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走出岔路,杜非伸手在石壁上摸索了一阵,一道石墙便从地下升起,“轰隆”一声,将岔路口堵得个严丝合缝,任人怎么看,也绝想不到这后面竟还别有洞天。
阿诺连连咋舌,她本以为七星山上没有她不知道的去处,如今看来自己却是如井底之蛙了。
“四师兄,那里面关的是谁啊?”阿诺忍不住好奇地问。:
杜非斜睨她一眼,冷冷道:“你现在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你们两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阿诺眼珠转了转,笑道,“我们误打误撞进来的,要不是四师兄你忘记关上门,我们才不会被你发现。”
贺兰雪偷眼看看杜非,即使在漆黑的山洞里,她也能想象到杜非面色不善,于是悄悄牵了牵阿诺的衣袖,示意她别再撩拨杜非的火气了,阿诺也知趣地闭上嘴。
杜非笑笑:“你们私闯禁地,倒还有理了?若按门规,你自己说该怎么罚?”
“四师兄,”阿诺摸索着走到他旁边,吃吃笑道,“里面的师姐都不怪罪我们,你还要为难我们么?”
杜非听了,愈发着了恼,冷笑两声道:“我说你怎地如此放肆,你是打量有师姐替你撑腰么?我犯不着为难你,只出了洞,随我去见掌门师兄,你也大可把师姐方才的话再说给掌门师兄听听。”
“四师兄,四师兄,”一听这话,阿诺便慌了手脚,紧跟几步扯着杜非的胳膊央求,“我说着玩罢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啊。”见杜非不说话,便做出楚楚可怜的语气道:“四师兄,哥哥知道了,轻饶不了我,我的伤还没好呢,你就忍心么?”
“伤还没好就瞎折腾?若等你伤好了,还不把这七星山翻个底朝天?”杜非嗔道。
“哥哥,你别告诉掌门哥哥,不然……”贺兰雪也怯怯地开口了,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杜非打断了:“你先管好你自己!我可是有好几笔账要跟你算呢。”说罢也不理面面相觑的两个丫头,自管往洞外走去。
走出洞口,刺目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杜非回头看了一眼石洞,一言不发地封住了洞口。
“四师兄,你怎么知道这条路的?师姐为什么会被关在里面?”阿诺期期艾艾的打破了沉默。
“不该你知道的事,不要瞎打听,”杜非深深地看了一眼阿诺,“这次我且放你一马,下回就没这么便宜了。”
“多谢四师兄,我就知道四师兄最疼我了!”阿诺这才松了一口气,腻在杜非身边俏皮地道。
杜非不理她,扭头看着一直不吭声的贺兰雪道:“我跟你说过什么?都当了耳旁风不成?”
“哥哥,我,我知道错了……”贺兰雪一边嗫嚅,一边往阿诺身后躲。
“你客居于此,就该懂得分寸,居然还敢往禁地去?这是江湖大忌,你懂不懂?”杜非语气越发的严厉起来,贺兰雪苦着脸望向阿诺,悄声道:“阿诺姐姐,救我……”
“四师兄,”阿诺见势不妙,赶紧挺身而出,“是我带雪儿妹妹进去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你倒是肯担当?”杜非笑道,“你也莫要在我面前逞英雄,雪儿的事与你无干。”
“怎么与我无干?”阿诺一伸手将贺兰雪拉到自己身后,“反正我不许你欺负雪儿!”
杜非苦笑一声,摇摇头道:“罢了,看在师姐的面子上,我不与你们计较,若再有下次,我便只将你们交给掌门师兄处置。”顿了顿,指指身后的石穴,加重语气道:“我希望你们是最后一次来这个地方。”
与杜非在走上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阿诺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拉着贺兰雪就往山下走。
“阿诺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贺兰雪一头雾水。
“原路返回,”阿诺看看贺兰雪依旧迷惑的表情,解释道,“我要去看看那个师姐,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关在石洞里?”
“什,什么?”贺兰雪大惊失色,甩开阿诺的手道,“万一再被发现了,哥哥会打死我的!我,我不要去……”
“什么啊!四师兄已经走了,他才不会想到我们敢马上又去那里,你要是不敢去,那我就自己去啦,师姐的事情我也不会告诉你!”阿诺半真半假地激将,然后转身径直向瀑布走去。
贺兰雪其实早就好奇的不得了,不过刚才慑于杜非的怒气不敢问罢了,现在被阿诺这么一说,更是心痒难耐,于是重又跟上阿诺,叫道:“阿诺姐姐,你等等我,我跟你一道去。”
二人轻车熟路地走进石洞,阿诺一边走,一边仔细寻找方才的岔路。
“就是这里!”她欣喜地低呼一声,“瞧,刚才四师兄关门的时候,我就悄悄记住了,岔道边立着一块石头。”说着她在边上轻轻摸索了一阵子,石门居然被打开了。
“阿诺姐姐,你不会是还没出去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要再来吧?”贺兰雪颤颤地问。
“对啊!知我者,贺兰姑娘也。”阿诺拍拍手,得意地回答。
贺兰雪在心里悲鸣一声,她隐隐有一种预感——跟着阿诺混,自己屁股遭殃是迟早的事……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巫妈妈?”阿诺试探地唤道。
“你们又来这里做什么?”巫妈妈有些不耐烦了,她显然无法适应不停有人造访的环境。
“我想见见师姐,劳烦巫妈妈通报一声。”
“不行!你们回去吧,这里你们不能来。”巫妈妈斩钉截铁地回绝。
“可是——”
“巫妈妈,让她们过来吧。”那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巫妈妈皱皱眉,闪身让开道路,叮咛道:“小姐既然让你们过去,老身也不拦你们,小姐这几日身子不好,你们别待得太久。”
阿诺和贺兰雪应了一声,便向里走去。
转过转角,面前豁然开朗,比外面逼仄的小路宽了许多倍,再加上壁上燃着的火把,似乎也亮堂了不少。一个穿着黄衫的女子坐在纱幔后,静静地看着她们。面容看得不甚真切,但是能感觉到那是一位绝丽的女子,通身温柔的气派。
阿诺回过神来,上前施了一礼道:“阿诺见过师姐。”
“阿诺?你是阿诺?”那女子微微动了动,声音里满是感慨,“我进来这里的时候,你才两岁大,果然洞中日月不记年……”顿了顿,微微一笑道:“边上的就是贺兰丫头?”
贺兰雪也忙施礼道:“雪儿见过姐姐。”
“你们这两个丫头胆子倒是不小,就不怕掌门师兄知道了?”那女子轻轻笑道。
“师姐,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啊。”阿诺终是忍不住地问。
那女子轻轻偏过头,以手托腮,似乎陷入了回忆,半晌才如梦似幻地开口:“我进来这里的时候,你才一丁点大,自然不会记得……那是十三年前了,我违反门规,救了一个人,结果就被关进了这里。掌门师尊传下令来,三令齐聚之日,才是我脱身之时。”
“什么?三令齐聚?可是我听师父说过,摇光令和开阳令早就不知所踪,这,这不是要把师姐你困在此地一世吗?”阿诺倒抽了一口凉气。
“是,当初就是因为我救了那人,所以寻回摇光令和开阳令的希望才愈发渺茫……”那女子微微一笑,“不过,毕竟他终是得救了。”
“师姐,现在机关已经被我打开了,你现在就走,没有人会知道的。”阿诺想到这样一个妙龄女子竟要在此终老,便冲动地提议。
“阿诺,我若能走,早就走了……掌门师尊当时说过,我若自行离开,便是自认了被逐出师门,从此与师父再无师徒之份……我,我怎么能就走呢?”那女子垂头,轻轻叹气,复又抬头看着阿诺和贺兰雪,“你们去吧,时间长了,被人发现就不好了。谢谢你们来看我,不过,以后还是不要来了,若叫掌门师兄知道,你们难逃责罚。”
阿诺与贺兰雪见状,只得告辞出来,一路默默无语。想她二人在这石洞中行走,都觉逼仄压抑,而师姐在这里竟已被囚了十三年,这其中的绝望、苦闷又岂是常人能体味的?
不过这种压抑的情绪在她们走出石洞之际,就没有功夫再去体会了——杜非正斜倚在洞口,嘴角一抹微妙的笑意,眼神却是冰冷入骨地盯着呆若木鸡的两个人。
第十七章
“师,师兄……”
“哥哥……”
二人几乎同时讷讷地开口。
杜非却并不答话,静静地扫视了她们几遍,回身便走。
阿诺与贺兰雪暗暗叫苦,对视一眼,赶紧垂头丧气地跟上。
上了山道走不多远,阿诺便发现杜非竟是径直往玉泉子的住处走去,顿时吓得魂飞天外,赶上几步扯住杜非的衣袖,哀求道:“师兄,四师兄,你真要告诉哥哥么?”
杜非停下脚步,看看她,突然笑了:“难道师兄说话你从不当真?”
“四师兄……”阿诺可怜巴巴地晃晃杜非的胳膊,“哥哥的脾气你最清楚,要是动了门规,还有我的活路么?求你了,饶我一回好不好?”
其实杜非也不过吓吓阿诺罢了,真要让玉泉子处置,他还真狠不下心,于是也不说话,只是一双利眼盯视着战战兢兢的两个丫头。
阿诺也不敢言语,手里却还是紧紧扯着杜非的衣袖,生怕一撒手他就去找玉泉子告状。贺兰雪更是吓的连头也不敢抬,仿佛对上杜非的目光,自己就会被生吞活剥了。
终于,杜非长叹一声,道:“掌门师兄说的没错,都怨我太纵着你了……都到我房里去!我倒要看看,我的话究竟做不做数。”
二人略松了口气,不过离杜非的住处愈来愈近时,心又都悬了起来。
“雪儿妹妹,对不起,都是我害你的……”阿诺低声道,“待会儿就说是我硬拉你去的,记住没?”
“不行!万一哥哥生气动手怎么办?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贺兰雪断然拒绝,阿诺还要争,却被杜非回身射过来一记凌厉的眼刀吓得赶紧噤声。
进了屋子,杜非坐在桌边,一言不发地盯着阿诺和贺兰雪。
终于,贺兰雪在杜非的逼视下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阿诺看看她,也只好跟着跪下。
杜非却不理睬,端起茶盅慢慢地呷了几口茶,方慢条斯理地开口:“说说吧,谁的主意?”
“我!”二人竟异口同声地道。
“我倒是头一遭知道,你们竟是义气得很……”杜非轻笑出声,眯眼看看阿诺,脸色一沉,道,“阿诺!又是你挑的头是不是?胆子大的没边儿了!你真以为我管不得你了?”
“四师兄,都是我的错,我强拉雪儿陪我进去的,你别怪雪儿……”阿诺轻声道。
“不是的,哥哥,不关阿诺姐姐的事……”贺兰雪也忙争辩道。
杜非揉了揉眉心,怒道:“住嘴!都不必争了,今天你们谁也跑不脱。雪儿,你去取东西来。”
“哥哥……”贺兰雪胆怯地看看杜非,知道杜非是被彻底惹翻了,不敢再说话,起身取出板子,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起,跪在杜非面前。
“今天的事,我不告诉掌门师兄,但是该罚的我也不会含糊,你们两个谁先来?”杜非用板子点点床,问道。
阿诺究竟是被杜非宠的多训的少,所以在他面前胆子比贺兰雪要大一些,再则也是想着自己先挨了板子,杜非略消怒气,轮到贺兰雪时,挨得也能轻一点,于是抢道:“我……我先来。”
起身伏在床边,看看杜非手中的板子,屁股上的伤仿佛又疼得厉害了,不由自主地开口:“师兄……”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被狠狠的一板子打得出不了声。她这才明白,师兄动手一点儿也不比哥哥轻,只这一板,就唤醒了全部的痛感,泪珠憋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手起板落,又是数板打得阿诺惨呼连连:“师兄……疼,啊!我知道,啊!错了~呜~”杜非却毫不理会,怒道:“知道错了?我看你是屡教不改!你比雪儿年长,却只会带着她闯祸,你是要被逐出师门才甘心么?”几句话训的阿诺愧不可当,只将脸埋在床上抽噎。
杜非停了停,伸手按住阿诺的腰,俯身道:“如果劝告不顶用,我希望这种方式,能让你记得时间久一点。”说罢扬起板子毫不留情地砸下去,阿诺无法自制地尖叫,扭动,却被压制的死死的,辗转在雨点般的板子之下,声音都变了形:“师兄~四师兄~饶命啊!呜~哥哥……啊!哥哥救命!”
杜非不禁觉得好笑,狠狠地追加了几板子之后,放开阿诺,待她平静些了方开口道:“你觉得掌门师兄来了,是要你的命,还是救你的命?”
“呜呜~”阿诺跪在地平上,软软地伏在床边,嘴里只兀自道,“师兄,我知道错了……疼……”
杜非从没对阿诺下过这样的狠手,见惯了她平日在自己面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如今现出这般凄惨的模样,也有些心疼,便喝道:“起来!跪到一边去!”
“四师兄,”阿诺却仰起哭花了的脸,哀哀地看着杜非,“都是我惹的祸,求你别罚雪儿了好不好?”
“是吗?”杜非扬扬手里的板子,“你是说你要代雪儿受罚么?”
阿诺打了个寒噤,畏惧地缩缩身子,犹疑片刻,竟挺胸道:“是。”
“不!不要!”一直不敢说话的贺兰雪抬起头喊道。
杜非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缓缓对阿诺道:“师妹,我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事情做了,就得自己承担后果,没有人能永远保护你,纵容你。起来,跪到墙角去。”转面看着贺兰雪:“你,过来。”
贺兰雪刚才看着阿诺挨打,早就吓得腿脚发软了,她知道杜非素来对阿诺爱护有加,今天却舍得下这样重的手,可见是真的怒了,自己虽不是主谋,但也必定不能被轻饶,现在终于是轮到自己了,于是心惊胆战地站起身,不自觉地摸摸屁股,磕磕绊绊地走到床边趴下。
等了许久,却不见板子落下,大着胆子回头看看杜非,却见杜非只站在床边,闲闲地问:“规矩呢?要我重新教给你么?”
听了这话,贺兰雪如同五雷轰顶,看看跪在墙角的阿诺,道:“哥哥,可是刚才……”
“方才是我代掌门教训师妹,你,是我行家法管教妹妹,明白了吗?”杜非一眼看穿了贺兰雪的心思。
“哥哥,求求你……”虽然阿诺也是女孩子,虽然她此刻正在面壁思过,不过贺兰雪想到要让阿诺知道自己犯了错要光屁股挨板子,还是羞愧压过了恐惧。
“贺兰雪。”杜非不疾不徐地唤道,两道好看的眉毛却已不耐烦地皱了起来。
贺兰雪知道杜非的耐心即将消磨殆尽,于是呜咽两声,反手把长裤褪到腿弯,然后趴在床边,没有任何遮掩的光屁股就恰好撅起,我见犹怜地等待棰楚。
杜非却没有这等怜香惜玉之心,只想着贺兰雪如此不懂事,对自己的警告竟不以为然,一犯再犯,不由怒火中烧,结结实实地一板子抽下去,两颗白白嫩嫩的屁股蛋被这一下打得肉波涟涟,上下乱跳。
“哇啊!”贺兰雪惨叫一声,她没想到杜非下手竟如此之狠,只这一下,就让她痛不欲生,回头委屈地看着杜非,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打你打错了?”
“不是,”贺兰雪胡乱抹了把眼泪,“雪儿错了,请哥哥责罚。”
杜非不语,只是举起板子噼里啪啦地打将下去,不多时,白皙的圆丘就是通红一片了,而贺兰雪却与以往不同,咬紧了牙关只是闷哼几声,杜非只当她赌气,越发的恼怒,于是扬起胳膊,狠狠的几板子都盖在臀峰上,立时隆起了三指宽的肿痕。
“啊——呜~”贺兰雪忍不住喊出声,却又生生憋了回去,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你还觉得委屈么?”杜非气极,抡圆了板子抽下去,这几下非同小可,屁股上竟有些发紫了,杜非低头看看贺兰雪,竟见她不知何时咬紧了嘴唇,下唇上渗出了丝丝鲜血。
“你——”杜非气得手脚发抖,扔下板子坐在床边,伸手将贺兰雪拉过按在腿上,扬起巴掌朝高高撅起的屁股上扇去,“你还敢死犟?我打得你委屈了是不是?还不知错!”
阿诺偷偷回过身,正看见贺兰雪已经变了样的屁股,吓得哭道:“师兄,师兄,你别打雪儿了,都是我的错……求求你……”
杜非不理她,只管扬手继续打在贺兰雪的屁股上,这几下巴掌比起板子的力道逊色了许多,但没几下,贺兰雪竟“哇”地大哭出声,嘴里道:“哥哥,雪儿知道错了!哥哥别打了……”
杜非这才住手,替她拭去唇边的血迹,看看肿胀青紫的屁股,竟似比阿诺还要厉害,心里也有些后悔,于是替她拉起裤子,道:“罢了,你也不用跪了。”转脸对阿诺道:“你也起来,回你房间去闭门思过。”
见阿诺出门去了,才将贺兰雪放在床上,道:“怎么?还是觉得委屈?”
“没有。”贺兰雪低低地回答。
“说实话。”杜非扳过贺兰雪满是泪痕的小脸,平静地说。
“我……”贺兰雪本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再加上心里着实委屈,于是便抽噎着冲杜非嚷道,“为什么阿诺姐姐挨打不用脱裤子,我挨打就……就得光屁股?还当着阿诺姐姐的面,呜~哥哥打阿诺姐姐没有下狠手,打雪儿,就恨不得把雪儿打死!果然阿诺姐姐是哥哥的师妹,是哥哥从小疼大的,雪儿不过是哥哥捡的累赘,哥哥不心疼雪儿……哎呦!”
话音未落,屁股上就又被拍了一巴掌,贺兰雪鼻头一吸一吸,委屈地看着杜非。
“我说你怎么今天这么跟我犟,傻丫头!”杜非听了这番话,哭笑不得,“我教训阿诺,不过是师兄妹的情分,而你,是我杜非的妹妹,行的是家法,内外有别,你明白吗?”看看贺兰雪的眼睛,起身道:“阿诺身上有伤,我若下了狠手,难保掌门师兄不会察觉,到时被问了出来,你们两个,我一个都保不住!而你呢?我刚刚说过的话你转身就忘,跟着阿诺一点主见也没有,还敢跟我死犟,你说你该不该打?”
“我……”贺兰雪刚刚的气焰顿时烟消云散,说不出话来。
“再有,我一直当你是亲妹妹,若非如此,我何必冒险去求取解药?你若如此说,就是哥哥白疼你了!”杜非说到这里,竟有些黯然。
“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伤你心的,雪儿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贺兰雪哭着道,她这才感觉到自己说的那番话有多混账。
杜非笑笑,拍拍她的背,道:“哥哥也有错,我应该想到雪儿长大了,应该在外人面前留点面子,哥哥记住了,好不好?”
“哥哥~”贺兰雪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开始赖在杜非怀里撒娇,“雪儿屁股痛~哥哥好狠心。”
“你若不犯傻,何至于多挨那许多下?”杜非笑骂道,“你且疼着,疼的时间长了,才能记住!你和阿诺一样,好好闭门思过,没有我的话,不许出门!”说着,俯身抱起贺兰雪,送她回房去了。
而贺兰雪偎在杜非怀里,心里竟是暖意融融——原来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刚才挨打时对阿诺生出的莫名嫉妒,现在想想,真是傻极了。
第十八章
子夜时分,风清露冷。
杜非站在山下,展开傍晚时分门中弟子送来的信笺,上面寥寥数字:“子正初刻,七星山前,神交故友,静候足下。”
字迹苍劲,然而却是极陌生的,杜非看了一回,闭目将可能来访的朋友在心中又过了一遍,却怎么也想不出这“神交故友”究竟何方神圣。
正疑惑间,隐隐传来梆子声。
“催魂更?”杜非不禁讶然,愣了愣,闪动身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追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杜非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立在几间竹屋外,静静地恭候他的到来,皱皱眉,杜非走近,淡淡地施礼问道:“那信可是兄台遣人送来?”
“不错,”叶无痕答道,还了一礼又道,“冒昧来访,还请杜少侠见谅。”
“不知兄台来此所为何事?”
叶无痕却不答言,只将脸轻轻别开,仿佛不知从何开口。
杜非无奈,想了想又开口问道:“敢问兄台,叶姑娘可还安好?”
叶无痕听了,看了他半日,方微微叹了口气:“请随我来。”说罢转身进了屋内。
杜非犹豫了片刻,也跟了进去。一进屋,不禁大吃一惊——叶浅眉躺在靠窗的竹榻上,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竟似没了呼吸一般。
“这……这是怎么回事?”杜非扭头冲着叶无痕低吼。
叶无痕却不理会他,只是走到竹榻边坐下,定定地看着叶浅眉的脸,就像没听见杜非的责难一般,开口问道:“杜少侠,我若将眉儿托付给你,你能不能保她周全?”
“你说什么?托付给我?”杜非觉得自己要疯了,自己连状况都没有搞清楚,叶无痕居然说要把他的妹妹交给自己这个敌友不明的人。
“对,你。”叶无痕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眉儿一心求死,我若将她强留在危夜宫,只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危夜宫外……除了你,我还能将她交给谁?”
“兄台,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托付?”杜非无奈地说。
叶无痕淡淡一笑,起身道:“我的名字,你没必要知道,你知道眉儿的名字就够了。”
杜非翻个白眼,靠在门边道:“好吧,那么,你总应该告诉我,叶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无痕低头看看沉睡的叶浅眉,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的神色,道:“胭脂染的解药……虽是绿绮所盗,但毕竟是眉儿御下不严,更严重的是,她竟然将盗取的解药交给了你,还助你逃走,单这几条,便是死罪。所以,我才将眉儿连夜带来这里。”
“死罪?”杜非冷笑,“我头一次见你们这样冷血的兄长,叶姑娘好心救人,如何就是十恶不赦了?”
叶无痕苦笑:“大哥这些年来被仇恨魇住了心智,眉儿日渐长大,也与大哥形同陌路,如今绿绮死了,你也……眉儿竟是一心以死报复大哥,我岂能任由眉儿死在大哥手里,再眼睁睁看着大哥痛悔一世?”
“自家兄妹闹得这般你死我活,真是闻所未闻!”杜非蹙眉,对叶浅眉兄妹的行事方法,他确实觉得匪夷所思,“叶姑娘被自己的哥哥逼到如此境地,我一个外人,又怎能担得如此重托?”
叶无痕但笑不语,突然欺身上前,不待杜非反应过来,竟探手将他靴内的短剑托在掌心。杜非大惊失色,那短剑正是当日离开危夜宫时叶浅眉所赠之物,自己掖在靴筒内,竟被叶无痕探囊取物般轻易拿到,自己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回想起那夜叶浅眉苦劝自己莫要与那危夜宫主人交手,看来果是天外有天,自己竟是太过自傲了。
正思想间,剑柄被叶无痕“喀嚓”一声掰开,杜非一愣,剑柄内竟藏了一枚长不足三寸,粗不过半指的小巧碧玉管。
“这是?”杜非疑惑地看向叶无痕。
叶无痕拈起那玉管,递到杜非手中。杜非借着烛光仔细一瞧,除了大小长短而外,竟与叶浅眉日常携带的绿竹笛一模一样,从竹节到音孔,就连笛尾坠的大红笛穗也一丝不差。
“这是当初爹爹送给娘亲的,后来娘又给了眉儿,还告诉大哥和眉儿,以后这个就是眉儿择夫婿的凭证……”叶无痕看看瞠目结舌的杜非,笑道,“眉儿把这它藏在剑柄中送与了你,难道我还能不明白?”
“这……这……”杜非已是满头大汗,他从没这样慌张过,结巴了半天才道,“这或许是叶姑娘藏在剑柄之中遗忘了,而后才无意间交给我,这并不能……”
“娘亲的遗物,眉儿岂能忘记?”叶无痕不满地打断了杜非的话,看看杜非满面尴尬,叹气道,“罢了,此事其实我也并不赞成,咱们暂且不提,只说眉儿若回了危夜宫必然是死路一条,若放任她浪迹江湖,我也断不能放心,算来算去,也只有你了,杜少侠,你应是不应?”
杜非看看叶浅眉,又看看手中的玉笛,犹豫了半晌,方狠心跺脚道:“罢!叶姑娘落得如此田地,也是为我所累,我应了你便是!”
“好……眉儿果然没看错人……”叶无痕声音有些颤抖,“杜少侠,请受叶某一拜。”说罢竟深深地一揖到地。
“兄台,兄台快莫如此。”杜非连忙扶起叶无痕,他这才感觉到,这个青袍男子身上背负了这许多的沉重和无奈。
“杜少侠,眉儿就交给你了,七星山叶某不便前往,只能就此告辞。”说罢,叶无痕俯身看着叶浅眉,眼底滑过一抹温柔,良久才直起身子,转身头也不回地道:“杜少侠,后会有期。”不待杜非反应过来,便衣袂飘飘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杜非对着墨黑的窗外叹了口气,回身细细地打量着叶浅眉。许多日子不见,形容竟似又清瘦了一圈,那一袭红衫罩在身上,反衬得人更加没有生气,苍白的面庞上,薄薄的双唇血色尽失,似乎唯一与脸色有所区别的,就是那漆黑浓密的睫毛,只是此刻也像冻僵了的枯蝶一般,连颤动的力气也没有了。
杜非心里不觉发酸,回忆起段家庄那个少女,与面前的的叶浅眉仿佛是两个人,一时间,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宁愿看见那个娇俏狠毒的叶浅眉,还是此刻沉静却让人心酸的叶浅眉。
低头看看手中的碧玉笛,杜非摇摇头,重又塞回剑柄,思忖片刻,将短剑小心地塞进叶浅眉腰间系的锦袋,然后抱起她向七星山走去。
“巫妈妈,是我。”杜非低低地唤道。
“小爷,你怎地又来了?”巫妈妈皱皱眉,不过还是一闪身让他进去来。
“四师弟,你来做什么?”那女子问道,虽是不耐的问话,却又隐隐有一丝欢喜,毕竟这洞里能与她说话的人太少了。
“师姐,”杜非将叶浅眉放在石床上,回身对一脸惊疑的师姐道,“这个姑娘就拜托师姐替我照顾几日,待她醒来了,莫要让她出洞去,你告诉她,我过两日再来。”
“四师弟,你这几日来我这里,回回身边都跟着女孩子,莫不是冲了桃花煞?”那女子揶揄道。
杜非笑道:“若是桃花煞还好办,咱们道门有的是办法,这个姑娘……咳!还请师姐多多费心了。”
正说话间,那石床上的叶浅眉已悠悠醒了过来:“这……这是哪里?”
“叶姑娘,你醒了?”杜非走过去含笑看着她。
“杜非?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离了危夜宫了么?”叶轻眉大惊,竟挣扎着强坐起来。
“叶姑娘,你弄错了,这里是七星山,不是危夜宫,你二哥将你送了来的,你都不记得了么?”杜非见她到如此境地居然还只是忧心自己的安危,不禁眼眶也有些发酸。
叶浅眉这才平静下来,依着石壁仔细回想起来,那夜自己说了那番话,激怒了二哥,生生挨了一掌之后,就再也没有知觉了……
“哥哥呢?”叶浅眉低低的问。
“他托我照顾你,然后就走了。”
叶浅眉愣了愣,抱着双肩,将脸深深地埋下去,瘦削的双肩一耸一耸,抽泣着道:“哥哥,他,他究竟是不要我了……我从此就是孤身一人了……”
“叶姑娘,”杜非赶紧劝道,“叶兄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觉得你在危夜宫并不快活,所以才……”
“快活?我活了十八年,竟不知道什么叫做快活……我连寻死都不能,怎样快活?”叶浅眉沙哑着嗓子抬头看着杜非。
“妹妹,”一直在旁边不出声的女子走上前,轻轻揽住叶浅眉的肩,“我在这石洞中住了十三年了,每天昼夜不分,困了便睡,醒了便起,连洞外的日子都快记不清了,也不曾想过寻死,你且在此住上几日,养好了身子,再想想究竟要去哪里,好么?”
叶浅眉转头看着身边那女子,约莫二十多岁,身穿嫩黄的衫子,皮肤因为长久的不见阳光而白到几近透明,黑如点墨的眸子含笑地看定了她,莫名的让叶浅眉安下心来。
“我是杜非的师姐,名叫风儿,比妹妹虚长几岁,若是不弃,妹妹唤我一声姐姐也使得。”风儿又浅笑道。(某风抗议:叫嫂子!叫大嫂!某诺直接将其拖走。。。)
不由自主地,叶浅眉生出了似曾相识之感,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杜非才松了口气:“师姐,叶姑娘,你们歇着,我告辞了,过两日再来看你们。若是需要什么,只管让巫妈妈去寻我。”说罢便离去了。
叶浅眉看着他的背影,泪一点一点滴了下来。
“妹妹,你怎么了?”风儿关切地问。
“没什么,姐姐不必为我悬心。”叶浅眉拭去泪痕,强笑道,手却隔着锦袋,牢牢地握紧了那柄完璧归赵的短剑,无法自控地发颤。
第十九章
撩袍在沾染了露水的草丛中坐下,杜非抬眼看看天际寒光闪烁的长庚星,随手摘下一片草叶衔在唇间,索性阖眼躺在草丛里,双手闲适地枕在脑后,心中却如同乱麻。叶浅眉与师姐在一处自然是安全的,那里掌门师兄从不涉足,一应事务都交给自己处理,阿诺和雪儿就算敢再闯入,有巫妈妈坐镇,想必也不会出纰漏,但是日久天长,她如何能耐得住?况且——掏出怀中的玉衡令,无意识地摩挲着,想起来沐灵师叔临终时的嘱托——找到摇光令和开阳令,救出风儿。先前私自下山就是为了这个,虽然希望渺茫,但是也算是给师叔和自己一个交代。
在杜非的印象中,玉杓门的三位师尊,唯有行末的沐灵师叔给他留下了温柔的记忆,也许温柔是女人与生俱来的特质?他摇头苦笑,贺兰雪,阿诺,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叶浅眉么……狠毒,俏皮,温柔,冰冷,还是……疼惜?他说不清楚。
起身掸掸袍上的露水,看一眼急流直下的瀑布,将玉衡令小心地收好,杜非转身正要离开,却见玉泉子站在山道上远远地望着他。
“师兄,”杜非走过去,讪讪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没睡?”
“晚吗?”玉泉子看了他一眼,“我却是想问你,这么早就睡不着了?”
“我……”杜非搔搔头,笑道,“我睡不着,就去看了看师姐。”
玉泉子叹口气,愣了半天才道:“你睡不着,你师姐也不用睡觉么?”
杜非笑笑:“师兄,那洞中总是困了便睡,醒了便起,何曾分得昼夜?”
听了这话,玉泉子怔了怔,脸上闪过一抹凄楚的神色,转身挥挥手道:“我明日要闭关了,这山上的大小事务你多尽心。”
“师兄,你又要闭关?这回要多少日子?”杜非急急地追问。
“我把阿诺就交给你了。”玉泉子不答,只回头盯了他一眼,“你若再敢趁我闭关之时私自下山,我便将你逐出门墙。”
“又是交给我?!”杜非这一夜已是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不由自主地哀号一声,幸而玉泉子并未听得真切,没有追问。
石洞内,叶浅眉就握着锦袋痴痴地坐着,风儿就坐在一边伴着她。”
终于,巫妈妈忍不住了,走上来要说话,却被风儿抬手拦下。叶浅眉这才惊醒过来,歉然道:“姐姐不必陪着我,我……我没事的。”
“你这幅样子,像是没事么?”风儿喟叹一声,“妹妹若是信得过我,把心事说出一二,兴许也能略解愁闷。”
“我……”叶浅眉看着风儿,虽相识不久,却早已对她甚为信赖,便开口道,“我罪不容赦,哥哥冒险将我救了出来,我只担心哥哥回去之后难以交代……”
“罪不容赦……”风儿脸上的笑容凝滞,喃喃道,“有这样的哥哥,真好。”
“姐姐,你怎么了?”叶浅眉看她的神色不同寻常,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
“我么?我也同你一样,罪不容赦,只是玉杓门乃是名门正派,岂能擅杀门下弟子?”风儿脸上现出嘲讽的笑意,“所以,我便落得个幽禁一世的下场。”
“姐姐,你,你在此住了多久了?”叶浅眉讷讷地问。
风儿笑笑:“嗯,应该有十二年,或者十三年了吧?我也记不清楚了。”
叶浅眉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心内隐痛不已,她只道自己命运多舛,但如今想来,自己还能在危夜宫自由行走,还有哥哥,无论自己多么让他失望,也始终一心维护自己,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心酸,落下泪来。
“妹妹,你莫要担心你哥哥,即便怎样难以交代,也罪不至死,日后你回去了,多听他的话,莫再……莫再闯祸也就是了。”风儿虽不解内情,但还是开口劝道。
叶浅眉不忍再让风儿陪着她忧心,便点点头,微微笑了笑。
“这就对了,”风儿笑道,“妹妹莫要胡思乱想,你且好好歇着,把身子调养好了才是正理。”
叶浅眉感激地笑笑,她也确实觉得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合上眼,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风儿疼惜地替她理理覆在面庞上的头发,叹口气道:“巫妈妈,这丫头在洞中得住些日子,有人来送饭的时候,让他给杜师弟捎封信,下次把那流霞丹带两粒来,不然,怕她的身子熬不住寒气。”
“小姐,”巫妈妈忧心忡忡地说,“这流霞丹一年拢共才能得几粒?给这丫头用了,你的身子可怎么办?”
“不妨事的,我早就习惯了,若不是为了不拂掌门好意,那丹药吃或不吃,都没什么分别。”风儿淡淡一笑,“我这个身子骨,要再弱些才好,也免得拖累妈妈陪着我在这没有年月的地方苦熬。”
“小姐!”巫妈妈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愠怒,“老身是心甘情愿陪着小姐进来的,若是小姐……老身这把老骨头还留着做什么?”
风儿鼻子一酸,上前轻轻拥住巫妈妈的肩,娇笑道:“妈妈,我顽笑罢了,你就如我的娘亲一般,咱们,咱们谁都不许说死……”
“好,好……”巫妈妈欣慰地回手拍拍风儿的背,闭目低语,“这样好的小姐,他们怎么就忍心……”浑浊的泪从眼角滑落,心内默默祝祷:“菩萨,你保佑我们小爷找到那两块令牌,到那日,愚妇用这把老骨头还愿。”
两天之后,杜非果然带着流霞丹来了。
叶浅眉见了他,嘴唇翕动,终还是垂下睫毛,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杜非也有些尴尬,连坐也不曾坐,便急着要走。
“师弟,”风儿唤住他,“叶妹妹是客,怎么好将客人整日囚在这里?如今趁着掌门闭关,你带她出去散散心可好?”
“师姐,这万万使不得,”杜非急道,“掌门虽已闭关,但门中弟子甚众,咱们大意不得。”
“是么?”风儿斜睨他一眼,“从这里出去,不就是禁地么?门中弟子有谁敢进禁地呢?”
“师姐!那禁地岂是轻易去得的?”杜非不明白,为何短短几日,师姐竟如换了个人一般。
“呵呵,师弟,你怎么现在学的同掌门一个性子?”风儿掩嘴轻笑,“什么禁地,当初也不过是师叔祖静养的宅子,只不过后来有人在那里干了亏心事,害怕鬼敲门,才做下这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
“师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杜非不明白风儿所言为何,狐疑地盯着她。
“姐姐,莫要为难杜少侠,我……我在此和姐姐作伴,并不觉得烦闷。”叶浅眉见状,赶紧开言推辞。
风儿看看她,笑道:“虽然这洞内无年无月,但是我忘不了刚进洞来的日子,你听我的,随他出去走走,我省得,你们有话要说呢。”
二人俱都默然,片刻,杜非抬头苦笑道:“叶姑娘,将你圈禁于此虽是事出有因,但也绝非待客之道,既然师姐如此说,就随在下出去走走吧。”
一前一后走出山洞,叶浅眉默默地站在杜非身后,恍若隔世。
“叶姑娘,你,有什么打算?”杜非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叶浅眉自嘲地一笑,“人算不如天算……再如何打算都是空的。”
“……叶姑娘,那日在危夜宫,你叫我莫要用阴翥剑,到底是为什么?”杜非沉默一阵子,终于把一直盘旋在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
叶浅眉怔怔地看着他,半日方道:“尊主恨极了这把剑,因此也恨上了用这剑的人,听哥哥说,为了这把剑,已经死过两个人了……”
“这又是为何?”杜非追问。
“其中的内情我却不知,”叶浅眉笑笑,“我只遵令行事便是,尊主没有说的事情,永远不要去打听。”
“尊主……你们真的是兄妹么……”杜非背对叶浅眉,又像是低低的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
叶浅眉不语,只是掏出那柄短剑,塞回杜非的手里:“不提阴翥剑倒罢,你既提了,我便要问你,我送你的东西,你悄悄还回来是怎么个意思?”
“我……叶姑娘,这个杜某不敢收……”杜非没想到她此刻又提此事,竟有些狼狈。
叶浅眉从锦袋中摸出那只碧玉笛,在杜非眼前晃了晃,戏谑道:“你怕什么?那只是把短剑而已,这个东西,我上回忘记取出来了,行吗?”
杜非不好意思地笑笑,把短剑揣进了怀里。
此刻,乌云渐渐被风吹散,漫天的星光洒落下来,照得潺潺清溪如同碎银一般,满山的花草葳蕤,在泥土中静谧生长、开放,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第二十章
叶无痕回来时,危夜宫里寂寂无声。p
不由自主地转到叶浅眉住的小院,远远就看见纱窗透出幽幽的烛光。
叶无痕犹豫一下,还是举步走了进去。
“回来了?”叶无伤头也不回地道,“倒比我预料的要快些。”
“大哥,”叶无痕上前跪倒,“无痕回来领责,不敢迟延。”
叶无伤转过身,盯着叶无痕,唇边慢慢勾起一丝冷笑:“不敢迟延?你是算准了本座不会伤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着,将手中的字条揉作一团扔在叶无痕面前,“你自己看吧。”
叶无痕展开一看,却正是绿绮的绝笔,当日叶浅眉本要烧掉,不料被杜非打岔,遗在了房中,竟被叶无伤拾到。
“大哥,事情已然这样了,就算眉儿犯了再大的错,难道还真要了她的命不成?万一错手伤了眉儿,难道大哥就不会后悔么?”叶无痕把字条揣进袖内,抬起头,有些动容地说,“当初若非为了救眉儿,大哥本不必回去,也就不必遭那样的磨难了……难道大哥受的那些苦楚,就是为了亲手杀了小妹?”
“放肆!”叶无伤暴怒,扬手一耳光,直扇的叶无痕几乎稳不住身子,脸上霎时隆起一个鲜红的掌印。
深吸一口气,叶无伤恢复了平静的脸色,道:“你如今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了。”
“无痕只是怕大哥后悔。”叶无痕依旧跪得端端正正,直直地看着叶无伤的眼睛。
沉默了好一阵子,叶无伤才又问:“你把眉儿送到哪里去了?”
“……”叶无痕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说。”叶无伤扬起下颏,语气虽是淡淡的,却是凌人的气势。
“……七星山。”终于,叶无痕垂头,把这三个字艰难地说了出来。
叶无伤愣了愣,倒退两步,缓缓地坐在椅子上,眼里的神采仿佛被涌上来的痛苦完全吞噬掉了:“好啊,好地方……果然是我的好弟弟……哈哈哈!”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枯笑着出门去了。
“大哥!大哥!”叶无痕转身冲着他的背影大叫,叶无伤充耳不闻,一径出了院子,只有干涩的笑声在危夜宫里回荡着。
玉泉子闭关之后,最开心的非阿诺莫属,不用担心起床晚了挨训,甚至连晨课也省了。
这一日杜非晨起习剑回来,已是天光大亮了,想了想,拔脚拐进了阿诺和贺兰雪的住处,院子里还是一片寂静,杜非皱皱眉,举起长剑,叩响了悬在院门边的铜钟。
过了好一阵子,阿诺才拖着贺兰雪睡眼惺忪地从院子里出来。
“四师兄,你这么早啊?”阿诺被杜非盯得有些发毛,挤出一个谄笑。
“哥哥,你干什么呢,大清早的吵死人啦!”贺兰雪也紧随其后,不过是完全不知死活的撒起床气。
杜非指指东边山头上冒起的太阳,没好气地道:“早?阿诺,掌门师兄告没告诉过你什么叫做早?明天开始,你们两个都给我卯初起床,听见没有?”扫一眼终于被自己吓清醒了的两个丫头,又说:“阿诺,要是明天卯正,我在七星坪看不见你,早课之后,就自己去我屋里领罚,还有雪儿,明天你起床以后就在屋里练字,我练完功回来要看的,记住了没有?”
两个人被杜非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以及此后的苦难生活吓到了,愣了半天,还是阿诺先反应过来,捅了捅贺兰雪,慌忙应道:“记,记住了。”
看着杜非远去的背影,阿诺嘟哝道:“好端端的,发哪门子的疯。”
“阿诺姐姐,”贺兰雪委屈地嘟嘴抱怨,“为什么你可以学功夫,我就只能练字?我最讨厌写字了!”
“要不咱们换换?”阿诺也是一肚子的委屈,“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完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怔怔地出了半天神,终于从这几日的无拘无束中醒过神来,暗自思忖道:“距离哥哥上回闭关还不到两年……怎么这么快又闭关?四师兄也神神叨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阿诺姐姐,你想什么呢?”贺兰雪见她眉头轻蹙,浑不似平日里无忧无虑的样子,便好奇地问。
“没什么……”阿诺摇摇头,甩开脑子里莫名的隐忧,笑道,“我不过担心咱们明儿怎么才能不误了时辰。”
却说杜非撂下一通威胁,并没有抱太大希望,然而一连几天,阿诺竟然一次早课都没有误,平日里懒懒散散的性子也收敛了许多,不禁深为惊异。
“阿诺,你这几日乖得有些反常呢。”这一日早课之后,杜非叫住阿诺,笑道。
“四师兄,你净取笑我。”阿诺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剑,闷闷地说。
“有心事?说出来师兄替你开解开解。”
阿诺抬起头,一双晶亮的眸子看定了杜非:“师兄,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杜非一愣,他没想到阿诺竟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抿了抿唇,笑道:“什么事情?你若安安分分的别闯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师兄!”阿诺气得跺脚道,“我平日里总是惹哥哥和师兄生气,可是,可是我好歹也是玉杓门的弟子,门里有什么大事,就算我武功低微,但是,但是我也要尽门下弟子的本分!你们为什么总拿我当小孩子?”
“……”这样的话竟从向来没心没肺的阿诺口中说出,杜非震撼不已,重又细细打量了阿诺一番,问道,“你如何会这样想?”
“师兄上回私自下山,哥哥震怒不已,曾说过‘不日就有大乱,这样的时候他还不以大局为重’的话,我虽不知大乱是什么,但是这回哥哥匆忙闭关,师兄这几日教我的竟不是平素所学,细想竟是以自保的招数居多,所以……我若还不觉得有异,岂非枉称‘玉玲珑’沐灵散人之徒了?”阿诺不紧不慢地答道,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杜非的脸。
杜非叹了口气,苦笑道:“这般玻璃心肝,师叔泉下有知,怕是也欣慰得很。”转脸避开阿诺的目光,道:“也罢,我便说与你知道。当年,师祖传道七星山,座下七位高足,上应北斗七星,分为玉魁、玉杓,名为两门,实属一脉,后来师祖有心将衣钵传与玉杓一派,玉魁门怀恨在心,竟对师祖用毒,做下欺师灭祖的勾当……师祖羽化之后,七星坪一役,两败俱伤,若非师叔祖赴旧约而来,只怕江湖上就再无七星山的名号了。然而,玉魁门大弟子竟侥幸逃脱,事发十六年后,又现身七星山,大师兄……就死在他手里,尸骨无存,更令人不安的是,他在七星坪上留字‘十四年后,七星俱陨’……屈指算来,距离十四年的期限,也不过一年光景了。”
阿诺从未想到,长于斯居于斯的七星山,在祥和背后竟还有这样的腥风血雨,震惊良久,才喃喃道:“可是,可是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些往事,师父一向讳莫如深,我也是前些年才听掌门师兄说起,莫说是你我,就连掌门师兄,怕也知道的并不清楚。”杜非微微闭目,“反叛师门的大师伯,若算起来,如今也该年近五旬了,我实在不明白,他用这一生来报毫无来由的仇,有什么意思?”
正默然间,一名青衣弟子匆匆走来,附在杜非身边耳语了几句,杜非闻言大惊,拔脚便走,走了几步又回身叮咛阿诺:“你先回去,我现在有要紧事情,莫再胡思乱想了。”
走进石洞,只见风儿有气无力地歪在榻上,面白如纸,嘴角和衣襟上还残留着血迹,巫妈妈六神无主地坐在一旁,握着风儿瘦骨嶙峋的手,眼睛已是哭得通红了。
杜非抬眼一扫,又看见叶浅眉默默地站在一旁,紧握着手腕,脚边扔着把小小的匕首,上面竟还沾着鲜血,登时轰然一声怒火直冲头顶,想要不想就疾步过去,一把揪住叶浅眉的肩膀,暴怒道:“你把师姐怎么样了?师姐照顾你几日,你……你竟做下这等恩将仇报之事!果然是恶性不改么?”说着便要挥掌下去,而叶浅眉只睁大了双眼看着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小爷!”巫妈妈见状,丢下风儿冲了过来,生生格住杜非的掌风,“这是怎么说的?叶姑娘救了小姐,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
“什,什么?”杜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看着巫妈妈。
“小姐的老毛病又犯了,可是流霞丹已经没有了……叶姑娘说她服了流霞丹,那丹药是过血的,所以,所以叶姑娘割了腕子,硬是给小姐灌下自己的血,小姐这才没出大事。”巫妈妈看着叶浅眉,前几日的提防也全化作了感激。
“巫妈妈,你别这么说,”叶浅眉疲倦地笑笑,“若不是我服了风儿姐姐的流霞丹,她怎么会病倒呢?”
杜非这才看见叶浅眉握着腕子的指缝间,还在隐隐地渗着血,脸色也如同金纸一般,懊悔地讷讷道:“叶姑娘,我……我……”
“杜少侠不必懊恼,都怨我作孽太多,怪不得别人,”叶浅眉苦涩一笑,岔开话头道,“只是这流霞丹,不过令三焦火盛以压制寒气,并非长久之计,时日长了,只怕要送姐姐出洞,反不能了。”
巫妈妈听了便沉不住气了,滴下泪道:“老身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小姐不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遭罪,小爷,老身只能指望你了。”说着竟对着杜非跪了下去。
杜非手忙脚乱地扶起巫妈妈,顿足道:“巫妈妈,待我禀明掌门,就下山去寻那令。”
“小爷,”巫妈妈思忖半晌,为难地开口道,“他闭关短则数月,长则半年……老身无状,还求小爷顾着些儿我们小姐……”
杜非听了,默默不语,转脸看看风儿,又想起幼时风儿师姐对自己的好,咬牙横心道:“也罢!上次下山,本就有些眉目,不料中途遇上雪儿的事情,反耽搁了,如今我便豁出去了,寻到了令牌,再回来请罪不迟。”
“杜少侠,我随你一同去。”叶浅眉突然开口,看看杜非犹豫的样子,笑道,“有子夜歌者相助,岂非比你一人奔波要快得多?”
杜非想了想,拱手道:“既如此,就有劳叶姑娘了,准备准备,咱们天一黑就动身。”
第二十一章
夜里,没有一丝星光,天上翻滚着黑沉沉的云。
杜非和叶浅眉一声不响地自山道上走下。
回身看看山上隐约还亮着灯的屋子,杜非胃里就像吞了块石头一般沉甸甸的。掌门师兄将阿诺交与自己照管,自己却不管不顾地下山去,想起平日里总说阿诺和雪儿任性妄为,如今看来,真正任性妄为的恐怕不是别人。白天虽对阿诺和贺兰雪耳提面命了一番,但是想起贺兰雪闹着要和自己一起下山的别扭劲,再想想古灵精怪专管闯祸的阿诺,他怎么能放心?长吁一声,罢了,她们再怎么闯祸也不敢太出格,目下最要紧的还是师姐那边了。
“杜少侠,走吧,”叶浅眉轻轻开口,“下雨了。”
正说话间,豆大的雨滴就砸了下来,杜非也顾不得再多想,转身便随叶浅眉向下山去了。
雨势愈来愈大,杜非冲叶浅眉喊道:“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声音被风刮得支离破碎,叶浅眉隔着雨幕勉强猜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杜非略想了想,便朝那日叶无痕送叶浅眉来的竹屋奔去。
进了屋子,掏出火折子点亮油灯,两人才松了一口气,不过瞬间就觉得尴尬无比——衣服都湿答答地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尤其是叶浅眉,头发被淋得越发乌黑,顺着发梢向下滴着水珠,衣衫包裹在虽瘦削却玲珑的身子上,寒意让她忍不住地有些发抖,直如梨花带雨一般楚楚动人。杜非一瞬间竟有些意乱神迷,叶浅眉见他只盯着自己,脸微微红了红,道:“杜少侠,看样子,咱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得了。”
杜非这才回过神,尴尬地笑笑:“幸好包袱还没有湿,我出去,你先把衣服换上。”说罢便走了出去,顺手掩上了门。
站在檐下,杜非看着如同盆泼般的雨,思绪不觉又回到了七星山,不知道两个丫头现在在干什么?正思想间,竟恍惚听见风里远远传来贺兰雪的声音:“哥哥~哥哥~”杜非凝神细细听了一回,脸色阴沉下来,也顾不得雨大风急,展开身形扑进了雨幕之中。
夜极黑,饶是杜非的目力,也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在一棵树下找到了落汤鸡一般的贺兰雪。
“哥哥~”看见杜非,贺兰雪喜极而泣。
“你!谁许你跟来的?”杜非气极,想想她这样的天气,竟在这荒郊野岭孤身一人,不觉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
“哥哥……”贺兰雪被他的口气吓得不轻,嗫嚅一声,无力地将头靠在杜非的颈窝里,刚刚挨上,杜非就吓了一跳,贺兰雪的额头竟如火炭一般滚烫。
“雪儿,雪儿?”杜非连忙扶起贺兰雪的头,贺兰雪睁眼看看他,呢喃道:“哥哥,你别生气,别丢下雪儿……”然后就人事不省地歪在了杜非怀里。
杜非又气又疼,打横抱起贺兰雪,俯下身子替她遮住雨,一径回竹屋去了。
“叶姑娘。”杜非站在门口喊。
叶浅眉急忙打开门,笑盈盈地看着杜非正要说话,却瞥见了杜非怀中那个小小的人儿。
“贺兰丫头?”叶浅眉蛾眉微颦,转瞬又绽出一个复杂的微笑,“这丫头对你倒是死心塌地了。”
杜非不理会她的揶揄,只管走进门将贺兰雪放在床上,道:“叶姑娘,我想麻烦你替雪儿换件衣服。”
叶浅眉看看杜非一脸的焦虑,甩手道:“我不会伺候人。”
杜非淡淡一笑,拱了拱手:“叶姑娘,我先出去,雪儿就拜托你了。”说完竟自出门去了。
叶浅眉气结,回身看看贺兰雪已是两颊烧红,想想死在自己手里的贺兰夫妇,心软了下来,叹口气,取出衣服走了过去。
替贺兰雪换好衣服,叶浅眉也不与杜非说话,只管寻了水来,拧湿了帕子敷在贺兰雪额上。
“叶姑娘,”杜非讪讪的,“谢谢你,若非有你,我还真没法子。”
叶浅眉斜睨他一眼,笑出声来:“若不是我,你也惹不上这许多麻烦,你还谢我?”杜非凝视着她掩口轻笑的娇态,轻轻地道:“莫要让雪儿知道你是她的仇人。”叶浅眉收了笑,冷冷地看着杜非,一言不发。
“请你答应我,我不希望雪儿恨你。”
良久,叶浅眉嘴角梨涡轻旋,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宿未眠,到天亮之时,贺兰雪终于退下烧去,醒醒睡睡,又服了叶浅眉寻来的草药,直到第三天方才大好。
睁开眼,看见自己竟是躺在陌生的竹屋里,挣扎着便下了床。
“雪儿,你醒了?”杜非推门而进,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贺兰雪如同吃了定心丸,一头扎进杜非的怀里:“哥哥~”
杜非还没开口,贺兰雪就听见旁边传来女子轻轻的嗤笑,疑惑地抬起头,只见一个与杜非年纪相仿的女子正站在门口瞅着自己,蛾眉浅淡,眸若寒潭,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再看她着一件月白地子云纹衫,腰间系着条嫩黄的撒花烟罗裙,娉娉婷婷站在那里,真真的是肩若削成腰约素,莲步行处不生尘。
贺兰雪愣怔了一阵子,警觉地问:“你是谁?跟着我哥哥干什么?”
“雪儿,怎么说话呢?”杜非有些不悦,冲叶浅眉歉然点点头:“叶姑娘,雪儿还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才不小!”贺兰雪愤怒地抬起头,看着杜非,“哥哥,她到底是谁?”
“贺兰雪!你还有没有规矩?”杜非怒道,“我还没有跟你算账,你倒越发的纵起来了?”
“我……”贺兰雪委屈地抿抿唇,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瞪死了叶浅眉。
叶浅眉笑笑:“丫头,我不过是帮你哥哥的忙罢了,你还怕我把你哥哥吃了不成?”
“谁是丫头!”贺兰雪不满地嘟哝道,别过脸去不再看叶浅眉。
“好了,你再歇一阵子,我送你回山。”杜非皱眉道。
“不要!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贺兰雪闭着眼睛嚷嚷。
“贺兰雪,”杜非揉了揉额角,憋了几天的火气已经快压不住了,“我再问你一遍,你回不回去?”
“我,”贺兰雪看看杜非,余光又扫过叶浅眉窈窕的身影,索性撒泼般嚷道,“我不回去!你想和她私奔,嫌我碍事,要赶我走对不对?”
“你——”杜非气结,他实在没有想到贺兰雪竟会做如此猜想。
叶浅眉听了这话,霎时满面飞红,抽身便走。
“叶姑娘留步。”杜非沉声道,“雪儿,道歉。”
贺兰雪瞪了叶浅眉一眼,气鼓鼓地别开脸去,毫不理睬杜非的话。
“我让你道歉。”杜非再次揉揉发胀的额角,努力压制火气。
贺兰雪瞄一眼杜非的脸色,说不怕是假的,但是也实在磨不开面子跟那个讨厌的陌生女子道歉,索性一动不动地僵着。
“杜少侠,”叶浅眉笑道,“我怎么会跟个孩子计较?你莫要再为难贺兰丫头了。”
谁料贺兰雪听了这话,立时炸了起来:“谁是孩子?谁许你叫我丫头了?你莫要和我哥哥套交情!你怎么样好,我哥哥都不会正眼看你的!”
“贺兰雪!”杜非终于忍无可忍了,转脸对叶浅眉道:“叶姑娘,请你回避一下。”叶浅眉看看他,抬手抿了抿鬓发,轻笑一声:“我都不气,你认得什么真?”说罢,摇摇头转身出去了。
第二十二章
顺手插上门,杜非回身盯着贺兰雪:“你等不及要我跟你算账么?”
贺兰雪退了两步,眼睛一乜一乜地瞅着杜非,底气不足地嘟哝:“哥哥偏着外人,我不服气。”
杜非也不多话,胳膊一伸将贺兰雪扯过来,顺势夹住细腰,挥起巴掌就往屁股上招呼。
“哥哥坏!哥哥为着外人打雪儿!呜呜~”其实杜非并未下重手,但是贺兰雪想到出尘脱俗的叶浅眉,就如咽了一把酸杏般咕嘟咕嘟地泛酸水,眼泪也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我已经嘱咐过你,和阿诺好好在山上,谁许你跑下来的?若不是我找到你,会是个什么后果?”杜非想起那夜的风雨就后怕,重重的两巴掌摔下去,“这两日叶姑娘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你还要使小性子?这是谁教你的礼数?”
“呜呜~我……我就是不喜欢她!”贺兰雪强忍着屁股上的疼痛嚷道。
杜非倒笑了,松手放开贺兰雪。
贺兰雪赶紧站直身子揉了揉屁股,疑惑地看着杜非,她不相信杜非居然能这样轻易地放过自己。
“你喜欢谁,不喜欢谁,我不管,”杜非坐在竹榻上,闲闲地说,“不过无故给人难堪,说些不伦不类的疯话,是跟谁学的?偷偷跟着我下山,又是谁教你的?说!”
贺兰雪被杜非最后猛然提高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垂下头不敢说话。
“说不出来么?过来!”杜非瞪着贺兰雪,突然觉得头疼得厉害,这个丫头是越来越难管束了。
贺兰雪不敢不听,慢慢蹭过去,可怜兮兮地看着杜非:“哥哥……”
“我再问你一遍,你回不回去?你若是乖乖的回去,我就饶你这遭。”
贺兰雪想了想,心一横,竟俯身趴在杜非腿上,将屁股高高翘起,道:“哥哥说话算话,打完了,可要带着雪儿。”
杜非愣了片刻,转瞬便被贺兰雪这种挨打时从未有过的乖顺激怒了:“找打是不是?好,我就成全你!”说着顺手扯下贺兰雪的裤子,一连十几巴掌,扇的贺兰雪的臀肉上下翻滚,痛呼声喷薄欲出,贺兰雪赶紧死死咬住嘴唇,将声音压制在喉间。
“再敢把嘴唇咬破,我就立即赶你回去!”杜非仿佛生了第三只眼,看也不看地说,吓得贺兰雪赶紧松开嘴唇,恰在这时,极重的一巴掌甩在屁股的下方,贺兰雪再也憋不住地叫出声来。
“知道疼了是不是?”杜非嘴里说着,手上也不停,巴掌就像雨点一样落下来,贺兰雪如霜似雪的两个屁股蛋就在他掌下无助地辗转,眼看着臀肉随着掌风深陷下去,然后又迅速跳起来,颜色从漂亮的浅粉逐渐加深,贺兰雪也早已抛弃了矜持,小腿胡乱蹬踢,屁股也不安分地起伏扭动,嘴里不停地哀叫:“哥哥,呜呜~疼~哥哥……”
杜非停下手,看着贺兰雪哭的一塌糊涂的脸,挑眉道:“我再问你,你回不回去?”
“呜呜~我,呜呜~”贺兰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噎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不回去!哥哥打死我我也不回去!”
“你还跟我犟?”杜非气得七窍生烟,伸手一拽,竟从竹榻上抽出一根竹篾,将贺兰雪拎起来,按在竹榻上:“好!我今天就给你去去毛病。”
竹篾抽下去,顿时一条细细的红痕横亘在屁股上,粉红的臀肉衬着鲜红的印子,煞是醒目。贺兰雪“嗷”的一声,差点跳了起来,这一下与自己挨过的板子、巴掌比起来,完全不一样,板子和巴掌都是闷痛,忍一忍还能承受,可这细细的竹篾抽下来,确实尖锐的疼,就像是一排细细的刺从皮到肉,深深地咬下去,甩也甩不掉,直没入最深处。
杜非不言语,沉默间又是几篾条下去,贺兰雪早是哭号得如杀猪一般了:“嗷~哎呦!哥!哥!嗷呜~轻点,啊!”
“你还犟不犟了?”杜非停了手,喝问。
“呜呜~爹爹,娘亲……雪儿害怕一个人,你们带雪儿走啊……”贺兰雪不敢答话,既怕犟下去了挨打,又怕杜非送她回七星山,索性伏在榻上哭起了爹娘,再加上委屈害怕,最后竟嚎啕大哭起来。
却说叶浅眉出了门,并未走开,只是静静地抱膝坐在檐下。
对贺兰雪,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情。若论起来,贺兰家是自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她后来又成了贺兰雪的仇人,可是如果不是她,贺兰雪也早已两世为人了。贺兰雪喜欢杜非,她看得出来,所以贺兰雪排斥她,就像她排斥贺兰雪一样,只不过,叶浅眉轻笑,自己真的要跟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争风吃醋么?
正思想间,就听见了杜非的斥责,继而是清脆的巴掌声和贺兰雪的哭叫声,压不住好奇,叶浅眉起身从窗上的破洞向内看去,只见杜非薄唇抿成一条线,鬓发垂在额前,隐约还能看见阴沉的脸色,和明显的心疼。贺兰雪上身伏在竹榻上,裤子褪在膝弯,趴在杜非腿上的光溜溜的屁股高高撅起,,在巴掌下已经是通红一片了。
叶浅眉呆呆地立了半晌,才有气无力地走到竹篱外的树边缓缓坐下。她回忆起来,在自己很小的时候,闯了祸,也是被叶无伤狠狠地训斥一番,然后按在腿上,剥下裤子挨一顿巴掌,打得自己几天不敢沾凳子,不过,叶浅眉的嘴角不知不觉间略微上扬,伏在大哥腿上,竟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后来,自己渐渐长大,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错了事受罚,就换成了鞭子,而姿势也变成了跪姿,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甚至比鞭子抽上身还让她恐惧。也是从那时开始,大哥也再不多费口舌斥责自己,总是冷冰冰的,眼里透着厌恶和失望,让她觉得,自己永远也达不到大哥的要求。
她还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因为自己一时大意,在江南失手,折了好几名危夜宫侍卫的性命,回去之后的那顿鞭子让她彻底怕了叶无伤,大哥从此只是尊主,可以仰望,可以顶礼,却再不能亲近。
仰起头,泪水被自己逼回眼眶,叶浅眉发现,尽管贺兰雪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但是,自己真的开始嫉妒她了。
杜非看着嚎啕大哭的贺兰雪,怒气全被心疼代替了,放下竹篾,替她拉起裤子,然后扶起贺兰雪道:“莫要哭了,哥哥带着你可好?”
贺兰雪收了声音,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真的?”
“真的,我拗不过你。”杜非苦笑。
“那——”贺兰雪转了转眼珠,“那个叶姑娘是怎么回事?”
“叶姑娘……是师姐的朋友,帮师姐的忙罢了,你不依不饶的做什么?”杜非有所保留的解释道。
“哦……”贺兰雪信以为真,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不免有些羞愧。
“算了,好好跟叶姑娘赔个礼,以后再这般失礼于人,就仔细自己的屁股。”杜非笑骂道。
贺兰雪就偎在杜非身边,虽然屁股上锐痛难捱,但是想到杜非还是最疼自己,还是自己一个人的哥哥,心里就是满满的满足。
第二十三章
一路北上,虽然彼此心有芥蒂,但也还算相安无事,不出旬月便到了北地。
“叶姑娘,你怎地也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里?”这一日在客栈安顿好,杜非终是有些忍不住地问。
“我若信你,何必多问?若不信你,多问何必?”叶浅眉手抚着庭中的梧桐树,不加思索地答道,看向杜非的眸子里,不染纤尘。
杜非没想到她会做如此答复,不由得心神激荡,一时竟沉默不语。
“哥哥,叶姐姐,”贺兰雪从前院进来,笑道,“我方才问过小二了,前面就分路了,一条往青州,一条往云州,咱们明天要怎么走?”
杜非沉吟片刻,抬头看看叶浅眉问:“叶姑娘,你觉得呢?”
“依我看,咱们还是先往云州去,一则离此不远,二则,”叶浅眉看看贺兰雪,“二则那里有故人也未可知。”
杜非会意,点头道:“如此,咱们明天一早就动身。”
叶浅眉应了一声,略向他二人点头示意,自回房去了。
“雪儿,你又怎么了?”杜非见叶浅眉离去,转回头看着一脸不满的贺兰雪。
“哥哥,她不过是帮忙罢了,为什么你事事要听她的意见?你怎么知道她就都是好意?”
杜非笑笑:“你这个丫头,何时添得这多疑的毛病了?”
“哥哥,”贺兰雪不理会他的打趣,正色道,“我总觉得这个叶姐姐,我在哪里见过。”
杜非心下暗惊,贺兰山庄那夜雪大风急,说话声完全异于平日,叶浅眉又自始至终皆以纱笠遮面,况且,那时贺兰雪年纪尚小,恐惧之下何曾能记得真切?于是笑道:“别胡思乱想了,叶姑娘自幼长在江南,你家在塞外,又怎会见过?快回房休息吧,免得明天误了时辰。”
贺兰雪嘟着嘴要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满地瞥了杜非一眼,转身走了。
云州,倚云楼。
这倚云楼与别家秦楼楚馆自是不同,门口并无女子倚门拉客,只站着几名轻健小倌,不止不拉客,更有挑客的规矩,一般的鄙俗之人,连门也不得而入,然而如此,慕名而来者反更络绎不绝,仿佛能登得倚云楼,身份也要清贵几分一般。
此刻正是玉壶光转之时,倚云楼里笙歌曼舞,绣带招摇,两名男子自门外缓步走近。
“请问客官可有凭引?”一名精瘦的小倌不卑不亢将他二人拦下。
其中一名男子晃了晃手中的凭引:“可以么?”
那小倌见他二人气度卓然,衣着不凡,更有凭引在手,便急忙堆了笑:“得罪得罪,二位客官里面请。”
那两人对视一眼,举步怡然而入。
“请问公子是要听曲还是要吃酒?”一名女子迎了上来笑道。
“梅姐人呢?”开口的正是女扮男装的叶浅眉,与她同行的自然便是杜非了。
“梅姐?”那女子吃了一惊,上下打量面前这清俊小生一眼,道,“梅姐早不在这里了,公子你……”
“呵呵,我与梅姐有旧,今日来与她叙旧,可是不巧了。”叶浅眉故作不知,道,“那年我来,你们这里有个穿绿衣的姑娘,梅姐既不在,就让她来罢。”
“绿绡姑娘?”那女子变了脸色,“绿绡姑娘从不接客,公子莫不是道听途说吧?”
“是么?”叶浅眉潇洒地甩开洒金折扇,轻轻晃了晃,嘴角浮出一丝讥诮的笑,“京里的杨少将军来了,她也不接么?”
“杨少将军?”那女子又是一惊,“公子,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你且去寻间清净的屋子,我们在那里等她。”叶浅眉目光灼灼,终于,那女子被逼视得汗流浃背,终于答道:“是……公子请稍候。”
“杨少将军是什么人?”刚刚坐定,杜非就迫不及待地问。
“杨少将军,自然就是杨老将军的儿子。”叶浅眉掩口笑道,“绿绡自视甚高,独独在这杨少将军面前……你且等着,要不了一刻,她就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女子的脚步声自门外进来,口内唤道:“杨郎,是你么?”
“咳嗯~”叶浅眉拿腔捏调地轻咳一声,“绡儿,你可想我了?”
绿绡愣在当地,杜非和叶浅眉背灯而站,面容看不真切,但却可以肯定这绝不是她的杨郎,于是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说!”
叶浅眉忍住笑意,轻轻转到绿绡面前,笑吟吟地看着她:“你说我们是什么人?”
绿绡一睹之下,浑如泥塑木雕,半晌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姑娘……姑娘!真的是你么?”一语未毕,竟是声泪俱下。
叶浅眉连忙扶起她,眼圈也红了,连声道:“绿绡,是我,是我……”
“姑娘,绿绮姐姐的事是真的么?”
叶浅眉经此一问,早是忍不住泪如雨下了:“是……是,我对不起绿绮,都是为了我……”
“姑娘,莫要如此说,能为姑娘而死,这是咱们子夜歌者的荣光,绿绮姐姐在九泉之下,也当是高兴的。”绿绡见叶浅眉悲苦,忙劝慰道,停了停又岔开话头,“姑娘怎地用了杨……杨少将军的名号?”
“我不过是想和你开个玩笑罢了,”叶浅眉强笑,“倒是让你空欢喜了。”
绿绡脸红了红,道:“姑娘净会取笑属下,不过,这倒也是歪打正着,反助了姑娘。”
“此话怎讲?”叶浅眉见她话里有话,便追问道。
“自从姑娘出事之后,尊主传下令来,各处歌者都被削了权,就拿这倚云楼来说,竟是接替梅二娘的玉翘主事,若是被她知晓姑娘来此,难保不会向尊主邀功请赏。”绿绡苦笑道,言语间透着几分凄凉。
这却也在叶浅眉预料之中,也并不惊讶,只是扶着绿绡的肩道:“苦了你们了……”
“为了姑娘,这点委屈又算什么?”绿绡笑道,转脸看着杜非道,“这位莫不就是杜非杜少侠么?”
“绿绡姑娘如何认得我?”杜非惊奇地问。
“那日你来我倚云楼救出贺兰丫头,我若是不知道你,可如何跟我家姑娘交代呢?”绿绡浅笑。
杜非笑笑:“子夜歌者果然名不虚传。”
“绿绡,你可有二尊主的消息?”叶浅眉迟疑了半日,还是开口问道。
“……没有,前些日子尊主召我们回宫,却也不见二尊主的影子。”绿绡看了看叶浅眉的脸色,忙又道,“姑娘放心,尊主不会自断臂膀的,二尊主顶多不过闭门思过罢了。”
叶浅眉点头不语,稳了稳心神强笑道:“罢了,绿绡,我此来是想问你,玉杓门的开阳令和摇光令,你可知道踪迹?”
“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绿绡问道,见叶浅眉不语,只得答道,“这两块令牌已消失多年了,属下只是听江湖上有人说过,那两块令牌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洞庭段家。”
“什么?果真如此?”杜非惊道,然后颓然坐下,“这与我听到的传言果然一致……”
“杜少侠,那日在段家庄,你让我莫要杀段九思,就是因为这个?”叶浅眉低声问。
“……不错。”
“我……杜少侠,对不起……”叶浅眉抿唇道,“若不是我,你或许已经寻到了。”
“叶姑娘莫要如此说,这都是天意,你几次相助与我,杜某感佩五内。”杜非微笑着看向叶浅眉,“咱们还是快走吧,以免给绿绡姑娘惹来麻烦。”
叶浅眉点点头,握紧了绿绡的手,颤声道:“绿绡,我这就走了,你们万事当心……”
“属下等着姑娘与尊主冰释前嫌的日子。”绿绡跪在叶浅眉面前,哭道,“姑娘,保重。”直到叶浅眉与杜非一径离了倚云楼,她仍是一动不动的痴痴跪在地上。
出了倚云楼,叶浅眉与杜非并肩而行。
“叶姑娘——”
“杜少侠——”
沉默了一阵子,两人同时开口,杜非尴尬地笑笑:“你先说吧。”
“我想问你,咱们接下来应该去哪里?”
“叶姑娘早已有了打算,何须问我?”杜非笑道。
“咱们一同说出来,看看谁的主意好,怎么样?”叶浅眉俏皮一笑,提议道。
“好。”杜非微笑地看着她恢复了笑容的脸,“我数到三,咱们一起说。”
“一,二,三——”
“塞外!”两人异口同声道,继而相视一笑。
第二十四章
贺兰雪坐在台阶上,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枝,百无聊赖地在地上乱划。
从杜非和叶浅眉出门开始,她就坐在这里,心头一直想着杜非的叮嘱:“好生等我们回来,莫生事端,再要偷偷跟来,我便不认你这个妹妹。”贺兰雪狠狠地一划,树枝断做两截,原来,在杜非心中,自己不过是个只会惹麻烦的孩子,一路行来,能替他分忧的竟只是那个被自己视为外人的叶浅眉。“我们”,从何时开始,他们成了“我们”,而她贺兰雪,才是外人么?
两行清泪从腮边滑落,扔下断枝,贺兰雪跪起身来,闭目合十,嘴里默默道:“爹,娘,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哥哥找到令牌,保佑女儿……”话没说完,就听见院门咿呀,贺兰雪赶紧站起来,抬袖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唤道:“哥哥,你回来了么?”
“雪儿?你怎么还没有睡?”杜非惊讶地问。
“我……我睡不着……”贺兰雪看看叶浅眉——头发被荷叶巾束起,身穿一领素绢折枝梅直裾,手摇洒金折扇,唇齿噙笑地看着自己。此时的叶浅眉,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俊朗之气,贺兰雪泄气般地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讷讷道:“哥哥,叶姐姐,我回房去了……”
“雪儿,”杜非叫住她,“你到我房里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跟着杜非进了房门,贺兰雪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又说出送自己走的话。
“雪儿,方才我与叶姑娘打听来消息,我们,我们得往塞外走一回,我打算明天就动身,只是……”杜非顿了顿,忧虑地看看贺兰雪,“我很担心你……”
“哥哥,”贺兰雪听了这个,反倒松了一口气,只要杜非不赶她走,别的她都可以不在乎,“跟着你,我什么都不怕,哥哥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当然,保护妹妹是为兄的责任。”杜非笑道,亲昵地刮了刮贺兰雪的鼻尖。
贺兰雪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兄长的责任,只是如此而已吗?离了杜非的房间,也懒怠回房,索性走出院子,倚在墙边看着中天的一钩残月出神。
正发呆间,竟听见墙角隐隐传来啜泣。
贺兰雪心下一凛,轻轻走了过去,竟是叶浅眉跪倒在地上,将脸埋在掌心压抑地抽泣。
仔细一瞧,她已换了素服,除了簪环,撮土为坛,三炷香业已烧尽。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叶浅眉猛地回头:“谁?”
“叶姐姐,是我。”贺兰雪吓得顿住脚步,莫名生出羞愧感,仿佛自己有意偷看了别人的隐私一般。
“贺兰丫头?”叶浅眉站起身,“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叶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贺兰雪看看地上的残香问。
“……你快回去吧,仔细着凉。”叶浅眉并不回答她,转身准备离开。
“叶姐姐,”贺兰雪突然冲动地朝着她的背影问,“找到令牌了,你就会离开的,对不对?”
叶浅眉脚下一滞,回身玩味地看着贺兰雪,突然笑了:“小丫头心事倒是蛮多?”
“我不是小丫头,翻过年,我就及笄了……”贺兰雪没底气地反驳,其实她明白,不论在叶浅眉还是杜非眼中,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黄毛丫头。
叶浅眉瞅着她娇怯不服的神情,觉得很是有趣,走近两步拖长声音调笑道:“好~贺兰姑娘~帮完忙我当然是要走的,若不走,岂不是讨人嫌么?”
“真的?”贺兰雪抬起头,漆黑的瞳仁看定了叶浅眉,“你不喜欢我哥哥么?”
“……”叶浅眉没想到贺兰雪如此直截了当,愣了愣,苦笑道,“我自然是喜欢他的,只是……很多事情,不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么简单,我们的头上,还有天意。你明白么?”
“不……不明白。”贺兰雪困惑地看着叶浅眉。
“不明白不要紧,你只要明白,我怎么样喜欢你哥哥,都是没有用的,过了及笄之年,你就可以嫁人了。”叶浅眉说着,露出促狭的笑意,转身丢下贺兰雪径直去了。
“……”贺兰雪寻思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跺脚冲着叶浅眉喊:“叶姐姐!你!你取笑我!”语气是极恼的,嘴角却在不觉间噙了满满的笑意。
却说自贺兰雪跟着杜非偷偷下山,阿诺又气又急,生怕贺兰雪出了意外,直到杜非捎了信来才放下心,满腔的焦虑统统化作怨气,既气贺兰雪自作主张,将她蒙在鼓里,又恨自己被圈在山上,一点儿也做不得主。
阿诺本是个随心散漫的性子,加上玉泉子闭关日久,索性瞒着诸人偷偷溜下山来散心。
“坏丫头!死丫头!就该让师兄把你屁股打烂!”阿诺一边顺手揪下几朵野花,一边恨恨地念念有词,想到贺兰雪跟着杜非闯荡江湖,而自己却哪里也去不得,就直气得牙根痒痒。
正行走间,一阵清幽婉转的洞箫声从不远处传来,阿诺不禁生了好奇之心——这附近杳无人烟,这箫声又是从何而来?
顺着声音而去,不觉来到几间竹屋前,这竹屋阿诺倒是来过,虽然回回都是窗明几净,但却从不见有人居住。一个白衣男子站在竹篱边,面朝着七星山的方向,微闭双目,吹着手中的洞箫。
一曲既了,白衣男子仍是闭眼不动,仿佛在等着周遭的余音慢慢散去。
阿诺这时才从箫声中惊醒过来,转身想要离开,还未走出两步,一个衣袂飘飘的白色人影就翩然落在她面前,背对着她冷冷道:“我吹给风儿的曲子,你白白听了去,还想走了不成?”
“我……我不过听了听曲子,你想怎么样?”
“敢听了我给风儿的曲子,我就让你从此再听不见声音。”话音未落,白衣男子就身形暴起,直向阿诺的面门抓来。
“啊!”阿诺大惊,身子一矮,顺势抽出腰间的短剑护住身子,然后使出七星连珠步退到三丈开外。
“玉杓门下?”那男子看了阿诺的身法,脸上现出愈发阴毒的神色,“更加该杀!”身形一动,不待阿诺反应过来,掌锋已挟风而至。
阿诺闭紧了双目,却感觉到那掌风到了面门前竟生生收住,许久不见动静,悄悄睁开眼,却见那白衣男子痴痴地瞅着自己。
“喂!你干什么?要杀就杀,不讲理的疯子!”
“不是……”听了阿诺的话,白衣男子颓然笑道,“你不是风儿……但是怎会长得如此之像?”又细细看了阿诺一回,突然恍然大悟:“你是阿诺,你是阿诺!我倒险些酿成大错。”
阿诺大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风儿又是谁?”
“我自然认识你,你……罢了,我该走了,你也回山去吧。”说着自顾转身要走。
“喂!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阿诺冲着他的背影喊。
白衣男子顿住脚步,回过头一双星眸深深地看着阿诺,似乎包含了无数的情感,终于他竟微笑道:“我叫叶无伤。”
“叶无伤?”阿诺重复一遍,重抬起头时,那男子已是不见踪影了,正惊异见,却被七星山上传来的鼓乐只声惊动——只遥遥听得钟磬齐鸣,隐隐还有金石铿然之声。
“糟糕!哥哥出关了!”阿诺顾不上再去想那叶无伤,只发足了全力朝山上奔去。
第二十五章
一路奔至半山,阿诺方放慢了脚步。
刚刚舒了口气,却看见玉泉子负手立在潭边,看着瀑布出神。阿诺心如鹿撞,蹑手蹑脚地打算趁着玉泉子还没发现她,偷偷溜过去。
“阿诺,”玉泉子头也不回地道,“一点礼数也没有了么?”
阿诺僵在原地,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今天真是诸事不宜,遇见的两个人都是脑袋后面生眼睛的么?无奈走上前施了一礼,讪笑着道:“哥哥出关了?我正要去见哥哥呢。”
“是么?”玉泉子扭头扫了她一眼,“既要去见我,怎地还要溜走?”见阿诺涨红了脸讷讷不语,便问:“你去哪里了?”
“我……我从七星坪过来。”
玉泉子这才转回身,目光落在她的小靴上:“七星坪过来的路上,何时多了这许多泥泞?”
阿诺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急于回山,靴子上竟粘满了泥污和枯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刚从山下赶回来?”玉泉子走到阿诺身边,“你四师兄呢?”
“我……他……”阿诺嗫嚅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又私自下山去了是不是?你也学会了?”方才出关之时,门下弟子雁列观前,独独少了杜非和阿诺,不用多想便知道定然有异,此番坐实了自己的猜测,玉泉子更是怒不可遏,半晌才道:“你自去思过,我料理完事务再来与你算账。”说完看也不看阿诺,一甩衣袖走了。
阿诺知道躲不过去,只得乖乖朝祠堂走去。
跪了足有一个时辰,还是不见玉泉子的身影,阿诺的膝盖又麻又痛,悄悄伸手摸了摸,似乎已经肿起来了,心里暗骂杜非:你私自下山惹恼了哥哥,倒叫我来替你挨罚!心里赌着气,听听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索性将屁股落在脚后跟上,轻轻揉着膝盖处的肿块。
揉了一阵子,似乎舒服一些了,阿诺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余光却扫见旁边的人影——玉泉子已进来多时了,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阿诺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跪直身子,可怜兮兮地回头看着玉泉子:“哥……”
玉泉子不理会她,慢慢踱过来,一脸关切地问:“跪不住了?”
阿诺鸡啄米一般点头:“哥,膝盖痛……”
“哦,那是因为你太久没跪过了,”玉泉子笑笑,竟负手向门外走去,“那就再好好习惯习惯。”
“哥——”阿诺惨叫一声,玉泉子却充耳不闻兀自去了。
强忍疼痛端端正正地又跪了近半个时辰,玉泉子才回来,走到阿诺面前问:“老实了?”
“哥,我知错了……”阿诺不敢看他的眼睛,垂头低声说。
玉泉子冷哼一声,自取了竹杖,毫无预警地在阿诺屁股上狠抽了一下:“既然知错,还不明白要怎么做?”
阿诺吃痛,眼里泛着泪花,却也不敢怠慢地起身,将春凳搬了过来,慢慢地伏在凳上,双手死死地抱住春凳头,脚尖并拢,屁股绷得紧紧的,闭紧了眼等着板子落下。
玉泉子却只用竹杖点了点她的腰眼:“裤子。”
阿诺大惊,不敢相信地看着玉泉子:“哥……”
“我闭关的这些日子,你误了多少晨课?你打量我什么也不知道?若再磨蹭,就随我去七星坪受罚,也让门下众弟子知道知道,私自下山,练功懈怠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玉泉子怒道。
阿诺一听这话,吓得再不敢多言,探手解开腰间系的豆绿绉绸汗巾,抬起屁股,将裤子剥下,裸露的屁股感受到门外吹进来的凉丝丝的风,阿诺又羞又怕,板子还没落下来,眼泪就已淌了下来:“哥,求你把门关上好不好?”
玉泉子看看她,沉默了片刻,还是走过去掩上了门:“再有下回,休想我再给你留脸!”说着起手一杖,正砸在屁股中央,一条淡淡的红痕慢慢浮现出来,阿诺此时还没从裸臀受杖的窘境中回过神来,羞耻感倒是压住了痛感,然而接下来的几杖,竟是落在同一个地方,五六下过后,杖痕逐渐由浅转深,直到隆成肿痕。
“啊!哥哥,哥!疼!疼!”羞耻感这时方被彻底遗忘,只有咬紧了臀肉的剧痛无比真实。
“疼就对了!”玉泉子叱道,“一共误了几次晨课?说!”
“呜~四,四次……啊!”话音未落,屁股上就又挨了一杖。
“你最好想明白了再说。”
阿诺紧张地看看横在自己眼前的竹杖,抽噎了半天,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十,十几次……”
玉泉子阴着脸,挥起竹杖连抽了几下才叱道:“十四次!你记不清楚了么?”
“哥,我知错了!呜呜,以后再不敢了……”阿诺心惊胆战,她没想到玉泉子即使闭关,竟也是明察秋毫。
不说倒罢,一听这话,玉泉子更是腾地火冒三丈:“知错?你何时知错?江湖险恶,我逼着你练功,并不指望你为师门赴难,只念着师门有难之时,你能自保,不至让为兄太过悬心!你却丝毫不体恤为兄的苦心,一味散漫任性!我索性今日就打死你,也免得你死在他人手中,有辱师尊!”说着怒从心头起,直挥杖如雨。
阿诺听了玉泉子的训斥,心中更是羞愧难当,自己也觉得实在该罚,便咬紧了牙关受杖,然而不出几下,屁股上油泼汤沸般的苦楚让她忍不住地起伏躲闪,红红肿肿的屁股在杖下无助地辗转,嘴里哀叫连连:“哥哥,哥,我知错了,我对不起哥哥的苦心,啊!疼……”
玉泉子停了手,见阿诺小巧的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伏在凳上的屁股也红肿不堪,不由自主地发着颤,强压住心疼,沉声道:“最后十下,你自己数好了,若敢躲闪,咱们就从头打过。”
“呜~是……”阿诺颤声应道。
竹杖划破空气的声音让她不由缩了缩身子,紧接着随着一声脆响,阿诺上身也不由自主地扬起,惨呼一声,然后方醒悟般地报数:“一!”
“再敢乱动,咱们就重新开始。”玉泉子冷冷地道,手起板落,只打得阿诺抱紧了板凳,嘴里含混不清地数着,泪水早将胸前浸得透湿。
短短的十板,在她觉来却是漫长无比。
终于,“十……”随着玉泉子停手,阿诺再也坚持不住地瘫软在凳上,嘴里喃喃道:“哥哥,疼……”
玉泉子恭恭敬敬将竹杖放回原处,然后才转过身看着阿诺。
“哥,我知错了,原谅我好不好?”阿诺见他依然波澜不惊的样子,强打起精神说。
玉泉子蹲身看着阿诺道:“疼的厉害么?”
经此一问,阿诺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噼里啪啦打在衣襟上,点头委屈道:“疼~”
玉泉子用大氅裹住她,责怪地说:“知道疼了,以后可安分些!”阿诺将头往他怀里钻了钻,低声说:“哥,别再恼我了……”
玉泉子叹口气,拍拍阿诺的头,沉默着抱起她向门外走去。
叶无伤其实并没有走,他一直站在山下,听着玉泉子出关时钟磬齐鸣的悠扬,看着天色一点点黯淡下去,七星山吞没了最后一缕夕阳,而后,山上的一切也被暮色吞噬。
“快了,快到这一天了……风儿,我们失去的,我会一样一样要回来,十三年都熬过来了,最后的时间,你等我!”
再次静静地看了挑起灯笼的七星观一眼,叶无伤冷笑两声,伸出手,而后慢慢握紧,远远的七星山,仿佛就在他的掌心,被揉做了齑粉。
第二十六章
弯月半钩,如同苍穹微睁的眼,慵懒地看着尘世。
叶无伤站在正殿前的石墀上,就如与苍天对视一般,仰头看着那弯残月,目光冰冷,那月竟似无法招架,慢慢地隐进了云层。
“尊主。”身后的护卫打断了周遭的寂静。
“说。”叶无伤皱皱眉,头也不回。
“云州绿绡在林外求见,未经尊主宣召,不敢擅入。”
叶无伤目光闪动,想了想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绿绡走了过来,距叶无伤还有好一段距离,就跪下朗声道:“云州歌者绿绡叩见尊主。”口内说着,身子便深深地伏了下去。
“起来吧,”叶无伤看着地上那个低低的身影,问,“有什么要回的么?”
“回尊主的话,前几日姑娘和杜非来过云州,属下按着尊主的吩咐,已将尊主的手谕交与姑娘了。”绿绡起身,却依旧不敢抬头,只不带一丝波澜地回话。
“果不出我所料。”叶无伤点点头,“你不必回云州了,吩咐人也不必跟着了,时候到了,她自己会回来的。”
“是……尊主,姑娘她不过一时糊涂……”绿绡犹豫了半晌,鼓足勇气开口道,然而看看叶无伤的脸色,又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叶无伤不动声色地看了绿绡一眼:“你去吧。”
“……是。”绿绡施了一礼,垂头退了下去。
叶无伤无声地笑笑,眯眼看向乌沉沉的天空,什么是宿命,什么是主宰?若我不能主宰,便愿与这俗世同化作尘土,也不接受你恩赐的宿命!
“大哥,”叶无痕从殿内走出,正看见绿绡离去的背影,“那是云州的绿绡么?”
叶无伤回身看了他一眼:“都准备好了?”
“是,夜影昨日都将祭品带回来了。”叶无痕应道,见叶无伤不语,便又道:“大哥,若没有旁的事,无痕下去思过了。”
“你今天也不必思过了,回房休息吧,”叶无伤走近,看看叶无痕透着疲惫憔悴的面孔,“也免得你明日在爹娘灵前告状。”
叶无痕听了,忍不住笑道:“若这样说,我有数不完的状要告,只是,待忌辰过了,还不是我遭殃么?”
叶无伤嘴角牵动,仿佛微微笑了一笑,抬头看看不知何时从云层中钻出来的月亮,转身踏着一地清冷的月光自去了。
绿竹生凉,鸟鸣啾啾。
竹林内一张宽大的几案,清水鲜花,油灯长明,最令人惊异的,是那案上青瓷盘中的数朵雪莲——大如银盆,莲瓣似冰雕雪铺般层层叠叠,在微亮的晨曦中,透着难以言说的圣洁和庄严——在江南腹地,能得此西域雪山异宝,且千里之遥,竟无一丝损伤,无论谁见了,都要啧啧称奇,生出如在梦中之感的。
透过袅袅的轻烟,可以看见几案正中摆的两座牌位,上面用苍劲的魏碑刻了漆金的字“先考叶正阳之位”、“先慈叶门萧氏吟莲之位”。
叶无伤和叶无痕跪在案前,双手合十。
“爹,娘,儿子不孝,至今未能报得血仇,”叶无伤闭目道,“儿子发誓,明年今日,定剖出仇人的心,血祭我叶家上下五十余条屈死的冤魂!”
“爹,娘,”叶无痕也紧跟着开口,“求你们在天之灵保佑眉儿平安,无灾无病,一生喜乐。”
叶无伤转脸看了他一眼,叶无痕浑如不觉,只敛目低诵母亲生前日日念诵的佛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起风了,竹叶飒飒,似有似无的诵经声仿佛被吹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方——“……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叶无痕眼角微湿,爹,娘,你们能听见吗?
兄弟二人各怀心事,在竹林中静坐着,直到太阳偏西,昏暗重又降临大地之时,叶无伤才站起身来,吩咐人撤了几案,亲自捧着父母的灵位向危夜宫内走去。
安置好灵位,叶无伤想了想,举步朝竹林走去,对叶无痕今天的言行,他很有些不满意。
刚进竹林就听见一声惨叫,叶无伤心下一惊,加快步子赶了进去,只见叶无痕脚下扑倒着一名穿着道袍的青年男子,由背上由颈到腰,一道深深的刀口,皮肉外翻,血将旁边的竹叶溅得星星点点的猩红,那人早已是气息全无了,旁边地上瘫着个同样服色的少年,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无伤扫一眼叶无痕手中的血刃,再看一眼落在一边的长剑,剑柄上碧玉装饰的北斗七星格外刺目。
“七星山?”叶无伤淡淡地问,走到那少年面前,笑道,“玉泉子倒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些。”
“大哥,”叶无痕走进,看着地上的少年,“此人绝不能留!”说着挥手便刺。
“混账!”叶无伤一扬衣袖,轻轻将利刃卷开,不待叶无痕反应过来,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本座说过,爹娘的忌辰,竹林以内,不得杀生!你都忘记了吗?”叶无伤冷冷地问。
“我……可是,此人不除后患无穷!他既能寻到宫内,于咱们是大大不利啊!”
叶无伤不理会他,只对着地上的少年简短地说:“滚。”那少年愣了半日,才爬起身拖着发软的腿向林外奔去。
叶无伤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银镖,在手中细细把玩了一阵子,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那少年离去的方向掷了出去,不一刻,远处传来一声惨叫,银镖正中后心,那少年踉跄两步,不偏不倚地栽倒在刻着“禁地”大字的石碣旁,再也动弹不得。
“本座还说过,擅入者死。”叶无伤淡淡地看了叶无痕一眼,“本座的话,每一个字,都不容置疑。”说罢再不看他,拂袖而去。
叶无痕看着他翩然离去的背影,无力地靠在竹子上,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叶无伤对自己今天在祭祀中出格行为的警告。杜非,你带着眉儿走吧,无挂碍,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掌门,山下有人送来礼物。”一名青衣弟子匆匆呈上两只锦盒。
“打开。”玉泉子漫不经心地吩咐。
青衣弟子将盒子放在案上,盒盖刚刚半启,便吓得一声惨叫,跌倒在地。
玉泉子怒道:“什么东西把你吓成这等模样?退开!”说着自往案前,一看之下却也是面色急变——那盒中竟是自己前些日子派出去寻访危夜宫的门人的首级!那少年不必提,可玄月在门中也是数得上的高手,如今竟落得个尸首两处的下场,叫玉泉子如何能不惊心?
闭目定了定神,玉泉子问:“是什么人送来的?”
“他没说,只说是他家主人命他送来的。”青衣弟子颤抖着嘴唇回答。
“多大年纪?容貌如何?”
“这个……”青衣弟子垂头道,“他只说了那一句话,然后,然后就……他的身法太快,弟子没有看清楚。”
玉泉子眉头紧蹙,斥道:“没用的东西!下去!”
青衣弟子赶紧垂手退下,生怕多待一刻更加触怒掌门。
看看锦盒中惨不忍睹的头颅,玉泉子痛苦地闭上眼,心中暗忖:“危夜宫……危夜,危叶……大师伯,难道真的是你么?”
而此刻,叶无伤也站在殿外,面对着七星山的方向,唇边现出残忍的笑意:“玉泉子,我送去的礼物你可满意?许多年不见,我等不及想要和你叙旧了。”
第二十七章
策马西风,晚照如烟。
马行如龙,三匹骏马由关内一径疾驰而出,在漫天如血的残霞中扬起阵阵烟尘,将那雄关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为首的骏马上坐的正是杜非,叶浅眉与贺兰雪一人一骑紧随其后。
“哥哥~”贺兰雪催动马蹄,赶到杜非前面,半是兴奋半是伤感地挥手大呼,“我好久没有这样骑过马了!”
杜非宠溺地笑笑,叮咛道:“别张狂,仔细跌下来!”
“才不会呢!我的骑术好得很!”贺兰雪笑道,索性又加了一鞭,“我去前面等你们。”
杜非摇摇头,勒住马等着叶浅眉赶上来,关切地问:“叶姑娘,你可还习惯?”
叶浅眉微笑道:“还好。”
见贺兰雪远远地在山坡上下了马,躺在草丛中歇息,两人便也不着急赶上去,松了缰绳,并肩缓辔徐行。
“叶姑娘,我瞧你这几日神思恍惚,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杜非试探着问。
叶浅眉微微一愣,转而笑看着杜非反问:“心事?找不到令牌,那岂不是最大的心事?”
见她不肯说,杜非也不好深问,叶浅眉便岔开话头道:“那日绿绡明明说道令牌的下落指向洞庭,杜少侠为何偏偏要到塞外来寻?”
“叶姑娘不是也认为该来塞外么?”
“我随口说说罢了,谁教你信呢?”叶浅眉偏头瞅着杜非,吃吃轻笑。
杜非苦笑,叶浅眉耍起无赖,当真是比贺兰雪难缠得多,便道:“那年我之所以到贺兰山庄,就是循了段九思的踪迹。段家庄之后,我仔细想了,段公子娶亲在即,江南陈家也是江湖名门,况又素与段家交好,他却在此时不远万里赶到贺兰山庄,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日,听了绿绡的话,坐实了此前的传言,才恍悟过来——段公子娶亲,家中人多手杂,他必要将那令牌寻个妥帖的地方藏起来,当年的“塞外四盗”,云氏已被子夜歌者灭了满门,陈家忙于嫁女,因此也就只有贺兰家了,想来若不出意外,那两块令牌,应该还在贺兰山庄。”
听了这一番条分缕析,叶浅眉不由击节赞赏:“好一个水晶心肝杜少侠,若是有一日,你我为敌,我倒是要惧你三分呢。”
听了这话,杜非不禁扬眉欲语,却被前面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话头,只见贺兰雪身边围了一堆官兵,贺兰雪正尖着嗓子争论。杜非顾不得其他,赶紧纵马赶了过去。
“我家就在塞外!凭什么不能来?”贺兰雪又气又急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几位将爷,这是怎么说的?”杜非下了马,拱手问道。
贺兰雪见杜非来了,一下子硬气起来,扑过来偎在杜非胸前委屈地告状:“哥哥,他们说咱们没有凭信,不能到关外来。”
“公子,令妹说的正是我要说的,”为首的一名首领模样的小将道,“如今塞外比不得起初,故而朝廷颁下令来,若要再向前行,必须得有总兵府的凭信。”
杜非打量那小将一番,见他约莫十八九岁,生的面如傅粉,剑眉朗目,头戴银盔,身披雁翎百锁明光铠,手中一杆银枪,端的是威风凛凛,观之不俗。
杜非心下暗叹,也赞赏他有别于一般官兵的有礼,便道:“将军说的是,不过我等兄妹来塞外有要事,还望通融一二。”
“这却不能,如是正事,公子可回关内,向总兵府说明后,自可领得凭信。”那小将一口回绝。
杜非还要再争,身后的叶浅眉却开口了:“阁下莫不是杨呈浩杨少将军?”
那小将一惊,将目光移至叶浅眉身上:“姑娘如何认得在下?”
叶浅眉不答,只笑道:“早听说杨老将军移防至此,看来竟是真的……你何时肯娶我家绿绡过门呢?若是委屈绿绡做妾,我可不依。”
杨呈浩听了这话,又细细看了叶浅眉一番,心下了然,便吩咐道:“咱们走,让他们去吧。”
“少将军……”身边副将不解地问。
“天子也管不得江湖事,明白么?”杨呈浩低声道,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盖了官印的纸交给叶浅眉:“这个是总兵府的凭信,前面若再遇上巡查,只交给他看就是了。”
“如此,多谢杨少将军了。”叶浅眉笑笑,施了一礼回身欲走,却被杨呈浩唤住:“姑娘,我前日去云州寻绿绡,却没有她的音讯,敢问姑娘可知道她的下落?”
杜非听了,脚步一僵,回头看着叶浅眉。
“……她没事,你且放心,你何时能娶她了,我自然将她送来。”叶浅眉轻轻地说。
杨呈浩目送着三人离去,心里五味杂陈,副将催促再三,方才上马往关内走去。
叶浅眉与杜非也是不发一言,倒是贺兰雪叽喳不住:“叶姐姐,你真厉害,若不是你认识杨将军,咱们可就得回去了。”停了一阵子,又自言自语道:“那个杨将军长得可真不错,人也和气……”
杜非听了忍俊不禁:“雪儿,你若是看上他了,为兄这就去提亲如何?”
贺兰雪却也不臊,瞥了他一眼道:“你没听到吗?杨将军对那个绿绡姑娘痴心不改,唉!若是有人对我如此,我马上就嫁!”说罢大笑着催马走了。
“这个丫头真不害臊,什么疯话都说得出口。”杜非摇头笑道。
“贺兰丫头这话说的没错,”叶浅眉看着贺兰雪的背影,情不自禁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身为女子,这当是最大的幸福了。”话一出口,便又后悔了,自嘲地笑笑,也催马往前去了。
杜非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个俏丽身影,塞外的风吹过,似乎心里隐隐的愁绪也被吹散了,甩甩头发,展出一个清朗的笑容,加了一鞭,循着前面的马蹄声赶了上去。
距离贺兰山庄越来越近,贺兰雪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每日郁郁寡欢地缩在杜非身边,因此杜非顾不得她反对,将她强行留在了离贺兰山庄不足百里的一户牧民家中,坚决不许她再靠近,以免勾起惨痛往事,自己则与叶浅眉一路向西,直奔贺兰山庄而去。
贺兰山庄建在一段缓坡之上,沿着缓坡走上去,一座极高的石质建筑就突兀地拔地而起,叶浅眉和杜非推开沉重的大门,已经生了锈的门轴发出干枯的吱呀声。
“那年就是在这里遇见你的……”叶浅眉环顾满目衰烟蔓草的荒芜院落,感慨良多,“我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能跟着你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杜非笑笑:“我也没有想到。”两人就此沉默,一前一后地穿过庭院。
天黑极了,叶浅眉跟在杜非身后,默默地走着,突然身后窜出一个黑影,抱住了她的肩膀,嘴里呜呜呀呀地吼叫着什么。纵是胆量如叶浅眉,也不由发出一声惨叫,杜非急忙回身一掌将那黑影打翻在地,定睛一看,那人身量极小,竟似孩童一般。杜非刚要上前,叶浅眉却手起镖出,又狠又准地钉在那黑影身上,一声呻吟未完,那黑影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你!”杜非愤怒地抬头,咬咬牙,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凑近一看,那果然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项上套着个已经发锈的铁圈,手里紧紧地握着块肉干,睁大了满是惊恐的双眼直直望着他,然而最后一丝气息,早已随着钉在胸口的柳叶镖逝去了。杜非回头看看叶浅眉肩上散开的包袱,不由唏嘘道:“这孩子不过是嗅见你背的干粮的气味,竟枉送了性命……”
“我……我……”叶浅眉倒退两步,她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个孩子吓破了胆,定了定神,闭目道:“看那圈子,这孩子该是贺兰家的奴仆,如此说来,就是那年的漏网之鱼,今日……也是他命合该如此!”
杜非听了这话,更加忍不住满腔怒火:“命该如此?你无端杀死这孩子,就是轻轻一句‘命该如此’?死在你手里的人,竟都是草芥一般么?”
“死在我手中的人不计其数,你难道不知道吗?那夜在段家庄,你不是也亲眼见过么?”叶浅眉看看杜非愤怒的样子,淡淡地说。
“叶浅眉,你太让我失望了。”杜非脸上闪过一丝伤痛,“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从此就可以做个良善女子?你忘了,我身上背着血债,血仇!失望?你是我的什么人?我凭什么按着你的希望去做?”莫名地,她竟生出了撩拨杜非怒火的欲望。
杜非几乎被叶浅眉一连串的反问气炸了,伸手拧住她的腕子,把她拉到自己面前,咬牙切齿道:“问得好!凭什么?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凭什么!”
第二十八章
不待叶浅眉反应过来,就跌跌撞撞地被杜非扯到庭院中,按在了石桌上。
“你……你干什么?!”叶浅眉又惊又怒,她自然是知道杜非要干什么,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果然,杜非用急速落下的巴掌回答了她的问题,屁股上久违的疼痛让叶浅眉懵了,一边挣扎一边高声尖叫:“杜非!你这个疯子!啊!你放开我!混蛋,混蛋!”
杜非听了,冷笑一声,居然真的停了手,揪住叶浅眉的衣领把她拽了起来:“疯子?混蛋?你是说你自己吗?”顿了顿,将叶浅眉拖到那孩子小小的尸体旁边,把她狠狠地按下去,几乎与那张已经冰冷的小脸贴在一起:“你自己看看,这就是你亲手断送的性命!你好好看看,记住他的脸,记住他的眼睛!”恰在这时,朔风吹散了天上的乌云,惨白的月光正照在那孩子的脸上,绝望,恐惧,饥饿,还有仇恨清清楚楚地撞进叶浅眉的眼里。
“不——”叶浅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不!不是我!不是我!”闭紧双目扭过头去,颤抖着喃喃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们别过来!”杜非松开手,叶浅眉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边,抱紧双肩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地把脸从臂弯中抬了起来,杜非从没见过她如此惊慌失措,如同掉入猎网的小兽,于是俯身抓住她瘦削的肩膀将她拎了起来,慢慢地问:“你敢看着他的眼睛,再说一遍‘命该如此’么?”
“不!不要!”叶浅眉身子一软,竟扑进了杜非的怀里,“求你,不要,我不能,我不能……”杜非愣住了,拥着怀里这个杀人如麻的女子,他竟然又生出了一点点的疼惜,然而转头看看那孩子无辜的脸,心里的怒火又腾地一声窜了上来。
半拖半抱着叶浅眉,杜非走到石凳边坐下,将她狠狠地拽到自己腿上,心里却又是一动——叶浅眉竟比贺兰雪还要轻些,伏在自己腿上,就像片枯叶般轻飘飘的,若不是用手按住那不盈一握的纤腰,她仿佛就会被风从自己腿上吹落。定了定神,扬手一掌扇在屁股上:“我以前只替你找借口,杀人是你逼不得已,其实你内心还是善良。可是现在看来,你是嗜血成性,不懂怜悯,不懂敬畏!连雪儿那样的孩子也不如!”嘴里训斥着,巴掌一下接一下地落下去,叶浅眉静静地趴在他腿上,泪珠成串掉下,却连一丝呻吟也没有。
恍恍惚惚,她似乎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
叶无伤寒着脸看着她:“眉儿,你自己说,该怎么罚?”
八岁的自己吸吸鼻子,贴着叶无伤的腿跪下,双手抱住大哥的腿,做出一脸讨巧的表情:“大哥,眉儿知道错了……”漆黑的眸子透着委屈,泫然欲泣。
叶无伤却并不理会,拍拍自己的腿:“趴过来。”
“大哥~”瑟缩一下,连连讨饶道,“大哥别打眉儿,眉儿以后不敢了。”
“嗯?”叶无伤拧眉看看她,终于,自己只能顺从地趴到叶无伤的腿上,那时候,自己好小好小,腿和手都只能悬空,然后裤子就被剥下来,光光的屁股撅着,等着巴掌上身。大哥的巴掌很大,几乎一下就能覆盖住自己两个小小的臀瓣,一下接一下,不停地拍在屁股上,不多时自己就会哇哇大哭,两条小小的腿胡乱踢着,拼命扭动屁股,企图躲开大哥的铁掌,嘴里叫嚷:“二哥救命!呜呜~爹爹,娘亲救命!”每当哭起爹爹和娘亲,大哥就会住手,黯然一阵子,然后一边轻轻地替自己揉着肿起来的屁股,一边训斥:“以后若再不听话,你就是把爹娘哭活过来,我也不饶你!”
转眼,自己仿佛又长大了些,对了,是十五岁那年。
自己无依无靠地跪在大殿里,刚刚那个严厉中藏着温柔的大哥不见了,高高的石座上,坐的是冷冽的危夜宫尊主——叶无伤。
“刚愎自用,思虑不周,不听劝阻!你非但未能完成本座交给你的任务,还白白折了我数名夜影的性命!临行前,本座的吩咐你都忘了吗?”叶无伤盯着自己,仿佛夜影的性命,比他自己的妹妹更加重要,自己也是死里逃生不是吗?
压不住心里的委屈,叶浅眉抬头道:“可是,大哥——”
“住口!本座没有你这个妹妹!”叶无伤拂袖而起,“无痕,传凤鸣鞭!”
天旋地转,“没有你这个妹妹”,“传凤鸣鞭”……
大哥真的对自己失望到宁可打死自己么?
鞭子抽在臀上,背上,直到自己口吐鲜血,抬眼看看叶无伤,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寻不见一丝心疼。
以前,大哥曾经下过一个奇怪的命令,无论如何,身上不许留伤,可是这一回,身上留下了陈旧的鞭痕,心里的伤却永远新鲜,永不愈合。
屁股上的疼痛慢慢变得真实,叶浅眉茫然地回头看一眼杜非,那张铁青的脸,和曾经的叶无伤慢慢重合,呜咽一声,叶浅眉不由自主地哀求:“大哥……大哥眉儿知错了,大哥别打眉儿,疼……”
杜非愣怔了片刻,仿佛明白了什么,狠狠地一巴掌摔下去,道:“知错?你错在哪里?说!”
“我不该刚愎自用,思虑不周……不该折了九名夜影的性命,还不知悔改……”
杜非扬起巴掌,在那被罗裙包裹的浑圆的屁股上狠狠扇了几下,又问:“那孩子呢?手无寸铁,你为何要杀他?”
“眉儿,眉儿怕……”叶浅眉仿佛无知无识的傀儡般答道,“眉儿杀了那么多人,晚上总会有冤魂来梦里索命,胸口上没有血,都是空空的,嘴里说着‘还我的心,还我的命’……眉儿以为他是……以为他是贺兰家的冤魂……我错了,我错了!”说着说着,竟嚎啕大哭起来,将头钻进杜非的怀里,哀求道:“大哥,大哥抱抱眉儿。”
杜非听了叶浅眉恍恍惚惚的话,心里早已不忍了,长叹一声,伸手搂住叶浅眉,安慰道:“眉儿,莫怕,莫怕……”
在后院,杜非用寻来一领草席裹了那孩子小小的尸身,简陋却郑重地埋葬了,默默诵念道:“经功浩力不思意,回向十方诸圣众。愿见真心求忏悔,河沙罪障悉消除……”
默默地站了许久,才回身看着叶浅眉,略有些尴尬地说:“叶姑娘,方才我有些唐突了,咱们走吧。”说着便自先迈步离开,然而刚刚走了几步,却被叶浅眉从身后紧紧抱住,杜非身子一僵,试探地轻唤:“叶姑娘……”
“杜大哥,你还要叫我叶姑娘么?”叶浅眉将脸埋在杜非的背上抽泣不住,低低地说,“那玉笛……你既已知道,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么?”
“我……”杜非仰头闭目,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喜欢你,自那年在这里见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你,回去之后,我心里时时刻刻都念着你,想着无论怎样要见你一面,不管你怎样看我,我都要将这些话说给你听,若非是这样想,我早就活不下去了……”叶浅眉不管不顾地一口气把这些话说了出来,然后便如虚脱一般软软地靠在杜非身上。
杜非心神激荡,转回身扶住叶浅眉的双臂,看着她黯淡虚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段家庄之后,我就再也忘不了你。”看看叶浅眉瞬间恢复了神采的脸,再也忍不住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喃喃道:“浅眉,我喜欢你,心疼你……”
时间似乎静止了,清亮的月光洒在杜非和叶浅眉的身上,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定格在人间。
第二十九章
“还疼么?”杜非看着小心翼翼跪坐在旁边的叶浅眉,轻声问。
叶浅眉两颊浮上一层红晕,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看看杜非的神情,又赶紧说:“不打紧的,比起尊主,已经是手下留情得多了。”
杜非迟疑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尊主……难道他不是你大哥么?”
叶浅眉脸色黯然,垂头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地说:“我十五岁之前是,后来……就不是了。”
“浅眉,”杜非握住那双清瘦见骨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你的心里究竟藏了多少苦楚?你什么时候想说,我都听着。”
叶浅眉抬眼看看天上的半弯残月,幽幽地说:“杜大哥,那年的月亮,也是这么冷,这么亮……”
十三年前。
“爹爹,娘亲,”七岁的叶浅眉自房内奔出,手里捧着个又红又大的石榴,“大哥说回来给我带一把剑的,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萧吟莲看着自己粉妆玉琢的小女儿,唇边绽开一个温柔的微笑:“眉儿,明天才是你爹爹的寿辰,你二哥已经迎去了,急什么?”
叶正阳听了,皱眉埋怨道:“鸿儿也是,给眉儿带什么剑?”对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叶正阳看得比两个儿子重得多,唯恐掌上明珠受一点委屈,因此一直反对叶浅眉舞刀弄剑。
“爹爹~~”叶浅眉跺脚,粉嫩的小嘴嘟成了一点樱桃,“你偷懒不教我功夫,还不许大哥教我!”
叶正阳见自己的拳拳爱意竟被女儿曲解成“偷懒”,却也不恼,反倒朗声大笑起来:“好!爹爹懒,爹爹补偿你如何?”说着将叶浅眉抱起来,飘飘然跃过丈许高的粉墙,然后稳稳落在了花园里。
“爹爹好棒!爹爹好棒!”叶浅眉高兴地咯咯大笑,萧吟莲也紧随着父女二人跃过墙来,嘴里埋怨着:“整日说羽儿不稳重,你这般叫羽儿见了,看他怎么还嘴?”
“他敢!”叶正阳一瞪眼,又转头逗弄逗弄叶浅眉,笑道,“眉儿是爹爹的心肝,对不对?”
正说话间,管家林叔慌慌张张地进来,附在叶正阳耳边低语了几句,叶正阳大惊,俊朗的眉目间顷刻乌云密布,立了半晌才道:“能不能把眉儿送出去?”
林叔踌躇地搓搓手:“怕是办不到……”
萧吟莲见状,心下明白,便问:“他们来了?”见叶正阳闭目颔首,脸色瞬间苍白,夺手抱过叶浅眉,颤声道:“咱们已经退到这里,他们还不放过么?……正阳,我只求你能保住眉儿。”
叶正阳此时已经恢复了镇定,平静地说:“莲莲,你先送眉儿回房,然后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子夜时分,叶浅眉从睡梦中被急切地唤醒,不等她清醒过来,就被爹娘送进了一个她从未去过的地窖中。
“眉儿,你就呆在这里,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说话不许出来,记住了没有?”叶正阳严肃地说。
叶浅眉看看漆黑的地窖,心里怕极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嘴里嚷着:“不要,眉儿怕!娘留下来陪眉儿好不好?”
“眉儿,不许哭!”叶正阳厉声道,“爹娘宠你,但是事到临头,你要学会坚强。记住,你是叶正阳和萧吟莲的女儿!”说罢扬手轻拂叶浅眉几处穴道,萧吟莲强忍泪水,看看自己年幼的女儿,终还是一狠心跟着丈夫离开了地窖。
叶浅眉在地窖中,不能发声,不能动弹,听着外面的慌乱的脚步和凄厉的哭喊,心里害怕极了,盼着外面安静下来,然后爹娘打开地窖的门,笑着告诉她,没事,没事……
不知过了多久,地窖的门被打开了,进来的却是林叔的儿子小林子。
叶浅眉高兴极了,一定是爹娘让林哥哥来接自己出去的,然而不等她高兴完,后面就闯进来了四个陌生的男人,惊慌失措的叶浅眉被粗暴地拎出了地窖,整个庄院一片死寂,往日陪着她玩的丫鬟,替她上树掏鸟蛋的小厮,都倒在了血泊之中,月亮又冷又亮,惨白的月光洒下来,世间俱缟素。
叶浅眉愣愣地看着昔日宁静温馨的家血流成河,看见爹爹紧紧拥着娘靠在墙边,若不是他们喉间那道夺目的猩红,她真的以为,爹娘只是在坐在那里赏月,一时之间,七情俱失,竟连悲恸都忘记。
“丫头,你爹娘是不是把东西交给你了?”为首的斯文男子问道,声音里却透着傲慢和阴狠。
叶浅眉瞥了他一眼,一个字也不说。
“丫头,你要不交出来,就看看你爹娘的下场!”另一个男人开口威胁道。
叶浅眉转过头久久地看着爹娘的尸体,眼里却一滴泪水也没有,无意识地说:“你们杀了我吧,我好去找我爹娘。”
“到底是无尘子的丫头,”为首的男子阴恻恻地一笑,“莲妹也是这么倔,结果枉送了性命!”
“别磨蹭了,杀了这丫头片子,咱们赶紧去找叶家那两兄弟,免生后患。”另一个身子单薄,说话有气无力的男人开口道。
为首的男子看了看叶浅眉的脸,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抽出一把黝黑的长剑,直向叶浅眉的心口刺去。
叶浅眉紧闭双目,等着冰冷的剑锋洞穿自己的身体,似乎等了天荒地老的时间,也没有丝毫的痛感,睁开眼,两个白色的人影正挡在自己的面前。
“大哥!二哥!”叶浅眉悲喜交加地喊,忍了半日的哭声喷薄欲出。
“不许哭!”叶无伤,不,叶凌鸿一声厉喝,吓得叶浅眉生生把眼泪又憋了回去,她从没见过这般可怖的大哥——长发散乱,双目通红,原本精致俊美的脸,被仇恨生生地撕变了形,左腹一道深深的伤口,正顺着指缝往下滴着鲜血,这正是刚刚替叶浅眉挡住的那一剑。
叶凌羽——从前的叶无痕——站在叶凌鸿的身边,手里的剑定定地指着那斯文男子。
叶凌鸿轻轻按下他手中的剑,对那斯文男子道:“你们要找的东西,母亲早就交给我了,并不在这里。”
“你说什么?”斯文男子大惊。
“七星山。”叶凌鸿不理会地,依然淡淡地说,却不啻平地惊雷,
四人交换一下眼神,为首的斯文男子道:“你小子想在我们面前耍心眼?莫以为有老东西护着你,我就不敢动你!”
“你让我的二弟三妹离开,我和你们去找。”叶凌鸿似乎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是波澜不惊地陈述着自己的交换条件。
听了这话,四个人聚在一起不知商量了些什么,转回来对叶凌鸿道:“你若敢欺骗我们,非但你的性命难保,就是你的弟妹,也逃不出我们的手心!”说罢,看也不看叶凌羽和叶浅眉,搡着叶凌鸿就要离开。
“大哥——”叶浅眉冲着叶凌鸿的背影哭喊着,她不能让大哥离开,就像她后悔刚才让爹娘离开一样。
叶凌鸿转头看都不看她,只对叶凌羽道:“眉儿就交给你了。”
叶凌羽点点头,搂紧了怀里抽搐不已的叶浅眉。
埋葬了爹娘和叶家上下,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人僵直地躺在泥土中,又看着二哥亲手杀了告密的小林子,叶浅眉第一次对死亡有了最直接的理解——不是我杀了你,便是你杀了我。
然后,叶凌羽带着叶浅眉来到了危夜宫,这里是叶正阳为防万一秘密建造的,不想却真的派上了用场。
一切都安定下来,叶浅眉才感到了剔骨剜心的痛苦,不吃不喝,整日昏昏噩噩地要去寻爹娘,眼见危在旦夕,叶凌羽第一次对她真正的大动肝火:“那日还未到家,我和大哥就收到了爹娘的死讯,逃出来的下人苦劝大哥,让我们不要回家,但是大哥执意要回去,说无论如何,不能抛下眉儿不管……若非是大哥坚持回去,你早就没命了!如今大哥生死未卜,你还这般不省事,你给我记住,你的命是大哥从剑下救出来的,该如何处置,你没有权力!”
叶浅眉对这番话懵懵懂懂,但她明白,一切从此都不一样了。
果然,几个月之后,叶凌鸿气息奄奄地回到了危夜宫,对这些日子的遭遇绝口不提,但是整个人都变得陌生了。
此后,叶凌鸿成了叶无伤,叶凌羽成了叶无痕,而叶浅眉,也从叶家的心尖,变成了被叶无伤严酷训练出的,令江湖闻风丧胆的子夜歌者。
杜非静静地听着,握紧了掌心里那双冰冷的手:“浅眉,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忘记过去,忘记仇恨?”
“杜大哥,此生能得此一夜,我已是奢求了,”叶浅眉扭头看看微亮的天际,站起身来,“咱们走吧,这样大的宅子,且得花些功夫寻呢。”
第三十章
贺兰山庄并不算大,但若要一处一处细细搜检下来,凭他二人之力,只怕几天也翻不完,索性先略过其他地方,一径进了原先贺兰夫妇所居的内宅。
此时天已蒙蒙放亮,庭院里寂然无声,只有枯枝败叶在脚下发出松脆的断裂声,墙上一片一片早已渗入墙体的黑色血污在晨曦中格外触目惊心,叶浅眉回忆起那个毛骨悚然的夜晚——朔风如刀,大雪如席,挟裹着惨叫和哀号……她头一次从心底感到了恐惧,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杜非停下脚步,迟疑一下,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
“杜大哥,你说真有报应吗?”
“有,”杜非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睛,接着说,“但是弃恶从善,立地成佛。”
叶浅眉愣了愣,牵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低头不语,只默默地被杜非牵着手向前走去。
刚刚走到那扇残破的门边,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呜咽声,杜非脸色变了变,转头看向叶浅眉,叶浅眉会意地苦笑一下,轻扬下颏,示意他进去。
杜非轻轻走进屋内,果然是贺兰雪站在屋子里,对着上首的两张交椅啜泣不已。
“雪儿。”杜非轻声唤道。
贺兰雪身子一震,她本想趁着杜非发现自己之前躲起来,谁知进了故园,再控制不住情绪,在这屋里一站,便忘了时辰。
“哥……”转过头,紧张地看着杜非,半天也只叫出这么一个字。
“你又是夜里偷偷跑出来的?这里不比七星山,你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好?”杜非强压怒火问。
“我对这里,比七星山熟悉……”贺兰雪喃喃道,见杜非面露不虞之色,又匆匆解释:“哥哥,我知道你要来这里找东西,怕我回来难过才不带我的,但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能面对的!况且……况且这里是我的家,我没道理不回来。”贺兰雪抬眼看着杜非,在紧张里面却也透着一丝坚定。
杜非这才发觉,那个黄毛丫头,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杜大哥,这里毕竟是贺兰丫头的家,贺兰丫头既然能承受,再不让她来,也实在说不过去。”叶浅眉走进来劝道。
杜非这才点点头:“还是先找东西要紧。”说罢就先自出去了。
贺兰雪冲叶浅眉感激地笑笑,突然意识到叶浅眉对杜非的称呼发生了变化,笑容不觉凝滞在脸上。
在贺兰雪的指引下,三人首先到了正房东侧的耳房前。
“这间屋子,爹爹轻易不让人进来,有一回,我偷偷溜了进来,被爹爹发现了,对我发了好大的脾气,爹爹从来没对我这么凶过……”贺兰雪有些黯然地说,抬眼看看杜非,“哥哥若是要寻什么东西,若还在,就该是在这里了。”说罢双手合十,默默祷告:“爹,娘,雪儿的命是哥哥救的,如今雪儿带哥哥回来寻救人的东西,还请爹娘在天之灵莫要见怪,保佑我们。”
门上的锁早已锈住了,杜非抽出剑,略一使力,锈锁应声而断,贺兰雪推开门,冲杜非和叶浅眉点点头:“进去吧。”
屋子里一股积年的陈腐气息,门外灌进来的新风搅起浮尘,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正对着门的几案上,立着两座牌位,上悬两幅卷轴,也都积满了灰尘,字迹、图画都看不真切,想来该是贺兰家的先祖,杜非便整肃衣袍,上前施礼道:“后学杜非,贸然搅扰前辈,还望恕罪。”然后退下,细致而不失恭敬地翻检起来。
叶浅眉倚在门边,似乎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看着杜非。
贺兰雪则立在案前,静静地端详着墙上的卷轴。
“咦?”贺兰雪看了一阵子,讶然道,“哥哥,叶姐姐,你们快来。”
“怎么了?”杜非和叶浅眉走了过来。
“哥哥,我说过我见过叶姐姐的,我没记错!”贺兰雪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叶浅眉。
杜非和叶浅眉对视一眼,心下暗惊,不等他们说话,贺兰雪就指着墙上的卷轴道:“你看,那画的不就是叶姐姐么?”
那卷轴上画了一名男子和一名女子,皆是二十上下的年纪,男子剑眉入鬓,双目炯炯,头戴上清芙蓉冠,身披孔雀氅,女子果然与叶浅眉浑如一人,头梳朝云近香髻,眉远如烟,眼角带笑,一袭烟霞色的曳地望仙裙,纵使年代久远,颜色脱落,也看得出两人的仙风道骨,端的一对神仙眷侣。
“雪儿,这画的是谁?”杜非问道。
“难道不是叶姐姐么?”贺兰雪道,“我就觉得叶姐姐面善,想来就是那年我偷偷溜进来看见的,我当初还以为是爹爹供的神仙呢,原来竟是真人。”
叶浅眉笑笑,道:“怎么会是我?你看看那牌位上写的什么?”
贺兰雪这才注意到牌位,凑上前一字一句地念道:“尊兄叶正阳之位,尊嫂萧吟莲之位……”
杜非大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里供奉的竟是叶浅眉的爹娘。
“既是你爹爹的兄嫂,想必就算活着,如今也该年近五旬了,贺兰丫头觉得我像么?”叶浅眉笑道。
“这……”贺兰雪语塞。
“这世上芸芸众生,长得相像也并不稀奇,这也算是缘分吧。”杜非插言,他实在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了。
贺兰雪尽管疑云难除,也只得闷闷地应了一声,眼睛却是一丝不错地继续瞅着那副画。
杜非轻轻叹口气,却也由她去了,谁知刚刚走开,就有听见贺兰雪的惊叫:“哥哥!哥哥快来!”
“雪儿!”杜非有些愠怒了,“你又在干什么?”
“不是,哥哥,这画后面有东西!”贺兰雪辩解,“我方才想要凑近些看,碰到了桌子里面,画后面……”
不等她说完,杜非一个箭步上前,掀开了卷轴,几乎是与此同时,恍如局外人的叶浅眉大呼:“小心!”杜非下意识地偏开头,两只乌黑的小镖险险擦着他的耳边而过,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三人均出了一身冷汗,杜非笑道:“浅眉,若不是你,我今天怕就在此羽化了。”
贺兰雪愣了愣,不客气地问:“你怎么知道这后面有暗器?”
“小丫头,等你像我一样……见惯了生死的场面,你自然会知道什么东西会要你的性命。”叶浅眉淡淡地道。
“我……我才不是小丫头!”贺兰雪不服气地嘟哝着。
杜非却也不理她们两个,只从画卷后的暗门中捧出了一只乌木的盒子,上面三颗碧玉装饰出斗杓,在光线黯淡的屋内发出幽幽的光。
“浅眉,雪儿,就是这个!”杜非声音有些颤抖地道。
“太好了!太好了!”贺兰雪欣喜若狂,也忘记了和叶浅眉打嘴仗,只顾挤到杜非身边争着看那盒子。
杜非打开盒子一看,那盒子原来分为三层,第一层上用小纂刻着“玉衡”二字,正中镂刻了玉衡令的痕迹,想要试着推开这一层,那盒子却是纹丝不动,杜非皱眉道:“这盒子也刁钻,想来那玉衡令便是机关,将令牌嵌入,才能打开这一层。”
“哥哥,这不是正好证明这盒子没人打开过么?你只把令牌放进来就好啦。”贺兰雪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杜非回过头看看叶浅眉,叶浅眉似乎并没有贺兰雪的那种兴奋,只是有些兴味索然地附和道:“贺兰丫头说的有道理。”
“玉衡令我并没有随身带着,既如此,咱们还是先回云州吧。”杜非将盒子小心地收好,同着贺兰雪再次拜了几拜,一路回转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