臀红肿、羞痛不堪是一定的,但也谈不上多么严厉酷烈。兰发现相比于严厉的直接惩罚,玉姬似乎更在意惩罚中的羞辱。不管是对仆婢的示众一夜、赤臀十日还是对奈美衣的当众扇打、公开罚跪,都是能让她们深觉羞耻难堪的惩罚。尤其对奈美衣这个天守女主事,要是在天守阁第三层、手下诸侍婢的眼皮子底下赤身裸体、撅着肿胀酸痛的大红娇臀跪上两刻钟,那可真是颜面扫地、威严大减了。似乎玉姬这是有意打压奈美衣?兰思索着,忽又想到,玉姬这看似是给她出气,但也许是故意想影响兰和天守仆婢群体之间关系——兰这个新夫人才入门第一天,就致使天守里三名女仆连主事一起遭受羞耻严厉的惩罚,恐怕很难给天守仆婢们留下亲善的好印象了。
兰蹙起秀眉,似乎自己有些低估玉姬这位高贵的名门女了。她缓缓回过神,见房里五人全都注视着自己,知道自己思索过深走了神,赶紧收拾思绪,正音道:“妾身谨奉教谕。既然奥方样有令,就请即行执行家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