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着火球似的太阳,四仰八叉地照着每一寸土地,云彩似卷非卷胡将烧化开。
端正铺开的青石板路上滚烫的怕人,踩着软底绣鞋是断然不好久立的。
尖利的嗓音从风正门中心传开来,四角站着的侍卫宫婢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唯恐行差踏错。
“燕妃教子不善,还敢忤逆?本宫看后宫的规矩要好好理一理了!”
与她正对立的正是漠然不语的燕妃,一簇醉红梅的钗花耀然髻角末端,肌骨细腻、态浓意远,目美而盼兮、口若含朱丹,放眼瞧去娇媚无骨入艳三分,烈日炎炎下双颊已有细汗
她眼底有些难掩的慌张,想是闷了许久,说出的话也有些有气无力
“你我同为后妃,谨儿——大皇子诸事本宫自会教养,不劳德妃动手”
“擅闯宫门、违反宫规,皇后仁慈,贵妃不在,本宫不得不费心,燕妃还以为是在邹国吗?想如何便如何”
话毕冷哼了一声,德妃凛冽的眼神一扔过去,底下的人便明白了意思。 位粗使婆子竟然毫无顾忌的来拿燕妃,也可见平日里受了不少欺压,奴仆们拜高踩低。
公良暮霜望着乌泱泱的一群人,沉下眼眸,没有动作,终究低了头,
“请…请德妃姐姐宽恕他一回”
似乎早有预料,德妃淡淡说了两个字“跪下!”
汗滴如雨水一般簌簌落下,中心台阶下以大燕国国名作封号的女人跪的歪歪扭扭。
从前虽有刁难,却也只是在言语上,而今皇子谨五六岁的年纪,常有顽皮,实属正常,却是故意要亲母受罪。
而今年仅六岁的小子正立于辕门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稚嫩的面孔藏不住眼底的悔怨与自责,小手儿攥着的香囊,里面的药草碎掉了一地。
如果不是他太相信笙歌那个骗子,母亲何至于受罚,他自知稚嫩无为,却也明白处境。
大抵是年幼被送往邹国为质子,受了折辱,父亲一贯不吝于将君爱分出一点给他们母子,连封燕妃也不过是警醒母妃,莫要身在曹营心在汉…
正想着,一紫褂大监吊着眉从侧面进来,那是贴身伺候父皇的人。
正喝着茶的德妃(谭雪)有些不大高兴,又骤然换了脸色,笑意浓浓的走过去,
“许久未见大监了,可是陛下传召?”
“娘娘安好!陛下听闻皇子谨年幼无知、擅出宫帷、半日才归,很是担忧,呃…斥燕妃娘娘实不用心,罚俸三月,明日蓬莱宫陈省”
“……咳咳,是”她快要跪不住了,脑袋昏昏沉沉,自知膝盖上只怕也是红肿一片。
话刚落下,张大监就匆匆欢迎去扶人起身,动作之快,错眼不及,“快起来吧,娘娘!”
“她…大监,本宫罚燕妃跪上三个时辰思过,想来陛下不…”
娘娘见谅,烈日灼心,燕妃娘娘若跪出好歹,明日若不能去蓬莱宫自省,只恐天子之怒…娘娘这…奴才也不敢担…”张大监连头也没回,语气却是十分强硬。
没有陛下的吩咐,哪有人敢违逆这蛮横娇纵的德妃,只是张大监在潜邸时便跟着陛下,身份自是不一般,德妃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应了。
大家也仿佛忘了,燕妃潜邸时是皇上的正妻,也是这大燕唯一一个诞下皇子的女人,还有传闻说陛下为质子时便与当时的小公主公良暮霜也就是如今的燕妃相知相识。
“谢谢…张大监”燕妃抬头道了谢。
张大监一脸心疼,小声嘀咕,“哎呦…您这是做甚,照前头一样,喊奴才张守,小守子就可”
二人没寒暄几句,公良暮霜谢绝了张守扶送就扶着丫头的手、带着眼皮泛红、一言不发的燕谨坐上辇轿回了宫。
一到未央宫还没坐下就抓住儿子的手臂打量了一下,满目忧愁,说的话却极温柔
“谨儿,晒伤了没,母妃看看,怎么不说话?”
没”发出一个字也难掩饰干哑,燕谨知道母亲有多疼她,像是要弥补缺失的父爱。
“是不是吓坏了?没事儿的,她奈何不了娘亲,不过是口头功夫,不怕”
燕谨点了点头,伸手去掀她的衣裙,想看看腿怎么样了,却被公良暮霜制止了,打着哈哈让人领了他去玩…他不愿违背她的心意,只是深深看了一眼母亲慈爱的眼睛,暗暗记住了教训。
孩子一离开,公良暮霜就瘫坐在了椅子上,哎呦了一声,“川儿,去拿瓶药酒过来”
川丫头是她从邹国带过来的,跟着她倒是也受了不少罪,如今正摆着比她还委屈的一张脸,愤愤不平的鼻哼气叫公良暮霜看着好笑,些许的不平也通通没了。
“您还有心情笑?明日到了那吃人的地儿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罪呢,陛下如今做了皇帝,全然忘了当初与公主的情分,真是翻了身就···”
“住口,不可再这般胡言乱语”燕妃打断了她的话,有些不虞。“奴婢只是为您不平,罚俸三月,这是不知道我们宫中的境况,册封的时候身上已所剩无几,这些年照顾大皇子,打点下人,当真就靠这点月俸了,哎~”
公良暮霜倒是不担心这些,只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绵绵道,“我记得柜子里还有几样绣品,回头再做一些”
“知道了”如川忍不住嘟囔,“从没听说过哪个妃子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陛下也是能耐···”
———
才过卯时,公良暮霜就醒了神,想着白日要见那人,心里说不上来的闷。
已经半月未曾见过了,说是政务繁忙,倒是不忘将狄江上供的甲梅赠与皇后,十六岁嫁给他,到如今将满二三,早已经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失去了青春,也失去了他的心。
川丫头再如何不平,后宫妃嫔如何欺辱,她毫无波澜,却也会想,那个说只爱她一人,不让她受委屈的男人怎么做到这般心狠,将她困于牢笼、还不忘留狼豹窥伺。
可笑她午夜梦回还念着,俯耳呢喃点点滴滴
咚!!咚!!咚!!
一众嫔妃听了前头朝罢的动静,面上无变,心里却各自遐想起来。
不多时
幽缓的步伐传来,大监唱令。
宫阁之内举皆跪安,无一人站立,连皇后亦不敢多言。
只见来人龙章凤姿、淡天琉璃,一双深邃的眼眸无喜无悲,浓眉不怒自威,扫了一眼,终究把目光不轻意地落在了公良暮霜身上,
“都起身吧”
待到端正中椅,磁性带着几分懒怠的语气问道,“皇后,朕让人送的梅子吃的如何?”
除却呼吸一片静寂,燕皇一贯厌人喧闹。
适才宫殿内秉节持重的皇后却在他面前羞涩到耳根发红,连声音也没有一丝淡定,“甚好,酸甜醇香,臣妾极为喜欢”
“嗯”燕郊漫不经心地摸着手里的楠珠,应了一声,忽然开口,“朕公务忙碌,燕妃也昼夜无休吗?”
公良暮霜站了起来,刚准备开口。
“几岁大的孩子都看不住,成日里忙些什么?!”
责斥声不绝于耳,燕妃只好跪下,“南华寺筹,妾想着抄一些金经送去”
按着往日,陛下必不会多问,今日却很是好奇,“何时信了佛神?抄去做甚?求的什么愿”
不满的语气倒是让在座的各位很得意,觉得这别国来的妃子又惹得陛下不悦。诸人却忘了燕皇在这后宫说的最多的话…都是与燕妃。
“愿陛下…和皇后娘娘身体康健,大燕社稷安稳,皇子谨平安顺遂”
她倒是说得实诚,挑不出毛病,倒是陛下仿佛越发冷漠了。
冷呵了一声,燕郊摆了摆手,“到跟前来”