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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载】樱桃叶底红(七)(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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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樱桃有可能是他们的妹妹。

       

      应云潜被这个大胆的猜测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他看了应云航好几眼,要不是大哥的表情太过严肃,他几乎要以为这是大哥和自己开的玩笑。

       

      他语无伦次:“那怎么就……爸爸他知不知道?……不,不对,应该找机会做个鉴定……樱桃她自己知道吗?”他坐立难安,只好站起身绕着茶几转了两圈,最后有些懊恼地抓了把头“我没想过这个可能——我才让秦肃之记得提防樱桃,因为她是伊甸园里的人,难保不会走漏消息……我刚才吃饭的时候,应该对这孩子再好一点的。”

       

      他在地上转来转去,应云航坐在沙发上,目光就一直追随着他。见他慢慢有些冷静下来的意思了,应云航才说:

       

      “无论如何谨慎都是第一位的,你做的又没有错。就算樱桃是爸的亲女儿,现在她的立场身份不明,你也不应该把她直接划入己方阵营。”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十指交叉,将下颌轻轻搭在双手上,才慢悠悠说,“至于她到底是不是我们应家的孩子,你想办法拿一根这小姑娘的头发,我抽空去做个鉴定就行。”

       

      他的语气这样不紧不慢,很快就把应云潜感染得也沉稳了下来。他长长吁出一口气:

       

      “那接下来你打算拿樱桃怎么办?”他重新走回应云航身边坐下,“你别看她现在能和秦肃之待着,过不了几天,她还是要被肃之给送回去。哥,伊甸园就是个狼窝,这孩子要是回去,指不定要被怎么磋磨——我狠不下这个心。”

       

      应云航有点讶然:“她还要被送回去?”

       

      应云潜点点头:“秦肃之说的,还说得是他亲自送回去才行。”他把午间与秦肃之吃饭时得知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就见应云航皱起眉:

       

      “……这不对劲。妓丨女也好牛郎也好,这应该是伊甸园产业里最不受重视的一部分了,照理来说,应该出钱就可以买得回人才是,最大的困难应该只在于金额的多少——”

       

      应云潜:“你为什么知道这是伊甸园产业最不受重视的部分?”

       

      应云航见弟弟差点又要露出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只好连忙拍拍他:“我手底下有个线人在里面,但是也挺久没有联系了。”

       

      应云潜并不为这个回答感到满意:“你在伊甸园有线人?这事情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应云航见他不依不饶,就也针锋相对道:“那你和秦肃之昨天去星河宫,我怎么也没听人告诉过我?”

       

      他一翻起这个账,应云潜立刻又变得理不直气不壮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

       

      “……好吧,好吧。那有线人这个事情,总得告诉肃之一声吧?伊甸园他肯定还要再去的,多点准备总是好的。”

       

      应云航沉吟了很久。应云潜知道他这是在思考,因此也不催促他,只静静在旁边等着。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哥对于他来说就好像是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应云潜总会下意识地觉得,只要是大哥做下的决断,就不会出什么大差错,他猜想的事情,大多总是正确的。

       

      但这一次,他的大哥只是慢慢叹出口气:

       

      “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阿潜。”应云航说,“樱桃显得有些过于重要了。”

       

      见弟弟有些不解,应云航解释道:“我刚才说过,色丨情产业在伊甸园算不上最主要的业务。但是这个樱桃,秦肃之说她平时是跟在萧驰身边的,而伊甸园的二把手段思睿甚至不肯将她仅仅作为一件商品送人——”

       

      一个优秀的,被培养多年的雏丨妓,最大的价值就是在社交场合中发挥作用。但萧驰却直到她满了十六岁才将她放出来,甚至不允许将她的所有权转交给别人。

       

      应云潜听明白了:“萧驰很在乎她。”

       

      应云航没什么笑意地扯了扯嘴角:“而且,她有可能是萧驰特意拿来对付秦肃之的。”

       

      应家兄弟把门一关,在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屋外的秦肃之和樱桃都是无从得知的。

       

      秦肃之重新占据了老板椅的使用权,他把樱桃抱回腿上,连哄带劝地让她再吃了两口饭:

       

      “听话,多吃一点,你身上也就骨头还有二两重,真的太瘦了。”

       

      樱桃反复摇头,证明自己真的吃不下了。秦肃之见状就也没再为难她,只问:

       

      “困不困,要睡觉吗?还是你想干点什么?……打游戏吗?”

       

      樱桃被秦肃之这样揽着,一抬头视线就正对上里屋紧闭的房门。应云航虽然面容和善,但气场实在太强,哪怕他现在和他弟弟都进了屋里,那种没有消散的压迫感还是让她觉得十分不适。

       

      她走了一会神,才想起来秦肃之还在等自己说话,便又看向他,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没怎么打过游戏,不太会,还是算了吧。”

       

      资深宅男秦肃之一竖眉毛:“不会也是理由吗?不会我教你啊!”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书柜:“我这里这么多游戏呢,你挑几个你喜欢的,等上手了就好了——小朋友不要妄自菲薄,我就没见过人不会打游戏的。”

       

      一说起游戏,他的眼睛都跟着亮了几分,樱桃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就也不忍心扫了他的兴。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鬼迷心窍似的,冲着秦肃之点了点头。

       

      秦肃之就稳稳当当抱着她站起身,对着书柜看了看,找了一摞游戏光盘拿出来,往樱桃手中一塞:

       

      “你挑挑看?”

       

      樱桃措手不及被塞了一摞光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肃之已经抱着她慢慢往游戏机那边走了。她哭笑不得,只好低头一张一张看起手中的光盘封面。

       

      秦肃之给她拿的并不是vr类游戏,大概是看她身上伤还没好,不宜有大动作,因此这些游戏都是手柄类的。樱桃大致扫一眼,就看见好几张都恐怖类游戏,单是丧尸游戏就有叁张,还有好几张是大逃杀,封面看起来都极为阴森可怖,让人连多看一眼都做不到。

       

      樱桃无可奈何闭着眼睛把这几张游戏光盘翻过去放到最下面,这才睁开眼睛重新看向其余十几个游戏。战争类、赛车类……她内心毫无波动地一张张翻看完,下一张光盘的封面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一个穿着清凉的女孩子光着被打得粉红的屁股,跪在沙发上可怜兮兮地回头,身边是几个十分浮夸的字体——惩♂罚不听话的女仆。

       

      不是大逃杀也不是赛车,这是个黄色游戏。

       

      樱桃面无表情地和光盘上的小女仆对视了一会,最后还是伸出两指捏着这张光盘,往秦肃之面前一放:

       

      “……原来你真的比较喜欢这种吗?”

       

      秦肃之起先正忙着调试游戏屏幕和手柄,这张光盘被递到他眼皮底下,他也只是很随意地看了一眼,一边调大音响一边说:“哪种?我口味还挺杂的——”然后他看清了光盘的封面,手上动作立刻僵住了,“——不是!我没……”

       

      他脸色涨得通红,越想解释越解释不明白:“那我一个男人,你得给我一点渠道抒发正常的生理欲望吧……”

       

      樱桃:“秦先生,你不要害羞。我这个当事人可什么都没说呢。”

       

      秦肃之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把这张光盘从樱桃手里抽出来,手忙脚乱塞回书柜角落里,没什么底气地说:

       

      “这只是个黄色游戏,在里面打丨屁丨股说到底只是一种调情手段罢了。”他抬头看一眼樱桃的神色,发现她并没有因此露出反感的表情,才继续道:“……我以前从来没打过人,你是第一个。昨天晚上打了你,我真的很抱歉,当时形势所迫……我并不是想要和你调情,也并不觉得你真的需要接受所谓的惩罚——我很抱歉,但我当时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樱桃轻声道:“我知道。你和段思睿他们不一样的,一开始我就知道。”

       

      她的话平平淡淡,却听得秦肃之心都跟着揪了起来:她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但这个问题很难问出口。交浅言深未尴尬,秦肃之只好打消向她剖白自己内心的想法,只问:

       

      “你挑好游戏了吗?”

       

      “……哦?哦!”樱桃低下头又看了看剩下的几张游戏光盘,终于拨拉出来一张,递给秦肃之:“喏。”

       

      秦肃之定睛一看,这张光盘的封面在一众丧尸僵尸和枪丨支赛车里简直是小清新,封面是一个秦肃之把光盘放进游戏机里,音响里很快就响起一阵优雅的管弦乐,屏幕渐渐亮了起来,游戏中的女主角出现在画面上,正弯下身系着舞鞋的绑带。

       

      秦肃之带着樱桃过了一遍新手指导,这游戏不算难,只要跟准音乐节奏按下相应的手柄键位就可以,樱桃很快就熟悉了操作,操纵着女主角在画面里翩翩起舞。

       

      秦肃之怕她伤口疼,给她在地上垫了好几个软垫,此刻见她乖乖巧巧地坐着,眼神专注地盯着游戏画面,心里又觉得心疼,又觉得有些难得的安慰。

       

      “……怎么了?”樱桃手上按键的动作不停,甚至连头都没偏,“我感觉你好像在笑。”

       

      秦肃之不知道,她对人情绪的感知竟然敏感到这种地步。他笑了笑:“我在想,我早上和段思睿说想和你来一场办公室play,没想到你现在居然真的在我的办公室里打起游戏了。”

       

      屏幕上是一连串的“perfect”,樱桃越发紧张,生怕断了连击,说话就有些跟不上趟:

       

      “你用的这个借口其实挺浮夸的,段思睿不一定会信——我bo断了!”

       

      秦肃之本来一直在看她,听她懊丧地抱怨,才抬头一看,发现屏幕上本来有几十个鲜艳的“perfect”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硕大的灰色的“miss”。他再低头去看樱桃,小姑娘的脸都快要皱到一起去,表情是难得一见的鲜活灵动。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子。

       

      秦肃之果断地嘲笑她:“笨不笨?才第二关就打不好了。”

       

      樱桃又想回嘴,又忙着手上的操作,一心无法二用,连击越断越多,一个个“miss”接二连叁地弹出来,芭蕾舞女在屏幕上摔了一跤,悲伤地倒在了地上——这一次游戏彻底地失败了。

       

      樱桃把手柄一放:“——你不要干扰我!”

       

      秦肃之:“我就不!”

       

      樱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似乎怎么也想不到这家伙性格居然这么恶劣:“你——”

       

      秦肃之哈哈大笑,伸手指指灰掉的屏幕:“美女,这关重新来吧?”

       

      樱桃憋屈地咬着嘴唇,看一眼屏幕,再看一眼笑嘻嘻的秦肃之,觉得这一口气还是不能就这么咽下去。她生气地瞪一眼秦肃之:“下一关你不许在我旁边说话了!”

       

      秦肃之乐得逗她:“我就不!”

       

      应云航和应云潜从里间出来,就看见樱桃啪嗒啪嗒掉着眼泪,秦肃之围在一边,手足无措地哄人:

       

      “……我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吗,你怎么还哭上了?咱不哭了啊,你再打游戏我保证不说话了。”

       

      樱桃一边抹眼泪,一边小声哭道:“你说话不算话!上一局你就是这么说的……”

       

      应云航和应云潜对视一眼,都没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但兄弟二人心有灵犀,立刻一边一个分头行动。应云航一把拽过秦肃之:

       

      “你这怎么回事,欺负小孩呢?”

       

      应云潜蹲下身安慰樱桃:“不哭不哭,你跟应哥哥说说,刚才怎么了?”

       

      于是两个人在樱桃哭哭啼啼的抱怨和秦肃之底气不足的反驳中,总算弄懂了刚才发生了什么:樱桃让秦肃之在她打游戏的时候不要讲话,她会分神,但秦肃之不听。于是樱桃游戏中操作频繁失误,评级的时候没能拿到她想要的叁颗小皇冠,而是只拿到了一颗。

       

      应云潜给樱桃擦擦眼泪,温声细语劝道:“你秦哥哥这人吧,人不坏,就是嘴损。你别往心里去。”

       

      应云航则差点没被秦肃之和樱桃给逗笑,几乎疑心这一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才是心智正常的大人。他骂秦肃之:“人家孩子好不容易打个游戏,用你在这里多嘴多舌吗?”

       

      秦肃之诚恳地摇摇头。他这才深刻地意识到女人真的是水做的,哪怕是你仅仅是在她打游戏的时候让她断了连击,没能拿到叁颗皇冠,她也能给你哭上一场。

       

      应云航伸手一拍他:“去道歉。”

       

      秦肃之走到樱桃面前去,蹲下身认认真真道:“对不起,我错了。我在这里郑重地给樱桃小姐道歉,我不应该在樱桃小姐打游戏的时候出言干扰,导致她断了连击,拿不到叁颗皇冠,我为我的行为感到十分抱歉。樱桃小姐是一位漂亮、优雅、善良的小姐,因为我的错误,这位小姐掉下了眼泪,虽然这样她也依然是漂亮优雅的,但樱桃小姐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见樱桃的眼泪慢慢止住,秦肃之笑了笑,继续一本正经道:“我觉得,樱桃小姐不应该因为我个人的错误而承受损失美貌这样重大的损失。我在此诚恳地请求樱桃小姐不要再哭了,笑一笑好吗?”

       

      樱桃双目含泪地瞪了他一会。

       

      秦肃之朝她眨眨眼:“您不肯赏脸吗?”

       

      樱桃在他毫不掩饰地注视下,脸很慢很慢地红起来。她破涕为笑,嘴里说:

       

      “秦先生,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没了秦肃之的干扰,樱桃的游戏进程显然变得顺利了很多。她操纵着芭蕾舞女在屏幕上辗转腾挪,叁个男人全都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就听见小姑娘跟着古典音乐的旋律轻轻哼着曲调。见屏幕上出现了叁个闪耀着的皇冠,叁个人齐刷刷拍手,樱桃有点害羞地把一缕掉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你们也不用这样。”

       

      再下一个关卡的表演剧目是《天鹅湖》。樱桃瞥一眼屏幕,放下了手柄。

       

      应云潜关心地问:“你是不是累了?要歇一会吗?”

       

      樱桃摇摇头:“我只是不喜欢《天鹅湖》。”

       

      秦肃之给应家兄弟解释:“她好像对芭蕾舞还挺有研究的,刚才你们在屋里没看见,她打《胡桃夹子》那一关的时候,肢体动作跟屏幕里游戏角色的动作是能对应上的。樱桃,你是不是会跳?”

       

      樱桃不知道他居然观察得这么仔细,只好点点头:“我小时候学过一点。”她有点感慨,又像有点怀念似的笑笑:“我最喜欢的剧目就是《胡桃夹子》。”

       

      应云航问:“那为什么不喜欢《天鹅湖》呢?它们不都是很出名的芭蕾舞剧目吗?”

       

      樱桃就看了看他。

       

      这个应家大哥每看她一眼,她都疑心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袒露在了阳光下。这种感觉让她本能地觉得害怕,哪怕应云航长得是那样的和善,也无法打消掉她心头的紧张。

       

      她微微垂下目光,并不和应云航对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理由呢?”

       

      应云航看得出她的回避。他也不为难她,低头看一眼时间,发现已经是下午叁点,干脆站起身和几人告别:“我得回单位去了。阿潜留在这里和肃之玩吧,我交代你的事情记得办。”

       

      应云潜点点头,抬起手冲他比了个“ok”。

       

      应云潜和秦肃之都坐在原地,没有要起身相送的意思,樱桃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稍微站起来送一送应云航。

       

      应云航向着她做了个手掌向下压的手势:“你好好歇着,不用送我。”

       

      樱桃:“……那您慢走。”

       

      她明明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做,但应云航却不知怎么,好像听到了她的心里话一样说:

      樱桃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她的视角变得很低很矮,这是一个看所有人都需要仰视的角度,显然她是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有一个触感柔软的手掌温柔地牵着她的手,樱桃抬起头,看见手掌的主人正在和一个穿着舞蹈练功服的老师说话。

       

      舞蹈老师说:“樱桃真的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孩子,上次糖梅仙子的独舞她发挥得非常好,所以这一次四小天鹅的表演,我们也想让她参加。”

       

      樱桃听见自己说:“妈妈,阿桑姐姐也被选中了,我想和她一起表演。”她的声音软软甜甜的,撒娇撒的得心应手:“好不好嘛?”

       

      老师和妈妈都被她逗笑了。妈妈说:“好,都听你的,我们樱桃这么喜欢芭蕾舞,妈妈一定让你去参加所有你想去的表演。”

       

      樱桃说:“谢谢妈妈!妈妈你真好,妈妈我爱你。”

       

      妈妈轻轻拍拍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去和你阿桑姐姐玩去吧。”

       

      樱桃转过头,就看见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小姑娘站在舞蹈教室门口向她挥手。

       

      “樱桃,来!”女孩子不过十一二岁,头发向后梳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发髻,身上还穿着舞蹈服没有换下,只在外面随意套了件校服外套。她神神秘秘道:“上次我跟你说的我们隔壁班的裴子明,你记得吗?”

       

      樱桃感觉自己的双脚像是灌了铅。她不肯走过去,也不肯撒开紧抓着妈妈的手,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却压迫着她,慢慢将她推到阿桑面前去。

       

      樱桃双眼发涩。那股无形的力量好像强行抽离了她的神和动作,她几乎要失声痛哭,但只能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阿桑身边坐下,用稚气未脱的声音说:

       

      “我记得!你说你喜欢他!”

       

      阿桑捂着嘴笑:“……他给我写情书啦!”

       

      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呢?

       

      但在那样一个时刻,哪怕到情书的并不是樱桃,她还是和阿桑一样兴奋极了:“真的吗?他都说什么了?”

       

      阿桑犹犹豫豫地说:“那我告诉你了,你回家可不能和你妈妈或者何奶奶讲哦!”

       

      樱桃特别郑重地点头:“我不告诉别人!”

       

      阿桑就凑近她,小声说:“他说这周末想和我一起去图书馆。樱桃,那我这周末就不和你玩了啊——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你妈妈,也不许告诉何奶奶!”

       

      樱桃睁大眼睛:“你们这是要去约会了吗?”

       

      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来说,“约会”这个词显得既遥远又神圣。阿桑不太确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脸跟着红起来:“……这怎么就能算是约会了呢。”

       

      不,这就是约会了。樱桃在心里想,阿桑,后来那个周末,你和裴子明一起去了图书馆,晚上又一起去了小吃街,在那里他还偷偷牵了你的手。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什么事情都不瞒着我。我被妈妈骂了,你总第一时间过来安慰我;你有了喜欢的人,我比你还要高兴还要兴奋——

       

      你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吗?

       

      樱桃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脱离出她的身体,高高向半空中飘去。她游荡着,俯视着坐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女孩们,满脸的泪水一滴一滴向着她们的头顶落下去。

       

      但她们无所察觉。

       

      樱桃在剧烈的心悸中睁开双眼。

       

      她胡乱擦一把脸,发现自己满脸都是眼泪,再一转头,才看见连枕头也跟着湿了大半。

       

      樱桃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那些过去的事情,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了。

       

      有几缕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樱桃慢慢坐起身,看一眼床头的表,发现已经是上午八点钟。

       

      昨天下午应云航先走了,应云潜却留下来待了挺长时间。他和秦肃之带着樱桃组队打了几个联网的竞技类游戏,樱桃不熟悉操作,一直在拖后腿,后来就有点不想玩了。秦肃之给她点了晚餐外卖,继续和应云潜在外间打游戏,樱桃见他们两个似乎是有话要避着自己才能说,就从秦肃之那只有寥寥几本书的书柜里选出一本讲艺术鉴赏的画册,和晚餐一起端进了里屋。

       

      再后来……再后来她看书看着看着就困了,再一醒来就是现在。

       

      樱桃小心翼翼爬下床,进到办公室里间连通的卫生间里去洗漱。期间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身后的伤,发现红肿消了很多,但还是有许多处藤条留下的印子,用手一碰,还是疼。胸前的伤痛倒是不大痛了,皮肤上却淤出血点,看起来也很是吓人。

       

      樱桃面无表情地和镜子里眼眶通红的自己对视了一会。

       

      其实她有很多问题都想不懂。刚落到萧驰手里的时候,每天醒过来,她都忍不住问自己:这是我应得的吗?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活该吗?

       

      但人总会学着去适应生活。很快她就不会在每天醒来的时候问自己这种毫无用处的问题,她必须耗更多的力去讨好萧驰,生存是摆在第一位的,其他的只能向后排。

       

      但这两天,可能是因为她都和秦肃之在一起,脱离了萧驰身边的那种氛围,这些被长期隐藏在心底的回忆和情绪都接二连叁地冒了出来,弄了她个措手不及——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曾经的事情了。

       

      还没等她做好什么心理建设,隔着卫生间的门,她忽然听见里间的房门被“咚咚”敲响:

       

      “樱桃,你起了吗?”秦肃之在外面问她。

       

      隔着两道门,樱桃怕秦肃之听不清楚,连忙提高嗓音道:“我在卫生间了!”

       

      秦肃之就也隔着门喊:“应云潜送过来点早饭,你快点洗漱好出来吃!”

       

      樱桃答应了一声,对着水龙头又洗了一把脸,匆匆忙忙走到外面去,就见秦肃之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领子都跟着皱巴巴的,正在他那张办公桌上一样一样地摆早饭。樱桃看了一眼,发现种类居然很多,煎饼馃子和切片面包分庭抗礼,牛奶豆浆豆腐脑在旁边规规矩矩地立着,仿佛被罚站一样摆了一排。

       

      “这么多?”樱桃有些震惊。

       

      秦肃之笑了一声,不答她的话,而是问:“身上好点了吗?”见樱桃点头,他才说:“应云潜怕你挑食,又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一大堆。他管这个叫‘有备无患’。”

       

      樱桃的视线在办公室里逡巡一圈,确信自己并没有看见应云潜的身影:“可是应先生他现在也不在啊?”

       

      秦肃之:“他陪他大哥上班去了。不是谁都像我这种无业游民一样闲的。”他递给樱桃一双筷子,“好了吃点东西吧,再吃就得是中午了,别饿着。”

       

      樱桃下意识地接过筷子,她看看秦肃之皱起的领口袖口,后知后觉地问:“你昨天是睡在外面沙发上的?”

       

      秦肃之:“不然呢?里屋也只有一个沙发,都是睡沙发,我还有什么可挑的?”

       

      ——那是因为唯一一张床被我睡了啊。

       

      樱桃歉疚道:“都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秦肃之:“麻烦什么麻烦,你以为我一个大老爷们好意思和你一个小姑娘抠抠搜搜挤一块睡觉吗?”他给一杯豆浆插上吸管,一边递给樱桃一边说,“吃你的饭吧,我去洗漱。你啊,就是心思太重,别一天到晚总想东想西的,好不?”

      “不需要为你的隐瞒感到为难,孩子,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你只记得一样就好:现在在这个办公室里,没有人是想要害你的。”

       

      樱桃的瞳孔紧跟着剧烈缩。但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应云航却已经走出了办公室,又轻轻地关上了门。手脚修长的芭蕾舞女的剪影,旁边写着漂亮的花体字“芭蕾迷情”。他用力回忆了一阵子,才想起来这个光盘估计是应云潜有一天随手扔在他这里的,这是个音乐游戏,主要是操控女主角按照节奏跳出正确的舞步,这样就可以一步一步进行剧情。樱桃眨了眨眼,有些不知道该做出个什么表情来应对这样过于亲近的关心。她小口地吸了一下豆浆:“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

       

      秦肃之伸手一捻她通红的眼角:“那你这一大早上的又哭什么?不是说身上也不疼了吗?”

       

      男人手上的皮肤并不光滑,这样不太温柔地捻过她的眼尾,粗粝的指腹摩擦过去,是她以前没体会过的触感。樱桃一时怔忡起来,几乎连该怎么说话都忘记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秦肃之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却对她的一言一行这样关注:

       

      “我……”

       

      秦肃之伸手一拍她脑袋:“你什么你。好好吃饭吧。”他说,“可以挑食可以剩饭,我就一个要求,一会我洗漱出来,这几样东西你至少得给我挑一样吃了。听到没?”

       

      樱桃冲他点点头,一边在心里想,秦先生管得可真宽啊。

       

      但她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伸出双手握住了装豆浆的纸杯。

       

      真暖和。她想。

       

      秦肃之很快就洗漱完了,但他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坐在办公室里间的沙发上发了一会呆。

       

      昨天应云潜趁樱桃不注意,从她耳边摸走了一根头发。樱桃很快就进屋里歇着了,秦肃之和应云潜借着打游戏的声音低声谈事情,秦肃之还笑话应云潜:“你至于拿根人家小姑娘的头发还这么偷偷摸摸的吗?萧驰身边的人不可能有案底的,你肯定什么也查不出来。”

       

      那会应云潜只是回了他一个十分复杂的眼神,但秦肃之并没看懂应云潜是什么意思。

       

      但是今天一大早,应云潜就提了好几袋子早餐过来了。他的脸色不是特别好:“肃之,樱桃那根头发我大哥拿去鉴定了,能确定她就是我爸的女儿。”

       

      秦肃之被他吵醒,神情极为懒怠,听见应云潜的话,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你们哥俩这怎么还喜欢上写伦理剧本了——”

       

      应云潜:“你严肃一点,我没那个心情诓你玩。”

       

      见他表情是难得的郑重,秦肃之真真切切被吓了一跳,那点瞌睡虫早飞远了:“……什么?”他一下子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下意识地往里间看了一眼,怕把樱桃吵醒,只能努力压低声音:“这事你爸知道了吗?”

       

      应云潜无可奈何摇摇头:“我和大哥的意思都是先不告诉他比较好——樱桃身后牵扯的人和事都太多了,我爸现在又在出差,我们不好拿这事情分他的神,至少得等他回家再说。”

       

      秦肃之怒道:“你们不好拿这事分他神?是,你爸是日理万机,那人家樱桃好好一个小姑娘凭什么就该在萧驰那里受罪?怎么着就许你爸提了裤子不认人是吗?这闺女你们也不打算让他认是吗?”

       

      他的话说的很不中听,应云潜却也没怎么生气。他轻轻将镜框往里推了推,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得这么想。不是这样的,我爸当年和樱桃她妈妈算是自由恋爱,而且他也不见得知道自己现在还有个女儿。”

       

      在他的解释下,秦肃之才听明白,当年应父的妻子江芷兰因病去世之后,他和自己的秘书好过一段日子,但又因为性格不合分了手,那位陶秘书甚至连意外怀孕而得到的孩子都做了人工流产,可谓分手分得极为坚决。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应云航和应云潜还都是小孩,应父自然也不会和他们详细讲。还是昨天晚上应云航和应云潜抽丝剥茧一通挖掘,才知道当年应父身边的秘书全名叫作陶小荷,其余更多的消息却也查不出了。

       

      应云潜说:“陶秘书和我爸分手后过了差不多十年的时候,有一天我爸回家显得非常消沉。我和大哥问他怎么了,他说陶秘书死了,因为入室抢劫。与她的尸体同时被发现的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邻居说那是她女儿。”

       

      秦肃之很想感慨一句世事无常,但他的逻辑已经先于情感发了问:“如果陶秘书和她的女儿都死了,那樱桃又是怎么回事?”

       

      应云潜道:“当年我爸曾经说,这个入室抢劫有蹊跷。他说陶秘书住在苍珥伴星一个治安非常好的小区里,那里聚集着很多的中产以上的阶层,怎么能那么轻易就有入室抢劫,还伴随着命案?”

       

      秦肃之明白了他的意思:“……有可能是伪造成入室抢劫的故意杀人案。”

       

      应云潜点点头:“我爸爸当年也是这样猜测的,为此他甚至特意去苍珥伴星的基层做了很多的工作,为的就是调查这件事。但显然他一无所获,这事情就慢慢没了下文,我和大哥也没有特别在意——毕竟对我们来说,陶秘书我们都不大熟悉,更别提她那个自称打掉了,却依然存在着的女儿了。”

       

      秦肃之说:“但至少我们现在可以确定一点,不管樱桃当时是怎么从那起抢劫案里逃过一劫的,她最后都是落到了萧驰的手里。”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难过。秦肃之意识到,对樱桃来说,十岁大概是一个分水岭。十岁之前她至少有一个陪伴着她的母亲,十岁之后,她不但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还遇到了萧驰——她直到今年也不过才刚刚十六岁,可命运对她来说却好像残忍得过分。

       

      应云潜就跟着消沉下来:“……是啊。而且现在我们没有别的办法,等伊甸园给的时限到了,我们还得把樱桃送回萧驰手里去。”

       

      一提起这个不可抗拒的分离,秦肃之就难以控制地跟着暴躁:“——我们就不能想办法把樱桃留下来吗?”

       

      应云潜低声说:“你以为我和大哥没想过办法吗?她是我们妹妹,我和大哥比你还要担心她。”

       

      他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发现已经有点晚了,只好一股脑把早餐都交给秦肃之,交待他务必让樱桃吃点东西,又千叮咛万嘱咐他樱桃是他们妹妹的事情一定对这孩子保密,才一步叁回头地走了。

       

      秦肃之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有些焦躁地向后捋了一把头发。

       

      应云潜今早来得急,走得也快,其实还有很多事情都没解释清楚。陶秘书为什么之前坚持打掉孩子,但最后还是把樱桃生了下来?樱桃究竟是怎么在那起抢劫案里活下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碰到的萧驰?她和陶秘书为什么会遭遇这样一起名为抢劫实为杀人的事故?

       

      秦肃之渐渐想明白,与其说是樱桃身上有着太多疑团,倒不如说是她的母亲陶秘书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樱桃失去她妈妈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岁,还是上小学的年纪罢了,这样一个小女孩,未必会知道大人到底背负着什么的。

       

      秦肃之歇了在樱桃身上问出点什么的心思。他环视了一圈室内,发现樱桃已经把被子迭得整整齐齐,昨天被她挑出来读的《芭蕾艺术鉴赏》也被规规矩矩地摆在床头。昨天在商场给她买的绑头发用的头绳落在枕边,不知道是不是她不注意放在这里的。

       

      这个小姑娘不过在他这个根本称不上是家的办公室住了一晚,却已经让这里添上了温柔的气息。

       

      秦肃之重重地叹了口气,捡起那根头绳戴到手腕上,拉开门走出去一看,樱桃还在小口小口地吸着豆浆,面前的早点几乎都没怎么动。她的头发丝有几缕松松散散地垂到了面前去,秦肃之就走到她身后,伸出双手随便给她拢了拢头发,又拿手腕上那根头绳在小姑娘浓密的黑头发上面绑了两圈,给她扎了个不太整齐的马尾。

       

      樱桃小声地说了句“谢谢秦先生”,很腼腆地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秦肃之不为所动,拉着脸问:“不是让你吃饭吗?我进去这么半天,你就喝下去这么一点豆浆,”他伸出手指,比划出约莫叁厘米的高度,“别的东西一点没碰。怎么着,你要绝食吗?”

       

      樱桃看出来他大概心情有点不好,就放软了声音说:“……我吃东西就是有点慢。”

       

      秦肃之想起她昨天吃饭也是那副名为优雅实为磨蹭的劲儿,又见她乖乖巧巧地抬头看着自己,一口气就这么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你这是‘有点’慢吗?树懒都比不过你!”他语气一重,音量跟着拔高那么一点,就见樱桃无措地看着他,小姑娘两只大眼睛里不自觉地泛起一点泪花:

       

      “对不起……”

       

      她一掉眼泪,秦肃之那点臭脾气立刻没了:“——吃饭,吃饭,我不是想说你。”他顺手从桌上拿走一个肉包,咬了一口才说,“那你这……唉算了,那你吃饭就喜欢这么慢,我也没立场逼着你改对吧?”

       

      樱桃飞快地抹了一下眼泪,闷闷道:“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改的。”

       

      “听你这意思,你还挺厉害的,我不喜欢你哪里,你都可以改,是吗?”秦肃之问。

       

      樱桃还真的想了想,才认认真真点点头:“嗯。”

       

      他不过随口一问,樱桃居然很当真地回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樱桃好像总意识不到他在开玩笑。

       

      秦肃之就叹了口气:“祖宗,那你别哭了。你一天到晚在我这里至少哭上叁回,我是长得多不招人待见啊,你见我一次就得哭一次?”

       

      他抬起手,轻轻给樱桃擦了擦眼泪,压低声音命令道:“以后不许在我这里掉眼泪。好好一小姑娘,哭得都不漂亮了——听见没有?”

       

      樱桃一边抽噎,一边急急忙忙点点头。

       

      秦肃之就轻轻捏捏她沾着眼泪的脸颊:“行了别哭了,吃饭吧——多吃一点,吃饱了我好带你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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